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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满地 第十五章 未雨绸缪度灾年

作者:寄秋

雨,继续的下。

天无一日晴,在连下了三日后,大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溃、溃堤了,靠近徐家湾的堤防破了好大的洞,水……水都涌出来了……”太……太可怕了,怎会有那么多水,一下子淹没周遭的稻田,放眼望去一片汪洋水泽。

来报的巡城兵慌张失色,一身湿透了,身上的水往下滴。

“四个城门都堵上了?”只要水进不来,百姓的安危便无虑了。

“是的,大公子带人用沙袋堵得严严实实地,保证一滴水也进不了。”也曾参与其中的巡城兵自得不已。

“好,仔细地守着城头,若有城外的百姓前来求救就放下吊篮,将他们吊上来。”

他都没想到呢,他聪明绝顶的女儿便提出吊篮救援法,以防城外有难的百姓进不来。

“是!”他大声地应和。

“去吧,熬过这几天雨总会停的,等天儿放晴了,我给你们杀头猪加菜丨”慰劳他们守城的辛苦。

“谢谢大人的赏。”巡城兵欢欢喜喜的离开。

堤防溃堤后,水势迅速的升高,有如万马奔腾般向低洼处漫去,很快地,近河的田地全被河水淹盖,只有几棵长势较高的大树还冒在水面上,底下的田地和道路完全看不见了。

洪水凶猛,直冲县城而来,遇到了砖石堆砌的城墙就被冲散开来,水位一寸一寸的往上升,升到半墙高就变缓慢了,让人看了稍稍松了口气。

雨势不大,但还是淅沥哗啦的落着,眼看着一时半刻还停不了,风声渐歇,湿重的气味萦绕不去。

“水来了,水来了,好大的水……”

“呜……呜……我们会不会被淹死……”

“肯定是逃不掉的,我们都得死……”

“娘,我想娘,我不要死,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齐府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还有人挑起事,悄悄散布洪水来的消息,并大肆的渲染,引起众人的恐慌,府里上下闹得炸锅了,每一个人心里想着的是该如何逃出去。

看到一屋子闹成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收拾细软想逃,有人吓得腿软的瘫坐在地,帮不上忙的给人添堵。

清妍面容蒙上一层阴影的苏轻怜冷眼旁观,一股气不由得往上冒。

她不先急着清理这团乱,看他们能闹到什么程度,等到一名十五、六岁的洒扫丫头因推挤而跌在她鞋子前,她半声不吭地提起玲珑小鞋,往跌倒丫头的手背狠狠踩下。

凄厉的惨叫声止住了众人的慌乱,他们惊慌得四处张望,目光在落向全身冷凝的二少夫人身上便不动了,感觉她似乎比洪水更可怕。

“还闹吗?”

所有人噤声。

“想活命的就别再给我惹出事来,否则就将你们从城墙上扔下去,我是县太爷的千金,你们说我敢不敢?”想死不怕没鬼做,墙下的水深足以将人淹死。

“是的,二少夫人。”被震慑住的众人声如蚊蚋,回答的像没吃饭似的,几乎快听不见。

县官的女儿谁敢惹,还是最得宠的,傻子才去得罪她。

“很好,大家都听懂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们很怕,但谁不怕呢,洪水一来,谁也逃不掉,现在大水被挡在城墙外,你们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如何活下去。”苏轻怜鼓舞大家。

人死了就没了,还谈什么将来。

“二……二少夫人,我听你的。”一名厨房帮佣的小女儿大声的喊着,好像跟着二少夫人就没那么害怕了。

有一人出声,其它人也跟着表态。

“二少夫人,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二少夫人看起来好镇静,就是做大事的人。

“是的,二少夫人,我们都听从你的安排。”

苏轻怜动也没动地轻轻一睐目,全场静默无声。

“好,听我的分派,怕就人多一点聚在一起,下人们在偏厅,男的一边,女的一边,架炉升火煮汤烧菜,死也要当个饱死鬼,你们几个去把府里的主子请到正厅。”

婢仆在侧厅,主子在正厅,泾渭分明。

当齐府的大小主子被请来时,其实他们都有些六神无主、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脸上有着仓皇,面容憔悴,眼神不安的捉紧身边人的手。

方氏是一手捉着一个,浑身发颤的不敢放开,齐正云、齐无双被她捉得手疼,一看大厅人多就将她的手甩开。

周姨娘是跟儿子齐正英在一起,两人身后是他的一妻一妾田氏和方玉蝉,显然她们吓坏了,魂不附体。

金姨娘不离一双儿女左右,像母鸡护小鸡般。

走得慢的齐晓芙则红着眼眶,拉着陈姨娘,寸步不离。

“二嫂,我们会不会死?”

