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无双 第十二章 许下承诺
快马飞奔,李文冲进锦绣村,他在蒋家门前下马,推开大门。
厨房已经迁到新的酒楼,眼下蒋家大院空无一人,他毫不迟疑地往后院跑去,后门连着学堂偏门,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听见了……
听见无双姑娘的声音,他加快速度跑到教室前面,他已经累得站不住脚,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无双说:“快、将军身受重伤……”
云里雾里的,身边发生的事半点不真实。
无双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坐上马背,怎么让李文一路带回京城,怎么来到将军府,怎么……怎么走到他的床边?
她眼里、心里,满满装的全是蒋孟晟。
他伤了,伤得很严重,一剑从前胸直透后背,一剑从右肩划往左月复,他整个人被纱布裹成木乃伊,红红的嘴唇转为惨白,微弱的呼吸让人几乎无法察觉胸口起伏。
她抓住将军府的刘管事,急问:“怎么会这样?”
刘管事知道她,知道将军这些日子里忙的、要紧的,全是这位无双姑娘,于是,他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昨日本该轮到将军休沐,然前天回府,将军匆匆将二小姐送往尚书府后,就关起房门与属下密议,直到昨日清晨进宫,将军才告诉属下,他必须陪皇上到白马寺,还让我到旅行社要李兴跑一趟锦绣村,通知姑娘不能过去了。”
是,李兴告诉她了,她很失望,却还是托他带回给园儿的信,带回很多好吃的点心。
可是他没说孟晟要去白马寺啊,如果他说了,她会……
她会怎样呢?会想尽办法阻止他不救皇帝?不会,她还是会要求他尽全力保护皇上,为陈国、为未来的几十年、为园儿,也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笨蛋,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多负责任、多重承诺,她怎么可以这样要求他?她根本就是在要求他用自己的命换个天下太平啊!
燕无双,你实在糟糕透顶,你是个烂女人,你好恶毒,你……你没救了……
她紧咬下唇,眼底凝聚泪水,没有人晓得她的罪孽多么深重。
“全挤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会医病吗?”一名留着短须、双眉微稀的中年男子走进屋里,满脸全是不耐烦。
刘管事看见他,连忙让身。“苏神医,我们将军……”
“死不了。”他三个字堵了刘管事的口。
苏神医!无双瞬间清醒,她猛然回头望,是他吗?前世那位苏神医?那位在太医束手无策时,将皇帝从死路拉回来的苏神医?
那天提起苏神医,孟晟有些高兴,是因为苏神医就在身边吗?那么,孟晟不会死了对不对?
她抓住苏神医,追问:“死不了、却也活不好,对吗?他的肺叶受损,日夜长咳,进食不得三分饱,夜寐无法到天明,身子日渐虚弱,脾气却越发暴躁,是活着也是折磨?对吗?”
她说的是上辈子陈羿的情形,同样的伤在胸口,同样的失血过多,同样的在生死路上徘徊不定……
听着她的话,苏神医眼底浮上一抹笑意,她精通医术?只消几眼,就能猜出伤况?不简单了,可惜是个女子,否则……他动了收徒的心思。
她就是让孟晟叨念不停的女人?那个又会做菜又会裁衣,还聪明可爱到会把人给活活气死的厉害家伙?
微眯双眼,他反问:“姑娘不信任我?”
无双用力摇头。“不是不信先生,是……”
是歉意很深,是穷其一生都弭平不了的罪恶感在作祟,她必须掌握所有的状况,必须为他寻求更多的医疗资源。
苏神医却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所言、她所见,依她的能耐,把蒋孟晟医得半死不活,已经是极限。
不过,他不是她,他是人人都想求得一见的苏神医!
