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说的是 第一章 乐于搬到冷宫处
“芮氏,你不知反省,无才无德,又言行无状,难以成为郡王府内院的表率……”男人的声音很清淡,仿佛没拿她当一回事,话语随意轻慢却又字字淬了毒,指摘她的不是。
“妾身有罪!”女子低垂着头,老老实实认错。
何谓背黑锅?这就是黑锅。
错是别人犯的,原主拍拍消失了,留下烂摊子却由她这没得选择的人来接手概括承受,实实在在的无妄之灾。
想她芮柚紫只跪过父母,跪过祖先,倒霉透顶的穿越过来,却要她跪一个莫名其妙的臭男人。
唉,这世间多的是想不到的事情,譬如她因为窑炉爆炸而一命呜呼,譬如她穿越成凤郡王府的郡王妃,刚来时还以为从此可以吃香喝辣、高枕无忧了,谁知道被人跪来跪去,跪了几天,还没适应,换成她来跪人了。
“既然知道有罪,就在这里跪着!”
男人沉着脸,眉间一颗朱砂,整张脸尽显妖孽绝色,有着倾倒众生的美,但幸好狭长的凤眼和浑身寒气淡化了稍许雌雄莫辨的困扰,让人不至于觉得他娘娘腔或女气。
他便是郡王府最尊贵的存在,郡王任雍容。
在这阶级分明的封建时代里,他就是她的天,要她生,她可以生,要她死,简单的很,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她痛不欲生。
瞧,男人的手指长如白玉,带着分明的骨节,指甲半月痕明显,可他指的不是一寸之隔,铺上汉白玉的路面,而是一旁长了花草的粗粝石子路。
不论是有意整治她还是无心之举,芮柚紫没有半分迟疑,直直的跪下,低头掩去尖锐石子硌进膝部女敕肉疼痛而皱起来的眉头。
她身边的两个丫头见了倒吸了一口气,那粗石子的地面跪下去会有多痛,不用想也知道,无奈她们是奴婢,只能一同跪下,生怕慢了半拍便会惹来主子的不满。
“跪满一个时辰后你便起来,既然没那个当家主母的命,这位置你就别坐了,也别脏了正院的地,搬到思过院去,没有本郡王的命令,往后不许出门一步!”
心高气傲,得意忘形,恃宠而骄吗?得了三分面子便做出十分猖狂的嚣张来,一个眼皮浅薄的肤浅女人!
任雍容竟然这般拿捏她,显然一点夫妻情面也不念了。
无视跪在地上的女子,任雍容满身贵气的由着两个跟前得用的太监随着自己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片刻后,被吓得宛如鹌鹑般躲起来的下人们三三两两的出现了,不过他们的视线全瞄向在正殿外跪着的郡王妃,眼神里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
王府里的人皆知,这位郡王妃有那么几分脸面,是看在这桩婚事乃由皇上指婚,为郡王冲喜,而且还真把郡王的病给冲好了的分上才有的礼遇。
但凡脑子不笨的世家还是宗室子弟,都会给正妻两分颜面,可郡王做得不地道……毕竟他们端着人家的饭碗,不敢置评,只能说郡王妃没脑子,得宠那些时日,也不曾想想自己出身低微,说好听,外家是清贵的书香门第,现实点,不过就是眼高手低的穷酸,家中二房子弟学而优则仕,最高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在朝中毫无地位,她能嫁进郡王府是托了祖宗十八代烧了高香,皇上一时心神恍惚,乱点了鸳鸯所致。
这样的女子能进郡王府的门,除了好生掂量自己的分量,还要谨慎小心的过日子,如此一来,平安终老不会太难。
谁教郡王妃拿着两分人家给的客气当令牌使,把自己当成螃蟹横着走,太过忘形,以至于别说那丁点因为冲喜得来的恩宠用完了,从今日开始,只怕好运已经走到尽头了。
听说她几日前才病倒,今儿个又惹恼郡王,这一跪,面子里子全没了,还被罚去思过院住。
思过院是什么地方?
美人是需要娇养的,思过院那种地方,再漂亮的美人也会被磨成村姑,变成野人,到时男人见了还能起什么旖旎心思?