苏轻怜笑着抚模齐无双的头,“不会。”

“真的吗?”

“真的。”

“二嫂没骗我?”

“骗你有糖吃吗?”多活一世的她从未这般天真过。

齐无双摇头。

“那就对了,二嫂没骗你。来,我们吃饭了,吃饱了才好跑给洪水追,腿脚没力要怎么跑。”

人多了果然就不害怕了,看到认识的人就在身边,说说笑笑的,似乎就算死也不可怕了。

至少有人作伴,不是一人孤伶伶的死去。

吃到香软的白米饭,喝到热热的大骨汤,人的身子也变得暖和了,先前的惊慌、不安、恐惧一下子全不见了,感觉好温暖、好窝心,即使面对洪水猛兽也不惧不惊。

这是苏轻怜头一回受到众人发自内心的认同,二少夫人的冷静和沉着受到齐府下人一致推崇,觉得她处变不惊的气度很有大家风范,不愧是官家千金,具有成为当家主母的资质。

“二嫂,他们很可怜。”

“哪里可怜了?”

“他们没饭吃又衣衫褴褛。”

“那无双想怎么做?”

齐无双偏头想了一下,“给他们饭吃。”

在大水封城的第五日,连日来的大雨终于停了,天边出现一道七彩霓虹,又过了三日洪水才退尽。

洪水一退,齐向远和齐正藤连忙出城运粮,不管路面有多么泥泞难走。因为他们知道,不趁着这个时候把米粮运回城,等城外的百姓吃光了手上的食粮,一饥饿便会行抢。

人一饿,暴动就起。

他们整整拉回二十车大米和白面,本来还有更多,但他们担心车队太过庞大,引人注意,因此少拉了十几车。

谁说买田置地不好,这些可全是苏轻怜的土地刨来的。

这位像花粟鼠有储粮习惯的齐二少夫人,当真储了不少粮食,她几座粮仓都是满的,猛然一开仓,真有丰衣足食的感觉,谁想得到外面流民成灾,食不果月复的躺在路边等死。

不过苏轻怜的当机立断也发挥了极大的效用,她让人冒雨抢收地里的作物,不眠不休地把一袋袋的粮食烘干,或是制成酱菜,增加了食物上的供应。

虽然几百顷土地只收成三成,那也是极可观的数目,在周遭几个县城都遭难的情况下,她手中的粮食就成了奇货可居,县里几十家大户的存粮加起来还不到她的五分之一。

这算扬眉吐气了吧,她回想丈夫以前的嘲笑,她就是地主婆怎样,老娘有粮,想吃就得看她脸色。

“婆婆,你小心烫,傍晚还会再发一次粥。”看到狼吞虎咽的老婆婆,齐无双用略带无措的笑脸提醒。

行善吗?

苏轻怜会用鄙夷的眼神睨上一眼,说:她在替她爹积功,地方官员要政绩做得好才能得到皇上的嘉奖,她趁着水患,一日施粥两回,百姓饿不死,她爹这县太爷自是好处多多,她这叫孝心。

这是真的,苏轻怜从来就不是有善心的人,她更怕麻烦,路有饿死骨与她何关?人又不是她杀,顶多看个两眼,念两句阿弥陀佛,照样走她的阳关道。人生何其短暂,哪有空闲悲秋伤春。

然而她可是苏家人,与苏家一荣倶荣,一损倶损,若苏正通治理的县城出现暴乱、斗殴、瘟疫、尸横遍野,他上头的官员会在他年度考核批上个“优”吗?只怕是削官丢职,发配边疆的可能性高。

身为他的女儿,苏轻怜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父亲被流放三千里,连带着她娘、她哥哥,乃至于嫁到管府的姊姊受到牵连。

因此,当想跟着她出城瞧瞧田地受损情形的齐三小姐一提起助人,她二话不说的办了粥棚施粥,并且将府里勾心斗角的人全给拉出来,让她们瞧瞧别人是怎么过日子,她们身在齐府又有多好命。

