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识情滋味 第二章
夷州艋舺
天气变冷了，人们出门的时候都会披一件厚厚的棉袄御寒，而且地处在接近港口的地方，风更是大得惊人，夏秋交替后，一到晚上气温便冷冽无比，像是冷到了骨子里似的，因此，每到入夜，居民们早早便关门休息，街道显得非常冷清，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很少有人会在晚上出门的。
在一座老旧的房子里，老旧的木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先探出门来的是一盏灯笼，烛光因风太大而不住摇曳着，好像随时会熄灭似的，接着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门内闪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妈呀！冷死人了！”带着些许童稚的嗓音喃喃咒骂着，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将脖子上的衣领拉高了些。
冷归冷，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否则等天亮，人们又开始活络起来时，就没有机会了。
这户人家的院子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冷风不断的从篱笆间大大的隙缝灌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缩着身子，走向停在角落里的大推车，把灯笼放在一旁盖上木板的水缸上，开始把大推车上拉里拉杂的东西统统都搬下来。
一个不小心，“眶啷！”一声巨响，一个铁锅盖一下子滚得老远，一直滚到屋子的门口才停下来。
“我现在忙得不得了，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否则我就把你扔掉，不要你了！”她一路咒骂着跑过去捡，好像锅盖听得懂人的话似的。
正当她拿了锅盖往回走向大推车时，“咿呀！”一声，木门又打了开来。
“圆圆，这么晚了，你还在那儿做什么？”随着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门缝里探出来。
圆圆赶紧提着灯笼走到老人家身边，附在她耳际大声说道：“阿嬷，你怎么起来了？”
老太婆慢吞吞地说道：“阿嬷起来喝水，想说天气这么冷，顺便去你房里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结果你没在床上，阿嬷担心就出来看看了。”
“阿嬷，来来来，我先扶你进去睡，天气这么冷，你不要站在外面，这样很容易伤风！”圆圆大声地对重听的，阿嬷说道。
还好还好，她还以为阿嬷是听到锅盖掉了的声音才醒过来的哩！
“圆圆，你不睡吗？”阿嬷布满皱纹的手搭上圆圆冰凉的小手，“哎呀！你看看你的手，好冰喔！”
“阿嬷，没关系啦！”圆圆笑了笑，“我等一下还要出门呢！”
“这么晚又这么冷，你要去哪里？咱们这儿晚上是没啥生意的！”阿嬷不解的皱起眉头。
“我没有要去做生意啦！我是要去搬东西，”说话的当儿，圆圆已经扶着阿嬷进到屋里，决定一口气向阿嬷解释清楚，“阿嬷知不知道街头那个林大富？他做生意失败，全家都坐船躲到唐山避风头去了，有很多东西来不及带走，听说他家有很多家具跟摆饰都很美、很值钱呢！”
“我想趁今天晚上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拿回来卖，不然等天一亮，给那些债主上门一搬，就什么都没了！”
“这样啊！那阿嬷也去帮你。”阿嬷一听，精神全来了。
“不用、不用了！”圆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连忙半推半就地把阿嬷送回简陋的房间里，“阿嬷，你好好待在家里休息就好了，圆圆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阿嬷似乎还想说什么。
圆圆摇手打断了她，并动手帮老人家月兑鞋子扶上床，像对孩童似的哄着，“阿嬷，赶快睡觉吧！你年纪这么大了，不要太劳累，这事我去做就行，要是我不会的话，再回来问你。”
“可是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跑，阿嬷会很担心……”
圆圆暗暗申吟一声，阿嬷怎么又老调重弹了。
“不会啦！阿嬷你看──”圆圆指了指自己左右各梳了个髻的头，把千篇一律的说词又拿出来用，“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个小书僮，根本认不出来我是个女的，而且天气这么冷，我又穿披风又戴毛帽，加上身上又没钱，不会有危险的啦！”
“哦！”阿嬷这下放心的应了一声，“那你要快点回来喔！”
“当然啰！”不然这么冷的天气她还能在外头干嘛？
“圆圆啊！要穿暖和点喔！”阿嬷忍不住叮咛。
“我知道啦！阿嬷，那我走啰！”圆圆临走前又帮阿嬷把棉被拉好。
圆圆推着她的宝贝大推车，缩着身子走在这冷风飕飕、幽暗凄清的大街上，放眼望去，家家户户全大门深锁，街上除了她，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一时之间，让她有种好像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的错觉……
“冷死人了……”一阵冷风又刮过来，才刚刚躺平的寒毛又竖起来，冷得她直打哆嗦。“我的妈！怎么冷得要死啊！呼──呼──”
她就这样身子缩了又缩、一路上骂了又骂，好不容易终于走过三条大街，来到大门顶上挂着“林府”大匾额的林大富家门前。
圆圆瞪着眼前的大门，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光看这比家里的门还要大上两倍、上着油亮红漆的大门，就可想见这林大富是多么有钱。
她赶紧向四周瞧了瞧，深怕被别人看见了，随即暗笑自己呆！这么冷的天气，还有谁会出来呀？而且就算让人看到了也没有关系，林大富逃跑了是众所皆知的事，她正大光明的进去搬人家不要了的东西，根本不算是小偷。
这样一想，圆圆登时变得有勇气多了，她一步步步上石阶，来到大门前，用力一推──
没想到她使尽了吃女乃的力气用力推，两厚重的大门却像是跟她作对似的文风不动。