“我说这家伙死不了,是因为他身子壮、武功高强,在最危急的时刻避开要害,如果这伤落在皇帝身上,大概离一命呜呼不远矣,至于姑娘所言……确实,若让宫里那群庸医来治,很可能落下姑娘说的种种症状,不过他碰上的是我,所以他非但死不了,还会活得很好。”
无双反复咀嚼苏神医的话,一遍又一遍,掰开了再组装起来,确定又确定,然后……定心丸吞下。
她太激动也太感激,忍不住又哭又笑,现出真心。
“真的吗?苏神医没骗我。”她眼底的崇拜掩也掩不了。
苏神医瞧见,骄傲得尾巴几乎要往上翘,却故作冷酷,回答,“这种事能骗得了?我的名气难道是眶来的?”
“谢谢你,往后有任何事需要小女子尽力的,还请神医不吝……”
“不必等往后,京里权贵人人都想吃上一席百花宴,如果姑娘真心感激,也给老夫烧一桌,行不?”苏神医笑道。
凭他和孟晟的交情,哪需要谁的道谢感激,不过看姑娘绝望焦虑的模样,孟晟的好事应该近了……这样很好,哪个男人身边能够没有女人呢?
“当然可以。”
苏神医笑得张扬,帮孟晟把过脉后,转身对众人挥挥手。“好了,大家都出去吧,留姑娘在这里照看就行。”
不多久,所有人通通离开,刘管事细心地安排几个侍卫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闯进去。
门关上,无双叹气,她坐在床边,轻轻拉起他的手,轻轻说声,“对不起。”
她看着他的脸,想起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他的维护、他的诚挚、他对她的一心一意……她很感激。
感激老天在自己走入绝境时,赐给她一双强健的手臂,让口口声声要独立的自己不知不觉依赖上他。
一个只会给银票讨好女人的粗汉,学会体贴她的心情、照顾她的心灵。
知道她放心不下园儿,便当起桥梁,成为母子间的联系,知道她想打造锦绣村来证明实力,他便明帮暗助,助她事事顺心。
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罪恶感或弥补心态都无所谓,她已经真心地将他当成朋友看待,真心地喜欢他、感激他,并且……并且不愿意离开他。
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吧,谈一辈子的心、说一辈子的话,分享一辈子的成就或哀伤。
无双就这样坐着,静静地望住他一瞬不瞬。
刘管事和李文进来两次,她都毫无知觉,心里无数的念头升起、无数的想法盘旋,每个念头和想法当中,都有一个男人,名字叫做蒋孟晟。
太阳下山,暮色游入。婢女进屋燃起烛火,她依旧像个泥塑木雕似地,一动不动。
桌上的饭菜送上来又撤下,壶里的茶水温热了又凉,时间在转移,唯有无双凝在不动的时空里。
更鼓几度响起,无双倦容满布,但一双眼眸依旧期待着,期待他清醒,期待自己亲口对他说句对不起。
夜深,万籁倶寂,再没有人会进来,她放任自己大胆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轻轻地、在他的掌心间,体会温暖的感觉……
“无双。”
心一震,是幻听?
她转头望向他,他在笑,笑逐颜开。
她掐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幻觉幻听,也笑了,笑逐颜开。“你醒了?”
“我醒了!”他睡了好长一觉,作了好长的美梦,无双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舍不得睁开眼睛,哪里知道,张开眼、她还在,她真实的温度从自己的掌心漫开。
两句没意义的话,却让两个成熟男女很开心,他们看着彼此,笑颜不歇。
也不晓得就这样对望了多久,他说:“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的默契勾起两人的笑意。
“对不起,我把你做的衣服弄破了。”早知道就不要显摆,不要把衣服穿出去。
“没关系,我再给你做,做一件、十件、一百件。”她愿意为他裁一辈子的衣服。
这个话比万灵丹更有效,孟晟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对不起。”她又说。“你很痛吗?是我害你受伤。”如果她不要逼他承诺就好了。
他看见她的罪恶感,看见她的自恨自伤与心疼。
“不对,是你救我一命。皇上临时命我随行白马寺,如果不是你的话让我预作准备,安排人手随时待命,说不定我和皇上都会死在刺客手中。你常告诉我,不要有罪恶感,现在我也要求你,不要有罪恶感?好吗?”
是这样的吗?是她救了他的命,而非害了他?
“无双。”他唤。
“嗯?”
