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拼(上) 第十九章
第八章
黄帝问曰:岁之所以皆同病者,何气使然?少师对曰:此八正之候也。候此者,常以冬至之曰。风从南方来者,名曰虚风,贼伤人者也。其以夜半至者,万民皆卧而不犯,故其岁民少病。其以画至者,万民懈惰而皆中于邪风,故民多病。虚邪入客于骨而不发于外,至其立春,阳气大发,腠理开。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八正八虚八风大论第一》
芙蕖院送去的拜帖和珠宝诸礼,果不其然被孋华院委婉地打了回,虽然孋华院也回赠了头面,可态度高傲至极,亚女气愤填膺地跑回来向自家主子告状,换来的却是孟弱浅浅一笑。
“知道了。”
然后,便将此事搁置一旁,温言吩咐儒女替她准备泡金银花药澡,竟似连半点儿被藐视惹火的意思也无。
“咱们家娘娘还真是个心软如水的善人儿,唉,就是这性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里的后宫是注定吃亏啊!”
宫人们私下议论着,又是怜惜又是摇头。
几日后的夜里,一队剽悍骑兵悄悄疾驰入京——
明月高悬,大君回宫。
风尘仆仆的慕容犷先回了自己的寝殿泡了个热汤泉,浴罢顾不得拭净一头长发,随便套上了件雪白大袍,也懒得扣上玉带,便这样匆匆赶到了芙蕖院。
近半个月没见着她了,虽然这些时日来,举凡她吃了几口菜、看了几卷帛书,甚至是日里夜里咳了几声,统统都有服侍的人盯着,并详尽记下,统一送到黑子手中,再由鹰信送到他手上。
但是,他没有亲眼见到她安好无恙,这颗心总是稳妥不了。
“真真是魔症了。”他自言自语,可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的趋势。
慕容犷挥退了闻讯而来、大喜过望的宫人们,凤眸警告地冷睨了一眼,“不准吵醒她!”
宫人们忙点头,轻手轻脚地退至两旁。
踏入内殿后,他对着厚厚的绫花锦帐大皱眉头,正想责问宫人为何如此怠慢娘娘,天暖了还罩着这闷不透气的锦帐?
可隐约自帐后传来的几声低微咳嗽声,立时令他恍然,心下也深深绞疼了起来。
她,纵然初夏时分也是极怕冷的吧?
慕容犷眸光隐隐痛楚,撩开锦帐后在榻畔坐下,默默地注视着紧裹在锦被中的小人儿。她的小脸半埋在软枕中,长长青丝掩映下衬得脸色雪白得近乎透明,叫人格外心醉又万分心疼。
他动作轻缓得彷佛怕碰坏了她,曲起修长指节想抚触她柔女敕如花瓣的颊,却在即将碰触到的刹那一顿——心倏地一紧!
她还活着吗?
霎时间他惊出了一头一背的冷汗,有一瞬间,他竟感觉到无比熟悉的恐惧悲伤绝望,好像这一切曾经真实在他眼前发生过,而且这一次他又迟了——
此刻的孟弱却被可怖的梦魇沉沉捆绑往下拖坠去
“大君,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害崔姊姊!”
她泪眼模糊地跪在他跟前,仰头苦苦哀求着他,甚至膝行向前试图攀抱住他的腿,只求他停下来稍稍听她一句辩白。
慕容犷冷冷地低头看着她,往日深情的凤眸再难掩深深地厌恶之色。“那参汤是你亲手熬的,当中未经第二人之手,丽华饮下后立时月复痛难忍,太医查后确定残汤中下有红花你,还要说与你无关吗?”
“臣妾没有下红花!”她心痛至极地大喊一声,哽咽得几乎无法言语,破碎地喃喃:“我臣妾自己的孩儿无缘降生,崔姊姊能有孕,能为大君诞育孩儿,臣妾虽心中艳羡,却也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出世臣妾又怎会伤害他?”
