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弯弯绕指柔 第八章
第五章
鸟声啁嗽,晨风轻轻吹拂垂至洞口的藤蔓,为金色曙光筛落一地细碎光影。
山洞中静悄悄的,经过一夜,原本烧得正旺的火堆成了灰烬。
殷淮很早就醒了……不,正确来说,这一夜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而让他失眠的罪魁祸首不是身上的伤,而是眼前与爱禽偎靠在一起,睡得正酣的女子。
因为知道她睡得沉,殷淮的目光放纵地落在她身上,思绪不断起伏。
在十八岁那年,他由义父手中接掌冥王寨寨主位置,那时本该就要寻个合眼的女子,为他生几个孩子。
但刚接下寨主之位,许多寨务需要熟悉,让他无法思考太多风花雪月之事,导致多年下来,他身边没有半个暖床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淡寡,却不知他只是没遇上能让自己评然心动的女子……
蓦地,有阵窸窣声打断他的思绪,他心一促,起身走到洞口,轻轻拨开垂落在洞前的藤蔓——
“小姐!”
“秦思小姐……”
此起彼落的声音陆续传来,殷淮迅速缩回手,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秦家老爷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真的派人上山来找闺女。
他走回洞内,看着睡得安稳的秦思,秦家老爷这般大阵仗,更加彰显对她的重视……这将他内心对她几乎抑不住的暧昧情思狠狠压了下去。
有巨禽挨在身旁,还有殷淮守在一边,秦思这一夜睡得很安稳,这时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猛地由睡梦中惊醒,那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挨在她身旁休息的巨禽抬起藏在背羽中的头,警戒地朝四处张望了下。
殷淮安抚地抚了抚爱禽,对上秦思仍带着几分睡意的眼,敛下神思道:“应该是你爹派人上山来寻你了。”
闻言,秦思初醒的那一丁点睡意在瞬间消失无踪。
她急声问:“我爹派的人找来了?”
殷淮看着秦思紧张的反应,迳自解读她的意思。
她毕竟是未嫁的闺女,若让人瞧见跟一个男子……还是冥王寨的恶匪,怕是会害得她的闺誉荡然无存。
他暗叹了口气后,柔声道:“既然是来寻你的,你就同他们回去吧!”
秦思知道两人迟早得分离,但却没想过这一刻竟来得如次仓卒,浓浓的不舍在心底蔓延……
见她迟迟未动,殷淮催促。“你先去确认是不是你爹派来的人,若是,你便出去同他们会合,我会暗中保护你,直到你平安回府。”
殷淮这份心意让她感动,却也令她惶恐不安。
他还不知道她的身分,她不希望他因此讨厌她……
“不不不,没事的,你别再冒险保护我了,先回寨里养伤要紧。我这就去确认。”
略定了定心绪,她淡拧秀眉,起身走到洞口,轻轻拨开藤蔓观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侧过螓首,朝他颔了颔首。
爹亲派人上山寻她,必是派出武功不差的子弟兵,而隶属于秦家的子弟兵袖臂处一定会缝上秦家家徽,并不难辨认。
再一次被她拒绝,殷淮心微微一沉。“好吧,既是如此,我们就此别过。”
秦思深深凝视着他,只觉心中有千万句感激的话想对他说,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迟疑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
“多谢你三番两次涉险相救……”
殷淮摇了摇头。“不,这仅是我和巴图尔还你的救命恩情,我对你做的这些,不足挂齿。”
他的意思是,两人自此便互不相欠了,是吗?
似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两人间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但洞外的声音愈来愈近,逼得秦思不得不开口。
“别送我了,待我走了之后,你们再出来。”
殷淮颔首,强抑着内心想要表明情意的冲动,目送着她走出洞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感觉到一股柔软蹭上,回过神,眼底映入巴图尔哀切的眼神。
殷淮拍了拍它覆着丰厚羽毛的强壮身躯,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
秦思就像一个美好的梦,不管有多美好,都只是梦里才能拥有的,他……不敢奢想。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造型小巧却精致的湖边水榭内,用来遮风挡雨的竹帘被轻纱取代,随着湖面吹来的清风缓缓飘动,朦胧了日光。
水榭里,茶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一壶刚煮好的茶仍冒着氤氲热气,茶香缭绕。
秦思倚在侧栏边上,一反常态,不吃茶点也不喝茶,只是眯起杏阵,神态慵懒地遥望着远方出神。
新芽见主子这模样,忧心地问:“小姐,是茶点不合您的胃口,还是这批新进的茶不对味?怎么没见您动半口?”