她从不否认她的出发点是沽名钓誉,为她爹和齐府博得“乐于助人”的好名声。可谁知县官千金和齐府二少夫人的双重身分,竟成了抛砖引玉的效果,不少家有余粮的大户人家也纷纷搭建粥棚,不稀不稠的白粥一日两施,造福乡里。

真是意外的丰收,苏大人所管辖的县城是此次水患受损最轻的地方,死亡人数最少,流民的安顿最为妥当,一次民变也没发生,人人有饭吃,饿死的人一个也没有。

“二嫂,你人真好。”她以前都错怪二嫂了,娘总说二嫂的坏话,害她以为二嫂真的很坏。

是吧,是吧!多夸夸,很快地就晓得她有多邪恶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为人的根本,人若不知善而行恶事,枉为人。”

齐无双一脸佩服地望着故作谦逊的二嫂,“二嫂说得好有道理,可是娘为什么不喜欢你,还要我离你远一点?”

“自古以来婆媳是天生的死敌,没有为什么,就是合不来。等将来你嫁人了,千万不要相信婆婆把你当女儿看待的鬼话,因为你们争的是同一个男人,而婆婆永远是占上风的那个人。”孝道的大帽子一扣,一票媳妇死一地。

“为什么婆婆要跟媳妇争?”她想不通。

“因为天底下的男人都靠不住,儿子是自己生的,是身体落下的一块肉,婆婆理所当然的占为己有,视为所有,媳妇想来抢她的『肉』,就是敌人。”这就是女人可怕的占有欲。

不认为自己靠不住的男人在两人身后轻咳了一声,但是没人理会他,他自讨没趣地继续站着。

“是这样吗?”齐无双还是不懂。

苏轻怜笑着拍拍小泵的小肩膀,“二嫂说的绝对没错,你好好想想便能悟出真理。去吧,你去帮帮芙姐儿她们,她和蓉姐儿那一桶还剩下大半呢!”

这孩子太有爱心,每一次都把碗盛得快满出来,流民们都喜欢来找她盛,一桶粥很快就见底了。

齐府粥棚搭得不算小,一共抬出五大桶半人高的粥桶,有点小小恶趣味的苏轻怜特意把闹得最凶的金姨娘、周姨娘排成一组;妻妾绝对不和又怀有身孕的田氏与方玉蝉一组,主仆离心的方氏、陈姨娘一组,再来是两名性情回异的庶女。

她呢?当然挑软柿子,和最无害的齐无双一组。拐拐小傻子也挺有趣的,她说什么居然都相信。

“什么叫男人都不可尽信,这句话有争议。”他觉得好受伤,被妻子捅了一刀,他明明是天底下最讲诚信的人。

“去去去,别靠近,你身上是什么味呀,是掉到酱缸里了吗?”一股很重的臭酸味。

齐正藤自己闻了一下,还真是不好闻。“我刚到你位于东林村的庄子去搬粮食,你腌了好几缸酱菜,我不小心踩破了一缸。”

“现在知道地主婆的法力无边了吧!被粮食砸到头是什么感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习惯凡事预留后路。

“晕的。”他完全不晓得她私底下瞒了他许多事,当看到十几座满满的仓房时,他真有晕头转向的感觉。而她不只储粮,还储存各式各样的种子以及各类干货,种类之多,叫人眼花撩乱。

“我这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谁比她更会精打细算,看准了灾年就出手,万无一失。

拥有现代人思想的苏轻怜了解居安思危的道理,她知道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所以在四处买地的同时又兼盖庄子,把一年收成的粮食拿出三成储存起来,来年收了新米再汰换旧米,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出。

因为她的地越买越多,自然三成的粮食也越来越多,一座米仓放不下就盖第二座,第二座嫌小再盖一座,如此周而复始,她年年有新米,年年也不愁大灾难来临。

基于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原则,所以她类似的农庄有几座,分别在东南西北不同的方位,以她为中心点是很近,但每座庄子的距离却非常远,一处闹灾不会影响另一处。

至于干货是她爱吃,反正一放可以放三、五年,她只要瞧见质量不差的就买,让夏笙收到库房。然后一不小心就买多了,简直媲美干货商人,品种之齐全叫人兴叹。

“你要大发利市?”