“你不就是恨孤吗?”他猛地一脚踹翻了她,俊美的脸庞此刻阴森如鬼魅,讽刺至极地笑了。“恨孤让你月复中那贱种顶替丽华挡去了算计,你恨孤不给你的贱种留一条活路。孟弱,你既恨孤便冲着孤来,竟去毒害孤心爱的女人和孩儿——你当孤真的舍不得弄死你这贱人吗?”
频频咳血的她闻言如遭雷殛,剧痛欲裂的胸口好似被柄冰冷刀锋狠狠捅了个对穿,五脏六腑全被剁绞得血肉模糊。
身子僵冷得像置身冰窖,可她整个人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贱、贱种?”她脸白得全无血色,白得泛青的嘴唇却沾染着怵目惊心的妖艳红花,像是有什么在这一瞬间死去了。
“是,你与你的贱种,简直令孤作呕。”他眼光亮得令人寒颤,刻意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字吐出的,不啻凌迟。“这世上唯有丽华配生孤的孩儿,像你这种矫揉造作、虚假成性的贱人生的,猪狗不如!”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胸口空空洞洞的,只觉耳畔逐渐安静、一切声音全消失了
就像是,她已经被整个天地遗弃了。
他就是她的天与地,可是他却亲手背弃、撕碎了她。
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这么厌她、恨她和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连最后一个虚假的盼望和温暖都不愿留给她?
孩儿,你阿爹他其实是要你的,他不要的,只是阿娘
可是这一刻,她的声音已经随着口中咯出的血和倒下的身子再没了去处。
孟弱挣扎着、惊悸着,她紧闭的双眼泪水直流,尽避裹在温暖的锦被中却仍然像被沉进了寒塘古井中,无边的痛苦黑暗和满满的恨与怨,将她勒得无法呼吸、不能心跳
“阿弱!阿弱醒醒,别怕,孤在这儿!”
她悚然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湿透了满头满身,整个人激烈颤抖不绝。
昏然的锦帐内,他高鼻俊挺的轮廓剪影却犹如自恶梦中追逐出来,温柔的眉眼不曾被发现,残留在她意识中的只有前世与梦里的狰狞恶状
慕容犷!
她恨极地猛然抓住他伸来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小小贝齿深深陷入了他结实的肌肉,鲜血迸发而出!
慕容犷却没有喊痛,而是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卸去了一身的内劲以免伤了她。
“对不住,是孤吓着你了。”他强忍着疼,柔声地呵慰道,“咬吧,如果咬孤能让你出出气儿,就多咬会儿可也不能咬太久,你才做了恶梦,孤还得让太医来帮你号个脉、开帖安神汤剂才行。”
她尝到了咸咸的血腥味,浑沌迷离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眼泪不知怎地滑落了下来,和鲜血模糊成了一片。
既是恨是怨,也是苦是痛。
孟弱闭上眼,冷汗和热泪交错,她颤生生地松开了口,浑身月兑力地软瘫了下来,却正好被他揽入怀里。
“醒了?”慕容犷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温柔地抚着她汗湿的额发,眸光略显焦灼,抬头扬声道:“来人,速传太医,还有立时准备热汤让娘娘沐浴包衣。”
“诺。”宫人们忙领命分头行事。
心急如焚的儒女已经先用温热的茶吊子打湿了帕子,就要上前帮主子擦拭头脸,却被慕容犷截了过去,亲自仔仔细细地替怀里的小人儿擦将起来。
“别怕,那都是梦,有孤在这儿呢!”
她濡湿黏腻的小脸在他刻意放缓了却还是粗手大脚的动作中,好半天后终于擦干净了,整个人顿觉清爽不少。
“大君,您几时回来的?”她低哑地问。
“今夜进京的,一回宫孤略加收拾后便来看你了。”他没有察觉自己语气中那抹雀跃得掩饰不住的讨好和邀功,眉飞色舞地道。
她脑子还有些昏沉,在恨透了他与必须邀宠予他之中挣扎拉锯着,深呼吸了几次后,总算恢复了冷静,愧疚地嗫嚅道:“对不起,刚刚刚刚臣妾咬伤您了,臣妾有罪,请大君责罚——”
“这点子伤是蚊子叮呢,不痛。”他看着她内疚自责的苍白小脸,又哪里生得起半分的气?