“上来陪我躺躺好吗?”很大胆的要求,但他坚持,因为她眼睛底下的墨黑,显然是累坏了吧?心力交瘁了吧?
没有矫情、没有顾忌,她记得作恶梦的夜晚,他是怎样地安抚她的心,所以她除去鞋子,躺到床上,深怕弄痛他,她缓缓躺下,轻轻地用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肩。
她靠近,他闻到她的气息,笑了、乐了。
“皇上没事吗?”无双问。
“当然没事,有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忠臣挡在前面。你说我救皇帝一命,会不会加官进爵。”
“当然会,不然皇上就太不近人情。”
“如果皇上给我很多银子,你可不可以帮我管着?”
“为什么要我管?”
“因为你是聚宝盆,放进三两银,过几天就会变成三百两,我却是散财童子,三百两进袋,几天过去只会剩下三两。”
她笑开,侧过头望着他,他说话的口气没有想象中那样虚弱,他的幽默让无双认同苏神医说的身子壮、武功高强。
点点头,她说:“好,交给我,我保证让你变成京城首富。”
“无双。”他又喊她,却是欲言又止。
“我在。”
“等我伤口痊愈后,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什么机会?”
“争取你的机会。”他想要她未来的几十年,想要天天看见她的笑脸,想要待在她身边,想要像现在这样……
他不顾伤口疼痛,挪动自己的右臂,直到掌心握住她的手,再度拥有她的温度。
无双怔了,争取她的机会?
她有没有理解错误?这样一个前途光明、卓尔不凡的英伟男子,有多少名门淑媛极力争取的好男儿,他却说想要一个争取她的机会?她何德何能?
“为什么?你可以找到比我好千百倍的女人。”她只是一个下堂妇,连想都不敢幻想梅开二度的幸福。
“在我眼里,天下没有这种女人。”
“那是你见识过的女人太少。”
“我很痛,不想同你争辩,我只想要你,非你不可。”他祭出哀兵政策。
“为什么非我不可?”
“因为我喜欢在你面前侃侃而谈的自己,因为我喜欢在你面前全然放松的自己,因为我喜欢有个人听得懂我的心、模得透我的感觉情绪,因为我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你。”
“有没有想过后果?喜欢我,很可能让你失去最好的朋友,很可能让你失去妹妹的尊重,很可能让你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喜欢我,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
“如果只付出这么一点点代价,就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和她相比,再多的代价都只是一点点。
明明是不温柔浪漫的男人,偏偏说出来的话这么甜人,她想笑的,可是颜面神经突然失调,一直憋在眼底的泪水顺势滑下。
看见她的泪水,孟晟心疼,他柔声道:“无双,帮个忙好吗?”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说:“好,要我做什么?”
“我的手臂动不了,你可不可以抓住它,让它擦掉你的泪水,因为你一哭,我的胸口又像被刺客给砍了。”
怎么办?他每句话都被糖给腌了,让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心全甜成一片。她摇头,用力回答,“不帮,你快点好,自己动手为我拭泪。”
无双允许他擦她的泪呢,小小的允许,大大的欢喜,他乐歪了。“好,一定。”
短暂的沉默,他又开口,“无双。”
“怎样?”
“你作恶梦的时候,我给你唱催眠曲,那我……”
她问:“你也要听我唱催眠曲?”
