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香饽饽 第五章 缘来如此
伍丹阳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念头——他要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因此,他不但努力习字,还掌握邸报上的消息,如同苏以薇所言,他们各自提出想法,若是与她有冲突,他会向爹请教,爹还为此激动落泪,不敢相信他竟有这么上进的一日。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爹如此看待此事,他只想卯足全力证明一件事——他追上她了。
伍夫人也不敢相信会有给宝贝儿子送宵夜的一日,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她不禁感叹道:“娘曾经盼着你用功读书,考取宝名,可是如今都放弃了,你却当起寒窗苦读的学子。”她虽然心疼,但也无比欢喜,往常那个只是勇猛无比的儿子如今更是俊逸帅气了,文武双全正是如此,当娘的岂能不开心?
“若能早一点遇到苏姑娘这样的夫子,儿子说不定早就是举人了。”伍丹阳如今自信飞扬。
“你是怪娘没早一点帮你找苏姑娘这样的夫子吗?”
“不是,只是想告诉娘,若非苏姑娘,别说是朝廷邸报,我一瞧见字就头疼了。”他对文字的辨识能力只能说有所进步,并未完全改善,但至少他不再感到厌恶、恐惧,甚至还会试着用苏以薇教导的方式认字。
略一顿,伍夫人像在抱怨的道:“你啊,满脑子都是苏姑娘,好像没了她,你什么都不行了。”
没有苏以薇,他什么都不行吗?一个月之前,他是这么觉得,可是如她所言,一定要先相信自个儿做得到,否则,又为何要全力以赴呢?是啊,他定要相信自个儿做得到,所以他全力以赴。原本他还犹豫是否要参加武举,如今一心一意只想着要考中武状元,要证明自个儿做得到……说来奇怪,她总是可以轻易改变他的想法。
“娘,我一定会考中武状元。”
“好,明年你进京参加武举,娘就去苏家提亲。”
伍丹阳惊讶的瞪大眼睛。
“难道娘还会不了解你的心思吗?”
娘真的了解他的心思吗?伍丹阳漫不经心的扫了岑叔一眼,分明是他去告状……算了,这笔帐他们晚一点再好好计较。
依着私心,他很想一口说好,若是知府夫人去苏家提亲,程家还敢承认这门亲事吗?程家若是识相,应该会放弃,他就可以娶她为妻,可是……过了半晌,他缓缓说道:“娘应该知道苏姑娘与程家二公子已经有口头婚约了。”
“世事难料。”
伍丹阳忍不住皱起眉头。“娘想做什么?”
“若是你真的很喜欢苏姑娘,娘就一定会让你娶到她。”
“娘是要我强行霸占吗?”
“何必强行霸占?程家很有做生意的本领,可是本领越大,野心越大,说不定他们恨不得攀上一门更好的亲事。”
是啊,若是程家先毁了口头婚约,他就不算强行霸占,可是略一迟疑,他就摇头拒绝了。
“我不想勉强苏姑娘。”他喜欢她开心的笑,幸福的笑。
“若她有意嫁给你呢?”
伍丹阳不悦的一瞪。“她已经有口头婚约了。”
“她也许不想嫁给程家二公子啊。”
“她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姑娘,她会信守承诺。”
“我知道苏姑娘品性高洁,即使不愿意嫁给程家二公子,还是会信守承诺,可是,难道你不想知道自个儿在她心里占有多大位置吗?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何不直接问清楚她的心意?”伍夫人直言道。
唯有知道苏以薇真正的心意,他才不会一直惦记着,万一他因此对进京参加武举有了退缩,怎么办?
好不容易盼到他想争气了,苏以薇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
伍丹阳忙不迭的摇头。“这样会吓坏她的。”
“苏姑娘比你以为的还要聪慧勇敢,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吓坏了。问清楚了,你才可以下定决心将她视为苏先生,你才可以下定决心进京抢下武状元的头衔。”
“她是苏先生,我也会去京城参加武举。”他们师徒的名分早就确定了,无论将来如何,他都视她为老师,而他努力追赶她,又岂能不考个武状元给她瞧瞧?
“是啊,你确实视她为苏先生,也确实想要上京参加武举,可是,你还未真正下定决心,你还未有真正的企图心。”
伍丹阳不免怔愣住。“娘此话何意?”
