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第十六章
他把车子开至一旁停妥,拉上手煞车,目光落在前头那一栋三层透天厝。房子外观较附近住户的屋子要来得新,很一般的设计风格,若不是悬挂着伯温择日命相馆的招牌,其实就和一般住家没两样。
他再看看四周,发现几辆车停在马路另一侧植了整排黑板树的空地上。此刻,门前停了几辆机车的命相馆大门,正好有人走出,是对有了年纪的男女,还跟着一名较年轻的女子;他们正往空地走去,大概是要过去取车。
“他们应该是来算命的。”邵海晴留意到年轻女孩时不时就把另一手掌中的物品拿出来观看,距离有点远,瞧不清那是什么。
“走,下车。”
黄柏毅将车上锁后,看看马路两侧,随即扣住她手腕,拉着她过马路,往那三人方向走去;他步伐有些大,目光定在那三人身上,未发觉身侧女子忽胀红了脸。
“不好意思。”黄柏毅喊住那三人,指着命相馆。“请问一下,我刚刚看你们从那间命相馆出来,你们是去算命吗?”
上了年纪的妇人点头。“对啊,詹老师很厉害的。”
“对,就是詹老师。”黄柏毅神情愉快,像和老朋友对话般,他笑道:“我也是听说这间命相馆的詹老师很厉害,才过来看看。能不能请问,你们来这里都是算什么?”
中年男人狐疑地盯着他瞧,他才解释道:“欸,因为我没来过,第一次来,想问问看詹老师擅长什么。”
“我跟你讲,詹老师最厉害的就是感情和婚姻了。之前我女儿结婚前,我拿八字来合,詹老师就提醒我,我女儿的老公会外遇,要多考虑。结果婚后真的是这样,搞到两人也离婚了。我们今天是来跟伯温先师还愿,顺便跟詹老师求个红线给我女儿,看能不能有机会找到好对象。”妇人不吝分享经验,她瞧瞧他身侧的邵海晴,问:“你是带你女朋友来算吗?”
黄柏毅看了邵海晴一眼,笑得有几分腼腆。“其实她还不是我女朋友,不过我满喜欢她,所以来找詹老师,问问我跟她有没有机会。”
“……”邵海晴怔怔看他。他演技真不错,连耳根都红了。
“喔!”妇人眼睛一亮。“那一定要去给詹老师看一下,要是詹老师说不合,那也没关系,求个红线和桃花符回家,一定会有好消息。”
“红线……”邵海晴望着年轻女子。“我刚刚有看到你好像拿着什么东西,那是红线吗?”
年轻女子摊掌,是个小夹链袋,里头一小段红线,和一张符纸。“这个是詹老师给我的红线,还有桃花符,回家放在枕头下,就会招来桃花。”
黄柏毅一看,问:“需要喝符水吗?”
“符水?”女子看看妇人,问:“妈,老师有说要烧了喝掉?”
黄柏毅笑一下。“我意思是,进去里面老师会要我们喝符水吗?”
“不用啊,为什么要喝?”妇人反问。
“只是了解一下。再请问一下,这个红线和桃花符要多少钱?”
“这个随喜啦,詹老师从来没开口要多少钱,我们就包个红包给他,八百、一千、一千二都可以;我看有的人是直接打金牌给伯温先师的金身。”
那三人驱车离开后,两人在原地待了好一会。黄柏毅将视线从淡去的车影调回,目光盯着她瞧。“你有什么想法?”
邵海晴偏首看他,才发现两人靠得这么近,她的手腕甚至还在他掌中;她轻轻抽回手,稳住微促心跳,镇定地开口:“这样听起来,詹兴龙下手的对象应该是独自前来的女性,对于这种一家子上门的,就是正常应对,所以来命相馆的人才会不间断,一方面维持收入,一方面又物色对象满足私欲。”
他点头。“先让詹承州用药迷昏对方,再由他动手。”他看看那透天厝。“小队长说,他们拿命相馆房间的照片让白可昀指认,但她说那些房间都不是关她的房间。小队长推测白可昀受到太大惊吓,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才导致她忘了部分的事。”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她思索一会,说:“是有可能的。通常个性会变得易怒、失眠,失忆也常发生……她笔录上有提到房间摆设吗?”
黄柏毅盯着她,目光邃亮。“有。笔录有提过。”
“警方难道没想过可以依笔录上的内容去找出那个房间?”
