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娘 第六章 情面是留给值得的人
“你为什么要回来,谁让你回来的?快回建康去,不管谁留你都不成,立刻走!我宁可你离得远远的,也不要你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武宁侯府……”
一名身穿云白儒服的清俊男子忽地闯进刚挂上院匾的“离人院”,他神色慌乱,衣着有点凌乱,胸前有一处不太明显的墨滴,看得出是匆忙之际滴上的,可见得他有多着急。
他一进来也不自报名字,张口便是一顿责骂,冒冒失失的行径连没拦下他的青桐都看不下去,以眼神询问小姐要不要将这位冒失鬼拖出去。
佟若善大概猜出来者的身分,螓首轻摇,让青桐退了出去。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快把行李收拾收拾,我让人送你回建康,以后别什么人说的话都信,侯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他不要她受到任何伤害,苦就苦他一人就好,他逃避不了,唯有她是他的软肋,他怎么也不愿让她扯进这团混乱中。
“大哥,你太激动了。”一只处处提防的惊弓之鸟,他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连在自己府里也不安生。
“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呃!你知道我是你大哥?”他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耳。
原本有如疯狗乱吠的男子一下子变得腼眺了,恢复儒雅温润的模样,文人气息甚浓。
“除了亲生父亲外,谁会指着我的鼻头大呼小叫,看似赶人实则关心,唯恐我晚走一步会丢鼻子少耳朵的,而咱们那位父亲大人呀,大概不记得他还有一个女儿。”
听着她的自嘲,佟仲阳眼眶一热、鼻子一酸,涩然一笑。“不是大哥不让你回来,而是回不得,大哥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无知才是幸福,懂吗?”
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他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头受苦,娘死后就剩下他们兄妹俩了,他不护着她还能指望谁,他那个爹吗?
佟子非除了朝中事情,府内事一既不过问,将大权交给梅氏,所以每个月的用度支出都得经过她同意,她不点头银子就发不出去,想给谁多少月银由她说了算,一季几套衣服是她决定,连请哪个先生来授课也是她决定,无人敢多说什么。
以她这般私心重的人,怎会为佟仲景请来好先生,做做样子地弄来个半条腿快入棺材的老学究,只会照书念,白白地把孩子耽误了,如今还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光会读死书。
好在他底子打得稳,没被教歪了,不然以梅氏放养式的捧杀,他早成了京中一纨裤,整日走狗斗鸡,不学无术。
“大哥,你先坐下吧。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佟若善问。
佟仲阳表情尴尬的坐了下来,顿了下才道:“为什么这么问?”其实他也忘了精准日期。
“大哥,再过两个月我就十五了,你要我的及笄日在外祖家办吗?”
“这……”是他疏忽了。
“先不论及不及笄,我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侯府这边一直没动静,难道要舅家越俎代庖?这么一来,聘金谁收,嫁妆由谁准备,我是姓佟还是姓程,咱们佟爱亲族都死绝了吗?让姓程的出面筹办婚事,你说我还是不是侯府千金。”佟若善并不是在乎侯府千金的身分,只是在这大环境下人人看重的是出身,若无亲族相扶,便跟无根的草一样。
闻言,佟仲阳的心里很不好受,是他让妹妹受委屈了。“善姐儿,是大哥错了,大哥没用,害你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我应该更努力……”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足够了。”她不让他说下去,一家人何必太生分。
“可是……”他红了眼眶,有些哽咽,他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大哥,我长大了,我可以帮你,你不用凡事都一个人扛,她奈何不了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提到他们共同憎恨的人,佟仲阳不免又慌张起来。“不,你不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你听大哥的话,先回祖母家避避锋头,等这阵子风波过去再回来,哥求你了,听话,嗯?”
