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拼(下) 第十九章
第十章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孟弱飘飘荡荡,神魂涣散,命火渐渐就要消失
渺渺茫茫间,竟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那熟悉又陌生荒凉的寝殿,飘浮在半空冷冷俯瞰着下方,那个惊慌中带着异样畅快狞笑的阿代亲手喂完毒,眼睁睁看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她”,在饮下药汤后剧烈咯起血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已经重生,把阿代和所有曾经害过、威胁过她的人都抢先一步解决了吗?
为什么
命火微弱地摇晃了一下,原就淡得剔透如影子的面容掠过一抹深沉的不甘与悲伤,无神的双瞳隐有星碎水光
难道她以为的“今生”,竟真只是“前世”临死前的幻念吗?
大君。
她哀戚痛苦地低鸣了起来
阿弱回来阿弱不要死不准求求你
她如触电般张目四望,虚空中却什么都没有,就连她的手脚、身形彷佛也一点一滴消散在东方乍现的那道曙光中——
“阿代,人断气了吗?”皎女悄悄地走了进来,口气和她的主子一样高高在上。
皎女?
她循着“前世”皎女和护卫有私情的印象,“今生”半是威逼半是利诱让皎女为己所用,在事成之后带着重金和那护卫远走高飞了
孟弱恍惚了一下——大君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不相疑、不追究自己?
内心深处有个小小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幽叹:阿弱,那是因为他爱惨了你啊
灼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剧烈地和四周浓稠包围而来、即将吞噬掉自己灵识命火的沉沉黑暗对抗着。
不,她不能死!大君还在等着她!
内殿上方的虚空处,孟弱的魂魄死命挣扎,而内殿下方的榻上,“孟弱”也苦苦支撑着
平素在自己主子面前总端着高姿态的阿代见着了崔妃宫殿来人,却是屁颠颠地极力讨好,压低声音谄媚道:“皎女姊姊,奴奴办事您放心,她的身子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娘娘给的这帖药,单使无害,可对她来说便是催命符,就是太医来了也查不出等她死得透透儿了,奴奴马上过去跟崔娘娘报个喜儿。”
饶是听凭娘娘之命收买眼前这粗鄙侍女为己所用,出身大家的皎女却见不得她这般说话行事,不由轻蔑地撇了撇嘴。
“记住,只能是让人以为她是自个儿病死的,若是有一星半点走漏了出去,你知道我崔氏一门手段的!”皎女警告道。
“诺,诺。”
阿代心惊胆战地送走了皎女,愤恨忌妒地呸了一声“狗仗人势”,随即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倒在榻上不断抽搐、挣扎着想抬头怒视她的“孟弱”。
“你就要死了,还不安分点?”阿代神情满是厌恶地凑到她跟前,压抑多年的妒怨与不平,在这一刻全爆发了出来,恨声道:“知不知道我忍你这痨病表很久了?不就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生得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皮子,还真当自己就是主子娘娘了?我呸!”
“阿代为什么?”榻上的“孟弱”痛楚地望着她,不敢相信眼前是和她相伴多年主仆情深的阿代吗?
“人往高处爬,待办成此事,我日后就和皎女一样都是崔娘娘的心月复了。”阿代眼里闪过痴迷之色,得意地道。
“心心月复?”
“是呀,就是心月复。崔娘娘才不像你一样小家子气,人家可是真正的名门贵女,有规矩着呢!因着有孕不能侍寝,她便大度地允了我,凡是大君到绮华殿歇下,就由我服侍大君。”
“孟弱”心口痛得几乎爆裂开来,呼吸急促粗喘,昔日温柔澄澈的眸子里赤红如血。
原来真的人心易变
“大君现在眼里心里都是崔娘娘和她月复中的龙嗣,我还听说大君亲口允诺,待崔娘娘诞下龙子,就立刻受封为大燕皇后,这金尊玉贵的龙子就是大燕未来的大子了。”阿代低头蔑视她,讽刺取笑道,“可惜啊可惜,你那个夭折短命的孩儿若能不死,差一点点就是大燕国的大子了呢!”
