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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几世开 第八章 情敌的暗算

作者:千寻

雪花片片,大地银装素裹,一骑白马载着一双璧人。

风雪打得小茱眼睛睁不开,梓烨把她收进怀里,用毛皮大氅将她包裹起来。

外面的世界很冷,但他的怀抱很温暖,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亲昵变得自然而然,不过她很喜欢。

喜欢和他靠近,喜欢和他相依偎,喜欢呼吸着有他气息的空气,喜欢被他收拢在怀里,这种感觉是淡淡的甜、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幸福美好,在心底、在骨子淡淡地蔓延。

她没问他要去哪里,他也没告诉她,她凭借着对他的信赖悉心跟随,她愿意跟着他去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就在小茱遐思之际,她感觉到马儿停了下来。

杨梓烨低下头,对着怀里的她说:“你看。”

她拉开大氅往外一瞧,震惊又惊艳。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两旁种满梅树,梅花怒放、梅香四逸,皎皎积雪上映着点点粉红花瓣,美不胜收,风一吹,雪斜梅飞,扑在他们的身上,印入冷香。

两只眼睛像是看不够似的,一颗小小的头颅不断左转右转,挠得他的心窝痒痒,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拢。

“真漂亮,人间仙境啊!你种的吗?还是你发现的?”

梓烨笑着回道:“是孙大娘种的。”

“孙大娘?”

“一个让我感受到何谓母爱的妇人。”

母爱啊……这对他是珍贵而稀有的感情吧?没见到这位妇人,但小茱已经喜欢上对方了。

“不念诗吗?”他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她满头雾水,见她不回答,他低低地吟诵起来,“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小茱大笑,转头望着他。“你到底要抄袭我多少诗词?”

“我不擅长诗词,但我知道它能影响文士的名声,所以……我可以吗?”梓烨低着头与她对望。

他的目光好温柔、好暖和,让她一时忘了寒冷。

他们靠得很近,他的气息喷吐到她脸上,微微的温热勾起她一阵心悸,她猛吸口气,把头转向前方、垂下,白白的颈子露在他眼前,引得他心猿意马。

镇定!小茱悄悄地告诫自己,在深呼吸几回合后,她说:“可以,不过这件事得由我来安排。”

“你安排?”

用诗词刷名声是聪明事,但杨梓轩做得太铺张,她的诗半点不风流,却被他搞出“风流才子”的名号,实在很冤枉。

小茱咯咯轻笑。“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与其嘉惠别人,不如嘉惠我这个动脑筋的人。”

梓烨点点头。“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和她一样,凭借的是信任。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笑得更愉悦了,身子微微向前,搂她个满怀,他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小茱瞬间红了脸,身子酥麻。啧,他这等撩妹技术就算到了现代一定还是很受用。

默林走到尽头,一座高山矗立眼前,梓烨引小茱拉住缰绳,而他握住她的手,放慢马速,左弯右拐,拐进一条不仔细无法发现的小径。

她看着小径的前头是略带枯黄的竹林,但走上小径不到五十公尺,两旁的树竟然是绿色的,没有积雪、没有寒气,更嗅不到半点冬天的气息,她真的觉得太稀奇了。

通过绿色小径,两人一马来到一座山谷,谷里很温暖,仿佛有一个天然屏障,把寒意封在谷外,山谷种满药草,还有一汪蒸气腾腾的小泉,温泉旁边有几株千年人蔘,到处一片绿意盎然,美得不似人间。

梓烨指向远处。“你看。”

小茱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有几处竹篱茅舍,已经夜深了,还有人在远处唱着歌,她好奇的问:“那是谁?”

他笑而不答,策马奔驰,风扬、蹄跃,连马都感受到春风暖意,精神了起来。

不多久功夫他们来到茅屋前,小茱这才看清楚不是几处茅屋,而是一片茅屋,约有三、四十户,家家户户以竹篱围隔,中间有一个大广场,现在广场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热气蒸腾,香气四溢,另一边小乳猪烤得香酥,引人垂涎。

“杨大爷到了!”

