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狭路 第十七章
“怎么办?”徐东俊晃晃手机,道:“她说她不确定什么时候到家。”
回到程东丽住处,在外头摁了五分钟电铃无人应门,打了电话,说她临时有工作事项需讨论,人在经纪人那里,不确定归家时间。
“等啊,我包包还在里面,车钥匙和家里钥匙在包里。”走得匆忙,被他拉着就赶往倶乐部,什么也没带。
“也只能这样。”李智勋的事情不难处理,以为不需多少时间,才拉了她就走,哪里想得到再次归来时屋子主人已不在。他看看四周,问:“你要在这等?还是下楼走走?后面有个小鲍园。”
站在这也是干瞪眼,李芳菲先迈开脚步往电梯走。“下楼吧。”
经过便利商店时,他让她稍候;再出便利商店,她双手插在口袋,低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稍早前的车上她一路沉默,后来走在街边她也没半点声响,垂着眼像在数步伐。他看见小七招牌,问她喝什么,她只摇头,一副心事重重。
盯着她背影看了好一会,徐东俊才上前把手中的热可可罐塞进她手里。“去公圜还是在这坐一下?”
“公园。”李芳菲两手握着那热烫的罐子,先走。
他跟在她身后两步距离,手里捏着一包刚买的烟。一会时间,他开口:“几步了?”
“什么?”她抬首,困惑地看他。
“我看你盯着脚走路,不是在算你走几步吗?”他指指她的脚,“身上没有计步器,自己算?”
她没回应,转过脸蛋慢慢走着。他默不作声跟着她,直至步入公园,经过木制休闲椅,他拉了她一把,双双坐在椅上。他夺走她的热可可,上下摇晃几秒,为她拉开拉环才递回她手中。
“忘了拿吸管。”他突然想起来好像少了什么。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笑。“我没习惯用吸管。”所以忘了拿。
他垂眼,撕开烟包铝箔纸,抽了支烟凑近鼻尖嗅了嗅,夹在指间转着,他靠上椅背,道:“每个学生都要这样操心,你要操心到什么时候?除了学校教育,家庭教育更重要,你自己本分尽了也就足够,何必为一个学生如此烦恼?不就是个工作,下班了就该过自己的生活。”
李芳菲静了会,才说:“你不懂。”
他看她一眼。“我是不懂。老师工作比较高尚,人格品性伦理道德都要要求,我这种工作就是没道德可言,钱入口袋最实际。”
“什么高尚不高尚的!”她皱起眉,“我没那种意思,你别误会。”
“我也没那种意思。”他看着她,“我话还没说完。”
她有些不耐,对上他目光,静待下文。
“我只是想告诉你,成长的环境不同,塑造出的个性也会不同。你有你的生活,李智勋也有他的生活,你别拿你那套要求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可能在你那些学生迈开步伐前,为他们挪走大石、为他们铺上地毯,他那么大的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了,就算他今天杀人放火,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
“对,那是他的选择,但他就算不是我的责任,也还是我弟弟。我不能见到前头有个窟窿了还不提醒他,眼睁睁看着他一脚踩进去摔得鼻青脸肿!”她一口气喊完,觑见他那双美目微微睁大时,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什么。
他稍沉吟,道:“你对他的关心确实超出师生范围。”有哪个老师在怀疑自己的学生从事男公关这工作时,可以化身客人进入倶乐部一探究竟的?“但不管怎么看,他对你的态度都不像你是他姊……他是私生子?”
没说中,但也被他模出五分了。“我爸妈离婚后各自嫁娶。”
同父异母的亲姊弟。“他不知道你是他姊?”
李芳菲轻“嗯”一声,道:“他们各自嫁娶后没有往来,我不清楚李智勋知不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姊姊,我也是在他人学时填写的新生资料调查表上看见他父亲名字才知道的。”
生父李钊,不常见的名,出生年月日与户籍地均吻合。上回在李智勋家中见到的全家福照片,男主人的样子与和她合照的李钊长同一个样子,只是稍老了点。
“既然关心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他姊?”
“他有他的家人,我有我的家人,总要考虑双方家人想法。我妈当初是因为我生父爱赌又爱喝酒,输了醉了就打人,才会离婚。
我妈不想跟我生父有任何牵扯,我不能不顾她的感受。况且我不知道李智勋对我会有什么样的看法,不如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他不以为然,“你没跟学校报告他在这上班的事吧?”不待她回应,他再道:“他没钱你可以借他、他违反校规你原谅他、他跑来打人你语重心长地教他……你以为他很笨,不会察觉你对他好过头?”
她没说话,捧着热可可喝了起来。有年轻男人牵着狗经过,她盯着那一人一狗看,直至已走远,声音才轻飘飘传开:“我们没一起生活过,但我可以想象他和他妈妈的生活不好过。我们是同一个爸爸,但我被继父捧着疼着,他却是过得这么辛苦,就算是陌生人看他那样,也会想帮他一把。”
所以她生气,气他今天明明答应过她会守规矩、会在课业上多花点心思,也答应她他会认真学习准备下学期申请奖学金,可是他晚上就跑到倶乐部打人。
“所以你帮他了不是吗?”她面着那一人一狗消失的方向,他仅能从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中猜测她依旧心情低迷,“你尽饼心力就够了。比起那些对他落井下石的人,你还有什么好愧疚?我记得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都无法选择出身与父母”,这点我想他早已经深刻体会;晚上你又对他说了那么多道理,他不会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一时气不过,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李芳菲呆坐着不动,他拉了拉她左臂。“喂,你不是在哭吧?”