“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若她不让你进京参加武举,你就会放弃。”
“她不会这么做。”但是他不能否认,若她有此请求,他确实会马上放弃。
伍夫人无意与他纠结在此,这并非重点,她只是盼着他更看重自个儿。“你外祖父深受先皇和当今皇上信任,可惜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柳家后继无人,要不,柳家与如今军中两大家族不相上下。虽然如此,你外祖父在军中的势力还在,你若能一举考中武状元,皇上必定重用你。”
“娘是想告诉我,若是我能考上武状元,皇上会用我制衡军中的两大势力?”
“说是制衡,还不如说皇上想培植自个儿的势力。”
“皇上想培植自个儿的势力?”
“皇上对军中两大势力多有忌惮,可是朝廷多年来重文轻武,军中第三大势力始终培植不出来。我和你爹仔细琢磨过,认为朝廷明年举办武举的真正目的就是……”
“培植军中第三势力。”伍丹阳很自然的接道。
“没错,这也是你中了武状元,皇上必定重用你的原因,以你背后所代表的家族,皇上很容易在军中扶植第三势力。”
他不禁陷入沉默,他从来没想到自个儿背后有这么大的势力。
“苏姑娘是个好姑娘,娘也很喜欢她,不过娘也知道,苏姑娘与娘的想法想必一致,盼着你不为任何人,只为自个儿争一口气。你可以是一只大鹏鸟,可是,你若一心只想追随某个人的脚步,不但对不起自个儿可以一飞数千里的本事,更别想在你的背上载着想守护的人。”伍夫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武举订在明年三月,你过完年后上路,这之前可以好好想想,挑个时间问清楚苏姑娘的意思。”
不问,他也知道她会一口回绝,可是他亦知道娘是对的,不做个了断,他会一直恼记着,最终别说是武状元,就是武举人都没个着落。若非苏以薇激动的要他争一口气,他不会认定自个儿可以成为一只大鹏鸟,不过认定与能否成为一只真正的大鹏鸟是两回事,而他,想成为一只真正的大鹏鸟,背上载着他想守护的人。
“明日寅时就要起来练武,你也别太晚安置了。”
伍丹阳点了点头,起身送母亲出了房间,直到不见身影,他才关上房门,转过身斜睨着紧跟在后的岑叔,冷飕飕的问:“岑叔,我待你好吗?”
岑叔突然冒冷汗,战战兢兢的回道:“好,少爷待我很好。”
“既然如此,岑叔为何老是跑去向娘告状?”
“少爷,我绝对没有向夫人告状,只是夫人问我话,我岂能不说?”岑叔真的很委屈,少爷就不能体谅他吗?他伺候的是少爷,可是给银子的是夫人啊。
“可是,与其成日防着身边的人,我宁可不用,岑叔明白吗?”
岑叔一凛,恭敬的道:“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到短短一年,少爷已经月兑胎换骨,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话的口气,都可以看见柳老将军的影子,感动啊,他已经可以预见少爷将来的成就势必非凡。
拖一日是一日,伍丹阳心想还有时间,不急,可是忘了时间不会停下来,一转眼,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为了这一日,他事先演练了一次又一次,该说什么话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然而当面对的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怎么不说?”
就快过年了,而过了年,伍丹阳就要准备起程进京,今日是苏以薇最后一次帮他上课,所以当他说有话一定要在进京之前告诉她,她立刻同意他将伺候的人全部造得远远的,保证不会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可是连着喝下几盏茶,他还是没开口说一句话。
张着嘴巴半晌,伍丹阳终于挤出声音,“你哥哥过完年也要启程进京应试吗?”
“是啊,哥哥想早一点进京做准备。”有人进京之后,因为水土不服生了病,最后连贡院都无法进去,且会考前学子们会互相交流,哥哥才决定早一点进京。
“他可以与我同行,彼此好有个照应。”
“真的吗?”她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伍丹阳身边伺候的人多,而哥哥身边只有一个李鸣,若是能结伴同行,她就不用挂念哥哥的安危,可是,人家不开口,她也不好意思提起。
“当然,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我若说你想与他聊兵法,他一定愿意答应与你同行。”哥哥看似一板一眼,不知道变通,事实不然,他懂得为官之道,更懂得做人处事之道,举手之劳能够建立一段关系,他为何不欣然接受?她想,当初娘带他们兄妹离开京城时,他们必定遭遇极大苦难,要不,哥哥怎么年纪轻轻就如此明白人情世故?
“我听过苏公子的才名,他在庆余无人不知无人不哓,没想到他还懂兵法。”
苏以薇戏谑的挑起眉。“你在庆余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不也读兵法吗?”