“什么风波?”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看她颇感兴趣的样子,他又急又慌。“你别管,大哥会处理好,一切有大哥替你扛着,不怕。”
“可你就是扛不了才叫我离开的,不是吗?你看起来比我还慌乱。”佟若善洗壶、切壶、倒水,动作行云流水,手势优美,彷佛完全不受俗事打扰。
她爱闻香,只是闻而已,香茗的热气往上飘,茶有花香,花有茶气,酝酿出绝妙好滋味,也使人心情平静。
她倒了一杯花茶在面前,掀盖闻香,又倒了一杯推到大哥面前,让他也闻闻这种舒心的气味。
她说得直接,让佟仲阳羞愧的面色一红,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她。
“不打紧,现在我来了,我们兄妹同心,还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难事?路上有荆棘,走过便是,刺儿再多也要不了命。”披荆斩棘不也能走出一条路,辛苦点而已。
他摇头苦笑。“善姐儿,你还是太天真了,那女人找你回来能有什么好事,只是想把你推在明珠前面,让你替她挡煞,她要你的命,要你死呀!你根本不该回来的……”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把情况告诉我,我才好应对,不然她突然一个榔头砸下来,我躲得掉吗?再则,不论我在何处,她想算计我还是易如反掌,别忘了我只要一天是侯府千金,她就能拿捏我。”以母亲的名义,一个孝字便能将人压死。
“善姐儿你……”佟仲阳想说她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但仔细一想,两人分别近十年,她长大了,人也是总会变的,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好妹妹。“好,我说了,你不要吓到,一切有大哥在。”
最近朝廷发生一件大事,不管兵灾洪乱的皇上忽然有了替人牵红线的兴致,京城里有些大官的家中,有未婚的大龄青年者,皇上看谁顺眼就来个赐婚,到今年底已赐了七对。
合不合适先不论,但门第相当,也算是喜事,唉声叹气的旷夫怨女少了许多,鞭炮声从街头响到街尾。
“因为前面几对都太顺利,又没人抗旨,因此皇上又盯上一名年届二十五的大龄男子,打算为他指一门亲。”说到那名男子,佟仲阳是真的感到害怕,手脚都打起摆子。
“那很好呀,才二十五岁,青春正好。”佟若善笑道,在她那年代,还是小鲜肉一枚,女敕而多汁,大姊姊的最爱。
他一听,虎目一瞪,妹妹的赞扬让他心火大炽。“那是一名刑克男,煞气重,八字凶,前后娶了三个老婆都死于非命,没一个活过二十六,谁和他扯上关系都会是无命鬼!”
她暗吁了一声,“谁那么倒霉?”娶一个,死一个,谁敢嫁呀!
“靖王的外孙,威名四扬的漠北将军。”
在战场上,他是攻无不克的战神,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但谣传也说,可能是他的杀伐之气太重了,才会报应到他最亲近的人身上,再加上他杀孽太多,注定绝子绝孙,一生孤寂。
“喔,漠北将军……呃!我朝只有一个漠北将军吗?还是所有在漠北打仗的将军都统称漠北将军?”佟若善猛然一惊,不会是那个家伙吧?应该不是吧,他看起来没那么悲摧,生得养眼又具观赏性,说白一点就是美男子一枚,女人很容易爱上的那一种。
佟仲阳眼神怪异的盯着自家妹子好一会儿,才抹脸叹息。“不该把你送得太远的,让你对朝中大事一无所知,漠北将军是一个尊荣的封号,官居一品。当年刑家用家族男子血洗出的骄傲,几乎每一个嫡系子孙皆战死沙场,以生命守护百姓,先帝欲赐封“辅国公”三度被拒,只愿马革裹尸为苍生,当个在血里来去的将领……”
也就是说,只有刑家人才有资格称得上是漠北将军,又称刑家军的漠北军有五十万,全归将军所管,谁坐上那个位置,就等于拥有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权,位高权重。
所以几位皇子极力拉拢他,只要有他的支持,想要继任大统不是问题,满朝文武谁有他的威望和狠厉。
“漠北将军不会姓刑吧?”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她,穿越人士有特权,老天爷没有赐她金手指,所以要有所补偿。
“你认识?”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识漠北将军的有几人,连黄口小儿都听过,深以为荣。
“呵,不太熟。”佟若善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坑人坑到一只大龟,不知道会不会被杀人灭口?毕竟她知道他太多秘密了。
“你真认得?”佟仲阳狐疑的又问。
“偶有听闻。”来往小有密切,她在心里接了下文。
“你……”
佟仲阳还想问妹妹是从何得知漠北将军,门外就传来一阵喧闹,他一听声音,似乎是梅氏身边的丫鬟元春。
看到大哥欲言又止的别扭表情,佟若善便让人进来,听完对方的话,她微挑高眉。
“夫人要见我?”