“我像是爱哭的人吗?”她转过面容,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倒是很有生气地看着他,像在发火。
他笑,眼底承接一旁路灯落下的碎光,温润如水。“你哭过,刚刚。就在我公司后面房间。”
“那又怎样?”她抬了抬下巴。
“不怎样啊。”他转了转烟,低垂眼帘道:“有点舍不得而已。”
她脑袋有三秒钟空白,呵口气才盯着他把玩烟的动作,问:“你怎么不抽?”
“喔。”徐东俊看她一眼,再看了看香烟。“现在不想抽。”
“不想抽又拿出来?”她仰首,饮两口热可可。“那是因为手不知要放哪。”
“……”他有什么毛病?她瞅他一眼,道:“随便放都可以吧。放口袋里、放大腿,还是盘胸或放椅子扶手……你、你干嘛?”
腰上多了只手,从后环住她的腰,掌心贴在她右侧腰线上。
“你不是说随便放都可以?”他声音含着笑意,调笑的、温柔的。“没说放我腰上。”她右手去扳他手指,却被他抓住指尖?,他手臂施力,让她紧贴他,她挣扎。
“抱一下会死吗?”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会。”她闷声答。
“那你动什么动?”他抽走她手上可可罐,身一侧,将她压进怀里。“我抱一下。”
她未动,耳边只有他微促的心跳声。半晌,她出声问:“不抱会死吗?”
“不会。”他音嗓含着明显的笑意。“那你抱什么抱?”
他畅笑出声。“嗯……想抱你而已。”语末,他声音已低,热热的气息拂任她耳边。
她没说话,耳廓有些烫。
他抬手,拂开她额前刘海,见她眼睛已不见哭过痕迹,他低头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又轻又暖。“舍不得你哭。”
有点舍不得而已。
想抱你而已。
舍不得你哭。
……她心跳快了拍,只迟疑一会,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在笑,沉沉的声音从他胸膛滚出;她脸热,有点不知所措时,他低头含住她的唇。
“真的确定要自己开了?”端着托盘坐下时,李芳菲问了句。“真的啊,不然干嘛带你来看房子。”黄如琦月兑下外套,坐了下来。“你看这附近吃的很多,学生用餐很方便,交通也便利,放学时间从学校步行过去,大概五分钟。”
“补习班的点不都这样?”
“不一定。老吴之前看中的那个点虽然就在学校正对面,但附近只有便利商店和一家早餐店,交通也不方便;本来他想跟房东签约,我挡了他,让他再找看看。还好我有阻止他,才又找到刚刚看的那一个店面。”
“是啊,还好如琦当时反对我在那里开班。”随后过来的吴承佑手里托盘沉甸甸,“虽然多等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值得。”
“所以你确定这学期结束后就离职?”李芳菲打开餐盒,拿起汉堡咬下。
“嗯。跟房东说好下星期签约,接着就可以开始装潢,看能不能赶在下学年开学前正式营运。”吴承佑将餐点递给黄如琦,“到时如琦就过来帮我。”
“如琦也要离职?之前不是打算继续待在学校?”之前听这对夫妻谈起开补习班一事时,如琦并未有夫唱妇随的打算。
夫妻俩对视一眼,似在犹豫什么。静了一会,黄如琦才说:“本来是真没想要去补习班帮他,我怕万一他补习班生意不好,至少我这边还有稳定收入,不必担心两头空,毕竟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要养;但现在……现在我觉得有些事情怪怪的,还是离开比较好。”顿了一会,又开口:“虽然你进来还未满一年,不过你要是有更好的人生规划,我会建议你也离开。如果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可以来我们补习班。”
“为什么?”李芳菲捏了根薯条嚼着,疑惑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跟董事长有亲戚关系,你也是因为你爸爸在学校,你才跟着进来。你现在离开,不会影响你跟董事长的私人关系?”
“是有亲戚关系啊,不过我小时候对她就没什么印象了,更别说现在。那是我爸跟她比较熟,我要叫她表婶,但我跟她没什么感情,搞不好她见到我也不认识我。”黄如琦抿一口咖啡,道:“当初是因为我爸看我之前那工作责任制,薪水又不高,才让我去应征学校行政方面的工作,并不是董事长特别照顾我,所以我离职对她并没影响。”
李芳菲点点头,忽道:“我去一下洗手间。”舌忝了舌忝指尖上薯条留下的盐粒,她起身转进厕所。她洗了洗双手,抬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流露着迟疑,然后是坚定。
嘴唇有点干,她打开包,翻找出一堆小物,口红、钥匙、MP3、护唇膏……想了想,把口红和钥匙搁回包里,MP3和护唇膏放进外套口袋,才转身离开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