一声呼喊,村人从四面八方纷纷聚拢。

梓烨下马,伸手将小茱抱下来。

一个年轻小伙子接过缰绳,把马匹牵到马房喂养。

“杨大爷。”每个人都笑盈盈的,望着梓烨的眸光满是崇拜。

小茱被众人的快乐感染,也笑得眉眼弯弯。

梓烨很高兴她喜欢这里,满心欢喜的握住她的手。

“杨大爷好久没来,是把咱们给忘了吧?”一名年纪约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走上前,一把拍上梓烨的背,拍一下不够,接连拍了好几下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身子又更精壮了些。

“忘了谁,也不能忘记孙大娘。”到了此处,梓烨精神放松,笑容不断,这是少数能让他心安的地方。

孙大娘个头不高,身材丰润,皮肤白暂,笑的时候露出两个很深的酒窝,看起来和蔼可亲,她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是圆圆脸、肌肤白晰,笑起来脸上也有两个酒窝,两个人长得很像,一眼就晓得是母女。

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衣,头上插了朵小红花,脚上穿着红色的绣花鞋,模样可爱甜美,只不过她对着梓烨的眼光是热烈的,瞟向小茱时却立刻变冰冷,搞得小茱一阵哆嗦。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孙大娘拉住小茱的手上下打量。

“我姓童,叫小茱,是杨大爷的属下。”她不知道这个解释恰不恰当。

但梓烨不满了,板起脸孔就要纠正。

善解人意的孙大娘发现了,笑着搬来台阶。“你别骗我这老太婆,阿烨怎么可能随便带外人进来,会让他带进来的,肯定是心尖尖儿上的人,不过阿烨,小茱丫头也太小了些,你可别欺负人家,吃相太难看。”调侃完,她径自咯咯笑着。

对于这等程度的笑话小茱看不上眼,她故作天真的说:“大娘,我聪明得很,他别让我欺负就成。”

孙大娘只当小茱年纪小没听懂,可梓烨清楚明白小茱的年纪有多“小”,顿时脸上一片绯红。

孙大娘失笑,司徒老爹把梓烨带进谷里时,他才那么一点点儿,一个玲珑剔透、聪明得不像娃儿的小男孩转眼就长大了,大到有了心仪女子,真好,她替他高兴。

“阿苏也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

“他又来了?这次伤得厉害吗?算了,我去见他。”梓烨脸色紧绷,双眉皱起,转身就往后山走去。

他早跟阿苏叮嘱过打黑风寨得从长计议,他偏要这样冒冒失失的。

孙大娘看着他焦急的背影,笑而不语,这孩子还把是兄弟姊妹看得比什么都重,她转头对女儿说:“红红,你带小茱去吃点东西,我陪阿烨去看看阿苏。”

“好啊。”红红爽快应话,接着朝小茱伸出手。

这明明是相当亲切热情的动作,但小茱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第六感,她总觉得红红的笑容让她感受到了危险,她不知道自己的预感准不准确,但她习惯趋吉避凶,于是她把双手缩在背后,笑得和对方一样甜美可口。“可以吃烤乳猪吗?我饿惨了。”

红红也不勉强,她收回手,袖子一抖,原本要滑出袖口的蜘蛛重新爬回袖笼里,对着小茱笑得更为灿烂。“当然可以,走,盘子在那里。”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以为这样就能防她?

小茱往烤乳猪的方向走去,村人知道她是和梓烨一起过来的,对她亲切而热忱,她都还没走到定点,手里的盘子已经装满了肉,接着被村人拉着坐到矮凳上。

没多久红红也端来一盘肉,坐到她身边,故作天真的大声问道:“你真的是烨哥哥的奴婢吗?”

“不完全正确,但我确实帮杨大哥做事。”小茱心生防备,方才孙大娘不也说了她是梓烨心尖上的人吗?红红这么说有什么目的?

红红眼睛弯弯,嘴角轻扬,用崇拜口气说:“烨哥哥很了不起呢,帮他做事的下人多到数不清,不过我猜你肯定是他的心月复,否则他不会轻易把人带来,因为对他来说杨府不是家,这里才是,我们是他真正的家人。”

红红的表情很温柔,口气却很挑衅,她在尿尿占地盘,宣示她是家人,而她童小茱只是下人?

梓烨说过,孙大娘是让他感受到母爱的人,她不想和梓烨的“家人”起争执,所以选择装傻。

她学红红勾起青春无敌的甜美笑容,回道:“我明白,杨大哥那个人,人予他三分,他必还人五成,再宽厚不过,阎夫人要是肯对杨大哥好一点,必会得到他的全心相报,拿她当家人看待。”

敢情小茱真是头笨小猪,听不懂她的意思?红红脸色微变,但下一瞬又拉起笑颜。“没错,烨哥哥就是这样,对每个人都好,也不想想别人接近自己是否居心叵测,不过不要紧,我们这些家人会替他把关。”

红红这是暗指她居心叵测吗?小茱只能一笑,无从回应。

“快吃吧,肉凉了味道就差了。”红红笑得眉眼灿烂。

停战了?小茱松口气点点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肉烤得又香又酥,美味极了。

这时围在小茱身边的年轻小伙子问:“妹子,你打哪儿来的?”