“不,我不会像黑心商人大卖高价,你以高于市价的一成卖出就好,而且要限制数量……嗯,限一次五斤好了,这一次水灾毁损的土地面积太多,粮食肯定短缺,至少到明年七月底,会有不少人向外购粮。”而粮价势必飞涨。

“你忘了,最多一个月朝廷便会派人下来收粮赈灾。”老百姓应该不缺粮,齐正藤认为她该趁机把粮价调高。

苏轻怜发出嗤笑声,“没听过无官不贪吗?等到了老百姓手中还能剩多少,一层一层地剥削下来,最可怜的还是老百姓,吃不饱、饿不死,看京官满嘴油的大吃大喝。”

“小小,你有点愤世嫉俗。”齐正藤将最后一勺粥舀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多给了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救急不救穷,他也是量力而为,让孩子也能吃点甜食。

她故意哼哼两声,抢过勺子敲他手臂。“我是实话实说,总比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好。”

“娘子,你也不遑多让呀!”她宰得比他狠。

“我是助人为乐,帮助穷人家早日重建家圜。”苏轻怜骄傲非凡的挺起胸,好像非常了不起。

她是助人自立,这可没错,只是顺便赚点小钱。

大水冲走庄稼人一年的心血,连带着他们的家,他们少数的积蓄,一场水灾让他们一穷二白,可是向人乞讨又有些拉不下脸,十分羞耻。

于是一位救民于苦难的活菩萨现世了,粮食可以赊欠,来年播种的种子也能借,甚至是盖房子的银子她照样出借,只要到县衙门口做登记,打契约保证明年的收成多偿还一成,你要什么都可以拿走。

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也只有苏轻怜想得出来,她用了她爹的名头来讹人……不,是广施德泽,除非明年又是灾年,否则谁敢跟县衙赖帐,每个人的户籍可是登记在册。

苏轻怜此举不仅为她赚来满钵银两,还得到有钱买不到的善名,不少庄稼人说要为她立长生牌位。

“是,为夫的与有荣焉。”他取笑着轻点妻子鼻头,明明是趋利之举却成了造福乡民的善行。

“珐,少酸我了,我也受盛名之累……咦,那边在闹什么,怎么推来推去的?”难道是分配不均?

“好像是一个妇人被人推倒了,这桶粥施完了,我先送你到一旁休息,这几日也够你累了。”

她最不耐烦这些琐事,偏偏这事又少不了她,城里每一位人家都盯着齐二少夫人,她成了别人的指标。

“喔,腰有点酸,回头你帮我捏捏,骨头跟肉好像分开了……等等,那个女人看起来很眼熟……”苏轻怜不确定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怎么觉得那个蓬头乱发的女人似乎很像……

“眼熟?”齐正藤随之脚步一顿。

“我走近看一看。”不看清楚不安心。

“你小心点,别被冲撞到了。”他走在妻子身侧,以随时伸手护卫的姿态亦步亦趋,神情宠溺。

女人很狼狈,一身的泥水,身上的美人扑蝶轻罗衣衫已脏得看不出颜色,脚下的鞋还掉了一只。

蓦地,她两眼发亮地朝苏轻怜挥手,嗓音沙哑,“小小!”

这声音……这声音……“姊姊?”

“苏胧月?”听妻子一喊,齐正藤讶异的睁目。

两人快步地往女子走去,再三确认。

“看什么看,你连你姊姊也认不出来吗?”这死丫头,白疼她了!

苏胧月不晓得她此时的模样有多糟,就算她娘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亲生女儿。

“姊姊,你怎么变成……这样。”她说不出适当的形容词,脸上尽是被雷劈中的痴呆状。当然,是被她吓的。

“我是来借粮的。”妹妹有储粮的习惯,所以她跟夫家说让她来借粮,来碰碰运气。

“我不是送了两车粮食过去?”她还是很有良心的妹妹。

“半途被流圈劫走了,不过我要借得更多,足以养活一县的灾民。”她不客气接过妹婿递过来的茶水,一口饮尽。

“姊姊,难道我没告诉你,我在送你的田地里有一座米仓,我记得它……呃,刚被填满……”她越说越小声。

苏胧月用力瞪她,再瞪,瞪瞪瞪。

苏轻怜被瞪得很心虚,只好转移话题,眼一瞟,就看到应该隆起的肚子扁掉了。

“姊姊,你不是应该刚出月子,怎么就来了?”