“这我没问,小队长也没提,我想依他们的经验,不至于这么粗心,应该是笔录里的房间不在照片里。”
她瞠圆眼,眼神晶亮。“你意思是……”
他含笑点头。“我是这么猜,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你要进去看吗?”她指指命相馆,正好瞧见有辆机车刚在门口停下,生意真好。
“他认得我,我还在想该怎么混进去。”他盯着她瞧。“如果让你冒险,你会不会怪我?”
邵海晴微扬眉,浅浅地笑着。“听起来好像满有挑战性的。”
他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看看那屋子,又望着远方,一会时间,才将目光移至她面上。他呵口气,道:“坦白说,我并不想让你进去,如果我找瑞仁过来,让他进去恐怕也得不到有利于我们侦办的消息,因为他是男的。”
“我知道。”她神色平静,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知道房子里的格局,看看能不能拍照下来,你有带手机吗?”
“有。”
“摆设那些细部的不用理会,因为警方那边已经有很多,你只要拍下内部空间,你明白我意思吗?”
她点头。“那我进去了。”说完,脚才移步,随即被他拉住手腕,下一秒,他站到了她身前。
午后的阳光正盛,晒得她两颊有些泛红,金阳透过叶隙筛落下来,在她眼睫上滑过光束,他就这么自然地探出长指,将她颊边被风拂乱的发丝勾到耳后,音嗓低徐:“其实应该派女警过来帮忙,至少她们在校的体育技能课都有修过逮捕术、柔道,或是擒拿等课程,你一个法医去冒险实在不宜,但是我又希望借助你能看到灵界朋友的能力,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受害者,只好请你帮忙。”
他指尖擦过她耳廓,一阵热麻感,她脸上热气窜升,微垂视线。“其实我也想进去看看警方说的那三个小棺材,所以你别往心里放,能赶快破案是大家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黄柏毅露出释怀的笑,低声叮嘱:“不要喝水,不要吃任何东西,我人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大喊,我等等通知小队长,让他们守在这附近的员警多留意点,你不会有事。”
她眨了下眼,语声带了点抚慰的味道。“不用担心,我就进去让他算个命,借机上厕所,观察一下里头的格局就会出来了,应该不会太久。”
但一踏进命相馆,见着里头还有近十个民众排排坐等候时,她懊恼话说得太早了。她在椅子上坐下,发了讯息给黄柏毅,告知情况后,才抬眼看向前头。
男人端坐在黑紫檀木长桌后的太师椅上,干净的白衬衣衬得男人俊秀儒雅,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更为他添上书卷气,他说话的声音低而缓,十分悦耳,他就是詹承州?
像察觉她的注视,男人在为一名妇人剖析婚姻后,抬眸看过来,镜片后的目光深不可测,邵海晴只是平静地送出微笑,轻一颔首后,转开视线。她目光落在男人身后神桌上的神像,试图找到那三个小棺材,未果。
她开始打量整个屋内的格局。她置身处是个很大的空间,方方正正,除了詹承州后方的神像,以及他使用的桌椅外,靠墙边是一整排提供给民众的椅子,另一面墙边摆置着书柜,整个空间明亮宽敞,感觉是舒服的。
“马麻,我想尿尿。”邻侧传来稚女敕嗓音,她看过去,只见少妇起身,牵着孩子往里头走。
邵海晴未多想,起身跟了过去,经过詹承州桌侧时,她稍瞄了下他身后神桌上方,真有三个长形盒子摆在供桌上。收回目光时,不意对上了詹承州若有所思的凝视,她一凛,立即递出微笑。“我借一下洗手间。”
詹承州目光沉静,做了个请的手势。“直走,里头就是了。”
她随那对母子走,发现一楼并未隔间,仅以屏风隔开前头算命的地方,后面这一处应该是客厅兼书房,几个书柜贴墙,正中央是简单的沙发茶几,而厕所就在角落。
迅速拍了几张照片,她沿着楼梯上了楼,才踩上最后一阶,一名肤色黝黑的女子从其中一间房转了出来,对方见了她,问:“你找谁?”
中文流利,但语调听来应该是这个家的外佣。
邵海晴抱歉地笑了笑。“我来找詹老师算命,我想借厕所,但楼下厕所有人,所以上来看看还有没有厕所。”她看了看四周,佯装找厕所。“请问这里还有厕所可以用吗?”