“不,想听故事,你讲给园儿听的那种。”
她没有拒绝,缓缓道,“从前从前,有一个女孩,她的母亲过世了,但她的父亲非常疼爱她……”
她说了灰姑娘的故事,很简单的故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困难地移动自己的手,指指自己的胸口,低声在她耳畔说:“这是我的玻璃鞋,它寻寻觅觅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能穿下它的女人。无双,我很高兴、你愿意给它一个机会,谢谢你。”
他就是要明明白白把话给摊在她面前,不管怎样,他都要把玻璃鞋套在她的脚上,要牵着她走过花毯,要她把一辈子交付到自己手上。
她妥协了,点点头,让偷偷渗出的眼泪吸附在他的衣服上。“你要记得,好好珍惜。”
她在他身边睡着了,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他说要让自己快点好,就会努力让自己“快点好”。
所以他运气疗伤,人助自助,他用尽所有可能的方式,让自己健健康康站在她面前,成为她的依靠,成为她的天。
“无双、无双……快醒醒……”
无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直到看见他的脸,看到窗外天色大白,才晓得自己睡沉了。
转过头,发现他精神奕奕,竟不像刚受重伤似地。
“无双,宫里派人来了。”
昨天皇上封锁被刺杀的消息,今晨早朝却把此事公开,可见皇上已经查到蛛丝马迹,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无双的惺忪睡眼瞬间转为清明。“知道了,我马上离开。”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他望着她,发动柔情攻势,眼底满是恳求。
“可是会被发现的。”无双犹豫着。
“不会被发现,你打开左边的衣柜,后面有一扇门,那里我挖了个密室通道,你先进去躲躲。”设立密室通道是为了摆月兑跟踪自己的黑衣人,够隐密也够安全。
她不想躲躲藏藏,可是她无法承受他的失望。“我知道了。”
她一点头,站在门外的刘管事立刻进屋,上前打开衣柜,将吊挂着的衣服拨到两边,里头有一扇暗门。
无双弓着身子走进去,下了几层阶梯,看见一间四、五坪大小的密室,依方向来看,这间密室的上方应该就是孟晟的卧房。
密室左边有另一扇门,门后是长长的通道,密室中间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蜡烛、热腾腾的饭菜和许多瓜果茶点、几本书册,甚至连洗脸盆和布巾都备下了。
这人……什么柔情攻势,根本是强势霸道,他就是算准她会留下来,才把东西备得这么齐全,无双苦笑,拉开椅子,轻轻坐下。
喀喀,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心头一惊,转头看一眼自己下来的暗门,没事……
好一会儿,她才搞清楚声音是从孟晟房里发出来的,是隔音太差还是刻意设计得让待在下面的人可以清楚听见上面的声音?她不确定,却下意识放缓动作,不发出半点声音。
宣读过圣旨,秦公公把圣旨递给在一旁的刘管事,刘管事塞了荷包到秦公公手中。
秦公公对着床上虚弱的孟晟说道:“将军……噢、不,现在是平阳侯了,侯爷可得把身子养好,皇上等着侯爷快点上朝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床上的蒋孟晟,他虽然虚弱,意识却是清明的,不简单呐,不知道是祖宗庇佑,还是善事做多了……
昨儿个太医进宫回话,一个个都皱着眉头,说是药石罔效、只能拖着,言里言外,只差没有明说平阳将军死定啦。
这不,皇帝怕封赏太慢、伤了朝臣的心,刚下朝,就立刻让他出宫宣旨,黄金千两、白银五千两,再加上一个平阳侯爵位,不知道惹红多少人的眼。
可现在瞧着,他似乎是挺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吃了谁的神仙药?
不管,反正他能用自己的性命换皇上一命,这份泼天功劳注定蒋孟最要飞黄腾达了,这样的人物,谁不想巴结。
“多谢公公,奴才定会悉心照料侯爷。”刘管事赶紧上前接话。
“咱家先回宫禀告皇上,侯爷得好好养着,若是药材不合用,尽避说。”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刘管事千恩万谢地把秦公公给送出门,却没想到,刚送上马车,就迎来大姑女乃女乃和姑爷回娘家。
刘管事忙不迭派人进主子屋里通报,再将姑女乃女乃一家人迎到寝屋里。
除了蒋孟霜、钟岳帆之外,园儿和蒋孟瑀也跟来了,一群人忧心忡忡地进了孟晟屋子。
蒋孟瑀抛下众人,冲到床边,抓起大哥的手放声大哭。
孟晟皱眉,痛……却还是勉强自己,模模她的头,说道:“我没事,别难过。”
“怎么会没事,大哥都伤成这样还说没事。”她气得一跺脚。
同大哥讲过千百次了,不管他是将军还是小兵,他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不需要为了功名,哪里危险往哪里闯,大哥怎就听不懂啊!