“是的,你快准备准备,别让夫人等,要知道,这府里夫人最大,谁也不能多说一句二话。”元春也未向两人行礼,傲慢的昂首斜睨,打量着穿着朴素的大小姐,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养奴肖主,什么样的主人就养出什么样的狗,她当这位主儿是好欺的,打心眼儿瞧不起,要不是世子爷也在,她会直接将人拉走。
其实佟仲阳在元春眼中也就是个人而已,毫无重要性,也无一丝敬畏,他虽是名义上的世子,但谁都晓得这位置他坐不久,因为夫人已经铺好路,侯府未来的当家是如今年仅十岁的小少爷佟仲景,他才是小世子。
“你,是指谁?”佟若善面上笑着,却给人一种想屈膝的冷然,这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天生气势。
元春一愣,莫名有种想跪下磕头的冲头,但她忍住了。“当然是指你。”
“我又是谁?”佟若善又问。
“你是侯府的小姐呀!”元春觉得她的问话很奇怪。
“你又是谁?”
元春很骄傲地挺起胸脯。“我是元春,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大家都叫我一声元春姊。”
“大家?”佟若善呵呵一笑,素手轻轻转着茶盏,目光柔和的看着里头跟着水流转动的茶梗,随即冷冽的目光射向她,话锋一转,冷声道:“你是丫鬟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是小姐,这府里没上下尊卑的规矩吗?一个贱奴也敢直呼主子你,还自称我,青蝉,掌嘴二十。”
“是。”青蝉领命,马上走上前扣住元春的肩头。
“你不可以打我,我是夫人的人……呦!痛……”她越解释青蝉打得越重,惹得她凄厉哀号。
一室顿时只充斥着啪啪啪的巴掌声,没多久,元春的脸就肿得像猪头。
她不是没想过要跑,但青桐和青丝挡在门口,而她不想挨打欲打青蝉,青芽一手刀往她手臂上一砍,再将她的双手往后一折,她除了惨叫声,再也发不出其它声音了。
几个丫鬟的凶残行径让佟仲阳看傻了眼,他一杯茶端在手上忘了喝,下巴惊得都快掉了,嘴巴久久阖不拢。
这……这是他妹子?
佟若善微微一抬手,青蝉便停止打人的动作,青芽也跟着用力一甩,元春就这么摔跌在地。
“你是谁?”佟若善睨着元春,冷冷的再次问道。
元春捧着肿脸,鸣咽道:“我……奴、奴婢是元……元春……”
“我又是谁?”
“你、你是主子……”元春流着泪,曝嚅回道。
“瞧,有话好好说嘛,大家多和气,我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只要规矩对了,我也是很好说话的,一点也不为难人。”你不来踩我的线,我也不会姅你的脚,彼此体谅。
这样叫和气?佟仲阳内心错乱的自言自语,他没想到妹妹居然这么……剽悍,连梅氏的人也敢打,蓦地他想到了一句话,用来形容正好——初生之犊不畏虎。
“大哥,你认为我做得不对?”佟若善美目一睐,带着温柔的杀气。
“对,做得对极了!恶奴就该罚,我在这里她还敢对你不敬,可见是心中无主,没能给她一点教训,怎知是吃谁家的饭!”他猛地一回神,愤慨地朝元春胸口踢去一脚。
佟仲阳是被妹妹的狠劲吓到,同时他也惊觉到他身为兄长,妹妹都做得到了,他为何还要畏畏缩缩,凡事裹足不前,怕东怕西,他得让自己变强,才能保护得了唯一的妹妹。
“所以你是赞成略施薄惩喽?”佟若善看得出来他被压制久了,有些志不得伸,她想帮他找回气概,现在,是时候了。
“是,咱们府里的奴才还打骂不得吗?就算无理也能打出有理。”他以前太窝囊了,才会连个奴才也忍。
佟若善浅眉染笑,一扬星眸。“我说过我能帮你的,武宁侯府是你的,谁也别想拿走。”
“善姐儿……”佟仲阳动容地鼻头一酸。
“自家人不说旁的话,咱们那尊大佛要见我,我得打扮打扮。”就算没做到令人惊艳,至少要让人震惊当场。
“你真要去见她?”他面露忧色。
佟若善笑了笑,眉眼渐见娇色。“总要一见的,难道要一直避着她吗?她和我们一样,没有长三头六臂。”
佟仲阳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的道:“我陪你去。”既然刀山火海都要走这么一遭,又何须顾虑这么多。
看着一个文人被激出血性,这让佟若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没想要培植出一名武将。“不用了,大哥,这是我的仗,你让我自己去打,哪有男子搅和后宅的事。”小事一桩,无须声张。
