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王(上) 第五章
“血”他淡淡吐出一字,若有所悟。
“血?”她小脸迷惑。
“血。”惊疑褪下,眉宇重回清傲神色。“我那时将血渗进你的血气中。”他沉吟了会儿,而后豁然开朗点点头,自顾自地低语。“原来如此。竟有这样的结果,倒是始料未及。”
秋笃静陡地松开抱膝的双臂,已一**倒坐地上。
“你、你的血你把我弄昏,还把血给我,为什么?!你干么这么做?!”修仙者的精血等同神气,炼精还血,练神养气,皆是极重要的,那是修仙者身上的精华,他无端端塞进她血肉里,究竟为何?
她惊愕且带质问的口吻惹火某只天狐了。
“是啊,我干么那么做?我就不该浪费精血在你身上作记,就该让满坑满谷满山峰的修仙生灵抵不住你元神香气,齐齐围来将你撕吞分食了,我作壁上观乐得轻松写意,你以为如何?”至于因何弄昏她?白凛直接跳过这件事。
砍断他九根狐尾他都不会承认,当时是被她“心软”的论调闹到脸红羞恼,只好让她闭嘴入睡。
这一方,秋笃静狠狠愣住,瞳心定定然。
内丹散发出的鹅黄色幽光下,他的五官愈益优雅俊美,气场却强大野蛮。
她小嘴张了张,无言,在那双挑出美丽弧形的冷目瞪视下,最后还是模模鼻子,低下小脑袋瓜。
“我自个儿有察觉以前出山村,随姨爹进峰下城,又或者跟咱家竹姨入山采草药,五回有三回总要被纠缠,有些挺有礼貌的,但大多数还是得费些功夫驱离自从那次醒来,到如今也已一年有余,被纠缠的事儿一下子全没了,我觉得古怪,却一直没敢告诉竹姨跟太婆们”瞄他一眼,她双臂又重新圈抱双膝,温温苦笑叹息——
“白凛,原来是你替我挡了。对不住啊,我没有恼怒逼问的意思,口气是有些急了,但那是因为挺震惊的,不明白你把精血用在我身上的意义如今有你的血气渗进,有你的气味相濡,就不怕进城或上山了。”他是这一带的“山大王”,在大王地盘上,有他的气味保护,她自是安然无虞。
“如此说来,是因你的赠血,你我血气相通了,所以当你闭关神炼、驱动精血与神气时,你入定极深的元神才会时不时把我也召到这儿来,是吗?”虽如是问,其实也已心知肚明。
白凛脸色稍霁,一腿仍保持盘坐,另一膝屈高,姿态较入定坐姿闲适许多,感觉整个人放得松松懒懒,眉目间的冷冽桀骜倒从来未变。
此刻他实暗暗惊悸,从不知血气相通能产生这样的连结,毕竟以往从未将精血给谁。不过有一事更令他惊疑不定,他的元神本能地将她引来之际,也许亦本能地吸取她的血气精华?
别忘了她可是“绝世大补丹”,修仙或成魔者眼中的极品。
入定神炼时,他的元神内丹自在自如地吸收天地灵气,一切皆凭本能,又怎么可能不吸收她的!
只是眼前小泵娘的神气依然饱满,眼神清亮,无丁点儿颓乏之态。
“神识被引来此,可曾感到不适?”声嗓听起来像从鼻中哼出。
秋笃静反正很习惯他的高高在上了,半点儿也不介意,甚至偷偷觉得他心软面冷的样子呵呵,有点可爱。
“没什么异样啊。”她摇摇头。“我来,你入定中,我没吵你的。一开始很好奇,所以东瞧西看,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咱们在树心里头然后我还用十指当梳子帮小黧哥哥梳毛,每次来都梳,这次刚梳完小黧哥哥,你就张眼了。”柔软眸光望向蜷在他斜后方角落的那只黧黑狐狸。
地狐仍昏睡着,从去年冬天一直到现在。
她知道,等地狐睡醒,张开双眼,便真真正正褪掉妖化的元神,成为一头普通狐狸,她的小黧哥哥不可能再回来。
她深吸口气,轻轻吐出,眸线已移回他脸上。
“有时觉得乏便躺下睡,待醒来,就是在自个儿榻上,没觉哪儿不适。”秋笃静愉悦笑着,颧骨两团红润。“白凛替我担心呢,真好。可我没事,你别太担心啊。”
堂堂九尾雪天狐突然间有种欲辩却很无言的感觉。
对这女娃儿,于他而言是意志和欲念的较量。
倘是元神自作主张吸食她的气为己所用,就是心底欲念趁他意志入定时操纵此事,这将令他极度不痛快,他仅是想厘清谜团,才不是担心她!
有她这么爱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吗?