“你咳咳咳不准诋毁我儿!”“孟弱”大口大口咯着血,满目怨毒地怒视着她。
“你呀,这辈子就是活该被大君利用、姊妹背叛的命,谁叫你这么蠢呢!呵呵呵呵”
“你们你们”孟弱怒瞪的瞳眸中恨得血泪迸流,七窍黑血四溢。“我孟弱誓为厉鬼绝不放过你们任何一个”
阿代浑身寒毛直竖,终于自得意忘形中惊醒过来,看着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前主子,刹那间吓得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拚命想往后退。
“是、是崔娘娘和大君害你的,我、我只不过是听命办事不、不要来找我呜呜呜呜”
虚空中的孟弱悲伤地看着下方那僵死扭曲的“孟弱”,霎时也几乎放弃了反抗、挣月兑的念头。
是啊,前世的大君恨她欲其死,今生的大君爱她欲其生,可无论前世今生,命运一次次残忍地将她玩弄于掌中,她和他的缘分始终差了一步错过就是生死两茫茫
爱恨难言,是幻是真飞蛾扑火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而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隐隐约约,不知何处,吟诵声复起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靡散而不可止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以止些。增冰蛾蛾,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慕容犷呆呆地守在冰玉棺旁,不吃不喝不睡已经整整五日五夜了。
他那俊美无俦的脸庞消瘦,胡碴杂乱,尤其是深邃锐利的凤眸此刻空虚荒芜如一摊死水
自孟弱中箭身亡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前三日他紧紧地抱着身子已僵硬冰冷的小人儿,任谁来劝都置若罔闻,只是深情地凝视着她,温柔地替她擦拭过惨白的小脸,一次又一次地搭揉着她冷冰冰的手,喃喃低语。
“阿弱是不是很冷?别怕别怕,乖,我在这儿呢,等会儿我帮你搓搓就不冷了。”
“阿弱,等你好起来以后,我天天都带你出去玩儿,还有,我把她们都遣送出宫了,这儿以后就是咱们俩的家,往后我就只守着你一个,这辈子,下辈子,我永远不再惹你伤心啦。”
“阿弱,你喜不喜欢当大燕的皇后?我马上让他们准备立后大典,我要给你一个北朝不,是放眼天下最盛大的封后盛典,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阿弱醒醒,不要再睡了,我很害怕。”
“你一定很想念我们的孩儿吧?前世都是我亏欠了你们母子,铸下大错可这辈子我定会都改了的,以后你和孩儿就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阿弱,咱们再把宝贝儿生回来好吗?”
“阿弱,你睡饱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别再贪睡啦,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黑子、玄子、子晨与子旸神色哀戚地默默守在寝殿四方,谁都不敢出言打扰,甚至打破大君濒临崩溃边缘的痴癫状态
因为五日前玄子的一句——“请大君节哀,娘娘已然薨逝了”,让慕容犷当场剧烈呕了好几口心头血,随即一手紧抱着惜妃娘娘,疯狂地一掌又一掌痛击着想上前相劝的臣子属下。
就好像,他们就要来抢走他心爱的小人儿要夺走他的“命”!
后来还是黑子闻讯,火速带来了娘娘的贴身侍女到场,只见儒女哭得眼肿如核桃,哽咽颤声地说了一句——
“娘娘最是怕冷,这河边风凉,娘娘受不住的。”
状若疯虎的慕容犷终于安静下来,将惜妃娘娘拥得更紧,而后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的外袍,妥贴地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自言自语起来。
“对,阿弱最怕冷了,等会儿又要咳得厉害了,得赶紧回宫暖暖才是——来人!马车!快!”
自惜妃娘娘薨逝至今,大君的神智就浑浑噩噩,彷佛三魂七魄已跟随着娘娘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他的心月复重臣们无不忧心忡忡,可人人皆知惜妃娘娘对大君而言有多重要,如今伊人芳魂杳去,大君又怎可能不哀痛欲绝、形销骨立?
这些近身伺候、熟知大君性情的臣子不忍相劝,因为再多的慰藉之词都是空洞的,除非惜妃娘娘能复生,否则这世上又有谁动摇得了大君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