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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第六章

作者:谢璃

“太好了,还没荒废。”女子从工具包抓了一把圆镜,正对着范君易,“瞧!清爽多了吧。”

镜面映照出一张满眼阴郁的脸,但女子不介怀,她感到安慰,原本不修边幅的男人顶着利落有型的短发,露出光洁的下巴后,憔悴自动扫除了七分,五官也瞬间立体起来。

只瞥了两秒,范君易兴趣缺缺地别开脸,寒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拿开镜面,如实答复:“我叫冯雁西。”

范君易点点头,“好,冯小姐,如果你玩够了,可以麻烦你替我松绑,让我上一下洗手间吗?”

雁西略沉吟,道:“好,不过你得答应我,好好说话,不许再冲动喔?”

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忌惮。

范君易不解其意,但不欲多言,只以眼神默许。

雁西不再讨价还价,她执起剪刀,弯身蹲下,依序剪开四个部位的绳索,松开他的手脚。

获得了自由,范君易转动僵麻的关节,活动四肢,再慢动作撑起上身,确定不致晕眩,稳当地挺直背脊,站稳脚步。然后,他低头拾起一根麻绳,在手上检视了一会,看向雁西,微笑,“你胆子挺大的。”

“……”雁西干笑,局促不安地后退。

“你手艺挺好的,跟谁学的?”若无其事问。

“我母亲。她是美发师。”

“她教得很好。”

雁西正要回以谦词,只见范君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住她手腕,反转背后,再以麻绳缠缚,还治其身。

“喂!你做什么?!”雁西惊惶失色,拚命扭动腕臂,男人从背后轻松一推,她随即仰跌在沙发上,歪倒不起。

“等你愿意说实话了,我再放了你。”范君易顺手捡起另一根绳子,捆绑雁西脚踝。

“喂——请你别这样——”

情势逆转,雁西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范君易一径面无表情,迈向通往寝室的楼梯口,一转身不见人影。

她想起还在炉火上慢炖的那锅五香牛肉,低呼:“哎呀,这下可好,他不会什么也不管,让它整锅烧焦了吧?”

电话里,范老太太的声音冷淡而遥远,面对范君易的质问,始终维持着从容不迫。“我刚说过了,冯小姐是替代刘小姐的家务助理,我并未指使她做任何事,你不需要怀疑,你烂醉如泥时也许行为不端,冯小姐才出此下策,何不检讨自己?”

“我不需要任何家务助理。”

“本来是不需要,但你好几次太大意,让烟蒂烧了地毯引起警报器大作,又不配合管委会做小区消毒,半夜还听起摇宾乐让邻居无法安眠,上门规劝你不理不睐,主委下了最后通牒,再生事就要通知管区,你说你需不需要有人盯着?”

罪行被一一细数,范君易面不改色,一再重申:“我不需要。”

沉默一阵,范老太太道:“你自行决定吧。”

电话挂断,他发怔一会,才起身取了换洗衣物,跨进浴室冲个澡,强力水柱冲去他的层层疲惫,冲不去体内酒精的渴想,甚于饥饿感。

走出浴室,不假思索,他直接打开睡房一隅的迷你冰箱,欲拿取啤酒,乍一看,竟空无一物——内部层架上,原本排列齐全的各式罐装瓶装啤酒,全都消失了。

不可能。他最后的印象是三、四天前亲自补了货,为何一罐不留?

他转往床头柜的两格抽屉里搜寻,一样空空如也,连空瓶也付之阙如。

纳闷不已,他转身匆匆下楼,另觅储酒地点,沙发上却不见雁西身影,冷不防听到从厨房发出金属物坠地的哐当脆响,他拔腿奔进厨房,惊见雁西像只免子般跳跃前进,手脚被绑缚的她极尽所能移动,只是前进重心不稳,擦撞了中岛料理台上的几样锅具。

范君易扯住她臂膀,不悦道:“你想干什么?”

雁西翘起下巴指向炉台,“炖肉快烧焦了,我叫了你几次都不应,想想你不会又喝挂了吧,只好自力救济啊。”

范君易一听,伸手关闭火源,冷睨着雁西,面有不豫。

他想了想,动手打开储物柜,开始翻找,找遍上下各层柜,除了一瓶料理加盐米酒,没有任何酒类踪迹,红酒、威士忌、白兰地,全不见踪影。拉开左右冰箱门扇,仔细搜寻,连冷冻柜也不放过,除了大量食材,果汁牛女乃,不见任何瓶装酒。

回头逼近雁西,他两眼似要射出炮火,“是你对吧?你把酒都藏起来了,请问我要如何喝挂?”