他拧起眉,眼角和嘴角抽搐的表情明摆着被她的话骇到。
秋笃静这会儿咧嘴笑出声音,笑得两眼弯弯,一手还捣着肚子。
“哈哈,白凛,你真可爱。”
“哼!”哼得又重又不屑,照样用鼻孔瞪人。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许久、许久前,曾有一个很爱带着弟子周游各国的老头子说过这么一句。想想,果然名言。眼前这只正是“女子”加“小人”的合体,女娃儿确实难相与。
“你的巫术习得如何?”他最后端凝面庞,墨蓝瞳仁如夜色清冷。
秋笃静闻言止了笑声,眸底犹留的笑意挟进明显的讶异,但一下子就掠过。心想,他本领通天,要查她身家底细根本比反掌还要容易。
她挠挠脸,抓抓耳。“不太好原来你已知道我是巫族女。”
没等他回应,她忽地重重叹气,烦心事一股脑儿吐露出来——
“白凛,真要提,我阿娘可是巫族几代以来灵能最强的大巫,我家竹姨也说过,我娘学什么都快,巫医、占卜、祈灵、施咒什么的,样样皆精,而不像竹姨只偏强治病一门。太婆们都觉得阿娘极可能成为一代神巫,修得呼风唤雨的能力,是我们巫族将来的族首。”
“结果未料,这一代神巫的梦全毁在一名散仙手里。”巫族那群老虔婆想必十二万分痛心疾首。想到这一点,白凛心情突然变得好些。
“唉这就是头疼的地方啊!你瞧,我娘、我爹明明都天资过人,为何我一对上那些符啊咒啊术法解说什么的,两眼放空,脑子也跟着放空?实在无能为力!习来习去,也就只有治病和认药学得还行,但也及不上竹姨一根小指头,所以我决定了——”挺起纤背,很郑重地望住白凛,彷佛他是她重大决定的见证者。
“如何?”他淡淡挑眉。
“我决定跟姨爹当捕快去!”头一甩,很有志气地嚷出。“我巫术虽不太通,但武艺练得很不错,是姨爹手把手教的。我家姨爹可是名震西南的神捕,被他腰间那把乌铁锁逮捕归案的恶徒不计其数,威风凛凛极了。姨爹说我筋骨奇佳,内蕴饱满,真下功夫去学,外家功可以练得很好,内家功更可以练到惊人的好。所以,我要当捕快。”
白凛相信,她内家功当然能练到惊人的好。
半巫半仙体,内修时必然能轻易驭气,她没有元神内丹需炼,气便会一层层、一波波蓄在丹田气海中,内力自然一日复一日强。
至于当捕快嘛
“非常明智之举。”口吻似漫不经心,实则非也。
白凛的好心情持续往上攀升,心想,她立志当捕快,巫族太婆们又不知要多恨、多痛心。而她习武不习巫,将来就不会被教成另一个老虔婆来祸害他,他的那滴精血才算没瞎给。
秋笃静两眼忽然有些发直,瞳心湛湛,因为白凛笑了。
眼前那张出尘清美的雪颜,五官线条无比柔和,而眉飞眸漾,软软唇角噙着神秘的笑,令她心房也觉软乎乎的。
其实方才她藏住一些话没说,神识被召进他修炼之地,在这奇异寂静的树心里,她除了帮黧黑地狐梳毛,还很喜欢挨得近近地瞧他。
她可以看他看上许久都不觉乏,觉得他入定的模样好神妙,真身端如磬石,如瀑的雪发却宛若活物,随着他的气息吐纳在寂然中慢悠悠舞动。
还有他的墨睫,既浓且密,掩下像两排小扇,在他行气略沉之时,眼皮下的目珠颤动,两排睫毛也会细细颤抖,鼻头甚至会皱了皱,像小兽以灵鼻四处嗅闻,真的非常可爱啊。
一向知道他好看,却直到此际他漾开的这一抹愉笑,才知他真真不是寻常般好看,狐族里即便是男子,也能媚得人骨头酥软。
挠脸挠得更使劲儿,把额角和颊畔都给挠红了,她晕乎乎笑,腼眺道——
“白凛也觉得我当捕快合适是吧我会是个好捕快,不会让姨爹也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你这么好,对我很好,以血相赠,替我挡掉好多事,这一年来日子过得确实轻松许多,本来都不懂,现下才晓得谢你”轻叹口气,又道——
“还有小黧哥哥,原来你将牠带进树心里,一直照看着啊。白凛,你真的很好心,唉,你自个儿都不知”话音陡断,干净利落,说话的人儿随即“啪”一声侧身倒卧下来,神识瞬间沉进黑甜乡。
自然,又是天狐大人下的手。
夸他心好,他只会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