“不行,你才刚回来,不晓得那女人的性情,我是你大哥,你要听我的,我不会放任你独自面对她。”他的态度难得强硬起来,他感觉心绪已经很久不曾这么沸腾过。
妹妹回来后,再经过方才的事儿,他觉得他的心态倏地转变了,为了让妹妹在自个儿府中过得舒心,他有了振作起来的理由,心志也跟着变强悍了。
佟若善无奈又无辙,她想她是不是激醒了沉睡地底的千年巨兽,牠要大发雄威了。
“好吧,你想跟就跟,但别为了我和人起冲突,你要相信我,我能应付的。”
看了看仍倒在地上申吟的元春,再看向四个打完人面色如常的丫鬟,佟仲阳噎了噎口水。“好。”
“青蝉、青丝,来为我换衣梳妆,青桐、青芽看好她,要是敢乱动,打残她。”人生是美好的,不能太暴力。
打……打残?!一动也不动的元春蜷缩着身子,她又痛又怕,不自觉屏着气,连眼泪都不敢掉一滴。
“是的,小姐。”四青同声一应,扶着小姐进内室梳妆打扮。
佟仲阳坐在花厅里喝茶,四下打量妹妹屋里的摆设,他越看越狐疑,有些摆饰物十分精致,他压根没见过,也不像梅氏会大方拿出来的,他估略算了一下,没有四、五千两置办不出来,他还看到宫中的赏赐,玉透流云狮。
妹妹这么有钱吗?是外祖母给的,还是……
“大哥,你在看什么?”看得入神。
“没什么……”一回身,他讶然的睁圆双目。
这是哪来的天仙?裙裾飘飘,衣带如云,一抬手、一移步,像要飞起来似的,灵气迫人。
“那只玉狮子是人家送的入宅礼,妹妹就不好转送了,其它你看中什么就自己拿,跟妹妹不用客气。”刑剑天送了一匣子礼来,她不收还不行,摆了几样充充场面。
“你的朋友真……贵气。”牛黄玉色世间罕见。
“大概吧,他干土匪的。”专抢北契军。
“土匪?!”佟伸阳一脸骇然。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谁能说说?”
佟若善以为会看见一名面容端庄、神色严谨的妇人,有着双下巴,眼袋略微浮肿,两颊肉开始下垂,要么削瘦如竹,否则便是略显发福,如此才有当家夫人的威仪。
不过眼前的梅氏完全颠覆她的想象,她不仅不胖,还美得很,一对桃花眼眼尾儿一勾,看人的模样妩媚又撩人,丰腴的唇色彷佛多汁的红果,艳得要滴出水来。
这样的女人没一个男人不爱吧!很容易就能勾出他们的保护欲,轻而易举的陷入温柔乡而无法自拔。
难怪她的娘不敌,很快地败下阵来,如果她是意志不坚的男人,只怕也会移情别恋,与如此娇媚的女人双宿双飞。
再看到美妇人的身侧坐了个长相和态度相似的美少女,佟若善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飞扬跋扈的神情,不屑一顾的倨傲,以及自我感受良好的自豪,在在显示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让人捧在手掌心疼爱的佟明珠。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古人诚不欺我,梅氏的确是美人,她美得不适合当正室,只能为妾。
“夫人……”元春才喊了一声,就因为脸颊痛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双颊红肿发紫,好不凄惨。
“谁打的,给本夫人站出来,我的人是谁都能动的吗?”打狗看主人,打她的丫鬟等于打她的脸。
梅氏冷厉的目光瞪向站得离得近的兄妹,尤其是打扮得有如天人儿似的佟若善,将她女儿给比下去了,让她恨不得将人凌迟成碎片。
“母亲这话说得忒有趣,你不先问她犯了什么错挨打,一开口就火气大的乱喷,上了年纪的人别太易怒,容易伤肝伤肾,这是早衰现象,母亲要保重呀。”佟若善调笑道。
“我的人不会有错,她们都是我教出来的,谁动了她们就是和我作对!”梅氏这话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府里她最大,不听话的人只有一种下场,生,不如死。
“原来是母亲不懂规矩呀,难怪教出不守规矩的下人,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是妾室出身,没人教过你如何当正室。”言语利于刀,佟若善无形的一巴掌狠狠甩上她的脸。
妹妹真是好样的,说得太好了,替娘出了一口气!暗暗激动的佟仲阳在心里叫好。
“你、你竟敢……你这个小贱人!”梅氏气愤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她居然敢拿她最在意的出身扎她的心窝,好个贱蹄子!
