驸马难追 第十五章 身分揭穿风云变色
清晨醒来,安夏回忆起昨晚的事,仍旧跟作梦一般难以置信。
虽然只是一个拥抱,但这么久以来的缱绻之情终于得到了回应,她在兴奋中有一丝懵懂,直到此刻,整个人仍旧在发呆,喜悦像是微甜的雪花融入一片白茫茫中,整个人亦有些茫然。
“公主,”婢女奉上晨起的用具,“请公主漱洗。”
安夏这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忙问:“小茹呢?昨日她哥哥可有来探望?”
宫婢们纷纷摇头,“打昨儿起,奴婢们还没见过小茹呢。”
“传她来。”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一个宫女不会出什么大事,但她还是要关切一二才放心。
过了好一会儿,小茹才在太监的传唤下来到寝殿。她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一夜未眠般,双眼通红。
安夏笑道:“你这丫头到哪里去了?快过来给我梳头。”
“公主……”小茹唇间微颤着,“奴婢……奴婢有话想单独对公主说。”
她一怔,“现在么?”
“请公主屏退左右,奴婢真的有要紧事……”小茹唇间嗫嚅,全身都在发抖。
安夏对其余的宫婢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婢们相互看了一眼,搁下洗漱的用品,阖门而去。
四下已再无旁人,安夏这才问:“到底是什么事?”
小茹缓缓道:“公主知道奴婢昨日去南宫门见哥哥……”
“怎么,没见着吗?”否则怎无半点欢喜之情?
小茹回答,“见着了,还跟哥哥说了好些话呢,回来的时候奴婢心中高兴,顺便在御花园里逛了逛……”
“怎么,是怕我责罚你偷懒吗?”安夏失笑。
小茹轻声说着,“闲逛的时候,奴婢恰巧看到了……杜大人。”
“阡陌?”安夏不解,“对,昨日他入宫与父皇议事,看到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啊。”
“不,奴婢是看到杜大人与熙淳公主……在一起。”小茹把头低下去,不敢与安夏对视。
安夏笑容微凝,却依然道:“他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宫里就这么大,他们若碰了面,聊几句也很正常,我又不会因此而吃醋。”
“公主……”小茹忽然抬眸,双眼满是恐惧,“奴婢一时好奇,躲在树丛后偷听了一会儿……奴婢现在害怕得不得了,也不知该不该告诉您……”
“害怕?”安夏越发疑惑,“怕什么?怕我不高兴啊?”
“奴婢窥悉了天大的秘密,若被人知晓,恐怕有杀身之祸,还请公主庇护奴婢!”说着,她跪了下去。
“瞧你说得这么严重,什么杀身之祸?他们该不会真有私情吧?”安夏不由得笑了,“放心,本公主在呢。”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杜阡陌会跟熙淳有什么,毕竟真要有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公主还记得七夕那日,就是放河灯那天,”小茹道:“在糖水铺子里,那个老板娘说的话吗?”
“七夕那日?”安夏的心忽然一沉,“嗯,怎么了?”
“原来那老板娘所言非虚,公主堕马那日,杜大人真的在场……”小茹哽咽。
“你怎么知道?”安夏唇间一抿,“昨儿听熙淳说的?”
“是奴婢听见……杜大人亲口说的,”小茹颤声道:“杜大人亲手用石子打了公主的马,致使公主堕马受伤——”
“不可能!”安夏急声打断,“凭白无故的,他打伤我的马干么?!”
“因为公主那日在京郊的林中偷听到了杜大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安夏身子一僵,“他能有什么秘密?”
“杜大人……”小茹咬了咬唇,“杜大人是崎国皇子,是崎国渭王的私生子!”
皇子?他?崎国渭王之子?安夏乍听之下,只觉得太荒唐,“怎么可能。”她笑道:“阡陌的母亲是谁你也知道,杜夫人就算有私生子,也应该是蓝掌柜的儿子。”
小茹猛力摇头,“杜夫人并非杜大人的生母,杜大人的生母其实是他的姨母……就是那位死去的姜尚宫。”
姜尚宫?当年陷害她母妃而丧命,那个人人不可言说的姜尚宫?
“公主,您想想,姜尚宫当年为什么要设计婕妤娘娘?她一个普通的尚宫,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何必兴风作浪?只有一个解释,她其实是崎国派来的细作,为了讨好渭王,给自己的儿子争一个名位,才甘愿冒险。”
安夏的脑中有些发懵,她的双耳拒绝这样的原由,可她的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小茹继续道:“那日在京郊,杜大人与崎国使节偷偷见面,公主却误打误撞洞悉了这个秘密,公主骑马想逃走,杜大人便用石子打伤马……”
害她受伤,真的是他?她最想亲近、最最信任,且打算托付终身的人?
“公主,”小茹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焦虑地道:“杜大人他当时……会不会是要谋害您?糖水铺子的老板娘说您昏迷以后,他就蹲在您身边,他……当时想干什么?”
想杀了她吗?杀人灭口?倘若不是遇到旁人,他当时就要下手了?