“孩子早产了,幸好一切平安。”所以她早出月子了。

“你用走来的?”这也未免太辛苦了。

“坐马车,但马车坏在路上,两个婆子、三个丫头都跑了,我走了三天才走到,差点饿死在半路。”

呃,真悲惨。苏轻怜与丈夫对视一眼。

“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要给我饭吃,你知不知道我饿了多久,再不吃饭我就晕给你看。”还好,她还有个好妹妹。

苏轻怜与丈夫皆无语,瞧她中气这么足,晕得了吗?

“皇商?”是不是颁错人了。这是苏轻怜第一个想法。

但是明黄色圣旨明明白白地写上两夫妻的名字,妻荣夫贵的指明,齐正藤之妻苏氏救民无数,以无私的胸怀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其仁善之举堪为行商典范。

赚了银子还被褒奖,世上还有这么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吗?

说实在话,小夫妻俩有点不敢受,不过是圣旨,不受也得跪接了,他们还没有掉脑袋的打算。

只是皇上怎会知道他们呢?他们不过是两个升斗小民而已。

原来苏轻怜的爹苏正通向皇上上了奏折,言明此次的水患受灾最为轻微,是因女儿的建言,以及她广施米粮、安抚百姓,这才度过一场大劫难,一切都要归功于足智多谋的女儿。

而且不只苏正通上奏了,受到恩惠的管大人也上表表扬,指她为慈心女子,当为妇人指模。

两位地方官同声赞扬,身为一国天子也不好不表达一下意思,只是国库空虚、粮食不足,实质的奖励就免了,直接封为皇家专使,以后税收免缴三成。

这……有好处的事就收下吧,生意人是哪里有便宜占就往哪里去的,一年免三成税金可是省下好几千两,当皇商也不吃亏。

于是很勉强的,两人成为皇商。

可是意外地,他俩成为皇家宠儿,因为他们种出反季节水果、反季节蔬菜,还加工各种宫中娘娘喜欢的水果酒、水果醋,以及酸甜适中的蜜饯,每年供给宫里的数量相当可观。

“好,好,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齐府会成为皇商,你们给祖宗长脸了,我很高兴……”说到一半的齐向远似有所感触,老泪纵横的哑了音,他悄悄以手背拭泪。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汲汲于名利,他们在追逐财富时,不求万世流芳,至少也要光宗耀祖,百年之后也好向先人交代,没有辜负祖先给的姓氏。

齐向远银子有了,妻妾儿女一个不少,他在商界有名望,是有目共睹的出色商人,该出手时是绝不手软的狠厉,他一生就用在商道经营,以为到交棒时还是士农工商最末微的一流,即使赚足了财富却受人鄙夷。

没想到他养了个争气的儿子,儿子又娶了聪慧能干的妻子,小两口一柔一刚的把持里外,不骄矜、不散漫,有长远的眼光,一次的审时度势就为齐府争来莫大的荣耀。

皇商呀!他作梦都会笑醒,人生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该放权的时候就该放权,不要眷恋,尸位素餐,他老了,上了年纪,年轻一代的子孙已经长成,他不放手,他们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呢!磨练是最好的成长。

田氏肚子里那个快生了,若是老二媳妇再怀上,一手抱一个,含贻弄孙,他这辈子就没白活了。

此时的齐向远已有交权的念头,看着皇上御赐的朱漆匾额,他是既欢喜又感慨,人的一生很短暂,很快就走到尽头了。

“爹,这是意外之喜,我们也没想到会获此殊荣,只是觉得粮食多了不拿出来布施,会有多少人盯着咱们手上的粮,若不做些动作就要来抢了。”

有些事是瞒不了的,齐府一车一车的粮食往城里运,大多还是白米,那些缺米的商铺还不瞪红了眼,想从中分点羹。

米贱伤农,可遇到颗粒无收的惨重灾情时,原本一斤十文钱的米价涨到五十文,而且还有市无价,一些存心捞一笔的粮商还故意囤粮,暗中操纵让米价一路攀升,高到一般百姓买不起,只能束紧肚皮望米兴叹。