伍丹阳舌头打结了,同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哓,人家是才名,他是恶名,真是汗颜,虽然他已经许久未出去鬼混,可是他不好的形象太深植人心,真不容易洗得掉。
她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待你考中武状元的消息传回来,整个庆余都会以你为荣。”
“真的吗?”
“真的。”人是很现实的,就好像你犯了一次错,过去无论你做了多少好事都会被抹煞掉。
“好,我一定会考中武状元。”
“我相信你。”
“我若是考中武状元,你嫁给我,好吗?”
“嘎?”她刚刚的脑子是不是出现空白?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空白之前,他说……
他说了,他终于说出口了,可是怎么与他事先演练的完全不一样?他觉得心跳得好快,觉得好慌好乱,好像溜进人家的园子偷东西,被逮个正着……想来这样的比喻倒也挺贴切的。
苏以薇眨了眨眼睛,理智告诉她应该直接忽视害她脑袋出现短暂空白的那句话,可是在她意识到之前,她便先月兑口问了,“你说什么?”
既然已经说出口,当然要勇往直前,要不,连他都要自我唾弃,于是这一次,伍丹阳很有气势的道:“我若是考中武状元,你嫁给我,好吗?”
听错一遍,不可能听错两遍,这一次还如此清楚明白,可是,她还是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不,也许该说,她宁可认为自个儿听错了。
“我是真心的。”
他当然是真心的,要不,怎么可能开这个口呢?不对,她在想什么,她应该感到震惊……不,他如何待她,她还会不明白吗?他对她的好,早就落在她心上,她非草木,岂会感觉不出来?只是,他们之间存在很大的身分差距,他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算是有未婚夫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跟他扯上男女之情。
“那、那个……三年前,干娘就为我订下一门亲事。”
“你与程家二公子不是只有口头的婚约吗?”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约定就是约定,岂能视为儿戏轻易说算了呢?这不但伤已,更是伤人。”
是啊,伍丹阳岂不知道约定就是约定,若是不得不毁约,那也要有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理由,否则毁了约,闹出闲言闲语,于双方都不好,可是,他依然要问:“你真的想嫁给他吗?我听说他胸无大志……
不像你会喜欢的人。”
“……静安哥哥是个好人。”苏以薇知道她应该毫不迟疑的回答他,可是很奇怪,她就是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她很想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因为他是个好人,你就想嫁给他吗?”
“当我答应这门亲事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得嫁给他。”
“若是你真的不想嫁,你可以不嫁。”
苏以薇摇了摇头。“错了,我们生活在此,我们就得跟着这儿的规矩。”
他很想知道若没有婚约,她会嫁给他吗?然而他终究问不出口,愿意与否能如何呢?他已经错失了先遇到她的机会,一切都太慢了。
她不知道自个儿是如何离开知府府邸的,走在寒风凛凛的街道上,感觉身体被一股不知名的痛楚绑住了,很难过、很难过。
“小姐,你怎么了?”满儿担心的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忧伤。
许久,苏以薇语带伤心的说:“满儿,我以为经历过一次死亡,无论遭遇何事,我都能保持镇定,可是我错了,人都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意的人事物一旦失去了,就一定会感觉到痛。”
满儿知道小姐一、两岁时从京城来到庆余途中病了,差一点就死了,心想也许小姐说的经历一次死亡是指这件事,但真正让她担忧的是,她可以感觉到小姐的痛,那是一种令人心疼的痛。
苏以薇突然觉得好想哭,她第一次对这个时代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今日一别,她与伍丹阳还有见面的一日吗?她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回不到师生情谊,他们回不到朋友之情,他们回不去有过的欢乐时光他们已经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小姐,你怎么哭了?”满儿惊慌的道。
“没有,我没有哭,只是冷风刺得我眼睛很痛,才会流眼泪。”苏以薇用力眨眼睛,可是越眨眼泪掉得越凶,最后索性用双手抹泪。
“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还好路上行人不多,要不,教人瞧见就不好了。
苏以薇也知道自个儿的模样不妥,连忙加快脚步回十面香。
伍丹阳和苏以墨显然事先有了默契,过完年,花灯都还没挂上,他们就踏上进京的路。苏以薇想送他们一程,至少送到城门口,可是哥哥不肯,深怕她染上风寒,只准她在铺子的门口送他们上马车,而伍丹阳是存心对她耍狠,匆匆道句再见,便转身上了马车,然后让岑叔告诉她,让他们兄妹慢慢话别。
那一日,失去的痛楚再一次在她心底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一夕之间,她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
整整有三日,她感觉自个儿只剩下躯体,直到知府府上的侍卫代替伍丹阳送来一盏老虎花灯。
“这是伍公子给我的?”看着侍卫交到手上的花灯,苏以薇有感动,也有心痛。他怎能如此?当她以为他恨不得划清界线,从此与她毫无关系,她也开始告诉自己,一定会忘了他,她却收到他送的花灯。
“是,少爷让我今日送过来给苏姑娘。”
“这是伍公子做的吗?”