“孟瑀,放开大哥,你没瞧见大哥被你弄痛了。”蒋孟霜扯开妹妹。
蒋孟瑀反射地甩开蒋孟霜。
钟岳帆急忙扶着蒋孟霜,道:“小心点,你姊姊有孕了。”
丈夫的话让蒋孟霜羞红一张俏脸,她坐到孟晟身边,低声说道:“大哥,我很高兴,往后我月复中的孩子就有个侯爷舅舅可倚靠了。”话说着,她瞥了眼钟宇园,比起他的县官舅舅,自己的孩子可显耀得多。
蒋孟瑀不开心,睨二姊一眼,从以前就是这样,二姊眼里只有功名,却没看见大哥冒多少危险,坏二姊!她宁愿嫁得差,也不愿意大哥用性命去争什么荣耀。
孟晟看着两个妹妹,孟霜果敢聪明,对于自己想要的,从不畏惧争取,孟瑀天真桥憨,有些傻气却善良可爱得多。
无双说得对,嫁进高门大户不见得会幸福,还是嫁个可靠稳妥、懂得疼人的男子,才是一辈子的保证。
孟晟微微一笑,问小妹道:“有没有听教养嬷嬷的话?有没有认真学习女红?”
“学了学了,林嬷嬷还夸奖我呢,说我的厨艺和女红都见长进,哥……你别管这个,好好养伤才要紧。”
“这几天,你先住在尚书府,等大哥伤养好了,再去接你,好吗?”
“不要,我要守着大哥。”蒋孟瑀猛摇头,过去是大哥照顾她,现在轮到她来照顾大哥。
“你二姊和尚书府的姑娘会领着你参加宴会,你不是很喜欢吗?”
“再喜欢,大哥还是最要紧的。”
她的话温暖了孟晟的心,孟瑀懂事了,他很感激无双的建议,林嬷嬷果然值得托付。
“乖,你在家里哥无法安心养伤,你好好待在尚书府,有空回来看看哥哥就好。”
“哥……”
“大哥没力气同你争辩,我还有事和你姊夫谈,你和姊姊先下去,好不好?”
蒋孟瑀明白,大哥是说一不二的,他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
蒋孟瑀闷闷地转过身,蒋孟霜看见园儿两条腿钉在床边一动不动,正想把他拉走,就听孟晨说——
“园儿,师傅受伤,哪儿都去不了,你可不可以留几天,念念武功秘籍给师傅解闷?”
闻言,园儿点头,圆圆的小脸笑得精神,扬声道:“师傅有事,弟子愿服其劳。”
“那就好,你先下去,我和你爹有事相商。”然后,又对妹妹说:“孟霜,你给园儿整理些衣物,命人送过来。”
蒋孟霜点点头,面上却不豫,不知道大哥怎么就和钟宇园投缘了,竟还认当师徒,钟宇园可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
撇撇嘴,蒋孟霜领着蒋孟瑀、园儿下去了。
门关上,钟岳帆问:“留着一个娃儿,你不嫌麻烦?”
“哪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园儿投缘。”
“什么投缘?当那么多年的朋友,你当我啥都不知道,你啊表面硬汉一个,心却比娘儿们还软,你是心疼园儿因为孟霜失去亲娘,才特意照看他的,对不对?”
他摇摇头,对他说:“这孩子很好,值得善待。”
“我何尝不明白,只是自从无双离开后,我们父子之间就像隔了一道沟似地,他什么话也不肯对我讲。”
“孩子大了,自有他的心思,你真心疼他,他还是会知道的。”
“希望……希望他不要恨我就好。”钟岳帆叹气道:“我还是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园儿不知道还要闷多久。”
“真感谢还假感谢?”
“自然是真感谢。”
“好吧,若日后我无子送终,记得让园儿孝顺我这个师傅。”
“你真不打算成亲?真想让蒋家一脉断在你身上?”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岳帆叹气,在这点上头,他始终搞不懂好友在想什么。“若真是如此,甭说孝顺师傅,便是让园儿认你做义父也没关系。”
孟晟笑了,转开话题,“查出刺客身分了没?”