孟弱破涕为笑,随即又吭吭巴巴的开口:“不对,怎么可能不痛?我臣妾隐约记得都尝到血味了,您快给臣妾看看,臣妾马上帮您上药,万一转成炎症就不好了。”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慕容犷舒服地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觉满心满怀的满足,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阿弱实在太瘦太单薄了,通身上下没几两肉,是该好好养胖些。
话说,向来害羞娇怯的阿弱竟然没发觉自己被他搂满怀,这下他可以多抱一会儿了——
“大、大君,您放开一些,臣妾快喘不过气了。”
慕容犷脸上心满意足的笑容一垮,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地稍稍松开了些,但大手仍占有欲强烈地环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不忘嘴硬道:“孤是怕你坐不稳,一下子又晕倒了。”
儒女和亚女将锦帐用左右金钩系了起来,又燃起了巨型枝状油灯台,温暖的光晕洒落在内殿之中,他英俊如画的眉眼极致清晰,越发描绘出那英气漂亮的尊贵男儿气质。
孟弱怔怔地望着他含笑看着自己的俊脸,凤眸里淡淡的宠溺温柔之色就像是真的
孩儿,如果你阿爹真是爱着阿娘的,那该有多好?
不,她恨他!不管他这次是真是假,都永远弥补不了她失去的孩子,那个可悲葬送的前生
“大君,您今晚可以可以不走吗?”她把脸埋在他宽大温暖的怀里,眸底眼神成冰,语气柔弱破碎。“我臣妾害怕。”
慕容犷心都要疼化了,结实的臂弯牢牢环拥住了她,“孤不走,别怕。孤都陪着你呢。”
她小手颤抖的攀附着他的劲腰,却还是不敢搂实,好似他并不是自己的
素来善于由言行举止揣摩人心的慕容犷如何不知她此刻“内心的挣扎”,幽深的凤眸掠过了隐约的心疼,而后不由分说的拉住她的小手,强迫安放在他的腰际。
这一幕情深缱绻,看在宫人眼中何其羡慕?
慕容犷自己都吃惊,他居然就这样抱着小人儿哄到了天亮,却没生起一丝的欲念呃,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是每当他蠢蠢欲动时,看到怀里那张苍白又明显睡不安稳的小脸时,欲火全被满满的怜惜浇熄了。
最诡异的是,他一点也不觉烦厌。
斜靠在龙纹金案前,慕容犷漫不经心的听着底下百官又在那里打嘴仗,说一些鸡毛蒜皮的政争杂毛小事,心思已经飘远了。
——清晨他离开时,到底是记得帮她掩好了被角还是没有?
“大君也该有个大儿,为我大燕未来承继皇嗣了。”
慕容犷思绪闪电回神,凤眸射向下首的太宰风琊?
“风太宰,这真不像是您老会说的话啊。”他闲闲的笑了,轻慢地道,“至少,孤以为不会是你先跳出来做这个出头鸟的。”
向来知所进退的风贵姬也着急了吗?
一个两个见他稍稍待阿弱好一些,便开始坐立难安,真真甚是可笑他甚至还没幸了阿弱,怎么,就有人担心大子的位置旁落了?
风太宰一时语塞,神情有些尴尬,也难掩些许感慨。“老臣并无私心,请大君明鉴。”
当初若是能选择,风太宰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自己的女儿成为后宫里的一员,只不过唉,说这些也为时已晚了。
“孤说过,凤后尚未立,后宫嫔妃谁都不能先行有孕,话犹未远,爱卿们却个个记性不好,是要孤再『重新』提醒你们吗?”他的微笑令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上一次是两年前,韦家女咏嫔买通一名太医窜改了避子汤,结果终究被查了出来,太医与咏嫔扔狼坑,其背后家族流放千里。
众人才知,慕容犷对大子之事绝不手软!
文武百官一片鸦雀无声,显然都忆起了当年惊心动魄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