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心计(上) 第十六章
第六章
翌日,容子骥一早便进宫了。
身为凤翔侯,除了享有世袭罔替的恩宠,还获准可以乘轿入宫,他当然也不客气,直接乘轿进内廷,来到皇帝处理日常政事的干清宫。
当他下了轿,马上有小太监前来带路,就这么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这时曲廊的另一头有名中年官员迎面走来,容子骥眼瞳微凛,此人全身彷佛笼罩在黑色气场当中,阴暗、冰冷,令人浑身不舒服。
“徐大人要出宫了?”带路的小太监向对方打招呼。
中年官员却是看着容子骥,见他面相极佳,额骨峭峻广阔、光泽明净,代表一生富贵平安,再从身上穿的朝服上绣着四爪正蟒来看,证明身分不凡。
“这位是……”
小太监赶紧介绍。“这位是凤翔侯,前阵子才刚回京,徐大人肯定还没见过——侯爷,这位是钦天监监副徐大人。”
“见过侯爷!”徐长规马上见礼。
虽然调查过不少有关对方的事,面对面还是头一遭,容子骥唇角微扬,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徐大人不必多礼,先父和先母下葬一事,多亏钦天监挑了个好日子,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本想当面跟监正大人道谢,不过听说他尚在闭关,还请代为转达感谢之意。”
徐长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凤翔侯,无论外表还是谈吐皆十分出色,若是再受到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得要多加留心,若是太碍事,必须趁早除去才行。“下官定会代为转达。”
容子骥感受到徐长规身后的男子正用惊艳的目光打量自己,眼神露骨得很,幸好他习惯隐藏真实情绪,才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很自然地朝对方望去。“徐大人身后这位是……”
“这位是小犬,目前在钦天监担任阴阳生……”徐长规怕儿子失礼,连忙回头斥道:“还不快跟侯爷见礼!”
徐秉荣赶忙收起yin秽的心思,毕恭毕敬地作揖。“见过侯爷!”
“嗯。”容子骥唇畔的笑意有些冷。
“皇上正在等着,侯爷请。”小太监赶忙出声。
容子骥越过他们身边走向御书房,同时也不忘留意身后,听到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似乎是徐长规正在教训儿子,要他在外头收敛一点,徐家父子俩大概料想不到自己进宫的目的,说什么都不能如他们的愿。
来到御书房外头等候召见,没过多久,太监便出来请他进去。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在御案后头,示意他免礼,起身说话。
“谢皇上。”容子骥才起身,就见皇帝脸色不太好,尤其印堂黯淡,眉心不禁微蹙。“恕微臣斗胆,皇上夜里睡得可好?”
“最近一个月,朕几乎每晚都作恶梦,老是梦见那些前朝的将士亡魂来跟朕索命,想宣李淳丰进宫来看看,方才却得知他卧病在床,一时之间又好不了,徐长规便写了一张镇恶梦符让朕带在身上。”皇帝揉着太阳穴。
看来徐长规并不打算再继续隐瞒病情,大概知晓李淳丰已经没有用处。容子骥又接着问:“有了此符之后,皇上可有再作恶梦?”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确实没有再作恶梦,只不过……总觉得外头有人在呼唤着朕,偏偏其它人都听不见,害得朕整晚恍恍惚惚的,睡也睡不好,直到天亮才勉强合了下眼。”
在一旁伺候的老太监也忧心忡忡地说:“所以皇上方才又把徐大人请到宫里,要他想想别的办法,否则再这样下去,再硬朗的身子也撑不下去……凤翔侯也赶紧帮皇上拿个主意吧。”
容子骥心中一动,从袖中拿出一只用金线绣着福字的红色香囊,再编个好听的理由,双手献上。“启禀皇上,微臣在回京之前,在昌州府内香火最为鼎盛的地藏王菩萨庙求来一只护身符,只要有了它,定可百邪不侵,不受干扰,但又担心皇上不信,才没有拿出来。”
“真有这么灵验?”皇帝大喜。
老太监马上将它呈给皇帝。
“在昌州府内,人人敬奉地藏王菩萨,有了它,再念其圣号,心自然就安了,请皇上随身携带,即便是在夜里,也要放在枕边,必定可以一觉到天明。”师父生前拜的便是地藏王菩萨,更在庙中为百姓服务,香囊内的符箓便是出自他之手,容子骥一直带在身边。
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好、好。”
“微臣今日进宫,是有一事请求皇上恩典。”见皇帝心情好转,容子骥才开□。
“听你这么说,让朕不由得想起容爱卿当年进宫求朕,就是希望带着他的夫人到昌州府治病,没想到这一走,君臣再也见不到面了。”皇帝大叹,失去骨鲠之臣是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说吧!要求什么恩典?”
容子骥拱手一揖。“微臣恳请皇上赐婚!”