侍卫明显顿了一下,方道:“我不知道,少爷只是让我送过来。”
她知道这盏花灯必定出自他的手,他提过会做花灯,还笑着说今年的元宵给她做一盏花灯,不过那是他还没有决定参加武举之前的事,她本想着他应该忘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少爷没说。”
他真狠,给了她一盏花灯,却不留下只字片语。
侍卫见她无话要说了,便告辞走人。
苏以薇带着花灯回到房间,心情很是复杂,不断想着他为何要这么做,是不想让她觉得有负担吗?她觉得他很可恶,她都拒绝他了,他干么还给她做老虎花灯?是暗示她像母老虎吗?还是,这只老虎代表他,他藉此伴她过元宵?他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明明生得很高壮很威武,可是心思却比她还细腻。
她将下巴靠在桌上,随意的模着老虎花灯,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花灯变成了伍丹阳,而思念之情也塞满了胸口。
“伍公子真是奇怪,为何不送兔子花灯给小姐?”满儿在一旁跟着看花灯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明白。
苏以薇坐直身子,不解的斜睨着她。“为何要送我兔子花灯?”
满儿显然觉得她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很不客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兔子花灯看起来温柔可爱,比较适合小姐啊。”
“我觉得这只老虎看起来也很温柔可爱啊。”她更想相信伍丹阳送老虎花灯是出于最后一种理由,所以,即使他是高壮威猛的老虎,她看在眼中却是温柔可爱。
满儿再次仔细打量着老虎花灯,就是一般的老虎,哪来的温柔可爱?
苏以薇光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好气的道:“你觉得它温柔可爱,它就会温柔可爱。”
“有这种事吗?”满儿唇角抽动了一下,明明是小姐心里作祟吧。
“你可以试试看啊。”
满儿点了点头,很乐意试试看,可是试了一会儿,这只老虎看起来还是很威猛,她忍不住撇嘴道:“真不知道小姐从哪儿看出来它温柔可爱。”
苏以薇懊恼的I瞪。“你看不出来就算了!”
满儿缩了一下脖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小姐这几日心情不太好。”
“我、我哪儿心情不佳?!”苏以薇仍是嘴硬。
“我可没说小姐心情不佳,只是不太好。”满儿觉得两者不同。
苏以薇瞪大眼睛,好像恨不得将她给看穿了,这个丫头越来越大胆了,以前见她心情不好,赶紧模模鼻子溜了,如今竟敢顶嘴?!都是伍丹阳的错,跟他混了一段日子,胆子不知不觉就被养肥了,老鼠胆如今都成了熊胆了。
没错,满儿正是因为经常跟着苏以薇去知府府邸,习惯了高壮威猛的伍丹阳,如今看每一个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没啥好怕。
满儿调皮的对着她济眉弄眼。“我还不了解小姐吗?小姐心情如何,我还会看不出来吗?”
最近苏以薇严重怀疑,满儿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在扮猪吃老虎,表面上看起来憨憨傻傻的,但若真想骗倒她,倒也不容易。“我是担心哥哥出门在外,没有好好照顾身子。”
“记得当初小姐去乞丐庄为少爷挑小厮,小姐一眼就选中了李鸣,我就问小姐,为何是李鸣,那个小子看起来傻不龙咚的,遇到危险只会傻傻的站在那儿,小姐就说,就是因为李鸣只会傻傻站在那儿,才可以确保少爷安全。”
“你记得倒是很清楚嘛。”当时她只是开玩笑,李鸣是标准的扮猪吃老虎,看起来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很不显眼,不过随时眼观四方,耳听八面,该反应的时候非常灵敏,所以她才会挑他给哥哥当小厮。
其实她觉得哥哥就有本事将自个儿照顾好,他是真正聪明绝顶的,将李呜安排在他身边,不过是有个人可以帮他跑腿。
“我最忠心耿耿了,小姐的话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苏以薇真的无言了。
突地,满儿想到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
“程二公子为何还没有派丫鬟过来邀请小姐去看花灯?”