“可我还活着,活得好端端的。”安夏不愿意把他想象得那般冷酷诡谲,他在她的心中,一向那般温和温暖,如同夏天的泉水。
小茹沉着脸道:“可他娶公主的目的就要好好追究了,若他真是崎国的皇室之后,本该娶熙淳公主才对,昨日奴婢看他们在御花园中见面,也甚是亲昵……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不得不承认,小茹这个小小的婢女此刻比她这个读过书的现代人更会分析。为何她脑中一团乱麻,失了冷静,没了逻辑……是因为她非常爱他吗?
她双手冰凉,额间却像染了风寒一般滚烫,胸内翻江倒海,月复中肠子打结一般难受……
楞怔中,她忽然听到门外有太监的声音——
“公主!”
“什么事?”安夏抚了抚微烫的双颊,勒令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月兑出来。
“皇上传公主去呢,传得很急,”太监道:“请公主快快梳洗妥当。”
萧皇召她?此刻刚下早朝,他通常会在御书房面见大臣,不会在这个时候见她。
难道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安夏匆匆踏入御书房,不见群臣,唯有萧皇独自坐在御案处。
四周宫人早就得了旨意,一看到安夏到来,马上退去,御书房变得更加幽静空荡。
她施礼道:“给父皇请安。”
“夏和,你气色不太好,昨夜睡得好吗?”萧皇抬眼看了看她,手里不知握着一宗什么案卷,脸上神情肃然。
“女儿无恙。”不过是方才听了小茹一番话,她心绪起伏不定而已。
萧皇沉默片刻,仿佛有许多话要对她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安夏还是头一次见到萧皇如此犹豫的样子,心尖不由又是一紧,问道:“父皇,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传召儿臣?否则早朝过后,正是父皇忙碌之际。”
“不愧为朕的女儿,”萧皇淡淡笑道:“聪慧过人。”
“可与女儿有关?”安夏豁出去了,“如若有关,请父皇直言。”当恐惧已经弥漫全身,就会忽然发现自己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如此。
“昨日崎国的渭王妃亲临我萧都。”萧皇道,“夏和,你可听说过渭王?”
“渭王?”她当然听说过,刚刚才从小茹口中听到。
“他是崎皇的亲弟弟,”萧皇道:“拓跋修云的王叔。”
“哦,”安夏问:“渭王妃怎么忽然到我们萧国来了?渭王没一道来吗?”按理说,一个王妃没有王爷的陪同,没道理大老远独自跑到异国他乡来。
“她一个人,”萧皇颔首,“瞒着渭王。”
“为何?”安夏凝眸。
“此事说来话长,渭王本有一个私生子,就在我们萧国,这渭王妃最近听闻此事,所以要来看看。”
私生子……杜阡陌?那么此刻萧皇也知道这件事了?
她呼吸急促,双手交错,指甲狠狠掐进肉里,迫使自己不要露出仓皇的神色。
他继续道:“渭王妃秘而不宣入住了京城最大的仙蓬客栈。”
仙蓬客栈?好熟悉的名字……等等,昨日在蓝玉堂遇到的贵妇人是崎国人,还说她住在仙蓬客栈,而且也是来寻找丈夫的私生子……
电光石火间,安夏脑中零碎的线索猛地拼凑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她永远也不想面对的画卷。
萧皇冷不防地道:“今天早晨,有人发现渭王妃被杀死在仙蓬客栈中。”
安夏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渭王妃死了?被人……杀死的?
“怎么会……”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端端的……那渭王妃遭何人所害?”
“刑部、吏部、礼部三堂连夜会省,囚犯此刻就在天牢里。”萧皇淡淡地道:“杀人者便是渭王遗落在我萧国的私生子,昨夜他去仙蓬客栈与渭王妃见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用匕首将渭王妃刺死。”
昨夜?这说的不会是杜阡陌吧……昨夜她才在御书房前与他见过面。
安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此事交予刑部即可,涉及邻邦外交,礼部也应参与,可吏部为何也在其中?”
“夏和,你问到了点子上。”他凝视着她,“因为杀人者是我朝官员。”
安夏想接着往下问,可她问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堵住了她的喉,让她失了言语。
萧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杜阡陌就是渭王的私生子,也是杀害渭王妃的凶手。”
“怎么会……”她在做垂死挣扎,“昨晚我见过阡陌,就在御书房的门前,天还下了雨,我们在一起待了好久,他怎么可能去仙蓬客栈?”
“昨晚是什么时辰呢?渭王妃是半夜被杀。”
时辰?她不记得了……可应该没到半夜,他出宫去,直奔仙蓬客栈,仍有足够的时间。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昨日在蓝玉堂中,杜夫人见到崎国贵妇,那一问一答间会那般古怪,那贵妇就是渭王妃。
昨夜她不经意地谈及此事,杜阡陌神情大变,想必是猜到了对方的身分。
“他现在在天牢里。”萧皇问:“夏和,你要与他见上一面吗?”