所以即便是由皇上指婚下来的郡王妃,如今被罚去思过院思过,恐怕就要一直思过下去,最后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郡王妃是废了。
“我当是哪个院子里不懂进退的丫头在这儿跪着呢,居然是府里的郡王妃,这可是大事呢!”
芮柚紫跪得膝盖发疼又痛麻,乍然听见这带着刻意贬低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和自己没什么交情,这会子是赶来落井下石的。
这些世家皇族后宅的女人们,大多集美貌和心计于一身,芮柚紫继承身体原主的记忆,知道这位利姨娘是过世王妃挑出来开导郡王人事的老人,原来只是个通房丫头,一个男人的性发泄工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但府里的人都传说因着郡王长情,十六岁出来开府建牙便将她开脸抬为妾,因此,郡王开府以来就有她的存在,资格不同于府里其他的侍妾。
芮柚紫这身体的原主曾经大肆冷嘲热讽利姨娘不上不下的处境,果然,因果报应比什么都快,这会是来报老鼠冤了。
芮柚紫只能自叹倒霉,这个身体的原主根本是没脑子,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任谁都想来踩她一脚,真是活该!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却想不到风水这么快又转往别处去了,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说是吧。”利姨娘的声音不难听,这种明着没什么恶意,实则是棉里藏针。
说起来,这位郡王妃进门后就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郡王真正放在心尖上、放在口里怕融了的人是谁,又忘记凤郡王任雍容是什么人?
《说文解字》有言,凤,神鸟,出自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
“凤”这个封号,除了帝王以外其余不得用,这封号却由今上亲自册封,可见对开国功臣任氏一门的倚重。
凤郡王是淄亲王的嫡长孙,已经过世明世子嫡长子,任氏祖先是雒邑王朝的开国功臣,赐铁券丹书,现今皇上的生母与明世子的正妃,也就是任雍容的母妃是同胞姐妹,更往上追,任雍容的祖母又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表姐妹关系,这般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造就了任氏与皇室断也断不了的干系。
大雨伞下好遮荫乘凉,然而,自开国功臣起任家风光了三代以后,人丁逐渐凋零,无论如何努力的开枝散叶,子息依然艰难,有人传说,开国之时杀戮太多,以致后代子孙要承受冥冥之中的因果。
到了任雍容这一代,对老亲王妃而言,他的存在比眼珠子还贵重,只求他能好好活过自己父亲的年纪,别无所求。
因此,除了将这唯一的孙子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也无比的护短,小时候容不得半丝磕碰,长大后的任雍容也不负所望,性子狂悖乖戾,野马般的个性,不到十二岁便成为京中不学无术,知名的大纨裤,这些年虽然不再看谁不顺眼就揍人、不再随意惹祸上身,但性子仍旧古怪,特立独行,整个京畿,除却与他订亲,复又解除婚约的夏侯国公府嫡女夏侯琼瑶,任何一家名门贵女只要听见他的名字,皆闻风而逃。
这郡王妃谁的帐都可以不买,却得罪自己的饭碗和一辈子的倚仗,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无脑!
“如果你这么认为,就这么是吧。”芮柚紫说得平心静气。
利姨娘以为自己挑衅了半天必定会惹得这女人跳起来,到时候便有借口她目中无人,没把郡王的话当回事,怎么都没想到芮柚紫的反应是这样。
她看着芮柚紫被日头晒得一张雪白的脸,冷哼了声,甩了长袖,带着丫头走了。
“回雪,一个时辰到了吧?”芮柚紫的膝盖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伸手擦掉额头的细汗,向身后的丫头开口问道。
“是,主子。”
“回去吧。”
今日那男人恩断绝义的态度,表明了要把她这新妇变成弃妇,基于息事宁人,她不想找麻烦,他要她赔罪,她就赔;要她跪,她就跪。
对她来说,看在自己占了与她前世同名同姓的“芮柚紫”的身体和全部的记忆分上,就当付了租赁费用,既然前帐已清,那她可不可以当作往后她和这男人再无干系?