“杨州。”

“杨大爷老家?”

“是。”

“那里是好地方呐,地灵人杰,看咱杨大爷就知道。”十七、八岁的青年咧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青年叫阿彬,体格魁梧强壮,个头比梓烨还高一点儿,立在小茱跟前像跟木柱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习武之人。

“你们怎么会认识杨大哥?”小茱好奇的问。

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妇笑盈盈解释,“杨大爷是司徒爷爷带来的,在这里养了两个月身子,这些年在咱们药灵谷养伤的人不计其数,只有他不忘这份恩情,时常回来看看咱们,还带来不少好东西。”

“是啊,杨大爷送了张夫子过来,咱们谷里的男男女女才能认字读书,他每次来都拉上一车又一车的书呐。”阿彬说。

少妇道:“懂得字、增长了见识,想见世面的,杨大爷就带他们出去阅历。过去咱们谷里出去的人,性子单纯、想法直接,老是受骗,能跟在杨大爷身边,有他安排,看得多、见得广,江湖上绕几圈,行事想法大气了,挣得的银子也让谷里家人生活得更好,大家都很感激他。”

小茱笑道:“人是互相的,你待他好,他便待你好。”

“这话说得实在,咱们都拿杨大爷当家人。”少妇爽利地拍上小茱的肩膀。

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儿腼腆地走到小茱跟前,小茱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女娃兴奋的表情让小茱开心起来,虽然她半句话不说,小茱却能分辨她喜欢自己。

小茱把腕间的银手钏取下,戴在女娃儿手上,她兴奋地摇晃手腕,听着小银铃发出的声响,心满意足地投进小茱怀里。

“孙大娘说杨大爷明年要参加春闱,是真的吗?”年纪和小茱差不多的少年问,他一脸稚气,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崇拜盛情。

“是,谷里有人也想参加科考吗?”

“阿良家的两个小子都想考,张夫子说他们明年可以下场试试。”

“我觉得杨大爷应该参加武举,何必跟那些讲话文诌诌、满月复心思的人为伍?”

少年此话一出,小茱视线转向周遭,许多人都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她莞尔不语,但她明白,文官才能走到朝堂中心,才能靠近皇帝,才有机会救杨家于水火,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其必要完成的大业,这辈子他的大业是杨家。

“杨大哥的武功很好吗?”小茱问。

“什么很好而已,简直就是高手,比起阿苏哥哥半点不差。”少年接话。

“阿苏哥哥?”小茱一脸疑惑。

是她在森林里见过的那位吗?她认人的能力很差,就算再见面,她也不确定自己还认不认得对方,但她想,那个阿苏应该是他极亲近的人。

阿彬道:“阿苏和杨大爷都是被司徒爷爷带进药灵谷的,他们一起住在红红家里养伤,受着孙大娘照顾,杨大爷伤养好之后就离开了,但阿苏没有家人,决定留在谷里,他认了孙人娘做干娘,他和杨大爷、红红是亲如手足的兄妹。”

亲如手足啊?这样很好,他有兄弟姊妹了,有人关心的童年会让人身心灵健康,想起前世那个孤僻、阴森的二少爷,现在的杨梓烨……很好。

小茱怀里的女娃儿抬起头,突然开口了,“小茱姊姊,杨大爷和红红姊姊成亲的时候你能来喝喜酒吗?”

小茱瞬间楞住了。梓烨和红红是要成亲的关系吗?她看向众人,没有人表现出丝毫怀疑。

她顿时有种被盖布袋的感觉,如果他和红红是这种关系,那他和她又是什么?是她过度解读了他对下人的看重与关心,还是她一厢情愿,错把友谊误认为是爱情?

她像是掉进盐酸缸子里了,盐酸从她的毛细孔往里头钻,强烈的疼痛攻击着她每一寸神经,渐渐地,脑子被腐蚀了,心肝脾肺肾被腐蚀了,只剩下知觉还在顽强地和它对抗。

心痛得她想竖白旗投降,可偏偏不甘心又不允许她低头。

她喘不过气,却看见红红得意的笑容和阎欣瑶的面容重迭在一起,濒死的恐慌再度降临。

小茱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淡淡的腥咸味儿,理智被迫出笼,她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阎欣瑶碰在一起,恶梦已经过去了,不要害怕,她必须摆月兑……

“小茱姊姊……”女娃儿摇晃她的手臂,小茱视线对上她,她再问一遍,“你能来吗?”