“用楼下那一间,其它的老板说不借人用,你赶快下去。”外佣挥了挥手。
老板?“你老板是詹老师吗?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应该愿意给个方便吧?”说话时,邵海晴打量了这楼层的格局。她知道她这样是擅闯,于法不合,也太大胆了些,但是没办法,为了找证据,只能这么做。
“不行不行!”外佣摆手。“小姐别为难我。”
心里也担心楼下的詹承州发现她闯上楼,邵海晴只能颔首道歉。“不好意思,那我去楼下等,谢谢你。”
她又多看了几眼,才放轻脚步下楼。洗手间门敞着,里头无人,她踏入,上了锁。一进这洗手间,心头涌上一股疑惑。整个环境是干净整洁的,空气里还有芳香剂的气味,是让人感觉舒服的洗手间,只不过这空间……
人站在外头,以为这洗手间应该很宽敞,一进来才发现空间狭窄;她手模了模墙面,模不出什么;轻握成拳,伸出手的下一瞬又收回手。最后,她只拍了几张照片。
回到前头,现场已少了一半的民众,她在座位上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轮上她。在詹承州对座椅子坐下之后,她没开口,只朝对座俊雅男子点了下头。
“小姐第一次来?”詹承州盯着她的脸,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深沉。
“第一次来。听说詹老师是神算,对感情和婚姻事特别擅长。”
詹承州笑。“所以小姐也是来问感情和婚姻?”
他笑容十分斯文,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书卷味,她不禁想,难怪检警都说他不像嫌犯。“欸,对。我想问问我的感情。”
“写一下名字和出生年月日。”他递给她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她毫不迟疑地写了下来。
詹承州拿着本子,盯着她的资料,嘴唇微掀动,似是在读给什么人听,一会时间,他放下本子,目光沉沉地凝视她。“邵法医。”
一声邵法医,喊得她的心几乎跳出来。他如何得知她的职业?是早知她身分,还是真有些本领?她怔怔看他时,他再次掀唇。
“虽然你目前没有对象,不过应该也快了。你的对象会在工作场合里遇上,与你工作性质相似。”詹承州徐徐说着。
在工作场合里遇上,与她工作性质相似……邵海晴盯着他干净的脸,脑海里蹦出稍早前,在黑板树下,那人抬指勾过她发丝时碰到了她的耳廓,他音嗓低柔,眸光似水……她下意识就模上自己的耳朵,还热着,彷佛他的指温仍在。
“你的对象个性开朗,较外向,但不必太担心他无法掌握;他看上去可能比较玩世不恭、比较花心,甚至不定性,不过那是他选择面对人生的态度,这与他内心实际所想可能不大符合,所以不用烦恼他是不是花心的问题。”
她听得入神,恍若这一趟真为了自己的姻缘而来。
“你们同样背负来自家庭的压力,有各自的辛苦,所以即使你们一外一内、一动一静,互补的感情反能让你们更加珍惜,能细水长流,不过……”
“不过怎样?”问完,她有些发怔。她急着探究这些做什么?她如此在意了吗?
詹承州笑一声。“不过你性子比较矜持,考虑得太多。其实你们背景相似,是能互相扶持的;如果你能放开一点,顺着心意放心去接受,他在你这里可以少吃点苦。”
他再无话,只看着她,似在等她发问。她收回稍浮的心思,回到正事上头,思考几秒后,她问:“我听说詹老师有在养小鬼,也有教人养小鬼术,我可以跟你请教那个该怎么做吗?”
“你想养吗?”詹承州面色沉静,瞧不出底蕴。
“先问看看,如果对我各方面有所帮助,我当然会想养。养小鬼需要什么限制吗,我需要付多少钱?”
“限制是有的,当然费用也不便宜。只不过,你真有这个需求?”他面色沉静,盯着她瞧的目光略有探究意味。
她迎上他视线,不知他到底了解她多少。若真有点神通,也许知道她此行目的,他在试探她?“这种需求本来就见人见智,不是吗?如果限制上我能配合,费用我也负担得起,我想我可以试着用这种方法让我的感情顺利些。”
余光有红影烁动,詹承州目光一垂,觑见桌面下的小灯亮了,他视若无睹,抬眼看着她。“你的感情不需要小鬼帮忙,只要你愿意接受,自然水到渠成。”
“是不是一定要买小鬼,才能了解养小鬼的费用?”她有点质问意味。
詹承州定定看她,掀唇道:“邵法医,后面还有三位客人等着。”
她迎视他目光,有几分执拗。
他放轻音量:“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走吧,你爱人的情况有点不好。”
邵海晴一愣,随即从包里翻出一张千元大钞放在他面前,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