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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那个人 第二十五章

作者:沙沙

第九章

“安心”去不了了,牧洛亭在优年头上又罪加一等;为怕安亲中心曝光,招来不必要的骚扰,他也只好暂时远离。

他去公车站等襄知,还没走到就觉得不对劲。

眼神一黯,他故意更放慢脚步,跟一般人发现被跟踪的反应相反,他也没有转头或张望,只像在看路上的橱窗设计。

他用眼角寻找着可疑的人,远远瞥见襄知走来,他定睛再确认一遍——是襄知没错,她再怎么变装他也看得出来,但她改得真好!

不是回返女装,而是稍稍改变体型与走路方式。她大概加了件背心,长裤也特别宽松,看起来有些微胖,走路脚步还特意放重。他想笑,胖还真是撒手锏!

现在骨感美当道,如果说一白遮三丑,那么一胖就露三瑕,被人看作是臃肿、笨拙,跟酷沾不上半点边了!懊是没人可以认出她。

牧洛亭不禁想,这又是襄知的另一个宣言吧?今天堵在楼下的记者跟莫名其妙的“粉丝团”,无不是冲着襄知的颜值来的。如果她一开始就貌不惊人,优年的直播也不会掀了天;但优年当然不会让襄知变装或遮掩,优年就是要她以真面貌曝光。

现在整个“神秘美少年ㄟ女?”的标题是每个人都乐见的——媒体乐得炒作,观众乐得看戏,简直皆大欢喜。襄知想讽刺的是这一点吧?变成一个小胖子,简直求人多看一眼都没人甩。

他不确定襄知是否看见他了,侧身在一间书店前站定,假装在打量橱窗内展示的畅销书。襄知变装得很好,现在是他成为明显目标,他低咒一声。

不行,对方的真正目标是襄知,他等于被当成诱饵。心念一定,他闪进书店,同时打手机给她。

“有人跟踪我,你可以去一个地方等我吗?”

“要做什么?”

他苦笑,“约会”或“在一起”这种事,恐怕还不在她的时间表里。每天去“安心”,然后陪她回家,他已经是上了“襄知”瘾的人,一天不见,他办不到。

“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好。哪里?”

他心一跃!这就是襄知,绝不忸怩作态,她也想见他,这令他感到……快乐。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谜底,他的这种快乐,只能由她给。

由橱窗看到那人走近,他立刻说:“一小时后见。”给了她地址。

“这是哪里?”

“我去年新买的公寓,才刚装潢好,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吗?”

“好。”

小知,你不知道就这一个字,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襄知一路畅通无阻。牧洛亭已经知会门房,说有个胖小弟一会要上来。

她进门,牧洛亭已经在厨台上陈列了相当数量的食材。

“这是做什么?”襄知问。

“很久以前就想跟你一起做的咖哩饭。”

她瞟他一眼,他笑,因为那一眼连问两个问题——很久以前?跟我做?

“反正想跟你做很家常的事,从第一次买水果以后就一直很想,却都没有机会。我是不是该谢谢优年跟她的狗仔团?”

“狗仔不是她叫的。”

“你怎么知道?”牧洛亭摇头,语气中的不满当然是针对那女流氓,手上开始洗菜。“如果不是你拦着,我不知道会对她下什么重手。当然,绝对是很专业的。”他特别强调,表明他不会跟着她用流氓手段,他很在乎襄知怎么看他。

“我知道。”

牧洛亭看着她。小知纯真大度,但他知道人心可以多么黑暗,优年跟那些狗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今天带优年去『安心』了。”

“什么?!”他手里的胡萝卜滑落水槽里。

“我说过,不必战争。”襄知笑着捡起胡萝卜,帮他冲洗。

啊,一定很精彩!牧洛亭真希望自己当时在场,正想追问情况,襄知说:“你做过咖哩饭吗?”

他一下子被拉走心思,因为答案很丢人。“没有。”

“看你削皮的样子就知道。”

他脸红了。“我……不太会做家事。”下一秒立刻强调:“不是因为交过女朋友所以什么都不用做,而是因为没交过所以不常待在家里。”

说完脸更红了。他在她面前老觉得自己语无伦次,这话听起来一整个怪。

“我知道,你都在办公室加班。”襄知很正经地回答,牧洛亭知道自己绝对被嘲笑了。

但心里很甜。是为什么?啊,大概这就是家常感吧!两人在一起闲话调笑,难怪自己一直想要这种感觉,感觉真好。

“我教你。”

高人出手,果然不凡。这堂烹饪课是凡事喜欢自己动手做的美少天才,完全为没有经验但悟性极高的老板弟子无言示范。牧洛亭一刀一炒都是比照办理,模仿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咖哩饭热腾腾上桌,两人落坐。老师尝过第一口后点头,虽然刚才加调味料时她已经尝过了,还是不吝赞美,作弟子的满怀感激。

“下一次我来做,你帮忙就好。”他边吃边说。

她看他一眼。“还需要帮忙?”