“哪需要查,礼王十几年前收下一批孤儿,将他们养成刺客,听说一个个武功高强、身手不凡,这不就是了吗?”
风声多少年前就传得沸沸扬扬,说那些人专为礼王除去不顺眼的政敌,只不过刺客功夫高强,不曾落下半点痕迹证据,多少无辜枉死的官员就这样丧失性命。
“怎么能确定他们是礼王的人?”
“他们身上都用热铁烙上一个恭字,那可是礼王的特殊癖好。”
据闻,礼王府的下人奴才、婢妾丫头,身上都得烙上这个字,就是礼王包养的妓子也不放过。
这次出现的刺客有十二名,十死二活,剥下他们的衣服,人人身上都有这个标记。
“会不会是嫁祸?”
“有想过,皇上暗掳了几名礼王府的下人,两相比较,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草书,连烙痕深浅都一模一样,而最大的证据是,礼王府总管事看见存活刺客时,一眼就认出对方。”
没弄错就好,孟晟问:“皇上打算怎么做?抄家灭族?”
“放心,现在是太平盛世,能少点事儿,皇上自然不会多事,一个月内礼王会死于旧疾,半年内,他两个儿子会陆续遭遇意外,至于礼王府……礼王,自从气死礼王妃之后,后宅早就一团乱,到时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皇上心有定见就好。”
“说实话,你怎么知道会有刺客?”钟岳帆正色问。
果然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一眼就瞧出问题所在。“你在说笑吧,我怎么知道会有刺客?”
“你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等安排?”
四十个人,多大的阵仗,皇上都说微服出巡了,自然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行踪,他竟敢违反圣意,让那么多人在白马寺里外布置,若不是事先嗅出危机,怎么可能?
“返京后,我本来要在京畿大营领个差事,可皇上厚爱,让我进宫当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宫中侍卫是哪些人,一个个都是权贵之后,我这个出身比人低的人,要领导他们,能不露几手功夫,能不更谨慎细心?”
“可是……四十个人未免过度谨慎?”
“是过度了,要是让皇上知道我把微服出巡搞出这么大阵仗,定是要不欢的,但皇上第一次命我陪同,我敢不谨慎?”
钟岳帆笑道:“过去在营里,人人都说你是个福将,只要你在,再危险的战事都能化险为夷,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一次的过度谨慎,就让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救了皇上的性命,封侯赐爵,知不知道现在朝堂上有多少人羡慕你?”
“羡慕我伤成这样?嘴巴说说容易,事到临头,就不信他们不躲。好啦,多嘱咐你一句,别把我的情况往外传,我这是怕孟霜、孟瑀担心,才透露事实,连在秦公公面前,我都装得虚弱无比。”
“明白,如果你伤得没有想象中严重,不晓得有多少嘴贱的,等着在背后落井下石呢。”钟岳帆笑道。
孟晟叹气,这就是文官和武官最大不同,人家一支笔、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倒因为果,让他们这些口拙的武官百口莫辩、处处下风。
“孟霜真的怀上了?”孟晟问。
“是,我爹娘很高兴,家里又要多一口人。”
娘是个宽厚婆婆,却也处处看不上孟霜,毕竟和家教良好、行事周全的双儿相比,孟霜简直无从比较,更何况娘与双儿的感情,与其说是婆媳倒不如说是母女,这么多年下来……
说句夸张的,娘可以没有儿子相伴,却少不了双儿在侧。
他也知道孟霜委屈,可为人子女岂能道父母不是,幸好孟霜怀上了,这让母亲对孟霜另眼相看,近日相处也亲厚许多。
“那燕无双怎么办?”孟晟低声问。
“我曾与皇上约定,若三个月内找不到无双,就要为她发丧。”
“发丧?她没有死,你怎么可以……”他为无双不值。
“京城流言四起,说道双儿善妒、不守妇道,随着我与孟霜的故事在酒楼茶肆广为流传,双儿的名声被传得不堪入耳,日后就算我找到双儿,她也无法在京中立足。我想通了,就依皇上所言,让‘燕无双’死去,‘双儿’重生,这样也好。”
“皇上?”君王插手大臣的家务事?不合理!