小茱勉强挤出笑容,随意点头,却已经不记得女娃儿问了她什么。

“如果姊姊要来,可不可以帮我梳头?梳像姊姊这样子的。”女娃儿又问。

小茱听到女娃儿的声音,不知为何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的笑、不停的点头,用最合宜的表情做出最合理的反应。

“太棒了,红红姊,到时我就是谷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你一定要让我当小喜童。”

红红满意地模模女娃儿的头,挑衅地朝小茱望去。“知道了,你要是能让小茱妹妹亲自帮你梳头,我肯定让你当喜童。”

女娃儿从小茱怀里跳出来,高兴地绕着众人跑三圈,众人也感受到她的欢欣鼓舞,跟着拍手大笑。

欢乐的笑声传不进小茱耳里,她只觉得心酸、心涩、心苦,理由是什么?是……无法分辨的委屈。

所以梓烨今天带她来这里,目的是要阻止她过度幻想?

好啊,可以,收拾幻想没有那困难,感情这种东西她可以随时喊卡,别忘记她曾经受过二十一世纪的洗礼。

在她心中,一生一世不见得是好事情,知错能改才能寻到幸福泉源。

小茱吸气、微笑,继续对着围着自己的人笑,不真心,但她尽力做到看起来很真心,看起来很快乐,看起来很融入。

脑子浑浑噩噩的,像是作了一场恶梦,她汗水淋漓,像生过一场大病。

铁心从远处走来,直接走到人群中央,对小茱说:“爷要你过去。”

要她过去?做什么?去讲清楚、说明白?可以,她也喜欢清清楚楚、简简单单。

小茱起身,没对大家打招呼,举脚便走。

铁心走在前头,她亦步亦趋跟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等一下见到梓烨要对他说什么?

应该先说:“放心,我没有误解什么,主雇关系很容易厘清。”

或者说:“恭喜恭喜,方才听到你的喜讯,喜帖别忘记寄到银柳村童家。”

要不说:“你们真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珠联璧合,举世无双。”

她走得不专心,却意外地没跌倒,这是她的幸运,也是……他的。

可不是吗?他很幸运,碰到一个不会勾勾缠的女人,只要话讲清楚,就会送上祝福无数,他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谢天谢地、谢万灵,谢谢她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女人。

她咬牙,一路在心里撂气话和狠话。

照理说骂过气过,她的火气应该消了,可她却是怨恨委屈成倍数成长。

想哭,小茱却不允许自己哭,哭就输了,她干么认输?为一份错误的感觉掉眼泪,太脑包。

红红也跟上,小茱没注意到她,只顾着闷着头往前走。

他们穿过林子,行经小溪,再往上攀爬一段岩石路后,一座独木桥出现眼前。

说是桥太牵强,更正确的说法是一株拦腰折断的百年老树横在两座山的山腰,没有经过人工雕琢,也没有扶手栏杆,就这样孤孤单单地悬在几百公尺的山崖边,嫌命太长的可以试着横渡,但热爱生命的小茱不想尝试。

红红轻轻巧巧地上桥了,转眼走到达对岸。

红红不算数,小茱与她交情不深,铁心就可恶了,是杨梓烨让他过来领人,他却头也不回地过桥去,他当真以为她有本事过桥?

原来她又猜错,敢情梓烨今天领她进谷的目的不是谋杀她的幻想,而是谋杀她的小命?

干么这么麻烦,他不是武功高手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还能活得了吗?

“童姑娘快过来,爷等着。”铁心在桥的另一端对她招手。

小茱翻白眼,怎么过?她是练过凌波微步还是轻功水上飘?要是摔下去……她看一眼万丈深谷,粉身碎骨的事她不做。

她转身准备离开,今天的委屈受够了,区区两千两银子,她还得起。

像是看透她的心意,红红在对岸扬声道:“铁大哥,这可不是人人都能过来的,既然童妹妹过不了就别勉强她。”

红红的声音刺激了小茱,她猛然转回身,用力咬牙倒抽口气。

她不是不行,只是不愿意,她不是抢不赢,只是不想抢,对于爱情,她有自己的原则,对于不属于她的,她从不勉强。

想看她的实力吗?没问题。

她上桥了,连一步都无法踩稳,但她坚持要到对面红红的面前,说上一句“不为也,非不能也”。

于是她蹲下,用跪爬姿式,压低重心,缓慢朝往对岸爬去。

每爬一步,她就在心里想一种状告方式,她要砸大钱雇最顶尖的讼师告死铁心。有这么横的吗?当人人都和他一样有绝世武功,这是谋杀,真真切切的谋杀!