“骂人贱人时要先想清楚,我和明珠妹妹是同一个父亲,我若是贱人,她不贱吗?生下她的人又有多贱才能生出贱人女儿,啊!咱们是一家贱人,母亲你肯定更贱,贱到没人比你更贱。”那些病患家属骂人更毒呢,佟若善这还是小场面。
网络上一堆骂人文,随便一点就能流出一大串,篇篇精彩,从不重复,前世时她一有空闲总会上网浏览一番。
“你、你……”梅氏气到双手发颤,握着帕子的手都浮出青筋。“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是你母亲,你大、大逆不道!”
“对嘛,我哪是贱人,娘也不贱,她才是贱人,我们武宁侯府哪养得出……”那根金丝细编芙蓉花簪子好美,她要。
“闭嘴,明珠,再说一个贱字我就掌你嘴!”佟仲阳冷冷一吼,一双眼一瞪就有如侯爷上身,足以慑人。
“你、你凶我?!”从没被人吼过的佟明珠当下泪眼汪汪,惊慌失措的往母亲怀里钻。
“反了反了,全反了呀!在我面前还敢欺负你妹妹,一个个想气死我,好自己作主是吗?”看到女儿惊吓无比的可怜模样,梅氏心疼的把女儿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抚。
“是母亲说不用守规矩的呀,所以我们就跟你学,你看我们学得好不好?”佟若善俏皮地朝大哥一眨眼。
佟仲阳会意地一笑,心里暖呼呼的,有妹妹真好,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自己不学好还怪在我头上,你那个亲娘……”也不是什么好货,抢了她元配的位置。
不让她说出一句生母的不是,佟若善两片嘴皮子翻动,“不就是那个丫鬟吗?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认为是别人的错,一个奴才也护得像命疙瘩似的,母亲的治家方式真像小妾争宠,还分你的、我的,要是我亲娘,肯定说我们府里的。”
这便是正室与小妾的分别,小妾的眼界小,只看得见眼前的小利,什么都想抢、什么都想要,然后把得来的东西藏起来,怕又被人给抢了去,不如正室看得长远,想的是家族的延续。
又是小妾!梅氏把牙咬得都快碎了。“你把元春打成这样是给谁难看?回府没几天就闹出事来,你外祖母究竟是怎么教的?!”
“我有爹、有母亲,为什么要祖母教?难不成现在在我面前的是鬼,母亲你早已死透了?”佟若善故作不解,双手合掌朝梅氏一拜。
佟若善的话着实噎人,让梅氏一时间找不出话反驳,世族的子女大多归主母教养,即使是继母,也是母亲,理所当然要肩负起养育之责,教导子女如何为人子、为人女,恭顺知礼。
可是佟若善一去建康多年,梅氏不仅没命人送过一两生活费,甚至不让人去看她,什么教养嬷嬷、服侍丫鬟就更别提了,她根本当人不存在,把她这个累赘丢给程家。
要不是皇上要赐婚刑克男,武宁侯府雀屏中选,选中了她的女儿佟明珠,那个一连死了三个妻子,这样的男人谁敢嫁?她绝不会让她娇滴滴的女儿当第四个。
所以她才把佟若善接了回来,要她替嫁,反正圣旨上写的是武宁侯嫡长女,那就让正主儿去嫁,他们并未抗旨。
气到极致的梅氏吐了一口气,挥手让元春下去抹药,这笔帐看来是讨不了了,而且为了亲生女儿的幸福,她硬是忍住怒意,稍微温和一些的道:“我不想听你耍嘴皮子,今日叫你来,主要是看看你,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过得好不好?”