齐府是商贾,当然也想赚钱,但他们多了一样东西叫良心。在合理的价格下,齐府商铺愿意让每一个上门的客人都能满意,欢欢喜喜的离开。

做生意要长长久久,讲求诚信,若是一次、两次的高价把客人吓跑了,那下次还有谁肯来交易。

利民也是利己,少点利润,多点稳定的客源,这才是真正懂得做生意的商人,他们要的是源源不断的回头客。

正好他们手上有粮,妻子和妹妹又提出以府中的粮食赈灾,夫妻俩便趁机推出水灾前的米价多加一成的价格售粮,一次以五斤为限,不做大批贩卖,让每个人都能吃饱。

看起来齐府铺子吃亏了,其实是赚大发了,因为没钱的百姓只会来他们铺子买粮,或是以赊欠的方式,用来年偿还的办法来借粮,齐正藤与苏轻怜赚到的反而比想象还要多。

虽说市价一成表面上看来不多,可是积少成多,十几万石白米换算下来是稳赚不赔,他们还赚到人心。

反倒是那些囤粮想赚高利的商家惨赔一番,有了便宜一半有余的粮食可买,谁还上门去买他们的?他们谁也没有苏轻怜雄厚的本钱,想要联合起来垄断粮市是不可能的事。

“是呀,幸好你们做对了,没有为齐府招来灭门之祸。这次我们大伙儿都能避过这场灾祸,都该感谢你的媳妇,老二媳妇,你是我们齐府福星。”有她在,相信齐府会更好。

听到赞许,苏轻怜谦虚的摇头,“爹这话可叫媳妇承受不起,一家人哪说两家话,谁好不是大家好,我只是尽了齐府媳妇的本分,让府里不生乱,下人们各安其分的做好自己的事。”

她利用了水患立威,彻底地让一府的奴仆知晓谁才是府里的主子,同时也施展震慑之术,让人不敢有二心。

不管他们之前是谁的人,一旦她掌家了,只能为她所用,否则她不管底下的人根扎得有多深,照样连根拔起。

“说的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处事态度爹很满意,把咱们齐府交给你,藤哥儿便无后顾之忧了。”妻贤夫祸少,两夫妻同心协力打拚,他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苏轻怜足何等慧黠,听出他话中之意,“可是爹,娘那里可不好摆平,她对昔日的风光还念念不忘。”

她所谓的“风光”指的是掌权,明面上,苏轻怜已是新一代的当家主母,但是执拗的方氏迟迟不肯交出各库房的钥匙,让人一催再催才勉为其难的给了几把不重要的钥匙。

若不是看在方氏是婆婆的分上,又给丈夫留几分薄面,苏轻怜才不在乎那几把钥匙,她会使出强硬的手段将所有的锁头弄断,那就用不到方氏手中的钥匙了,攥得再紧也是废铁一堆,她再自行重配,掌控实权。

不是不为,而是不屑,和个心生病的母亲计较没意思。

一提到妻子的不知进退,齐向远的脸色微微一沉,“做你该做的,不用理会她,她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

“有爹这句话,我就安心整顿了,不敢说做得更好,但绝不会让爹失望。”那几根扎手的钉子该拔了。

倚老卖老的白嬷嬷、陆嬷嬷、孙婆子、李大娘……当她是没脾气的小媳妇搓圆捏扁吗?该是收拾你们的时候了。

“嗯,有心就好。”这个媳妇他越看越中意,不禁得意的笑出声,“还有,老二,爹把齐府交给你了,从今天起,你便是齐府的家主,我手上的那些会移转给你。”

齐老爷说得漫不经心,像是在交代晚上要烧鱼还是炖只鸡,可他口中的“那些”是齐府全部的生意,他毫不栈恋地交出经营权,让他所看重的儿子承担起他背了一辈子的责任。

他和齐正藤所在意的不是家产的多寡,而是家族的传承,齐府要一直立于不败之地,有能力的继承人不可少。

“爹要把齐府交给我?”他讶然。

“也该是时候了,不是吗?”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齐正藤顿了一下,“儿子还年轻,只怕不能服众。”

“你是怕有人不服?”齐向远目光一凛,他想到另一个心大的儿子,再一次轻叹自己老了。

齐正藤笑不达眼的扬唇,“米仓里总有几只吃大米的老鼠。”

齐向远笑了,却笑得悲凉,“这段期间我会放手,你能学到多少就学多少,我会在你祖母百日过后召族中耆老开祠堂,昭告一干族人,你为新任家主,你要做好准备。”

“是,爹。”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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