“赐婚?”皇帝愣了一下。“你有中意的姑娘了?这可是好事,不过为何得要朕赐婚才行?记得五年前,为了你的亲事,容府老太君也只是亲自进宫来跟朕禀告,朕可也没有反对。”
“当年先父执意带着先母到昌州府治病,无法为朝廷效命、皇上分忧,心中深感愧疚,临终之际,不禁泪流满面,口中还喃喃念着,说他对不起皇上……”容子骥提起双亲,面露哀戚之色。
皇帝叹了口气。“容爱卿对朕一向忠心耿耿,朕心里明白。”
“这段日子微臣经常梦到先父,先父在梦中对微臣说,迎娶续弦一事若能得到皇上的祝福,定能顺利完婚,所以微臣特地前来请求皇上赐婚。”只要皇上作主,祖母他们不同意也不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皇帝认为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毕竟他的正室还没进门就死了,难免心里有疙瘩,于是又笑问:“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他露出喜色。“回皇上,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的长女,闺名程瑜。”
“大理寺司直程淮……朕见过此人,听说个性耿直,做事用心,是个认真的好官。”虽只是个六品官,但很有前途,升官不难,也不是配不上。
“还请皇上恩准,将她许配给微臣。”容子骥又是一揖。
皇帝打趣地问:“爱卿就这么喜欢她?”
闻言,他胀红了俊脸。“微臣不敢欺满皇上,确实……相当喜欢。”
不只皇帝,连老太监都笑了。
“果然是亲生父子,容爱卿每回只要提到他的夫人,就会面红耳赤,还一脸幸福的表情,可真让朕羡慕极了。”皇帝无比感慨地说。
容子骥附和。“先父和先母感情好,众人皆知。”
“好,朕答应赐婚。”
见皇帝点头,容子骥立刻下跪谢恩。
接下来三天晚上,皇帝都是一觉到天亮,没有再作恶梦,也不再听见有人在外头呼唤他,心想地藏王菩萨的护身符真是太灵验了,不禁龙心大悦,马上催促相关官员将赐婚的诏书尽快拟好。
当萧德妃的眼线回报消息时,已经太迟了。
“……怎么会突然请求皇上赐婚呢?”她以为只要在口头上跟程淮说两句,谅他也不敢不答应徐家的亲事,只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凤翔侯,令她措手不及。“程淮的女儿又是怎么跟凤翔侯扯上关系的?事前都不曾听闻,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行,上回煽动七皇子元镇造反不成,落个无功而返,这次她绝对不容许再次失败!
萧德妃连忙派人送信到钦天监,通知徐长规。
又过了两日,赐婚的圣旨先传到容府,老太君赶紧更衣,由江氏和卢氏搀扶到大厅迎接,容子骥随后也来了。
赐婚?!
皇上赐婚是何等的荣宠,可是事先没有一点征兆,来得真是太突然了。
“……钦此,谢恩!”官员将圣旨交给凤翔侯,又向老太君道了几声恭喜,这才转往程家报喜。
老太君大惑不解,询问媳妇。“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了?”
“咱们也不清楚……”江氏和卢氏不禁面面相觑。
老太君被搀扶到座椅上,喝了口茶,顺过了气才开口。“……而且对方不过是大理寺司直,一个六品官的女儿,怎能算是门当户对呢?”
容子骥来到祖母面前,当场彬下。“一切都是孙儿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快起来!”老太君可舍不得。
他仰起俊脸,语气中饱含内疚。“孙儿曾经在大街上见过这位程家姑娘,对她可以说一见钟情,原本想要找个机会向女乃女乃开口,好尽快请人上门提亲,但又怕女乃女乃认为她配不上孙儿,所以迟迟不敢提起,直到前几天进宫,才当面恳求皇上赐婚,还请女乃女乃原谅。”
最疼爱的长房嫡孙都跟她下跪道歉,老太君又怎么舍得再对他发脾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应该早点跟女乃女乃说的。”
江氏顺势训个两句。“是啊,三郎,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先跟家里的长辈说呢?说什么一见钟情?俗话说娶妻娶贤,光看外表又怎么拿捏得准?而且女人家随随便便在大街上走动,足以见得性子野得很。”
“我相信三郎的眼光不会错的。”卢氏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
江氏不满地横了妯娌一眼,心想她就只会做好人,说好听的话。“总要打听过才会知道,如今木已成舟,说这些都太迟了。”
容子骥低声认错。“是侄儿考虑不够周全。”
“好了,快点起来,别再跪着!”老太君伸手要他起来。“既然皇上都赐婚了,这桩亲事也就这么定下了,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等对方进门之后,再好好地教便是,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氏温婉地回道:“婆母说得是。”
“是啊、是啊。”江氏只能把不满放在心底。
容子骥一脸欣喜。“多谢女乃女乃。”
“原本女乃女乃对董家那个小女儿印象还不错,前阵子她经常来陪女乃女乃说话解闷,嘴巴又甜,本想听听你的意见,如今也甭问了。”老太君不禁懊恼没能早一点把亲事订下来。
“对孙儿来说,她只是八娘的妹妹。”容子骥淡淡地回道。
老太君颔了下银白的头颅,也不得不接受。“是她没有福气……还有长远伯的二女儿和安定侯最宠爱的孙女都是上上之选,因为你才刚回京,在朝中尚无势力,若能与他们结为亲家,对将来大有帮助,如今只能作罢。”
“还请女乃女乃原谅。”他自责地说。
老太君叹了口气。“罢了!”
虽然老太君嘴巴上是认了,但心里总是嫌弃,心想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又能帮三郎什么忙,亲家还得靠他们容府的庇荫,这门亲事还真没半点好处。
“婆母,皇上也说了要两家尽速完婚,再急也得按着礼数来走,是否该尽快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卢氏不得不提醒。
“说得对!咱们可要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才行……三郎就要娶妻了,你爹和你娘若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想到过世的长子和长媳,老太君眼光含泪,连声音都哽咽了。
之后,她便被搀扶回松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