他知道这问题没错,想献艺就应该全程包办,弟子怎能要老师帮忙。他微笑。

“因为做什么都想一起做。”

这样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满满的。他说下一次,而她没有质疑还有下一次,这让他满足无比。

饭后,他跟她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猛搔头——怎样才能留她久一点?他真的疏于练习,偏偏碰上她又口拙。

作饭前她已经把好几层用来增胖的衣服月兑了,炒菜后有些汗湿,宽松的T-shirt贴在身上,牧洛亭赫然发现自己正盯着她的胸前瞧,因为她并没有穿,也没有特别用什么遮掩胸部……

这次从他手中滑落的是玻璃杯,幸好摔碎在水槽里。

“怎么了?”襄知问。他脸色黝红得太明显,明显不是意外。

他没办法说谎,因为他已经答应过她,不对她说一个虚假的字。他咳一声,湿湿的手指向她胸前,眼睛避开。

她低头一瞧,脸也开始发红。

“我只是不小心瞄了一眼,绝对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澄清。当然,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解释都显得心虚。

她抿了抿嘴,脸仍红着,倒是笑了。“我其实也没太多好遮的,当男人才能这么方便。”

他差点呛到。虽然不同意她的话,但她用字的确如男人般的直率,倒是他说不下去,赶紧处理玻璃碎片,找事做。

她再加回一件衬衫,他松了口气。不管她是不是自觉很“平”,他都觉得那是不折不扣的诱人幅度——

脑中好像亮起一个灯,他睁大眼瞧她端了水果到客厅坐下,自己僵立在厨台边。

襄知转头。“怎么了?”

他机械人般走到她身边坐下。她说什么了?“你刚说……当男人?你的意思是……”

她终于表明自己的性别了?她承认是女人了吗?

她微笑。“你终于听到了?不好吗?你不希望我是女的吗?你一开始就说过把我当成女的。”

他仍怔怔看她。“但为什么现在……是因为被我看到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戳破她的秘密,他满心不安。

“没有关系。”她的双眼明亮,“因为你在节目中让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在乎。”

他向前倾,双手握住她的。她的一切都让他眩惑——那阴柔与阳刚的组合,时隐时现的多样面貌,千百个拼图片才能完整呈现的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小知,你这样打扮有多久了?”

“十年。”

这么久了!他细细瞧着那双已经变得比他自己的还熟悉的眼睛。“就只是打扮成男生吗?”

“想过别的,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一惊。原来她是这样不喜欢自己的美貌,如果不是因为孝心,还可能做出比扮男装更激烈的事吗?

“究竟是为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彷佛言语是笨拙的工具,而要解释清楚必须用上极大心力。

“皮囊是空的,人心是肤浅的。”她清澄的眼光一下变得幽远。“国中时我有一个同班死党,长得特别可爱,功课还拿第一,老师同学都喜欢她,常常代表学校出赛得奖。有天她在家里面店帮忙出了事,被烧掉半边脸。好不容易出院回来,一切都变了。大家就算心里同情她,看到那张扭曲的脸,还是避之唯恐不及。

她参加比赛一定落选,在学校里除了我没人跟她说话。毕业后我放不下心,有空就去找她,把她拉出家门,怕她把自己锁在家里。”

她从未一次说过这么长的话,他听着她低软的声音,心中难受;听到她淡淡语气中的无比张力,又舍不得截断她。

“每次我跟她出去,都会看到别人注视她的眼光,我感同身受,却不知道这样让她更觉得羞辱,因为我的脸跟她的是极大的反差,因为我是她悲惨遭遇的见证人。她很快就切断与我的所有联系,不是因为怨我,而是宁可自己关起来痛苦,至少不必让我跟着难受。”

他不自觉伸出手碰她的发。她从来不曾这么铿锵激昂说这么多话。她说话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不爱说,现在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些缘由。

“我一直透过别人辗转追踪她。她没有男朋友,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四处碰壁,连家里的面店都帮不上忙,因为怕吓到客人。她只好做网上的工作,等存够钱就一次次去做整容修复手术。”

她眼光清冷。“一张皮而已,她还是她,整个世界却唾弃她。已经受到身体伤害的人,心灵还要受如此践踏,一辈子。”

他找不到话来解释、来安慰。这世界,他比她看得更多。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装的?”

“从一次陪她出去逛街以后。”她声音幽静,“那次我打扮成男的做她的护花使者,免得有太保太妹想欺负她,也省去美女陪丑女的形象。但她还是觉得别扭,觉得犠牲到我,一次以后就回绝了……”

“从此你就没有再改回来?”

她嘴角毫无笑意地一扯。“改回来是改回什么样呢?一张基因正好蒙对的脸?人生由一张脸来决定,这是她的悲剧,也是这世界的错误。我的人生,绝不会由一张脸、由大家对我脸的评判来决定。我要决定自己的脸、自己的身分、自己的人生。”

所以彻底颠覆。既是美女,就变身成穿着邋遢的少年,不和浮夸虚伪的世界作无谓的对话,安静地画出自己心中更美的世界,陪伴同样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们。

他无法自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静静栖息在他臂膀中,只是小小的肩头仍散发出身骨里的倔傲。

“你很了不起。”他低声道。

她没有回答,好像方才破天荒的长长一串话,已经耗去太多心神。

他想再说些什么,想再次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她是什么样子、什么身分;想告诉她他欣赏的就是她至今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而且想更深地走进她那颗不平凡的内心世界……

但一向自豪的口才,总在她面前显得笨拙可笑。言语,从来不够。

“我从小就被说成『奇怪』,连家人都担心我有什么病,所以也不完全是这个事件的影响。”她又开口。

“如果你『奇怪』,那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变态』。”他严肃地说,“无情地批判每个人、打压每个不想跟着世俗走的孩子,最后,我们都变得害怕而残酷,害怕作自己,还对别人残酷。”

“为什么是我?”她抬头问。

他不禁微笑,心情暖起来。她又回复到那个惜言如金的她了;不知为什么,他宁可看到这样的她,因为这才像她,因为这才是真实的她。

她是在问:这样的我,你为什么一开始就想靠近?

“以前的我,一定会口若悬河地跟你分析,说得天花乱坠,用最美丽的字眼来表达根本难以形容的心情。”他低声道,“但现在……”

她静静看着他,他摇头。

他就这样拥抱她,不再言语。

像个礼物,她告诉了他不跟世界分享的真实。他要尽一切力量,珍惜这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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