“好,就是穷了点,母亲要补给我这十几年来未给的月银吗?青蝉,你来算一算给母亲听,别让人嚼口舌说继母苛刻继女,梅翰林不会教女儿,无颜以为翰林。”翰林最重视的是品格,修书的就死撑着这口文人酸气。
“我不……”一说到她的翰林爹,梅氏也不敢坏了丈夫的名望,硬把这口怨气吞下。
“好的,小姐,明珠小姐一个月十二两月银……”
“十二两月银?!”梅氏一个月只给他五两月银!佟仲阳一张脸涨得青紫,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羞辱。
“大哥,你耐心点,听我的丫鬟算完。”该讨的,佟若善会一分不少的拿回来,哪能便宜了别人。
青蝉等小姐说完话,又继续盘账。
“一个月十二两,一年是一百四十四两,十年总和一千四百四十两,明珠小姐半年让明月坊做二十件新衣,一件大约是五十两,一年就是两千两,还有首饰……”
青蝉一切皆以佟明珠为范儿,结算出三万六千多两,从吃的、用的到针线帕子,举凡二小姐有的都比照办理。
若是单月,或是一年计算,那真的不算多,但是经年累月算下来,那可是一笔可观的数字,身为侯府世子的佟仲阳匣子里的银钱还不到一千两呢,他才是最穷的公子哥儿。
“母亲,看在自家人的分上,我就不跟你算利息了,搭个整数三万六千两,零散小钱当是我孝敬你,给你赏人用。”佟若善呀佟若善,你究竟有多可怜,被人苛扣这么多,她向已经去西方极乐同佛祖种佛莲的原主表示同情,既然原主生前没得到善待,死后她便替她享福吧。
“还算利息?”梅氏不屑的眼一瞥,她一个铜板也不会给,谁能奈何得了她,府里的银钱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料准了她不会给得爽快,佟若善故作想念的蒙了双眼。“许久未见爹爹了,不知他身子是否安泰,我刚好和爹谈谈母亲对我的照顾,那银子我跟爹拿也可以,他总不会不给……”
“等……等等,不就几万两,我还缺了你不成?史嬷嬷,去将我的银匣子取来,咱们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帐打得一笔清。”这小丫头居然敢拿侯爷来威胁她,肯定料到她私下瞒了不少事。
“夫人……”史嬷嬷有些不安的轻唤,这样好吗?
赵嬷嬷和史嬷嬷是梅氏最倚重的左右手,一个管人,一个管钱,而她对史嬷嬷的信任又多了几分,从她还未出嫁,史嬷嬷便跟着她,为了她一生未嫁,如今已五十好几了。
“给。”看着史嬷嬷打起麻花的苦脸,也是苦不堪言的梅氏牙一咬,硬是破血发狠。
她知道佟子非未必重视这个早已离心的女儿,但他极好面子又重声威,宁可家无恒产也不能让人笑话他养不起孩子,而且两个嫡女居然一个过得苦哈哈,一个却是富贵窝里长大,相比之下就看得出偏袒谁,不能留下话柄。
主子都发话了,史嬷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领了命,马上去内室拿银票。
对于元配的早逝,武宁侯是心有愧疚,他早年便交代梅氏要善待这一对无娘的兄妹,扶正她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娘,她若不能善尽为娘的本分,他便眨她为妾,另娶贤妻。
这件事知晓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一些服侍过程素娘和侯爷的老人都知情,真要打听,还是能得知一、二。
这也是佟若善教出的那几个丫鬟真能干,她们利用几天的时间就把府里的底模得一清二楚,连主子们晚膳吃什么菜色都比主子明了,堪称居家旅游、杀人放火的四大杀器。
所以现在,她只要捉住敌人的死穴便万无一失了。
“母亲,你真富有,将近四万两一口气就给了,我原本想等你杀价,杀到两万两也就到头了。”佟若善用生意人的口吻,说得好不惋惜,冤大头给得太爽快让她毫无成就感。
没多久,史嬷嬷踅了回来,没好气的将银票递向佟若善。
佟若善看也没看就把银票交给身后的青蝉,青蝉接过后,一张一张的数着,确定金额正确便收起来。
梅氏见状,气得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但她仍极力克制,把话说得好听,“这些年我也没空到建康去看你,你可别怨母亲,这一家子的事都要我操心,实在忙不过来,你要体谅我的有心无力。”
她一双媚眼都结出赤红血丝了,她不甘心,想把给出去的银票再抢回来,她的银子啊,那能给明珠置办多少嫁妆啊!
