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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咚黑秘书 第二十四章

作者:乔宁

姚曼宁在柔软的梦境中徐徐醒来。

一张没有防备的睡容靠在她肩上,她抬手拨开金褐色的浏海,底下那双美目睁开,深邃的眼眸映上她的容貌。

狄蓝将她勾近自己,低头索吻,她软绵绵地回应,单手搭在他肩上。

“昨晚大概是你这个月来睡得最熟的一晚。”他盯着她主动抽离的唇,眼神是意犹未尽的抱怨。

“我作了一个梦。”姚曼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靠在狄蓝的胸口,看向正对着床尾的玻璃帷幕,窗外是连绵无垠的蔚蓝。

“跟我有关吗?”狄蓝习惯性地揉搓她的手臂,举动无比亲昵。

“当然没有。”她仰眸笑瞋一眼,用手肘轻顶他心窝。

“那就没意思了。”狄蓝闭眼继续睡。

“喂!”她凑上前咬一口他的唇。

狄蓝百无聊赖的斜睐,彷佛惨遭逼迫般的无奈:“看在这一吻的份上,那就勉为其难吧。”

姚曼宁躺回他的胸口,扯拉着环在腰上的大手,粉色嘴角弯起,柔声说:“我梦见我妈出院了,她已经痊愈,走出阴霾,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想,这应该是个预知梦,不久之后一定会实现。”

狄蓝垂眸凝视胸口的那抹笑颜,嘴角随她一起挑高。他喜欢见到她充满生命力的笑,感觉世界因她的存在有了光亮。

姚曼宁兴奋难抑地描述梦境,又解析起梦境喻意,丝毫不介意他没回应。

反正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她彷佛自言自语般的分享着,偶尔听见狄蓝飘来几声轻哼,弄不清是赞同抑或不屑,总之她真的很开心。

说着、笑着,她累了,慵懒的亲密氛围令她彻底放松,她觉得多年来的沉重负荷在他怀里被吸收,转化成温暖的能量。

“曼蒂?”狄蓝轻唤着趴在身前的她。

姚曼宁闭着眼,懒洋洋地睡起回笼觉,双手合抱他的胸膛,将他当作大抱枕似的。

她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忽然间放松下来,也难怪会这般犯懒。

狄蓝静静搂着她一会儿,以不惊醒她的动作,挪身下床。

姚曼宁发出不满的咕哝,但眼皮沉得睁不开,她听见他在耳畔轻笑,唇间印上他的气味。

她没反抗,任他窃了香,感觉他退开身,唇上的温度逐渐流失,他的脚步声渐远,过了片刻,她意识模糊间,闻见了咖啡香。

很好,一会儿她醒来时,确实需要一杯咖啡提神……

又沉沉睡去几分钟,她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看来难得的假日泡汤了,他肯定又被工作缠身,走不开……

一场回笼觉醒来,姚曼宁感觉好多了。她缓慢睁开迷蒙的眼,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翻身侧卧,意外迎上一双深沉的眼。

狄蓝就蹲在床头边,静静凝视着她。

她有些诧异的眨眨眼睫。“我以为你准备开始工作?”

他没说话,没笑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好不习惯这样的狄蓝,伸手轻推他一下。“你别想用这种表情吓唬我,我不会被你骗倒。”

“曼蒂,你先答应我,你会冷静下来。”狄蓝起身坐在床沿,握紧她的双手。

姚曼宁察觉事态有异,撑起上身望向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沉默的凝视令她不安,心口一窒,想开口提问,莫名的心慌却使她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告诉我。”对望片刻,她终于提嗓。