她是无所谓自己成了下堂妇还是弃妇,反正就只是个称呼,这名称只能伤害对郡王妃这位置有想望的人,而她一点都不稀罕这破嫡妻的位置,他想给谁就给谁,有哪个女人想要,她也愿意奉送。
虽然能多活一世,却要仰人鼻息,活得这么窝囊,一点意思也没有,她现下需要的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计画怎么离开这个不是她自愿要来的郡王府。
回雪和漫雨左右搀扶着她,由外院通过垂花门,再经过重重回廊、曲桥、水榭,回到了绿色琉璃瓦,双层精致美丽的栖凤院。
芮柚紫一回到自己的寝室,便坐到软榻上,回雪赶紧去拿了跌打药酒,一掀开芮柚紫的罗裙,发现她的膝盖已经破皮青紫。
“主子!”
“赶紧揉揉,揉完让人着手收拾咱们的东西。”
“不过就是不小心冲撞了郡王,主子和郡王可是夫妻,两句话就可以揭过的事情用得着大张旗鼓惩罚您吗?郡王好狠的心!”回雪打抱不平的嘀咕,手下却没忘要小心仔细。
主子的皮肤白,那青紫红肿看起来特别怵目惊心。
“这是你能说的话吗?”芮柚紫表情平淡。
“奴婢是看不过去。”声音转小了,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看不去也别吱声,把话烂在你的肚子里就好。”她们现在可是落水狗,这话不传出去便罢,要是让不该听到的人听去,渲染开来,岂不是又让人捏着小辫子,到时肯定是没完没了了。
“主子曾几何时这样忍气吞声过?”个子比回雪大上一截,身材像抽长的柳条儿似的漫雨捧来一件月华裙,要服侍芮柚紫换下方才跪地弄脏的罗裙。
虽说态度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她心里可是打着小鼓。
“裙子的事不急,你们两个去整理包袱,我的陪嫁叫小厮全部搬走,太笨重的家具就不要了。”不过是一件裙子,芮柚紫挥挥手,让漫雨下去。
回雪力道均匀的替芮柚紫按揉着膝盖,约莫过了一刻钟,漫雨进来说,郡王身边的得和太监来了。
芮柚紫不由得冷笑,这是怕她赖在这寝院不走,让人来监视她搬家了。
“公公请稍待,我再说几句话就走。”芮柚紫起身对站在门边上的程得和轻轻颔首道。
程得和只瞅了芮柚紫一眼,郡王的嫡妻他可不敢多看,这一眼见她不喜不怒,面上平静无波,略感惊讶。
这郡王妃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她进府不到两个月,却几乎把府里称得上小主子的姨娘都得罪过了一轮。
理论上,侍妾形同奴仆,奴才犯错,嫡妻出手教训,何来有错?
但整治身分不值一提的姨娘,有各种方法,令人反感的是这位郡王妃鲁莽没脑,在还没笼络到夫君的真心,拿到嫡妻掌家大权前便贸然出手。
就算她有张远胜人间诸色相容貌也无济于事。
郡王府的老老少少都知晓他们家主子心里就只有夏侯国公府那位,这不是新闻,半座京城里的显贵皇亲都知道这事儿,只是发生了事,需要那位来冲喜,解燃眉之急时,拒绝也就算了,居然还速速让官媒来退了亲,太妃没办法之际找来了个“烂芋”充数——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让太妃知道,不然有得他苦头吃的了。
要他程得和模着良心说,一百个芋头里好歹也有几个好的,偏偏自家主子气不好,摊上这么位郡王妃。
老话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男人也怕娶错另一半。
娶上什么样的妻子,就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后院要没个消停,这日子可就会过成油锅上的蚂蚱了。
芮柚紫不再管他,往屋内排排站的丫头、嬷嬷和大小太监瞥了一眼。
“我要搬院子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这世间哪来不透风的墙,何况生活枯燥乏味的大宅里,主子的一举一动,只要火不烧到他们身上,下人们总睁眼看着,也靠这些捕风捉影解闷。“我在这里这段时间,你们伺候得也算尽心尽力,念在主仆一场,另有出路的人大可离开,机会只有一次,得想清楚了。”
人群里起了一阵小骚动,交头接耳的不在少数。
“就这样吧,想离开的人往前一步,若是没有去处,也不想跟随我的人,趁得和大管家在,他会替大家另外安排。”
奴才嘛,盼的不就是傍上大树,然后在其他奴才面前抬头挺胸说话大声?他们运气不好,主子失宠了,见郡王那不待见的态度,郡王妃要起复并不容易,也就是说在这位主子身边耗着,有可能永无见天日。
冷不防被点到名字的程得和脸皮只动了动,并不搭话,不应允也不反对芮柚紫的话,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
十几个男男女女站出来,其中不乏芮柚紫从外家带来的陪嫁,譬如漫雨、花儿和绿竹。
芮柚紫无言了,这完全就是过河拆桥嘛!
