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拼(上) 第七章
第三章
眼睁睁看着前世那个将毒药捧到她面前,狞笑着亲手强灌自己服下的阿代,今生却如此轻易就被了结,孟弱虽有一丝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借刀杀人”是远远胜过教自己弄脏了手。
“孤出手替妳处置了这背主之人,也省得妳白瞎了这份好心。”慕容犷负着手昂藏而立,察觉她隐约失神恍惚之态,忍不住重重哼了声。“傻子。”
“一个人的心,有人能弃若敝屣,也自有旁的人能看得见的。”她目光流露着悲伤,可半晌后像是领悟了什么,眸光迅速黯淡了下来,语气闷闷地道。
“孤真怀疑妳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咳咳咳……”被个前世逼死了自己的男人如此相问,她顿觉讽刺难当,胸肺剧疼,不由低咳了两声,忙用大袖掩去了。“臣妾失礼了。”
他心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拍背,拳头握了又松,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改为拂了拂龙袍衣襬上毫不存在的轻尘。
“今日的汤药喝了吗?”他故作不经意提起。
“谢大君关心,汤药……”她吞了口口水,脸色有些发白。“喝了。”
慕容犷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状,沉吟了一下,随即恍然。“汤药不好入喉?”
“嗯……”她的神情隐带一丝苦恼,半晌才有些腼觍又尴尬地道:“甚苦。”
见状,他眼神温柔了一瞬,笑意真心了几分。“怎么不让人送果脯来甜一甜口?妳也太好性儿了,无怪乎伺候的奴都敢轻心了。”
慕容犷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严厉,在殿门处垂手侍立的宫人慌得跪伏了一地,冷汗狂出如浆。
“奴下罪该万死!”
“大君,您莫怪罪宫人,是臣妾脾胃弱,服了汤药后再不能进他食,非是他们伺候的不好。”孟弱赶紧解释,神情有些无措。“是阿弱自己不济事的。”
“妳……”他略带不忍,迟疑问:“病了很久?”
“不敢瞒大君,臣妾是自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自幼为此所喝汤药无数,已是惯了。”她轻描淡写道,“其实以臣妾蒲柳弱质之身,本就不该侍于君前,若是将来……也只是徒然给这宫里添了晦气。”
慕容犷莫名心头火起,也不知是恼她咒自己,还是气她不识好歹,凤眸不由微微瞇起──或者,她这是欲擒故纵吗?
“妳这症候会过人?”他似笑非笑的问。
“非会过人。”她摇头。
“那么三五日内会香消玉殒?”
她怔忡,小脑袋又摇了摇。
“那不就结了?”他的眉毛高高往上挑。“妳是陈国进献的礼,孤既不嫌妳,妳便好好待着,日后若孤觉得晦气了,也自有处置。”
孟弱身形一僵,尽管极力说服自己别被勾动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气血翻腾。
处置?又当她是个坏了就该丢的物事?
他果然……无论前世抑或今生,都还是那个冷血狠辣、随时翻脸不认人的慕容大君!
帝王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犷愉悦地瞅着这张苍白的脸蛋儿被自己三言两语气得双颊酡红,心下莫名涌现了股恶趣味的满足感。
果然还是艳若桃李的小模样适合她,大大胜过那副病恹恹得叫人心悸的形容百倍。
会生气,会涨红小脸的她,看起来康健多了。
他已经不能够再见她奄奄一息,撒手西去的情状……
突如其来的念头令慕容犷没来由一震,胸口像是有只巨掌狠狠掐拧住心尖,绞痛得他气息紊乱,眼前阵阵发黑了起来。
──孤这是这么了?
孟弱见他神色不对,心一紧,不假思索地急急斟来一碗热茶递到他手边,直待看他接过后饮罢,血色逐渐恢复,这才一愣,随即暗暗恨起自己来。
她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奇蠢无比的痴儿了,现在纵然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拿到手中,这颗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牵动一分一毫了!
“大君无恙否?”她念头剧转,面上有些泫然欲泣。“看来臣妾当真是不吉之人。”
他浓眉一皱。“瞎说什么?”
“不是瞎说,大君您是不是……是不是……往后无甚要紧事就……”
“就是什么?”他眉心微跳,隐含薄怒。
“……别来了。”她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已经声若蚊蚋了。
这张小嘴是怎么说话的?孤来或不来,难道还是她能辖管得?
“哦?”他那双凤眸深沉难辨,盯着她如雪的小脸,闲闲道:“妳这是建议孤把妳打入冷宫?”
慕容犷悠然的语气透着一丝不容错认的犀利,她心一跳,掌心冷汗湿透,自他身上沉沉压迫而来的巨大帝皇威严教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剎那间,孟弱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想在他眼皮子下玩阴谋心计,简直是自找死路!
不,上一世她乖乖安分听话了,可落得的下场又是什么?
这一世,她宁愿百般挣扎用尽心机而亡,也不愿再跪着死!
“对臣妾这病残身子而言,无论陈国或大燕,去到何处最后也只有终归冷宫的份儿。”她努力抑住颤抖,鼓起勇气抬眼凝望着他,那澄澈美好的山眉水眼里却透着深深的悲哀之色。“既然命不长久,又何必自误误人?”
“妳不会死。”他胸口又莫名发紧,闷窒得隐隐生痛,咬牙道。
她虚弱地笑笑。“苍天无极,人命有数,不过是早和晚罢了,又岂能不死?”
“又胡说!孤没要妳的命,谁敢让妳死?”慕容犷突然不讲理了起来,态度狂狷横霸,眸里尽是睥睨天下之势,令人不由惊震颤栗。“依孤看,都是伺候的人不好,让妳这脑子成天净日的瞎想,若妳有个万一,孤就先屠了他们给妳陪葬!”