苏以薇怔了一下,很自然的道:“静安哥哥可能在忙吧。”
满儿突然觉得小姐今日很笨,忍不住又给一个白眼。“每年程二公子总是早早来订下十五那一日,就怕小姐跟别人去看花灯。”
“哥哥今年不在,干爹干娘向来对花灯没兴趣,我可以跟谁去看花灯?”
“乞丐庄的人都想跟小姐去看花灯,可是程二公子不喜欢他们跟着。”
程夏生想单独跟她看花灯,当然不愿意后头跟着一群人,而她就喜欢人多一点,更热闹一点,两个人有什么意思?其实那一日到处都是人,他们两个的争执一点意义都没有……总之,他想与她独处,因此总是早早订下十五那一日,明摆着她不能跟其他人去看花灯,只能跟他,今年确实有点不寻常。
“伍公子去了京城,要不,伍公子一定抢着跟小姐去看花灯。”
“不要胡说八道!”苏以薇难得如此严厉。
满儿也意识到自个儿说话不当,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程二公子看似客气有礼,其实很计较的。
“今年我们找乞丐庄的人一起去看花灯。”她不是那种等着人家找上门的人,而且热闹一点,兴许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就会淡了。
“小姐不等程二公子吗?”
“说不定静安哥哥已经与别人有约了。”
“怎么可能?”
苏以薇一笑置之,其实不是很在意,若是可以待在家里不去看花灯,她才不想跟着人家凑热闹,只是那样的日子不去凑热闹,很容易教身边的人担心,满儿如今越来越精明了,她还是维持过去的生活模式比较好。
程夏生确实与别人有约,十五那一夜,苏以薇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其中几个是程家兄妹,不过最醒目的是有个姑娘小鸟依人的站在程夏生身边,水盈盈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瞅着他。
“小姐,是程二公子!”满儿也发现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
“不要作声。”虽然有一点距离,但他们是一群人,若有个骚动,势必会引来程家人的目光,岂不是很尴尬?苏以薇见满儿又想说什么,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胡说八道,我不在乎。”
她真的不在乎,因此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仿佛那一夜未曾看见程夏生,可是过了三日,程夫人带着一个姑娘来十面香,正是那夜含情脉脉看着程夏生的姑娘。
虽然程夫人带着一个年纪与她相当的姑娘出现,这位姑娘还故作害羞的模样,真的很奇怪,可是,苏以薇好似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笑盈盈的将人引进厢房,请满儿将她库藏的雪水取来,煮水泡茶招待客人。
“夫人有事寻薇儿,可以派人过来说一声,薇儿自会上程府问安,何必亲自过来?!”
“我带晴儿去锦锈坊,顺道过来这儿看看你。”
锦锈坊的绣娘在庆余是最拔尖的,想要在那儿订制衣裳可是要有些家底,换言之,程夫人是拐个弯告诉苏以薇,晴儿姑娘的身分不一样,不过,那又如何?
“夫人来得正好,我近日新做了一种养生的山药蒸糕,尝过的人都说味道极好,今日可要请夫人好好指教。”
“你做的糕点最美味了,哪还用得着我来指教……哎呀,我真是糊涂,还没有给你们引见,李晴是我妹妹的女儿,如今就住在程家。晴儿,这位就是老祖宗生前心心念念想迎进我们程家的苏姑娘。”
李晴娇羞的起身行礼。“苏姐姐好。”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苏以薇已经从中得到许多讯息,不过,脸上的神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她沉稳的起身回礼。“李姑娘。”
什么姐姐妹妹^右是在现代,谁年长谁就是姐姐,没什么好争议,也没有人会在这上头作文章,可是在这个时代,姐姐妹妹往往代表妻妾的关系,这在开什么玩笑,她都还没嫁人,哪来的妹妹?况且她早就言明,除非生不出孩子,她可不想要有妹妹,况且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生不出孩子犯了七出之一,要不,当初干娘会直接向程家表明程夏生不可以纳妾。
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丫头,不过还是笑着问:“一枝草大师梢来你娘的消息了吗?”