她看了一眼这些人,她能理解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这道理,但好歹漫雨、花儿和绿竹都是她由娘家带来的人,虽说世间没有永远不变的心,不过自家里带来的陪嫁丫头就去了三个,可见原主就算不是人见人厌、狗见狗憎,也跟好字凑不上边。
转念一想也就不难理解,这几个丫头会跟着她陪嫁过来,存的不就是将来开脸当姨娘的心思,如今她这主子不管用了,眼看往上爬的捷径断了,自然要另谋高枝去。
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只是选择的方向不同,她只有祝福,无话可说。
回雪看见只有自己站在主子这边,柳眉一挑,脸色自然好不了,气得用眼神用力剜背主的她们。“这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居然背叛主子!”
漫雨几人在她发狠的瞪视下垂下了头。
芮柚紫让回雪给每个人都发了五两的遣散费,这里自然不叫遣散费,也算仁至义尽了。
“主子,那几个不要脸的阿狗阿猫根本不用给她们银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回雪见她们厚着脸皮收下,更是气红了脸,这几个没脸没皮的!
“给她们银子是看在主仆一场,往后她们是好是坏都要自己担,与我无关了。”既是仁至义尽,也是恩断义绝,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一炷香后,芮柚紫身边剩下大丫头回雪、桃姑姑以及太监魏子。
回雪一直是她近身的得力大丫头。
桃素心,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她一声桃姑姑,她原来是掌管栖凤院的大嬷嬷,还是殿中省派下来伺候任雍容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因为看着严肃,嘴角已有微微的法令纹。
她不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愿意跟着她,芮柚紫心中不能没有疑问,至于魏子是低等的洒扫太监,十一、二岁年纪,据说是因为乡下的老子娘都没了,下面却还有七个弟妹要他扶养,为了让弟妹们能吃上一口饭,便把自己卖到皇宫净身当了太监,入宫没多久,便让皇帝老儿连同桃姑姑派到郡王府来。
芮柚紫心想思过院也使不上太多人,只要这些人现下对她是忠心的,那就够了。
“如今我身边就剩下你们几个人,将来的日子好坏不知,不过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决计不会让你们饿肚子。”她这个人是这样子,只要人家不负她,她也会尽心尽力护他人周全。
几个人跪下,给芮柚紫重重磕了头。
“都起来吧,往后大家得一块儿过日子,都别拘束。”她声音悦耳清浅,转向程得和。“麻烦公公带路了。”
雒邑王朝规制里,郡王府的规模一般为四十六间,但凤郡王府的规模达到一百多间,相当于小亲王府的规模。
建筑布局工整,纵深宽广,廊槛曲折,有露有藏,她住的栖凤院就更不用说了,房屋高大,院落重叠,前廊后厦,后边还有罩房,两旁的垂花门各有数个造型独特的漏窗,隔断都十分讲究,院内有院,院外有园,院园相通,在在表现了侯门的气派。
至于这思过院嘛,不愧是郡王府的一部分,西北跨院一侧接出去的小四合院,鞍子脊合瓦屋面的三间正房,一明两暗,两侧四间小厢房,坐西朝东还有两间,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杂物间。
院子有口摇绳水井,残破的小石板缝长满杂草,鼠虫听见有人声动静,毫不畏惧的从脚边跑过,吓得回雪脸色发白,差点掉下泪来。
在这一片死寂里,唯一称得上生意盎然的,只有院子无人打理却枝枒茂盛、姿态美妙的两棵大树。
一株是百年桂花树,另外一株是少见的苹果树。
程得和用携带的钥匙打开门锁,门一开,一股发霉味儿随着光尘扑了过来,主仆几人都狠狠的呛了一口气。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芮柚紫当然不会为了这种问题给自己找堵。