殿中宫人们已经伏跪在地,瑟瑟发抖,个个眼带哀求地巴巴望着孟弱。
她被他吓了好大一跳,混沌的脑子剎那间有些转不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望着他。
他,他这是发什么疯?
上一世都不见他为了崔丽华这般护短到蛮横无理,这一世他俩至今不过见了两次面,说不上一个时辰的话,他就激动成这样……
孟弱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魇里,一切还是走在相同的轨迹上,可又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她越想脑袋越沉越乱越重,阵阵针刺般的剧痛感密密麻麻袭来。
“好痛……”她忽然摀着自己的双耳和脑际,压抑地细细吸气低喘了一声。
慕容犷俊美脸庞陡然变色,猛然一把将她小小身子捞入怀里,大掌熟练地贴放在她冰冷的额头上测温,喉头发紧。“怎么了?很疼吗?太医──快传太医!”
恍恍惚惚间,似有呼唤在孟弱混乱剧痛的脑海中炸起……
阿弱……醒来……求妳……
遥远飘渺的梵音嗡嗡然颂唱着,似有若无,宛弱渐强……
求求你们,不要……求求……停止……
蜷缩在慕容犷温暖怀里的孟弱,浑身颤抖哆嗦如置身冰天雪地,小巧的脸蛋全无一丝血色,嘴唇由白渐渐变青紫,好似即将失温冻死了。
“醒醒!孟弱,妳给孤保持清醒,孤不准妳晕过去!”慕容犷大惊失色,紧紧搂着她,惶惧惊悸地不断吼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自濒临昏迷的边缘拉回来,大手微颤地轻拍着她的脸颊。“来人!太医呢?太医都死到哪里去了?”
迷迷茫茫间,孟弱彷佛魂魄已然荡悠悠离了体,她怔怔地望着焦灼盛怒的慕容犷,还有面色青白,厥死过去的自己……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好像有什么被自己错失、忘记了?
难道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报仇,就已经被这个破败身子拖累死了吗?
世上还会有比这个更愚蠢的死法吗?
不,应该是说,这世上还有比她孟弱更愚蠢可悲的女人吗?
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最后终于坠入无间黑暗里……
御花苑占地辽阔,围绕着一个烟波弥漫的海子,四周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小花园,其中靠近东面窦贵妃寝殿的“宝花大园”,几乎是窦贵妃的私人园林,旁的嫔妃不敢轻易涉足,就恐冒犯了贵妃娘娘。
“贵人请往这儿来。”一名侍女恭谨地领着崔丽华往园子深处走去,语气艳羡地赞道:“贵人真不愧是崔氏贵女,这一身风华可叫奴都看花眼了。”
崔丽华气定神闲,精致如美玉的下巴优雅地轻昂着,闻言似笑非笑。
她身后的侍女皎女淡淡道:“这位姊姊请慎言,主子岂是我等下奴可说嘴得?妳逾礼了。”
那侍女面色微僵,立时又恢复如常,谦逊地道:“是奴错矣,日后当谨记在心,不敢冒犯。”
皎女冷然道:“须得记牢了。就算我家主子如今只是大燕未封一贵人,却是千年士族崔氏嫡系嫡女,连大君尚且尊之重之、另眼相看……”
“是,奴知道了。”侍女头垂得越低。
崔丽华忍不住睨了皎女一眼,蹙眉道:“行了。”
正主儿还没见着,和个奴有什么好一般计较的?
“诺。”皎女会意,忙躬身退至一旁。
穿过凝结如晶的霜花林木后,一座粗犷却美丽的暖阁出现在眼前,那侍女暗暗松了口气,讨好地笑道:“崔贵人请先入座,娘娘稍后就到了。”
崔丽华微颔首。“有劳。”
暖阁四周用浅黄宫纱密密笼罩着,里头鎏金火笼已燃起暖香,紫檀木矮案上摆放了几样冬日不易见的鲜果。
“主子,贵妃娘娘今日特意邀您来此,应是试图拢络于您吧?”皎女服侍她在锦席上坐下,仔细地替崔丽华整理着长长绣花裙裾,低声问。
崔丽华吁了一口气,略带厌倦地道:“皎女,妳说我堂堂崔氏贵女,为什么非得跟这群只有美貌没有骨气的女人夺一个男人的荣宠?若他当真对我有心,就该散尽后宫,以大燕后位风风光光迎娶我才是。”
皎女一时哑口无言。
自家主子自幼便是崔氏大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女,享尽荣华,富贵无双。
若是陈国国力强盛如昔,主子今日的地位恐怕比公主也不少什么……可谁叫南朝诸国威势日渐衰败,面对如狼似虎的北朝,就是贵为一国公主也得献出来,好博得北朝帝王欢心,以留给南朝一个喘息之地……更何况是她?
有时面对骄傲却天真的主子,皎女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谏才好。
“主子,您已经答应过族长,无论如何都会尽全力为崔氏争回这份荣耀的。”皎女叹了一口气,好生劝道,“南朝四国迟早都会是北朝刀斧下的鱼肉,传承千年的崔氏绝不能亡于这一代,只有您在大燕站稳地位,崔氏全族迁徙至此,才有活路可走。”
“我知道,”崔丽华抿了抿丰润的红唇,娇艳的眉眼间有抹沮丧。“我会照做,尽管我并不喜欢。”
慕容犷是所有女子心中爱慕崇拜的俊美英伟男子,因为他,她可以忍受这个饮食服饰摆设都不如南朝精致华美的大燕国,可是一想到她得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他……她就觉得自己骨子里的骄傲都被践踏在地。
迟早,迟早她会让他心里和身边只唯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