“这几日信应该就会到了。”
“按理,你娘今年应该会回来吧。”
“是,今年就十年了。”
“你娘一回来,静安和你的婚事就可以办了。”
苏以薇状似害羞的一笑,老实说,她真的很佩服程夫人,程夫人根本看不上她,没有好的出身,也没有丰厚的嫁妆,可是程家女乃女乃偏偏喜欢她,而程老爷是个孝子,当然是顺着程家女乃女乃的心意。程夫人并非坏人,一开始也是待她很好,直到她成了程家未过门的二媳妇,因为觉得最疼爱的二儿子很委屈,待她的态度才转变。
“你与晴儿年纪相当,两人一定可以成为好姐妹,平日两人可以多多往来。”程夫人可以说是将话挑明了。
苏以薇没有回话,只想着但愿她误解了程夫人想要传达的意思。
程夫人见她没有反应,不悦更甚,恼怒的起身道:“你还要做生意,我们就不打扰了。”
苏以薇恭恭敬敬的送客,直到程家的马车离开,脸上的笑容才瞬间一沉。
满儿比她迩激动,不满的问:“小姐,程夫人是什么意思,该不是要那位姑娘当程二公子的妾吧?”
真是太过分了,正妻都还没进门,就要纳妾了,还是身分很特别的贵妾,这样小姐以后在程家怎么待得下去?
苏以薇用力紧咬着下唇,免得失控骂人。她硬逼着自个儿去接受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但是,这不代表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小姐,这真是欺人太甚了!”
情绪渐渐平息下来,苏以薇冷静的道:“别急着生气,你让李毅去乞丐庄跑一趟,请乞丐庄的人去打听一下,我们总要知道李晴是如何蹦出来的,还有程家的态度,又是谁想让李晴当静安哥哥的妾。”
满儿点了点头,立刻去找李毅。
隔日,乞丐庄的人就送来消息——李晴是程夫人嫁到京城的妹妹的女儿,其父跟着商队去北夷经商遇到盗匪,死在盗匪刀下,其母听闻噩耗随即病倒了,三个月后跟着去了,临死之前,送了一封信将女儿托付给姐姐照顾,李晴就这样来到程家。
程夫人很疼爱李晴,而李晴出手也大方,程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可惜程二公子已经有婚约在身,要不然,李晴必定是程家的二少女乃女乃。按理,程夫人帮李晴选一门好亲事不就得了,李晴有很多嫁妆,不怕挑不到好对象,可是,程夫人硬是舍不得,吵着程老爷要将李晴留在程家。
“我不懂,照顾就照顾,干么给自个儿的儿子当妾?”满儿气得都要炸毛了。
苏以薇冷冷一笑。“这位李姑娘可能很喜欢静安哥哥吧。”这是其中一种可能,李晴早就心仪二表哥,主动表示一辈子留在程家伺候姨母,反正是妾,又有很多嫁妆,程夫人当然乐得说好;而另外一种可能,程夫人与妹妹感情极好,放心不下,索性将外甥女留在程家,很显然,这个外甥女也很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喜欢就可以抢人家的夫君吗?”满儿真的很不齿这样的行为。
“她不抢正妻的位置,只想当妾。”
“没出息!”
“无父无母,留在亲人的身边最安全了。”
满儿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她。“小姐怎么帮她说话?”
“我不是帮她说话,而是让你知道她的想法,你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我还是很生气等一下,难道小姐同意她当程二公子的妾?”
她疯了吗?她可没有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兴趣,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表妹,这个身分通常意味着大麻烦,并非她受现代小说荼毒太深,而是表兄妹的关系总是比她这个外人亲密,两人吵架,她一定是被弄死的那一个。当初她虽然承诺生不出孩子会让程夏生纳妾,不过,这是不得已的场面话,她可没有这个打算。曾经听人家说过,男人就像牙刷,与人家共享就是恶心,她喜欢的是安稳平凡的日子,不是恶心的日子,好吗?
“小姐,你为何不说话?”满儿都快急死了,不明白人家都闹上门了,小姐怎还能如此平静?
“人家都还没明说,我要说什么?”
“若她真的想当程二公子的妾,小姐怎么办?”
略一顿,苏以薇很坦白的说:“不知道。”
“嘎?”
