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婚狼君 第四章
段毓华不穿吉服去迎亲是对的。
百翎城和青羽城之间无任何城镇,一路过来全是人烟稀少的村落、驿站,设备简陋,下人们无法把昂贵嫁裳洗得完美无缺,这场梅雨又下得太大、太及时,阻碍迎亲队伍的脚步,到达青羽城时,已是婚礼前一天的傍晚时分。
“大公子,现在把新娘嫁衣拿去清洗恐怕来不及。”
新娘所穿戴的嫁衣凤冠等首饰,当初全由段家这方负责,找人精心订做再千里迢迢送至百翎城,嫁裳用料价值不菲,配件又多,繁繁琐琐、层层迭迭,不是找个丫鬟浸进水盆里,拿搓衣板随意搓揉几下就能了事。
“把当初负责缝制嫁裳的三名绣娘找来,无论如何都要她们在明日吉时之前把另一套一模一样的赶制出来。”
“请不要那么做。”对段毓华的强人所难有些听不下去,白水心忍不住插话横进他和苍岚之间,“可以去店铺里购买现成的,我并不介意嫁裳是否造工华贵精美。”
“妳不介意,我介意。”这句话好熟悉,只是这回坚持的人换成段毓华,“妳要嫁的人是我,我是段家大公子,我要我的夫人成亲时穿戴出现在宾客面前的必须样样尽善尽美,不允许有半点瑕疵缺憾。”
“你……”与情爱无关,婚礼他是做给观礼的人看的,绝不留把柄让人日后蜚短流长,段老爷的三个儿子之中,估计只有段毓华爱面子的性格跟他最像。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办,记住,必须要跟之前那套一模一样,若发现有半点偷工减料之处,告诉那三个绣娘,别想再在青羽城挣钱讨饭吃。”
白水心听着段毓华所说的话,一时感觉如坐针毡,她到底是选择了一个多可怕的男人呀?
“妳在做什么?”刚才还在门边的段毓华,只眨眼工夫就来到她面前。
“我什么?”倒映着他身影的乌黑瞳眸里完全不明所以。
“妳的脸色又青又白,是长途跋涉感到劳累了吗?”
“没、没有……”
她伸手想要抚模确实凉得有些僵硬的脸颊,一只大手早她一步伸来,托住也禁锢住掌中触感美好的半边粉颊,使她无法将目光游移逃避。
“妳该不会想逃吧?”
“逃?为什么?”她确实曾在他眼皮底下动过这个念头,但也只是飞快地一闪而过。
“或许是我想错了。”段毓华轻轻扯笑,右手拇指带着三分怜爱、七分恐吓,极为缓慢地在粉颊上轻抚滑行,“看我这记性,起初想跟我成亲的人是妳,妳又怎会想要临阵逃月兑。”
“我说了那是因为、因为……”分明跟他说过原因的,他硬是扭曲本意。
“不管妳的原因是什么,刚好我也需要一个夫人。”只是没人说过娶了个女人回家当夫人就必须要对她付出爱吧?更何况他本来就讨厌她、恨极了她。
“所以你答应了?”没想到她的真心竟只是换来他的刚好、随便凑合。
“谁知道呢。”段毓华俯身凑到她耳边,用很轻很柔又阴恻恻的语气说道:“不过水心,记好了,不要逃,妳跑了我会很困扰的。”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她感受到的不是甜滋滋的喜悦,而是森寒胆颤。
◎◎◎
段毓华可以忍受被强迫做不喜欢的事,但他不可以丢掉面子。
也许在百翎城闹过不太愉快的一段,像是补偿也像是为了掩盖对这场婚事的无心,段毓华亲自安排白水心住进客栈,在婚礼当天再一次骑马领队前去迎亲。
这一次他没忘穿上大红吉服,吩咐用来迎接她的也不是马车,而是传统的八人大轿,完全相同的嫁裳只花一夜时间就缝制完毕,针黹、绣纹无不与原先一样精致绝伦,不难想象三名绣娘在段毓华yin威的逼迫之下是如何拚尽全力,害她穿在身上也感觉到嫁裳有着无法衡量的沉重。
能嫁与段毓华为妻,她曾经一度感到欣喜若狂,这短短数日的相处,理应足以扼杀这些年来她对他的偷偷恋慕,然而到了两人拜过天地,她坐在喜房默默等待他到来的现在,心里除了忐忑不安,竟然还留有一丝丝对他的期待。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她惊诧着剧烈抖索了一下,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近,小手突然绞紧了膝上红裙的布料。
“我一直不了解这种无聊的繁文缛节有什么意义。”
段毓华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懒散冗长。
红绸盖头下的人儿还在眨着眼眸,男人背着光的俊美脸庞如同那日蓦然闪现,霸道夺取乌黑眼儿中所能容纳的所有空间,同时在她身上制造出巨大阴影。
“夫君。”她咬了咬涂着殷红口脂的唇,踌躇着开口唤他。
“我还以为今夜我揭开帕子之时,看见的会是妳的陪嫁丫鬟。”
“怎、怎么可能?”