自从上一次马车坠崖的意外,主子失踪了好几日被秦家兵找回来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主子少了往日的活泼模样,沉静得让她心惊胆颤。
“没事,这阳光这么暖,只是让人有些发懒想睡罢了。”话落,秦思既无奈又慵懒地瞋了丫头一眼。“我这不是才刚用过午膳吗?才过多久,你又备了茶点,真想把我喂成母猪是吗?”
被秦家兵接回府后,家人欣喜若狂,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感恩上苍垂怜,没带走她的小命。
自那之后,新芽伺候得更勤劳,简直把她当作佛祖来供奉了。
新芽瞠大着圆眸,猛摇小手。“不不不,小姐您不能再睡了。”说着,她圆圆的眸子已经酝酿了一汪随时可能倾泄的泪水。“再说了,小姐这次历劫归来,瘦了好多,养了好些日子也没长肉,您这样……您这样叫绿吟在天之灵怎么会安心?”回府后秦思才知道,那次意外,驾车的小三子和随伺的绿吟都没她幸运,坠崖后连尸首都没找着。
为此,她还难受了好些时日。
沉郁的心情好不容易舒缓了些,那个外表冷傲、内心炽热的男子却不断地闯进她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她不得不承认,那日与殷淮仓促一别后,她一直在想他,那在冥王寨短短几日的时光、遇难后与他相处的片段,时不时冒出心头,扰乱她的心。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总是不小心就走了神……
见主子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新芽心疼地想尽法子要让主子开心些。
“小姐不饿就别吃了,既然累了,那新芽伺候您入屋歇午?”
“不了,让我坐会儿,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让我静静。”
既然主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多说,只能乖乖在一旁闭上嘴。
瞧她委屈的模样,秦思也知道这丫头是为她着想,便给她指派了个活儿让她忙去。
见她开开心心地领命离开,秦思这才毫无顾忌地发起呆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气越发凉爽,她竟觉自个儿还有些昏昏欲睡,在眼皮快闭上时,蓦地一道清啸自天际传来。
兴许是那夜在白鹰旁枕了一夜,从那之后,她对鸟鸣也分外敏感,听见声音,她由混沌中醒了过来,不自觉分神瞧上两眼。
这一瞧,却让她惊诧地捣住嘴。
原本在天际展翅翱翔的大鸟朝她俯冲而至,如电般的速度以及巨翼带来的强风把悬挂在水榭四周的轻纱扫得狂乱飞舞。
待白鹰姿态威武地落在水榭外,秦思连忙提裙朝它奔去。“巴图尔?你怎么来了?”
话声甫落,她瞧见巨禽如钩的嘴衔着一大把紫瓣黄蕊心的植物。
她曾在山寨见过这植物,当时听那个叫豆儿的小丫头说过,冥王寨四周全是冷大夫种的药草,每一种都很稀有。
虽不知这紫瓣黄蕊心的植物有何功效,但因为花朵颜色特殊,瞧来带有几分迷离色泽,十分赏心悦目。
她不禁笑问:“这是要给我的吗?”
巴图尔在救命恩人面前哪里还有凶禽的模样?它讨好地眯起向来锐利的鹰阵,歪着脖子俯下头,蹭了蹭她的粉颊后,又将嘴凑到她的手边,彷佛要她把花收下。
秦思因为它讨好的举动,心几乎要融化了。这巨禽简直跟冥王寨那些人一样,面恶心善,让她无法不喜欢。
在接过花的那瞬间,她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念头。
巴图尔是殷淮养的鹰,这送花的举动……会不会是殷淮授的意?
思绪转至此,想起那个让她挂念的男子,她的心跳失去了控制,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口。
她压着心口,忍不住问:“是殷淮要你送花过来的吗?”
听到主人的名字,巴图尔兴奋地振了振巨大的双翼,仰头发出响亮的一声清啸。
巴图尔的反应让秦思认定这花是殷淮请它送来的,虽不明白他的寓意为何,可这暧昧未明的心绪却搅得心湖泛起圈圈喜悦的涟漪。她捧起花,嗅闻那带着淡淡药香及柔雅淡香的味道,只觉方才闷在心头的郁闷消失得无影无踪。
“殷淮还好吗?”她抬起头问向巴图尔。
再次听到主人的名字,巴图尔发出一声闷闷的咕噜声,头垂得低低的。
见它这模样,秦思有些着急地问:“他不好?为什么?”