苏以薇苦笑的叹了口气,这是实话,她真不知道怎么办。程家不愿意挑明,只怕是考虑当初关于纳妾的口头约定,想要等她过门之后,强逼她接受,若她坚持不愿意,于她名声不利,闹到最后她不接受,就只能和离。程家看准她没有强而有力的娘家可以依靠,一定不想和离,而程家当然不愿意走到这个局面,传出去,说程家欺负她这个正妻也不好听,因此事先带李晴过来打一下招呼,想让她们先培养感情,若是程夫人慢慢来,别急着在嘴巴上泄露意图,说不定她真会等过了门才知道被人家算计,还得认命接受了。
满儿见她好像真的无计可施,不由得心急了。“小姐一向最有主意了,一定有法子可以阻止。”
“他们真要欺负到我头上,我如何阻止?”
张着嘴巴好半晌,满儿才气愤的跳脚道:“程二公子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小姐?”
“他可能也觉得很无奈吧。”苏以薇淡淡的道。
她若不想让老公纳妾,最重要的还是得看老公的态度,问题是程夏生是个听话的好儿子,况且这个妾是个柔弱需要保护的表妹,他如何拒绝得了?
“他真要看重小姐,就不应该答应这件事。”
是啊,他真要看重她,绝对不会这样子对她,至少,他应该担心的赶紧跑来与她商量,或是向她解释……算了吧,从元宵夜静安哥哥表现出来的懦弱姿态,与其期待他主动上门向她坦白,还不如她直接找上门。
“满儿,请李毅去学堂传个话,我要见静安哥哥。”无论如何,总要确定静安哥哥是抱着何种心态,她才知道如何处置。
见到苏以薇全身的活力回来了,满儿终于放心,很用力的点点头,赶紧找李毅去学堂传话。
然而苏以薇都已经派人传话了,心想,今日等不到人,明日也可以见到,没想到她竟然足足等了三曰。
没关系,总算见到人了,多等上几日也无妨,可是,程夏生与她东扯西扯,就是不扯那位住在程家的表妹,很难相信程老爷和程夫人正为了他纳妾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一刻她突然认清一件事——他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她一直觉得平安就是福,生活在这个权力至上的时代,最重要是安分守已,而程夏生喜欢平静安稳,不喜欢强出头管闲事,这样的夫君可以让她不必提心吊胆,不过她却忘了,这样的男人相对比较懦弱,遇事只会龟缩在后面。
她不喜欢高潮迭起的人生,但是也不喜欢毫无价值的人生,上一世的老师情结终究深植在她骨子里,因此明知道自个儿能力有限,依然想在别人绝望时伸手拉一把。
这样的她,真的要嫁给程夏生吗?将来,她会不会后悔?她会不会不顾世人的眼光与程夏生和离?
“又来了!”满儿气呼呼的走进来。
苏以薇淡然一笑。“我们开门做生意,人家送银子给我们,不好吗?”
满儿冷哼了一声。“她哪是来送银子,根本是想跟小姐培养感情,若非我挡着,她已经冲进来了。”
“冲进来就冲进来,见我忙着干活,难道她还好意思留在这儿?你啊,何必瞎操心呢?”她真的很佩服李晴,程家人恨不得躲自己远远的,偏偏她日日上门,即使挨了满儿白眼,也无法消减她的热情。
“我就是不愿意她在小姐面前晃来晃去,看了很碍眼。”
她很喜欢满儿这种爱恨分明的性子,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你小心一点,万一人家出去说三道四,说你是个恶丫鬟,以后我很难帮你挑个好婆家。”
“小姐!”满儿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
“为何没心情?我还没嫁到程家,也还没确定夫君要纳妾的事。”
“小姐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处置了吗?”
“没有。”
“小姐……”
苏以薇伸手捂住耳朵,这个丫头真的很聒噪!“不要再叫了,相信我,我不会放着不管的,你啊,去外面冷静一下,待会儿乞丐庄不是要送橘子过来吗?”
闻言,满儿满心不甘愿,嘟着嘴走了出去。
深呼吸一口气,苏以薇在砚台滴水磨墨,执笔酿墨写了一个“无”字。
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明明生得娇小柔弱,为何能写出如此有气魄的草书?
苏以薇慌乱的抬头四下梭巡,并没有伍丹阳的身影……这是当然,他已经到京城了,怎可能出现在此?
自嘲的一笑,她再次低下头看着纸上的字,不禁想起伍丹阳与她的闲聊——“你为何喜欢无这个字?”
“《孙子·九地》有言:‘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当你以为什么都没有了,才可以真正下定决心做什么事。”
“孙子兵法是这种用法的吗?不过,这倒是很有意思,什么都没有了,才可以真正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你这丫头的脑子都在想什么,老爱说些莫测高深的话。”
“怎么会莫测高深呢?这明明是一种生活智慧。”
“生活智慧……这四个字也挺有意思的。”
“这是当然,我说的话哪一句没有意思?”