这里就是郡王府的“冷宫”,而她是来受罚,不是来享福的,不会以为有什么五星级的待遇等着她,如今有瓦片可以遮头,有床可以睡,有饭吃,不管如何不满意也只能先待着,再设法离开这里。
芮柚紫扶着回雪,看着她头皮发麻的跟着进来,还取笑她,“通常像这种很久不住人的空房子,屋里搞不好有一窝毛茸茸的小老鼠,到时候在你的脚下跑来跑去,找吃食呢。”
“主子,你别吓我,你明知道回雪胆子只有青蛙那么小。”她咬着唇,往郡王妃的身子靠了靠,几乎快哭了。
她从小就怕那些蛇鼠虫蚁,别说猫狗,她连鹅都怕。
“我吓你的,那些个玩意我都不怕,下次看到,我帮你赶就是了。”芮柚紫笑得如花初绽,顾盼生辉,两颊宛如扑上了胭脂似的。
她的容貌本就不俗,额心坠着水滴形红宝石,冰肌玉骨,让人见之忘俗,这一笑,玉肌花貌,简直夺人眼珠,加上眉黛弯弯,一双秋水妙目,顾盼间,全是风流,动静处皆有神采,令人过目不忘。
“主子就会吓唬奴婢。”回雪气得跺脚。
芮柚紫轻点了下她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心情就像这暖暖的秋阳,好得不得了,差点吹口哨了。
离开那看似什么都不缺却缺乏温暖的大屋子,不必对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丈夫摇尾乞怜,也不会隔三差五来一个姨娘通房什么的上门向她示威找碴,往后的日子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也不会有人来干涉她,这样心情还好不起来,会被雷打的!
侯门深似海,前人早就说过,她该知足了。
她没有像一些书上的穿越前辈那样有着野心,企图干下一番什么惊世骇俗的千秋大业,也没兴趣和大宅里那些吃饱了撑着,不把人踩到泥地里不罢休的扭曲变态女人每天斗来斗去过日子。
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费在这些上头?她想,老天爷让她多活一遭,应该不是为了这些吧!
“主子,奴婢不依了。”回雪再跺下脚。
芮柚紫轻捏了下她肉肉的脸颊,“跟你开玩笑的。”
她笑起来像芙蓉初绽,那俏皮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被人以为呆滞的面目,她的表情突然鲜活了起来,肌肤在秋阳下几近透明,樱唇水润,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下,不只回雪微张着小嘴瞅着她看,几个仆役也都用崭新的目光看着她,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屋里头有几样家具,不清楚它的材质,只髹了清漆的桌椅,两张春凳,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环顾了四周一遍,对魏子说道:“让他们把箱笼都搬进来。”
箱笼不多,几个没有拿钱,还顾念人情的栖凤院小厮很快把物件抬进来。
芮柚紫让桃姑姑道了谢,顺便送他们出去,这些东西,自己慢慢来整理就是了。
来到这人命低贱如狗的古代,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生活,最初是新奇好玩,也是顺势而为,但她还是没有为奴为婢就是贱民的那种古代封建阶级想法,或许有人会笑她矫情,她仍然觉得与人之间该有的尊重不可少。
那些人惶惑甚至带着有些悔意的走了。
“咱家也要回去复命了。”程得和一脸深思,并没有多说什么的告退。
他迳自回到了任雍容所在的书房。
这内书房和一般用来待客和处理公务的外书房不同,一屋子靠墙的俱是两人多高的书架,密密麻麻叠满诗书、讨论制艺之技的书,还有几大卷历年的时文书籍、邸报,角边搁着长长的梯子,用来取书。
书房正中央放了张大书案,几把圈椅。
书案旁摆了个青花云龙宝相花瓷缸,上面插满长短不一的画轴,案桌上有个瓷筒和笔架,满满都是各式湖笔,边上的一个杏林春燕的珐琅盒子,上面放着用了大半的旧砚。
任雍容两条长腿高高地搁在黑檀木的大桌案上,看似百般无聊的拉扯着压袍飞龙玉佩下面紫色流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个外人一看,都不会觉得他能成材到哪去,不败家已经是祖先保佑、阿弥陀佛看顾了,可这一屋子书籍,难道只是摆设?