“你母亲过世了。”他直视着她的双眼,悲伤地说道。

下一秒,姚曼宁眼中的世界刷为黑白。

听疗养院人员转述,姚母手边藏有未被护理师查获的安眠药。

茶会结束后,返回疗养院的她一切表现正常,心情相当愉悦,就连陪同她外出的阮护理师也一度认定她病情好转。

但,那不过是错觉。

当晚就寝前,姚母吞下了暗藏的安眠药。据院方说法,他们找着空瓶时,里头的药锭一颗也不剩。

听说,姚母怀中还抱着一张勾勒草图的素描画像,画中的女人面貌却被泪水打湿,模糊难辨。

当院方将画像转交到姚曼宁手中,她一+眼便认出那是过去蒋尚昀以母亲为模特儿时绘下的。

事发当下,阮护理师第一时间通知姚曼宁,但那通电话正巧让狄蓝接起。

葬礼简单而隆重,除了姚家少数近亲,不见其它人出席。

姚母没有特别的宗教信仰,但姚家思想传统,经过讨论后办了个超渡法会。

过程中,姚曼宁非常冷静,几乎没有掉过一滴泪。

她答应狄蓝,会冷静下来,于是她兑现承诺,她冷静得不像是死者的至亲,反像是礼仪公司的秘书,有条不紊的处理繁琐后事。

丧礼结束之后,狄蓝接回长住在姚家一个月的姚曼宁。她穿着黑丝衬衫与黑裤,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尽避面无表情,却像一捏就会碎成满地的泪水。

“曼蒂,回来好吗?”

进家门的时候,狄蓝站在门内这一端,望着脸上带着完妆,但憔悴得像是病了很久的姚曼宁。

姚曼宁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她办不到。她垂下眼,躲开他深切的凝视,木然的走进屋里,在她最喜欢的那扇窗前坐下来。

她缩起包裹在长裤中的长腿,环抱双膝,将头埋进去,像只鸵鸟,也像是缩回母亲子宫的胎儿。

狄蓝看着这一幕,心狠狠抽了一下。他坐到她身旁,没有碰她,就只是静静坐着,陪她。

窗外的天空由蓝转黑,月色满盈,驱不散屋里的黑暗。

“曼蒂,跟我说话。”狄蓝沙哑地扬嗓。

姚曼宁维持同一个姿势,不言不语,彷佛也没了呼吸,就这么消失。

“曼蒂,你已经冷静够了,现在,崩溃吧。”狄蓝说。

一丝压抑而微弱的抽泣声,彷佛在求救般,敲破了岑寂。

狄蓝伸手搂住她,强行拉开她僵硬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放声痛哭。

“你还有我。”他强硬的说道。“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还有我。”

“狄蓝……狄蓝……”她抓紧他胸前的衣料,暴哭出声。

“对,就是这样,尽情的崩渍吧。”大手扣住她的后脑,狄蓝搂紧颤抖发冷的娇躯,任她发泄。

那一夜她在他怀里,哭尽了哀悼的泪水。狄蓝没有离开一步,一直陪着她。

她哭得像初生婴孩,那么伤心,那么不知所措,狄蓝紧紧抱住她,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脸上的泪迹未干,新一波又涌来,直至耗尽最后一丝体力,她才蜷在他强壮的大腿上,昏沉沉睡去。

她的泪水并非意谓着结束,而是一个开始——触发恐惧的开始。

她母亲的死,无疑将会是一个创伤,她的恐惧非但不能根治,反而会逐渐恶化。

她害怕遗传母亲的悲剧,在爱情中付出了全部,到最后却连尊严都不剩,她无法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样的恐惧很可能毁了他们的关系,尽避他是这么的爱她。

坐在黑暗中,狄蓝闭上眼,感受这一刻的平静。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一场艰辛的困战。

他面对的,是她心中如恶兽般不理性,且无法可驯服的恐惧。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她,必要时,他得学习跟这头恶兽和平共处。

姚曼宁被强制休假,销假上班的条件是她必须重拾笑颜。

那并不困难,一个月后,她在狄蓝百般讨好下,被逗笑了,那一笑似乎也驱逐了屋里的阴霾。

他们开始重拾熟悉的生活步调,一起笑,一起吃饭,一起躺在沙发上讨论,一起沉沦在火热的夜晚。

一切风平浪静。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这一整个礼拜,狄蓝都不在台湾,他搭乘私人飞机前往巴黎开会,只剩姚曼宁一人留守家中。

落单后,她才发觉这间豪宅大得可怕,静得令人发慌。

她试着制造声响,于是打开了百万音响,播放起俏皮轻快的爵士乐,呆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不断切换频道。