“我突然觉得你这丫头很狂妄,不过,我很喜欢。”
“我是你夫子,你应该称我先生。”
自从伍丹阳离开后,苏以薇不断自我催眠会忘了他,可是为何连他说过的话都如此鲜明?有时候她会有一种感觉,他很懂她,懂她不是一个可以待在框架中的女子,反倒是她自己,努力漠视上一世所受的教育,企图将自己限在框架里面。
来到这个世界,她变笨了,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程家这门亲事,她从来不喜欢程夏生这种懦弱龟缩的男人。
“啊——”
满儿的尖叫声突兀的响起,打断了苏以薇的遐思,她连忙放下毛笔,正准备起身出去察看,就见满儿带着乞丐庄的人浩浩荡荡走进来。
看到乞丐庄的人全都受了伤,苏以薇惊愕的瞪大眼睛。“你们怎么了?”
“小姐,我们来这儿的路上遇到熊霸,原本是想绕过他,可是他的护院喊我们叫乞丐庄,他问了我们几句,就喊着打人,我们没有防备,又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就变成这样了。”秦六气呼呼的抢白道。
苏以薇不禁皱眉。“你们何时惹上他了?”
朱贵慌忙的摇摇头。“我们哪有胆子得罪他,以前我们在城里行乞的时候,看见他就像耗子见到野猫,吓都吓死了,怎敢主动招惹他?”
“秦六,你说他问了你们几句话,他问了什么?”
“他问我们是不是认识小姐。”
“问你们是不是认识我?”
“是,我们说认识,他就喊着打人了。”
这会儿她明白了,因为伍丹阳插手干爹的事,熊霸损失了一笔银子,熊霸没办法找伍丹阳出气,当然将这笔帐记到她头上来,可是她与伍家关系不错,他不方便找她麻烦,又得知乞丐庄与她关系匪浅,便暗暗记下乞丐庄,今日乞丐庄正巧送到他手上,他岂能错过机会不狠狠揍一顿,出了心里的怨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你们眼睛亮一点,远远看见他就躲开。”
“小姐不用为我们担心,今日有人帮我们出面,熊霸不会再找我们麻烦。”
苏以薇怔愣了下。“有人帮你们出面?”
“是啊,有几个衣着光鲜的贵公子。”
“贵公子?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秦六摇了摇头。“不知道,可是对方提起知府大人的公子,说是伍公子离开庆余之前有交代,要他们照顾我们乞丐庄的人。”
苏以薇的心狠狠一震,没想到他进京之前还做了这样的安排……为何对她这么好?她都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他对她再好也不值得……她真是差劲,怎能说不值得?对他而言,不过是单单为朋友,他根本没有想过值不值得的问题。
“你们将橘子送到厨房,让张婶给你们上药。”苏以薇说完,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满儿跟着她后面走进来。“伍公子对小姐真好。”自从闹出程夏生要纳妾一事,满儿就更想念伍丹阳对小姐的用心,以前跟着小姐去知府府邸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她和邵明还成了朋友,一起嘲笑岑叔的八字胡。
苏以薇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的,没有多余的心力回话。
咬了咬下唇,满儿豁出去的道:“小姐,你不要嫁给程二公子,他什么话都不说,还由着那位惺惺作态的表妹来这儿骚扰小姐,真是太过分了!”
苏以薇微张开嘴,想替静安哥哥解释他应该不知道李晴来这儿的事,可是话卡在喉咙却迟迟说不出口,因为这是睁眼说瞎话,就算不知道,李晴也会刻意在他面前提起,她甚至有个可怕的想法,李晴来这儿很可能是静安哥哥也知的策略。无论想或不想,他已经打定主意纳李晴为妾,因此他只能龟缩在后面等着她接受这件事。
“小姐,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不想嫁给一个懦弱自私的男人。”
满儿两眼陡然一亮。“小姐真的不嫁了?”
“程家至今没有将此事点破,我不想嫁,也要有不嫁的理由,一个没弄好,坏了彼此的关系和名声,那就不好了。”
“这……要不小姐想个法子逼着他们将纳妾的事捅出来。”
“怎么逼?直接挑明?若是程家说是我想太多了,岂不是弄得更难收拾?”苏以薇不屑的冷笑,程家从一开始就明摆着不想当坏人。
“那怎么办?”
苏以薇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今晚我们去找干娘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