要吗?当然要。她要问他到底有没有杀人,她还要问他当初的堕马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很多,比如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然而她此刻周身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完全不能动弹,想挪动步子都万般艰难,额前一阵眩晕,似乎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安夏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涔涔。
她梦见自己在奔跑,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好像是发生在一个偌大的林子里,因为她奔跑的时候,一道深、一道浅的绿色从她身侧滑过,那是树木的影子。
她看到一匹白马就在不远处,如遇救星,急奔过去翻身上马,以为可以摆月兑追逐,然而马儿忽然间仰面嘶鸣,随后倒地,她被狠狠甩了出去,摔在地面上。
地上怪石嶙峋,她的后脑击中尖锐的石头,整个人顿时无法动弹,鲜血从她的身后涌出,像一池深水,她在梦中无法感觉到疼痛,却能感受到当时的触目惊心。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到了她的面前,那张脸平素英俊温和,此刻却肃然冷冽。
他缓缓蹲下,面孔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杜阡陌的脸。
他没有马上救她,而是那样蹲在她的身侧观察她。
是在确认她死了吗?
那样冷静的表情让她觉得恐怖又陌生,这并非她认识的杜阡陌,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安夏低叫一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寝殿的床上,刚刚的一切是一个梦中梦。
她深深地喘息着,抚了抚汗湿的发际,觉得口渴难耐,唤道:“来人——”
通常她夜半醒来,总会有守夜的宫女及时上前,然而今晚却有些奇怪,四周很安静,所有的宫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唤了几声也不见踪影。
“来人!”梦里的恐惧延续在心里,她怆惶地四顾着。
忽然,有人应道——
“是在叫我吗?”
安夏一怔,隐约看到纱帘之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然而并非宫婢,因为可以看到对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
“谁?”安夏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何一个陌生的华衣女子会半夜出现在她的房中?
对方微笑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熙淳吗?”这般胆大却不客气的宫装少女,除了熙淳还有别人吗?可那声音好似并非熙淳……
“安夏,”对方直呼她的名字,“你霸占了我身体,却连我是谁都不认识?”说完,对方揭开纱帘,露出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安夏骇然瞠目,心跳怦然,好半晌她才难以置信地道:“夏和?你……是夏和?”真正的夏和公主怎么会在眼前?时空又再度逆转了吗?
“怎么,作噩梦了?”夏和缓缓走至她的床侧,打量着她,“梦见杜阡陌了?”
她们是心有灵犀吗?否则夏和怎么会知道?她问:“夏和,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夏和答道:“我啊,一直在飘荡,也不知去了哪里。听说你代替我过得不错,很讨父皇和母妃的欢心,还跟杜阡陌订了婚?”
安夏闻言不由有些愧疚,轻声道:“夏和……”她终于有机会道出心中的困惑,“从前你喜欢的人是杜阡陌吗?那么拓跋修云呢?”
“从前,我喜欢的人……”夏和顿了顿方道:“一直都是拓跋修云啊。”
“什么?”安夏瞪大眼,“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杜阡陌?”
“从来没有。”夏和很笃定地摇头。
“那你为何要跟踪他?”安夏万般不解,“熙淳说你时时刻刻找机会接近他……”
夏和笑道:“那都是为了修云啊,我无意中得知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若修云为崎国太子,杜阡陌或许会是一个隐患,所以我得确定他对修云到底有无危害。”
“你……”安夏不相信,“不,我看过你为阡陌画的画像,我以为有心者才会肖像。”
“那不过是我在御学堂观察他时所绘,”夏和不以为意,“画皮画骨,只为了画出他的心,了解他的人。”
安夏问:“你堕马那日曾跟踪他到京郊……是吗?”
“我得知他要与崎国使节见面,很想知道他俩在密谈什么,便求母妃带我出宫。”夏和撇撇撇嘴,“其实我没料到自己真会撞个正着,本来只打算去打探一二。呵,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所以……”安夏道出那个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的问题,“真的是阡陌伤了你的马?他……想杀你?”
夏和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夏蹙眉。
夏和看着她,“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被抛离,被你取而代之,你应该问你自己啊,堕马之后,住在我躯体里的是你。”
这一切得由她自己亲自去探究吗?
安夏有些失落,却没那般心惊了。她本以为会问出可怕的答案,然而这样的似是而非,反倒让她松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庇护杜阡陌,她不希望他是凶手,真的不希望……
“天要亮了,我要走了。”夏和轻声道:“安夏,公主不好当,我自幼生在宫闱之中,明白其中的险恶,你保重。”
安夏唤住她,“夏和,你……还想要回你的躯体、还想回来吗?”
夏和苦涩地笑道:“就算想回来,也得回得来才是。如今我只是一缕幽魂,很快就会像青烟一样散了。”
安夏想说些什么安慰夏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她霸占了夏和的身体,若是再假惺惺地说些什么,太虚伪了,何况现在的她真的舍得把身体还给夏和吗?她如此眷恋这里,眷恋着杜阡陌……
“夏和……”她抬起头,然而眼前却没了夏和的身影,就像夏和说的,随时随地那缕魂都会消散。
安夏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床榻上。
小茹满脸焦急,“您终于醒了,都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您可要喝水?”
原来方才又是一个梦吗?
梦境重迭着梦境,噩梦连连,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她真的好希望昨日听到的一切也是一场梦,然而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就算肝肠寸断,她也必须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