“对,我从没对你说过,其实皇上心仪双儿,等双儿不再是钟府夫人,他想与我公平竞争……”钟岳帆诿诿道来那年的事,从初遇到无双拒绝入宫,再到赐婚。“若不是皇上在最后关头放手,双儿无法成为我的妻子。”
“用落发为尼来恐吓皇上?”孟晟失笑,她是有多大的胆子啊,竟敢拒绝皇上,就不怕皇上降罪,家族遭殃?
“是,那时她就摆明态度,绝不与人共事一夫,即使那张凤椅再荣耀尊贵,也不值得她与人分享丈夫。是我低估了她的决心,是她的温柔体贴让我相信她会愿意为我、为园儿妥协,才会有今日的事,孟晟,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
“你打算怎么做?”
“找到她、说服她,让她明白,就算有孟霜,我也绝对不会苛待于她。”
“到现在,你怎么还会认为,她对婚姻的要求仅仅是不苛待?”孟晟真想拿块石头,砸开他的脑袋。
“我知道她要的更多,但我有园儿,她再疼爱园儿不过。”
“你觉得用她对园儿的爱绑架她,就能让她乖乖留下?如果可以的话,她怎么会在你和孟霜的新婚夜离去?”
“不然呢?你要我怎么做?放弃孟霜吗?她月复中已有我的孩子,我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好友的挣扎,孟晟满怀歉意,他试着向岳帆分析。“那时候,她还是你的嫡妻,她还在园儿身边,她是伯母心中最好的媳妇,是府中下人眼底宽厚的主子,在处处占上风的时候,她都宁愿选择离去。而现在,她不是嫡妻、不是正室、不是主持中馈的夫人,甚至会成为旁人眼里的小妾,你说,你能用什么说服她留下?
“岳帆,看清楚事实吧,在你带孟霜回府的时候,在她撞柱自残的时候,在她说她要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你已经失去她。”
孟晟的话令钟岳帆恼火,若不是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他会狠狠揍他几拳。
只是……就算把他揍得伤痕累累,他也无法反驳孟晟强而有力的说词。
“不管怎样,我都不想放开无双,我爱她,我不让她走,不要她在我的生命里失踪。”
钟岳帆重申着相同的话。
孟晟眼底有一抹浓浓的哀愁与悲怜,他说:“对不起。”
钟岳帆苦笑,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因为孟霜是他的妹妹?不……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他深吸气,望着最好的兄弟,好半晌才开口,“无论如何,我都要再为自己尽力一次,你无法想象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你无法想象我有多思念双儿,她带给我的幸福是旁人无法给的,我忘不了她、损失不起她。”
孟晟低声道:“有个朋友对我说,有一种爱叫做‘希望他幸福’,有没有想过,无双之所以退出,是不是因为爱你,是不是因为希望你过得幸福?”
钟岳帆摇摇头,哑声道:“失去她,我怎么幸福得起来?”
两个大男人看着对方,无法言语,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
过了很久,钟岳帆打破沉默。“孟晟,我不求你理解我的感受,因为你没有遇见过爱情,不知道失去它会多么令人摧心。”
钟岳帆起身,走出他的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孟晟喃声道:“我明白的,因为我已经遇见爱情,所以我会倾尽全力不教自己失去。”
片刻,他扬声轻唤,“来人。”
守在门外的小厮推门进屋。
“去把钟少爷带过来。”
“是。”小厮应声,走出门外。
孟晟握拳敲两下床板,道:“出来见见园儿吧。”
听见孟晟的声音,无双迟疑了一下,方才拾级而上。
推开衣柜门,走到孟晟床边,两人对视皆无语,因为她听到所有的话,而他知道她全部都听见了。
她讶异皇上对自己仍存有好感,还以为皇上早已释怀,早已认认真真地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他们说好的啊,怎么会……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孟晟道。
他以为可以一直瞒下的,但现在他无法这么做,他可以为爱情付出一切,却无法让自己在她面前当个小人。
“什么事?”