好安静。

她好不习惯,彷佛下一秒狄蓝就会从身后冒出来,或用双手遮去她的眼,开起无聊的玩笑。

关掉电视,只留下音乐,她起身走进客房,床上与地板上堆放了一迭迭杂物。

那是母亲的遗物,自丧礼结束后就摆在那儿,没再动过。

她着手整理起来,将该留与不该留的分开,分类结束后,她抱起几幅未完成的油画,走向利用畸零空间辟成的储藏室。

切亮灯源,她走进灰尘厚重的储藏室,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堆放这些画作。

不经意的一个转身,她撞落了一个真皮材质的收纳箱,没上紧的锁头松开,里头的杂物撒了一地。

她蹲身收拾,发觉收纳箱里装的是光盘片,上头没有任何标示。

好奇的拿起其中一片,她走向门口,忽又停住脚步,望向门边那排柚木收纳柜最上头,摆了一台知名厂牌的数字摄影机。

她利用一迭过期商业杂志当垫子,取走摄影机,回到客厅,将光盘片放进笔电,趁着开启档案的空档,模索起摄影机。

“……接下来我要拍远处的街景。”

模索中她错按了某个开关,叫出了某段纪录像片。影片中的她站在阳台上,手中握着相机,专心的对准焦距,拍摄远方风景。

摄影机的镜头捕捉着她的背影,几秒后又跳至另一画面,她伫立在海边,影片中依然只有背影。

她狠狠愣住,思绪像搅碎的纸花,凌乱无章。

笔电屏幕闪动亮光,一段经过剪接,以及利用计算机特效制造出虚拟背景的广告,在她眼前播放。

这一次不再只有她的背影,而是完完整整的她。

她不晓得那些特效是怎么办到的,广告中的她,穿着她出席某个派对时的小礼服——那是狄蓝特别为她准备的。

心口一窒,她呆望着广告在眼前重复播放,耳畔响起狄蓝曾说过的话。

“反正现在的我,也创作不出什么象话的东西。”

“我绝对不会以你为缪思。”

“我绝不会再创作。”

谎言。全是谎言。

她蓦然想起,几次偶然回眸,确实曾见过狄蓝手持数字摄影机,但她未曾猜疑,只当他是在记录两人的日常生活。

原来,他根本不曾放弃创作,他的才华繁盛依旧,他的天赋未曾消失。

姚曼宁放下摄影机,双手扶住额头,微耸的双肩开始颤抖。

不是难过,不是悲伤,不是愤怒。

因为,真正有罪的人,是她。

他说谎,是为了她。他舍下创作,是因为她。他退出舞台,是为了她。

是她抹煞了他的才华,是她毁了一个应该在时尚艺术领域发光发热的天才。

她才是那个真正有罪的人。

她必须承认,她对爱情的不信任,对艺术创作者的恐惧,毁了狄蓝。

为了迁就她,他自愿封闭了他建造的美丽星球,假装才华耗尽,无视外界的嘲讽挖苦,甘于成为平凡无趣的商业菁英。

“天……”内疚在一瞬间压垮了她,姚曼宁剧烈颤抖地哭出声。

她怎能如此自私,怎能为了自己的恐惧,就毁了一个艺术天才!

狄蓝是那么好,是那么的完美,他不该沦为平庸,不该因她一人而失去他原有的璀璨。

姚曼宁呆望着屏幕中的自己,无声的泪水在脸上奔流,懊悔与内疚如潮洪淹没了她,这一刻她恨起自己。

一周后,狄蓝结束巴黎的工作返回台湾。

他面无表情的走进屋里,偌大的空间静如一座死城,他闭了闭眼,深呼吸。

打从她失联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她心底的那只野兽赢了,它终究还是带走了她。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走向客厅,弯身拾起桌上的法语字条。

狄蓝,忘了我,寻找新的缪思,继续创作。

这一次,我不是逃,而是离开。

直到你重新创作之前,请不要来找我,我不想再见到这个平庸的狄蓝。

答应我,回去你原来的世界,为我再创造一个美丽的星球。

大手捏紧了字条,狄蓝的视线如被火焰灼伤,逐渐发疼。

他在沙发跌坐下来,俊丽的脸庞蒙上愤怒,他倏然起身,走进储藏室,想将摄影机里的带子销毁,却赫然发觉,摄影机早已不在原位。

她看见了真相。

狄蓝往后一退,重重的靠在门板上,绝望淹进他灼红的眼,他终于明白,是真相使她决心离开。

这四年来,他并非失去了创作能力,更非如外界所说的耗尽才华。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没有她在身边,他提不起一丝动力创作,他需要她这个缪思,唯有她能够带给他充沛的灵感与活力。

拥有她的日子宛若天堂,他的创作灵魂无法被缚绑,于是他瞒着她开始创作。

他毁了自己许下的诺言,这就是她看见的真相。

眼一闭,泪水在天使脸上安静无声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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