小茱趴下的同时,红红露出轻蔑笑意,这种女人怎么配得上烨哥哥?

小茱像蠕虫似的一点一点往桥中央爬去,这种爬法既累又痛,树干上的粗渣扎进掌心,膝盖被磨破一层皮,才蹭到三分之一,她已经满身大汗,已经诅咒千遍也不厌倦。

但她不认输,把眼泪憋回肚子里,继续往前爬行。

这时好死不死,她的眼睛一不小心和谷底接触,小心肝猛烈狂颤几大下,手臂顿时失力……

瞬间,脑袋里出现两个声音,一个是“会摔死、快点抓紧”;一个是“赌了,赌铁心不敢让我摔死”。

最后,小茱顺从后面那道声音,她松开手脚,想象自己正在玩高空弹跳,放任身子往谷底坠去。

她的恐惧只有一下下,耳边传来铁心的惊呼声让她得意,害怕吗?很好,想办法补救吧。

风声用力刮着小茱的耳膜,下坠的同时,头发往上飞掠,她闭上眼睛,开始读秒,一秒钟、二秒钟、三秒钟……

在第四秒的时候,她感觉到手腕被拉住了,第五秒的时候她的腰被扣住,第六秒她不再往下坠,而是一点一弹、一点一弹的往上飞窜。

她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手正在微微发抖。怕了?弄死她,谁给他家主子挣钱?

瞧瞧,童小茱是不是很了不起?能够这么快就戳破想象,这么快就把自己和杨梓烨的身分摆得稳稳当当。

雇主、雇佣,简单明了。

好棒棒、好优秀、好杰出,她这种女人是打不死的蟑螂。

她想得豁达,却是每一句话都狠狠戳着她的心,没关系,很快她就能对疼痛视而不见。

小茱睁开眼睛,想欣赏铁心惊吓过度的表情,可是当她视线对焦,看到的不是铁心,而是杨梓烨。

察觉她的视线,梓烨低头望她,轻斥,“不怕死吗?”

“怕,不怕的话,就学你的红妹妹一蹭一跳直接过桥!”差别是,他家红妹妹过的是独木桥,而她过的是奈何桥。

想起她蹩脚的动作,梓烨满脸无奈,将她搂得更紧。“怕死干么松手?”

“爬累了,也被笑够了,该让铁心也尝尝受惊吓的滋味儿。”

怨上铁心了?他真冤!

“不是铁心的错。”

小茱苦笑,谁的错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的自尊心已经受损,幻想已经破灭,而且她可以确定再确定,如果住这谷里的才是他真正的家人,那么此生她都不会是他的家人。

见她不语,梓烨问道:“生气了?”

她依旧沉默。

“害怕的话可以抱紧我。”

抱紧?他提出这种建议是想害死自己,还是想引得红妹妹嫉妒?她才不想抱他,但想起方才受到的刺激,她恶意一笑,为什么不?刺激要轮流来才有意思。

她笑得狡狯恶毒,并且在众目睽睽下,两手紧紧勾住杨梓烨的脖子,不知道成功气死红妹妹会不会有礼物?

小茱赌气的动作让梓烨的眉眼弯弯,嘴角也弯弯。

不多久,两人安全地在茅屋前着陆。

“还好吗?”铁心焦急奔上前。

小茱横他一眼,她说不好,他能赔她两万四千五百三十七个细胞吗?

梓烨想模她的头,她一低身,躲开他的大掌心。

“真是气坏了?”梓烨笑道。

生气?那是有资格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她是他的谁呢?在现代叫做下属员工,在古代叫做奴才奴婢。

越想越气越心酸,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却无法阻止。

“是我的主意,你不必把气撒在阿烨身上。”阿苏从屋子里走出来。

小茱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用目光打了一仗,谁也不肯退让。

她还趁机把人打量了一番,褐发、浓眉、大眼、高鼻……这时代也有混血儿?他长得相当好看,更难得的是一身气派,若是换上西方中古世纪的骑士装,他活生生就是个气质高贵的白马王子。

“这是阿苏,你见过的。”梓烨向她介绍。

红红的目光不友善,明目张胆的嘲笑更不友善,而这位“见过面”的阿苏打量她的眼神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委屈受够了,小茱不打算继续忍辱负重。

站到阿苏身前,她成了白雪公主裙下的小矮人,可她不服输,骄傲的把头抬得很高,输身高可以,输气势不成。

小茱与阿苏对峙,眼底带着武则天式的自信。“请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撒气?”