他吩咐不许除他以外的人走进喜房与她独处,她没有那个机会,他更没让人来闹洞房。
“妳到现在都还喜欢着我。”这是肯定而非询问。
他都已经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烂人,她竟仍能坚持对他爱慕多年那套理论,他只能说她死脑筋到无药可救。
“我们已经成亲了。”敛下眸,她不再回答那个会换来他取笑的答案,只好静静地陈述事实。
她喜欢他,喜欢到无法不喜欢他,当时的心动和多年的爱恋不可能因为谁的三言两语就打退堂鼓,虽然她承认她看不懂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他。
“对,恭喜妳,成为段家大少夫人。”段毓华微掀的唇角掺着嘲讽,“妳以后可要好好地、全心全力地扮演好我夫人的角色啊。”
“为什么要扮演?”嫁给他就是为了要当他的妻,她是心甘情愿想要嫁给他的。
“这些日子还不足够让妳看清事实?”本以为她很精明,没想到跟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毫无两样,都被名为幻想的狗屎黏住眼睛,只懂得异想天开,“在娶妳之前我不爱妳,在娶妳之后我不爱妳,这辈子我更不会给妳爱。”
“你……”鼻头好酸,现在充斥眼眶、模糊视线的应该是泪吧,“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们才刚成亲……既然你决定不要爱我,你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
“我说过我刚好也需要一个夫人,一个跟我门当户对的女人,仅此而已。”
轰隆一声打在她脑里,是晴天里出现的霹雳巨响,还是火药炸开焚毁燃烧的声响,她分不清了,只是突然像醒过来似的哭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着我,恨到就算赔上自己的一生你也在所不惜?”泪珠带着滚烫的温度滚下脸颊,她没想过要哭的,可望着眼前笑得一派泰然自若的男人,泪意无法止住。
“问妳呀。”
他真的好残忍,居然可以柔柔笑着伸手帮她揩泪,他的残忍简直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很能哭,段毓华怀疑她全身是不是都是水做的,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里能否挤出满满一桶水顺便拿去浇浇花?
精致妆容被她哭得模糊却没让她变丑,他加入搅和,配合泪水,洗刷硬是在白皙脸蛋上添加的胭脂水粉,谁说她没有很美,一开始他是觉得她不如小妹那般粉雕玉琢,顶多清秀可人罢了,她的确不是人间绝色却异常对他口味。
胸口那股积聚得令他发闷的怜惜在作祟,他吸了口气,忍下想要欺侮她和被她勾起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他决定给她一个机会,“闲人山庄还记不记得?”
“闲人?我只知道闻人山庄。”
闻人山庄的主人十分好客,他的好友遍布五湖四海,当中不乏商贾权贵,更有江湖中人,至于闲人山庄,她着实没听说过。
“妳忘了?”她是真忘了还是在假装?
“我该记得什么?”
她忘了,真忘了,忘得一乾二净!
“很好。”段毓华冷冷扯笑,笑她比寡妇还要鲜廉寡耻,“我本来打算要原谅妳,让妳好过些。”是她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别说他没给过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一直云里雾里,无法捉住他想要表达的重点。
“今晚妳自己好好想想吧,在这间喜房里,一个人。”留下惩罚与嘲弄味极浓的字字句句,段毓华拂袖离去。
他走了,直到红烛犹如泣血般焚燃着,映照蜿蜒在双颊的泪,白水心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的夫君,那个她把他藏在心里,喜欢了好多好多年的男人,在洞房花烛夜丢下她一个人离去。
那一夜,白水心倚着床柱失神,睁着眼,坐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