巴图尔虽比一般鹰类还具灵性,但并未通人性,被秦思这一问,只是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对上巴图尔的鹰眸,秦思自嘲地扯了扯唇。
她真傻,巴图尔不过是殷淮养的鹰,就算再聪明,又怎会明白她的意思、回答她的问题?
她安抚地抚了抚它的额,若有所思。
那日两人分开得仓促,之后也断了联系,若不是今日见到巴图尔,她几乎要以为在冥王寨与他经历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不知道殷淮的伤痊愈了没?
虽然寨里有个古怪冷漠、医术十分高明的冷大夫,但她还是不放心……
反复思索后,她朝巴图尔道:“帮我带些东西给殷淮可好?”
残月如弯钩,殷淮趴在临床的卧榻上,聚精会神地研究下一次任务的地形图,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
“头儿,喝汤。”
听见高平的声音,殷淮皱了皱眉头,扬声道:“不喝。”
自从上一次出寨寻秦思,翌日又负伤回山寨后,他便被寨中兄弟的关切给淹没,连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冷昱风也难得板起脸,命令他卧榻休养。
掌厨的高平最夸张,连日下来,一盅又一盅的养血、补气药膳汤,喝得他的嘴都畏了。
一听到他的回答,高平在屋外嚷嚷:“头儿,大伙儿都决定了,若头儿您不好好休养,下一次任务您就别领头了!”
简直要反了!居然威胁起他来了?
殷淮扬指一弹,下一瞬便听到高平发出一声痛呼。“哎哟!头儿,痛痛痛痛明!”
寨里的人谁不知道,殷淮有个得自老寨主真传的神功,就算在他手中的只是一颗小棉球,只要他指力一发,也能成为杀人暗器。
高平庆幸方才穿破纸窗砸上额头的只是颗豆子,头儿用的指力也不到一成,不足以要人命,却足以让他知晓老大不开心了!
高平哀怨地模了模额头。“好好好,食篮就搁在门前,头儿饿了就拎进去喝呗!”
殷淮听见他的咕哝,好气又好笑,这些兄弟虽烦人,却很可爱哪!
他合上地形图,起身准备到门外将补汤端回房里,门扇才咿呀推开,却感觉一股疾风而至,定睛一瞧,是巴图尔在暗夜中白得发出莹光的羽毛。
“嘎!”
巴图尔一见到主人,兴奋地振了振巨大的双翼,朝他欺近。
殷淮瞧它那模样,扯了扯唇。“大家伙转性了?”
多年前,在巴图尔还是只幼鹰时,不知怎么的就掉在他主寝院子里,孤雏怜人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因此兴起了留下它的念头。
一日日过去,小鹰长成了巨鹰,他也并未束缚它,没为它设置栖笼,给了它完全的自由。
多年来巴图尔并不特别黏他,却总能在他危急、需要帮助时出现,助他一臂之力。
他已然习惯爱禽与他之间的互动,但……自从巴图尔遇见“救命恩人”秦思后,却总反常地频频带给他惊喜。
比如此刻……
他模了模它靠近的头,正想开口,却发现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链子,上头勾着一个细如笔管的竹筒。
“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在他人眼里,巴图尔是只体型惊人的猛禽,即便寨里兄弟知道它的存在,与它打过无数次照面,还是会对它抱着些许畏惧,更别说外头的人……
无来由的,他脑中浮现了近日盘旋在心头、夜里也要入梦的女子。
难道是秦思?
她是让巴图尔唯二主动、愿意亲近的人,若它颈上的竹筒是秦思为它系上的,他并不意外。
只是……若真的是秦思,她要向他传递什么讯息?而她又怎么会与巴图尔联系上?
他动手拆开那细如笔管的竹筒,发现里头塞了一张细长的纸卷。
他拆开纸卷,发现纸上有字,而纸卷内还有一个用油纸卷起的细长纸卷,隐隐透着一股药味。
他按捺住心思,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
上等金创药,愿伤早愈。
虽然没有署名,但殷淮立刻就猜出送上金创药的是谁,这瞬间,他一颗心不住地评动着。
分别后,他不断说服自己不要去想她,把与她经历的一切当成是一场美梦里最美丽的相遇。
但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赠药举动,再一次将他努力压抑的心情,又搅乱成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