“我告诉过你,当时岳帆身受箭伤,长箭穿肩而过,箭尖淬毒,情况一度危急,我安排孟霜乔装成男子贴身照料。”
“是,我记得。”
“我说那毒物让岳帆迷失心智,让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不是这样的。”
“不然呢?”
“是孟霜迷恋岳帆,在他伤口将近痊愈时,往汤药里下药,才会有后来的事,对不起,整起事都是我的错。”
无双终于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总说对不起,总有那么多的罪恶感。
她摇头,轻问:“你在这时候告诉我事实,是不是因为心软了?因为听到岳帆的痛苦、思念,因为觉得对岳帆深感歉意,你想要我回到他身边?”
“不对,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允许站在你面前的蒋孟晟是个小人,我同情岳帆,但是很抱歉,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不允许你回到他身边。因为你走了,我会更痛苦、更思念,因为我的玻璃鞋花好久的时间才找到合脚的女人,因为我可以失去全天下也不能失去你,因为……无双,我要你在我身边。”
他的话让她松口气,幸好、幸好这次她终于排在第一位……
无双微笑,回答,“确定吗?连皇帝都可以拒绝,你能理解我对专一有多执着?”
她的笑松开他的心结,点点头,他回答,“我想,对于专一,我的执着不会比你浅。”
“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我们一直有共识。”
无双再度感激老天,感激祂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送来这样一个男人。
门打开,园儿走进来,在看见母亲同时,他像失速的列车似地朝无双奔去,无双展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儿子。
“娘、娘、娘、娘……”像在确定自己不是想象似地,他不断喊着娘。
无双紧抱住园儿,同样地一次次喊着他的名字。
“娘,我好想你。”
“是啊、是啊,娘也想你,想你长高了没、长壮了没,会不会忘记怎么笑?能不能和朋友相处得好?有没有好好念书?有没有每天都想起娘?”
“想的,我每天都看娘给我写的童话书。”
“你一定不知道娘有多骄傲,娘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啊?在同外公、外婆耍赖,想要偷跑出去玩,可我的园儿已经开始在练武功、写文章了,娘每天都在想,我怎么这样能耐啊,竟让我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是我前辈子烧了太多高香……”
她一句句说着夸张的赞美之词,听得孟晟笑不停。
哪有人这样称赞孩子的,就不怕把孩子给宠坏?不过如果能把孩子宠得像园儿这么“坏”,那用力宠吧、尽情宠吧,千万不要歇手……
两母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地,一句接着一句讲个不停,直到他觉得被冷落了,才轻咳几声。
当病人就是有这种好处,他一咳,立刻成为瞩目标的,母子俩飞奔到他床边,异口同声问:“你不舒服吗?”
“对,我饿了。”
“我马上去做菜,你想吃什么?”无双问。
“想吃卤肉。”孟晟说。
“想吃猪排。”园儿说。
“想吃红烧肉。”
“想吃炸鸡。”
“想吃……”
两人争先恐后点餐,无双才发觉这对师徒居然都是肉食恐龙。
叉腰、瞪眼,一根手指头在两人面前晃一晃。“不行!”她先指着孟晟说:“你,受伤的人要吃得清淡。”
她再掐掐园儿的脸颊说:“你,小孩子要饮食均衡,不能偏食。”
说完,一个漂亮转身,说:“你们乖乖等着。”
带着笑,她走出房门,心想要做什么菜呢?清炒豆芽、煮三菇、烫白菜……
越想,笑意越浓,谁说男人主导世界很厉害?女人主导男人的胃,才更厉害好吗?
看着无双无比轻快的脚步,孟晟与园儿对视,不约而同大笑。
“我的娘,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青鸟。”园儿说。
“不对,你的娘是会为王子带来幸福的灰姑娘。”孟晟说。
说完,两个人又相视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