阿苏眼也不眨的紧瞅着她,过了半晌,他笑了。

这丫头真好胜,性子和阿烨如出一辙,难怪他会上心。

这是阿苏第二次见到童小茱,她还是和初次见面时那样有趣,不过再有趣,防人之心不可无,梓烨已经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他不允许梓烨重蹈覆辙。

让童小茱独自过桥是他提出的主意,目的是测试她有没有武功底子,但当时梓烨口气严峻地反对了,不过梓烨越反对他就越坚持。

“如果她连一座独木桥都过不了,就没有资格站到我面前。”阿苏以为这么说梓烨就会妥协,但他估计错误。

“不认识她是你的损失,不是她的。”梓烨撂下话后就要离开。

铁心看两人几乎要闹僵了,连忙道:“我去把童姑娘叫过来,我发誓会护她平安。”

一到最后,梓烨还是忍不住跳出去救人,从童小茱“爬”上独木桥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凝上一层冰,直到接住童小茱的那一刻,冰霜才化开。

梓烨对童小茱的在乎,让阿苏很清楚红红没有半分胜算,在这种情况下,红红还坚持嫁给梓烨,好吗?

阿苏放弃对峙,对小茱说:“如果你不那么生气,我可以解释。”

他释放善意了,小茱也不是穷追猛打的性情,撇撇嘴,退开两步,讪讪的道:“你想说就说,我不勉强。”

小茱的退让让梓烨松下心,阿苏和铁心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希望小茱对他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三年前,我和梓烨在回药灵谷的路上救下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媛媛,原是好意,没想到……她是个美丽聪慧温柔、事事替梓烨着想的女子,梓烨不拿她当丫头,甚至想许她一个名分,殊不知她竟是阎氏的人,她给梓烨下了蛊,若不是司徒爷爷发现得早,梓烨的小命早玩完了。”

阿苏的话勾动梓烨心里某条弦。媛媛,上辈子没出现的人,此生出现了,那次的疏忽让他学会光是防范前世的人事物并不够。

但阿苏的解释让小茱心情更恶劣,梓烨有了一个红红不够,还想要一个媛媛?这种男人果然非良配,错失杨梓烨不可惜。

她试着说服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不是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女人,一次说服不成,就说服两次,总有一天她会相信自己的选择很正确,会相信错失他是可以容忍的遗憾。

“我不是任何人派到杨大爷身边的,如果你不放心,我随时可以离开。”

“果然是小丫头,心眼小、心量窄,都解释过了还紧抓着不放。”阿苏调笑道。

“所以用自己的臆测去估断别人心性就是大方?”小茱反唇相讥。

梓烨苦笑,把小茱拉回身边,低声安抚,“别这样,阿苏是因为担心我,才会成了惊弓之鸟。”

小茱不反驳他,只是淡淡笑着,孙娘子是家人、孙红红是亲人,铁心、阿苏还有村里的每个人都与他沾亲,唯独她不是,所以自家人护自家人没有不对。

她抽回手,退开两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她不让自己生气,因为生气就是默认了,默认自己对错误的人上了心。

她不傻,失恋这档事能不碰就别去犯贱沾惹。

小茱一退开,红红立刻勾住梓烨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身上,甜甜的说道:“烨哥哥,你得记得给小茱妹妹红帖,她想参加咱们的婚礼呢!咱们药灵谷的婚礼盛大又热闹,方才好几个小伙子对小茱妹妹有意思,说不准在咱们的婚礼上,小茱妹妹就能对双呢!”

这是谷里的习俗,婚礼有一个仪式是新郎到谷里寻找药材,所有留在药灵谷或出谷的未婚年轻男子也都可以参加,这天他们会把自己寻到的珍贵药材献给喜欢的女子,倘若女子接受就是对双,即便没有成亲或订亲,旁人也不能觊觎。

梓烨终于弄懂小茱的别扭了,他拉开红红的手问:“听说你想出谷?”

红红刻意又贴上去。“是,我想跟烨哥哥一起出谷。”

“知道了,我在京城有两间药铺子,你到铺子里帮忙,好不?”