几近怒吼,雁西缩了缩肩,回应:“我虽然差不多整个屋子都捜遍了,可毕竟不是我熟悉的地盘,也许漏了一瓶也不一定啊。”

“你——”他怒不可遏,一时辞穷,只得喝令:“交出来!”

雁西猛摇头,范君易身材高大,迫近时颇有气势,她被他震骇住,声小如蚊蚋,“没办法了,酒都倒光了,下午那趟回收车把空瓶全都载走了。”

范君易一愣,不可思议地拍了下脑门,接着咬牙切齿,盘着双臂走过来踱过去,思考对策,不时回瞪雁西。雁西垂下脸,回避他的无声谴责。

“你别生气……”雁西吞吞吐吐,“其实……还有一瓶,你先放开我,我这就拿给你。”

“我对料理米酒没兴趣。”他不领情。

“不是米酒啦。”她兔跳至他面前,,眨巴着眼求情,“拜托你……”

本想略施薄惩,再多绑她一会儿,消消肝火,不意瞥见她讨饶的模样——

微噘的唇,圆黑似小狈的大眼,莫名触动了他。他匆匆调开视线,一面徒手替她解开绳索,恢复她的自由,一面暗忖——反正他此时身心状态正常,毋须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又对他使计。

雁西向他道了谢,走近冰箱,弯腰往一旁的侧缝觑看,伸手模出一瓶威士忌瓶装酒,老实交还他。

“你是老太太请来的人,知道我的事有多少?”他问。

雁西微侧着头寻思。再一次,范君易心跳险些漏了一拍——那侧偏的角度,眉眼顺沿至下巴的轮廓线,稍纵即逝的神韵,与方佳年有如孪生。

他立刻撇开脸,浑身不自在。

“其实并不多,主要是叮咛我照料您的三餐,别让您喝酒。说实话,您真的喝太多了。”她避重就轻回应。

“你听说过佳年?”

“听过啊,您亲口说的,上次喝醉的时候。”她顺口胡诌。

“……”

原来他和冯雁西并非第一天相处?稍往回溯,记忆却呈现一片空白,可想而知他颓废得有多彻底。

或许整桩事件纯粹是个意外,范君易思索,冯雁西和方佳年面貌相似度惊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巧合,并非老太太大费周章即可促成,倘若他们真有此意,以为搞个替身来就可以缓解他与日倶增的罪咎,那么他们对他的了解也未免太浅薄了。他们不明白,对一个负疚的人而言,真正的惩罚是无时不刻的清醒。

“饿了吗?先吃个饭吧,菜都做好了。”雁西提议。

空置已久的胃早已在向范君易抗议了,可惜左右一个人的食欲有相当部分是心理状态,他毫无进食的。理智上,他明白吃顿饭是好的,有东西垫了胃,他才有本钱喝醉,不醉不欢。

“我习惯自己打理家务,不打算雇用你,吃完这顿饭,你就回去吧。”

说完,范君易不再看她,径自回身取出碗盘餐具,将雁西备好的饭菜张罗上餐桌。

雁西不发一语,跟在他身后帮个手,简单布菜后,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用餐。

三菜一汤,菜色普通,范君易吃了两口,瞬间皱起眉头——叶菜过老,咬嚼不烂,淡而无味,似忘了掺盐;瓜肉生涩,酱汁和主菜分离,未炒入味,菜和佐料之间根本貌合神离。不可置信!他平素不算挑剔,更谈不上美食主义,但如此粗劣的手艺倒是生平仅见。

往另一边望去,那锅炖肉倒是有模有样,不断飘散出勾人脾胃的香气,应该不致于出差错。他挑了一块半筋半肉的部位,入口即咬,附有绝佳色泽的肉块竟展开它原始的韧性,如如不动。再次不敢相信,他努力嚼了半分钟,离奇的是,没有一根纤维被咬断,只是变得又干又老,完整无恙,继续抵抗被人类吞咽的命运。太不可思议,能把三道家常菜做到完败,也要有点天分。

范君易瞄了眼冯雁西,不禁起疑,行事谨慎的范家打哪儿找来的家务助理?

虽不免产生疑问,他还是保持沉默,连埋怨的意思都没有;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对象而言,费心指正显然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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