“一家人哪说什么怪不怪,我也明白母亲的不得已,况且祖母也很疼我,我过得如鱼得水,就是想着不能在母亲和爹膝下尽孝,有时还会落泪呢!”
恶心话不用钱,要多少有多少,梅氏不嫌恶心的装慈母,佟若善也不遗余力地回报当孝女,母慈子孝多和乐。
在一旁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佟仲阳都快吐了,脸色微微发紫,得硬撑着才能站得住。
“哎呀!是个好孩子,母亲心疼,不过你快十五了吧,也该说亲了,这会儿正巧有一门好亲事,与你是天作之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对象了。”梅氏这可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着,这么一来,她的亲生女儿就没事了。
一听到母亲提到“亲事”两字,佟明珠的面色忽地一白,她眼露惊恐捉紧母亲的手,梅氏低头拍拍她的手,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安抚的话,她的手才缓缓放松,面容渐渐恢复血色。
“听母亲这么说,我倒是很期待,以母亲的眼光,定能挑出不俗的门户。”佟若善乖顺的回道。
“妹妹……”佟仲阳着急地马上变脸,想出声阻止,佟若善随即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这才暂且按捺住。
一听她不反对,梅氏可乐了,暗想着等她被克死,那三万六千两就能拿回来了。
“那人是我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京城中仰慕他的女子可多了,可是连年打仗耽误了他,才年过二十五,却还尚无一门妻室。”她故意不提他娶过三个妻子,但都是短命鬼。
“那人是谁呀?”佟若善模样天真,好奇的问道。
“姓刑,家里无公婆,你一嫁过去便是自个儿当家,不用早晚立规矩。”好是好,但得要有命去享才行。
佟若善假装考虑了一下,接着状似欢喜的道:“好呀,反正早晚得嫁人。”嫁生不如嫁熟,起码是个认识的。
“妹妹?”佟仲阳惊呼。
佟若善展颜一笑,仙气更盛。“大哥,别为我担心,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啊!对了,账单。”
“账单?”梅氏才刚疑惑反问,就见她把一迭纸递了过来。
“我知道母亲很忙,没法儿为女儿置办院子,因此我自行为你分忧解劳,你不用太感谢我。”佟若善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呢。
圈园子,扩院子,挖塘养莲弄假山,采买些摆设,以及日常用得上的物品,梅氏给她一座又旧又破的小院子,地方还偏僻,她索性把隔壁的院子、园子也圈了进来,拆墙、修膳、上漆、添家具,她院子之大仅次于正屋。
“青蝉,拿一万两给大哥,见者有分,我一向不吝惜照顾自家人。”不义之财要散一些出去。
“那我们呢?小姐,我们也是见者有分。”爱闹的青桐笑嘻嘻的伸出白女敕小手讨赏。
“赏,一人一百两,还不谢谢夫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谢谢夫人的赏赐。”四青娇声脆脆,一起一落好不悦耳。
拿到一万两银票的佟仲阳根本不敢相信,他的手是抖的,内心激动得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到妹妹含笑的脸庞,他喉头一紧,眼眶泛热,什么也说不出来。
梅氏猛地喉咙一痒,她用帕子捂嘴一咳,腥膻的咸味往上一涌,竟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