“烨哥哥打算在京城长住了吗?”

“对。”

“好,那我要去。”同在京城里,她可以天天见到烨哥哥,多好!

“可孙大娘好像不乐意,我明儿个午时离开,你去说服孙大娘,她没有点头,我绝对不会带你出去。”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梓烨肯松口已经让红红够开心的了,她高兴地跳起来。“行,我马上去说服娘。”

红红离开,梓烨伸手要拉小茱,但她迅速把手藏在身后,摆明要保持距离。

“进屋子讲话。”梓烨软声道。

“不必了,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小茱冷着脸回应。

阿苏、铁心互视一眼,两人抿唇失笑。没想到这小丫头脾气这样大?

想当初红红知道媛媛的存在,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闹性子,这个童小茱是太有恃无恐,还是没把梓烨放在心上?不管如何,日后梓烨有苦头吃了。

“别闹性子。”梓烨苦着脸低声道。

“爷说笑了,奴婢不敢。”小茱微微一笑,视线始终定在自己的小脚上。

连奴婢都搬出来?她是这气到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了?梓烨见软的不行,只好使“硬”招,他硬是握住她的手腕,硬是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硬是把她揽在怀里。

这会儿小茱是真的生气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由他决定的,好吗?多远多近,她也有发言权!

她恼羞成怒,偏偏个头还没长够,力量不足,她拗不过暴力集团首脑,硬是让他半拉半抱的带进屋子里。

茅草屋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和一个书架,但墙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武器,小茱不懂武,却也看得出来那些武器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

梓烨强压着她坐下,倒一杯水放到她面前,说:“喝。”

小茱撇开头,虽然形势没人强,她还是有自尊的。

“这是败火用的,喝一点,别跟谁都对不上眼。”冰人铁难得温柔,约莫是对独木桥的事有罪恶感吧。

小茱还是不喝,她就是不要跟任何人对上眼,视线转到墙上的冷兵器,定住。

梓烨看看铁心,再看看阿苏,缓声对耍任性的小茱说:“喝一点吧,铁心医术很好,听他的准没错。”

冰人铁见她这样子,摇头道:“你不喝,我只好用针灸来帮你泄火。”她在桥上确实受到惊吓,满身冷汗再加上方才被红红一激,她的双颊透出不健康的绯红。

小茱猛地转头,没好气的瞪着三个欺负她一个小姑娘的大男人,哪有这样的,她要多委屈他们才肯放过她啊?

“乖,喝一点,对你有益。”梓烨好言哄道。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在六道笃定的目光下,她用力拿起杯子,用力把茶喝掉,再用力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摆,咬牙切齿的道:“可以了吗?”

茶汤的味道有些微苦涩,但苦涩入喉后,一股清润感从喉间升起,紧接着微微的香甜和淡淡的舒畅感逐渐在胸臆间扩散开来。

见铁心点点头,梓烨松口气,对小茱说:“这些年,有丘大总管为我掌管偌大的生意,江湖上有阿苏替我拓展势力,他收服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寨,把土匪变良民,不但替官府解决头痛问题,又组织起好几支商队南来北往做生意,更暗中帮我培植隐卫,他和丘大总管是我缺一不可的左右手。”

一文一武再加上无敌神医冰人铁,所以呢?要恭喜他身边人才济济吗?

梓烨对小茱说完后,转头对阿苏说:“小茱是丘大总管看中意的,丘大总管连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这么高的评价,你别以为她是个丫头,她的能耐是许多历经世事的老江湖所不及。”

阿苏笑视着小茱。“能耐如何不说,那股子不服输的个性,肯定是能成大事的。听说你和汪管事对上了,凭着几间闻香下马,你真有本事赢汪管事的青楼当铺?”他试图诱引她开口。

小茱撇撇嘴,现在谈的是公事,她对私事不满,却不能因私废公,她用公事化的口吻回答,“请拭目以待。”

“我会仔细看的。”顿了顿,阿苏又说:“红红年纪虽然比你大,但心性幼稚,有什么地方得罪,请多包涵。”

“苏先生客气了,孙姑娘与我并无利益关系,既无交集,何来得罪一说?”