“郡王妃看起来还挺开心的。”程得和咽了口口水,在该说与不该说之间徘徊,最后还是选择据实以告。
“去了那种地方还笑得出来?程得和,你眼花,老了。”
“奴才虽然小长郡王几岁,可眼睛没到老花的地步,还好使得很。”他哪里老了?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胳臂腿儿可结实麻利得很,要他跟车跑上十里路都没问题。
任雍容瞟他一眼。“就先这样把她晾着吧,往后再说。”
世上年轻女子多得像市集里的菘菜,吃不吃都无所谓,他要的那一瓢饮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弃他不顾,她到底有什么苦衷还是委屈?
这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几百遍,昏迷醒过来后,他以拜访国公的名义,去了夏侯国公府,国公爷和夫人却告诉他夏侯琼瑶不在家,几个月之前从江苏上船,带着府里的两艘船加入他人船队下南洋去了。
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却什么都没跟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两人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已相识,因为个性相似,彼此锺情,早有默契,非卿莫娶,非君莫嫁,这默契深植在两人心底,后来两人年纪渐长,就算礼教禁锢男女授受不亲,两人仍会寻遍各种借口出来游玩,她与他之间就欠缺一个盛大的婚礼而已。
在他大婚后一个月,收到夏侯琼瑶从一个无名码头托人带来的信,说出远门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她知道他一定可以谅解。
让父亲退亲,是迫不得已,出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归期不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得看老天爷的心情,未免互相牵绊,她说服爹娘把亲事退了,倘若彼此有心,待她返京,再续前缘也不迟。
坦坦荡荡,堂而皇之,非常的自以为是,这就是夏侯琼瑶的作风。
他以前不就是喜欢上她这不为世俗所接受的个性?
更何况她还是京畿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书歌赋样样精通,又美貌惊人,最难得的是他们志同道合,只要其中一个说点什么,另外一个便能触类旁通,两人只要在一起,总会被彼此的心有灵犀触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有数不完的笑声。
他知道自己该释怀,但是他的男性自尊却不允许。
他任雍容是什么人,竟被女方片面退婚,面子上挂不住是一回事,甚至怀疑夏侯琼瑶心里有没有他,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但或许就是太过相信他可以轻易的原谅她的所有行为,所以当需要取舍的时候,她选择了出海,而不是他任雍容。
婚后没几天,他照旧呼朋引伴出入热闹场合,梨园听戏、章台走马,想去哪就去哪,完全不受拘束,可也因为这行径,京中话题估计由他和夏侯琼瑶身上,转到新婚不久的他和嫡妻感情不佳上头。
哪个新婚男子会在娶妻没多久就彻夜不归,在外流连忘返的?可见夫妻感情有问题!
京里有首歌谣这么传唱着:“娶妻当娶夏侯琼瑶,嫁婿不嫁任雍容。”他的名声在京城几乎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了。
可那又如何,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少一块肉。
至于那嫁进郡王府的女人,她是哭是笑又如何,他对她毫无感觉。
“是。”程得和弯腰退后一步。
这样把郡王妃晾着晾着,不就晾在脑后了?
“传话下去,谁要敢把这事捅到老夫人那里,就自己把颈子抹干净了。”
“奴才遵命。”
“这络子打得不好,问看看针线房谁打的,罚一个月月俸。”
那手工精巧的流苏已经被扯得稀稀落落,郡王这阵子心情不好,针线房哪个倒霉鬼,这会碰在风尖浪头上,被迁怒了。
任雍容要晾着郡王妃的消息,不到半天,仅有的两个侍妾都从自己心月复那听到这个消息,喜形于色的人表面上没有,但沾沾自喜的却是大有人在。
这后院,郡王是不管的,三十天里心血来潮歇晚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无妨,正妻不得夫君的心,等于绝了自己的后路,她后山再硬,背后有皇帝作主又如何?
皇帝是什么人?他有多少国家大事要忙,指了婚,转过头就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每个臣子的家务事都要插手,最好皇帝是有那种闲暇管啦!
至于夏侯琼瑶,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未知呢。
院子那几门心思里,如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