“怎么会这样啦？”圆圆瞪大了眼，直瞅着门上两个雕的铜环猛瞧，“难不成……门从里面反锁了？”
她吓了一大跳！
不会吧？通常有人在里面才能把门闩反锁，问题是，这会儿人都溜光了，怎么从里面反锁？难道……里头还有人？！
刹那间，以前在街头巷尾听到的种种传闻立刻浮现脑海，什么算命的说林大富这宅子风水不好啦、阴气太重啦、容易集结孤魂野鬼等等，尤其是最后一项，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几乎要拔腿就跑！
等一下！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又忽地住脚步。
“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干嘛害怕？”圆圆自言自语的老毛病又犯了。
“说不定是这门真的太大、太重了，凭我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推不开。”圆圆补充了句。
她忽然记起曾经看过那些大户人家开门的情景，光一扇门，就要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合力拉开呢！
嗯！越想越有可能，她乐观的一下子把刚刚的害怕得忘得一干二净。
呃……既然没法儿从大门进去，那她走“后门”总行了吧？
于是圆圆推着推车绕啊绕的，很快就找到了林大富宅邸的后门，虽然后门比前门小很多，不过连他家后门都比她家的大门大，她不禁叹一口气，唉！有钱人就是有钱人。
她稍微用力一推，门便“咿呀！”的打开了。
放眼望去，里头黑压压一片，即使再大胆的人，也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幸好今晚皎洁的月光洒在庭院里，圆圆至少还可以看清楚庭院里的情景。
这儿好像是厨房和柴房，后门旁摆了几盆简单的盆景，庭院的正中央是一座大水井，而另一边的墙边，则是一叠叠整齐堆放的柴，还有斧头、锄头、木桶等一些常用的用具，看起来好像还没有人来翻动过的样子。
圆圆小小地欢呼一声，太好了！跑过去拿走那把看起来很新、很锋利的斧头，天！她想要这个东西已经很久了。家里原先那把斧头很久以前就坏掉了，可是一把全新的斧头就要半两银子，她实在舍不得花，也花不起啊！
一看到可以用的东西，先前什么害怕跟顾忌，统统被她抛到九宵云外！等院子里她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都搬进推车里后，她提着灯笼，带着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情继续逛进各个房间。
“哇！哇！”
“哗！太棒了！”
光听她一次又一次的欢呼声，就可以知道她的收获有多么丰富了。虽然多值钱的东西早被其人搬走了，不过圆圆就是这样，没看到的她就不会去想，而且也不贪心，也许她拿的这些东西别人而言全都是不值钱的，不过，她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
当二更的打更声传来时，她的大推车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了，可是，还有好多间屋子她还没去探过耶！
圆圆灵机一动，拍了下额头，高兴地喃喃自语，“对喔！我怎么那么笨，装不下了也没关系呀！先去瞧瞧有什么东西，明晚再来搬就行啦！”
于是她又来到曲折的回廊上，继续探索着未进去过的房间──
当她推门进去时，淡淡清香立刻扑鼻而来，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姑娘家的闺房，不过里头乱七八糟的，桌椅、梳妆台等一些摆饰都东倒西歪，什么书册、字画、衣物更是散落一地，看样子已经不晓得给多少人来翻过了！
目光巡视一周后，圆圆的眼神最后停在掉落在倾斜的梳妆台边，那只弯月型的梳子上。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阿嬷最喜欢那种梳子了！
虽然没人跟她抢，但她还是兴奋地跑过去要将梳子捡起来，早忘了满地的障碍物。
果然，她才跑出第一步，脚底一滑，圆圆还来不及尖叫，“砰！”一声，仆倒在地，当场跌了个狗吃屎。
“哎哟喂呀！”虽然她有某个东西给她当垫背的，不过，那个东西也太硬了，令她忍王住痛叫出声。
就在这时候，细微的申吟声响起──
什……什么东西？圆圆触电似的抬起头来骇然四处张望，她……她怎么你像听见了自己以外的声音？
她害怕地抓了灯笼站起来，想立刻逃之夭夭！但就在她站起来时，这才发现原本她刚刚压到的是绣被，等一下！绣被尾端透出了个黑色的、圆圆的东西，好像是…
圆圆好奇地蹲下来，凑过去把绣被稍稍掀开……哇！这鞋子还真有趣，居然自个儿竖立起来呢！不对、！不对！鞋子怎么会自个儿竖起来呢？
她再往上掀………
赫然是一双男人的脚！
圆圆眼睛、嘴巴张得好，大声音却梗在喉咙里硬是发不出声来。更要命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完全不听使唤，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似的软倒下来，直接压到那双脚上去──
闷哼声次终于清楚地传进她的耳里！
这……这个人好像还活着耶！但她却吓得动弹不得。
“拜……拜托……救……救我……”
虽然声音断断续续，小的不能再小了，但圆圆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了！
不要怕、不要怕！千万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圆圆在心中拚命地告诉自己。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因为在这样恐怖诡异的情况下，即使只是一秒钟，她都觉得度秒如年。
奇迹似的，圆圆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
“我……”她发现喉咙也可以出声了，只是发出来的声音却像数十天没有喝水般的干涸吵哑。
她将自己慢慢、慢慢地移开那个人的脚上，而后咬牙掀开绣被一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原来面貌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