梓烨明白了,她不是生气,而是退却,她教育吴倎财的一夫一妻制也要落实在自己的生活中,看来他得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突地,一块不明显的红斑在小茱额间隐隐浮上,梓烨双眉微蹙,怎么一回事?紧接着,右边从耳际往脸颊处也浮现红斑,她没有感觉,却看得他怵目惊心,他一拍桌子,面带怒容。“我去找……”

阿苏和铁心也发现了,铁心急忙按捺下梓烨的怒火,说:“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些茶饼,配这茶,味道正好。”他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匣糕饼放在小茱面前,说:“尝尝,这是司徒爷爷最拿手的饼。”

小茱看着三人,发现他们表情各异,梓烨急得想跳脚,阿苏像要隐瞒什么似的,而冰人铁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很想把饼直接塞进她的消化道。

她想了想,试探道:“我不饿,也不喜欢吃饼。”

铁心道:“这糕饼能养颜美容、延年益寿。”

“可以养颜美容、延年益寿的东西很多,不必非要吃饼吧?”地瓜木耳花椰菜、黑豆紫米中药材,她随便都可以列出几十样。

“乖,吃一点,这饼对身子好。”铁心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小茱摇摇头,评估对方有多坚持,来预测现在状况有多危险。

梓烨拿起一块,无比温柔地哄道:“乖,吃一块就好,尝尝司徒爷爷的手艺。”

“你吃一块,我就让商队带回一项你想要的东西。”阿苏直接祭出利诱。

小茱微笑,明白了,接过糕饼,把饼放进嘴里时,她发现自己的右掌心出现一块红斑,不多久她看到左手掌心也出现红斑。

最后,她整整吃掉三块饼、喝掉半壶茶,在不饥饿的状况下。

“你对童小茱做了什么?”阿苏板起脸孔质问孙红红。

她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和烨哥哥离开,被阿苏这么一问,她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笑得一脸无害。“阿苏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哪有对她做什么?她可是烨哥哥的人呢。”

“失容散。”他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把话说穿。

三个字出笼,她再也赖不掉了。

没错,她本想用三色毒蛛咬童小茱一口,让她的手红肿热痛又奇痒无比,没有解药的话,得连续在冰水里泡上三天三夜才能好,谷外是寒冷的大雪天,真用这种泡法,三天后手虽然不痒痛,却也半废了。

谁知童小茱不上当,她只好在旁人递给童小茱的盘子里撒点失容粉,这药不必多,沾着肉吃上一、两片,三日后脸上和手脚会出现大大小小的红色色斑,不出一个月,红斑会转变成黑斑,再漂亮的美女也会变成鬼,何况一个样貌普通的小丫头。

可是怎么会被发现的?那药粉至少要三天后才会发作。

“想不透?她喝了玉泉水。”阿苏冷冷的道。

红红懊恼,怎么会忘记铁心哥哥酷爱这一味?现在烨哥哥肯定要恼上她了,会不会一生气就不带她走了?那可不行,她要跟烨哥哥一起出谷,想着,她加快收拾的动作。

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阿苏语重心长的道:“梓烨很喜欢童小茱。”

“那又怎样?烨哥哥承诺过的,他是个说话算话的。”

“这世间男子不单单能娶一个女子,你用这种毒辣手段对付她,梓烨心里会怎么想?”

“他会……会因为这样就不娶我了吗?”红红这才知道要担心。

“不知道,但我确定男人的心思禁不起这种挑战,只要梓烨认定你心狠手辣,往后你和童小茱有任何争执,他都会站在童小茱那一边。”

红红被他说得无话可辩,但她不甘心啊,她和烨哥哥才是的一对,童小茱凭什么介入?

她和李媛媛一样恶心!

“红红,你是我妹妹,我的心自然是向着你,梓烨是个磊落汉子,若你肯安分,别再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相信他会一视同仁,说不定看在过去的情分,更加善待你几分,但要是你仍旧执迷不悟,我也帮不了你。”

红红不满的嘟着嘴,她要的不是更加善待几分,她要的是独一无二!她用力一跺脚,怒道:“烨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信不信,如果非要他选一个,他的选择会是童小茱,而不是你。”

“为什么?我才是和烨哥哥一起长大的。”

“你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在他心里你只是妹妹。”

“童小茱呢?她只是个下人。”

“你在自欺欺人,你也看得出来梓烨对她的不同,童小茱不是下人,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好自为之吧。”扔下话,阿苏离开她的小屋。

红红气恨不已,居然连阿苏都不与她同仇敌忾,亏娘对他这么好,忘恩负义、可恶至极,坏人、坏蛋,一个比一个坏!她打开百宝箱,把里头一瓶瓶的毒药往包袱里收。

她就不信,如果童小茱死了,还能待在烨哥哥的心尖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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