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夫花名在外 第九章
第五章
“这是什么意思?”涂有鲜红蔻丹的纤指压在淡黄纸包边缘,将纸包推还给对坐之人时,语气蕴含不屑。
段殷亭没有接过,只对它淡扫一眼,目光重回娇颜微火的人儿脸上,“香儿姑娘都告诉我了。”
惜蝶眯起了眼,“所以这是补偿?”
“昨天在绸缎庄,我很抱歉。”他没接她的话,先是数落自己的不是,“我什么都不懂,更无视你心里的感受。”
“你以为你现在就懂我的感受了吗?”结果他还是没懂呀!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无论起因是不是他,她都不求任何回报,“你拿回去。”
段殷亭还是没有接,轻叹出口气,“惜……惜蝶姑娘,你该明白,我不是因为怀着亏欠,才想要以这种方式作出补偿。”
“你喊我什么?”
“惜蝶姑娘。”昨天是顺了她的要求才会喊得踰矩,但仅限昨天。
“你连界线都划分得那么清楚,还说不是因为亏欠?”惜蝶更气。
“你很喜欢千珍阁的首饰,不是吗?栖凤楼要跟段家做一回生意似乎很难。”毕竟他们各家作坊的一些老腐儒都喜爱狗眼看人低。
“我、我是很喜欢没错呀……”惜蝶赧红着脸,下意识地碰触步摇上垂下来的流苏。
“那支步摇是我做的。”
“呃……什么?”
“我不只是千珍阁的珠宝绘师,更是千珍阁其中一位珠宝匠。”虽然要请他动手一回很难。
段殷亭这回选择无视她的无措,手中折扇一抬,指向她髪间随螓首晃动也跟着微微摇曳的琼花步摇,似笑非笑,“碰巧你发上的步摇就是出自我之手,自己做的发饰竟被人如此珍爱着,看着还真让我感动。”
“你、你感动是你家的事,我又不是因为知道是你做的才向嬷嬷买下的!”臭美呢你,“总之这些珠宝绘图你拿回去,我不要。”
“真的不要?”机会难得呀。
惜蝶不顾脸上赧红退去与否,突然扯出坏笑,“要是我说这里面的我全都喜欢,你会全部为我做出来吗?”
这些绘图是他费心费神画出来的,她看过他画,知道画来不易,她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坏,他铁定没辙,反正她就是顶着要比谁黑是不是的态度,扬言要他放马过来。
“有何不可呢。”
“你说真的?”他有必要这么宠她吗?
“惜儿,你知道我从不说笑。”
“这会又变成『惜儿』了?”刚才的生疏就好似两人之间刮过一阵无关紧要的风,过后就了无踪影,“哪时我说不相信你,叫你把心挖出来给我看看,你要不要挖?”
好狠,果然最毒妇人心,“这似乎……有点难度。”
“我就是跟你说笑的。”惜蝶摇着头,再将淡黄纸包更推往他面前,“你还是拿回去吧,等哪天你真的想为我所画、为我所做,我才收。”
要没估错,这整整一叠绘图就是这次千珍阁出产的首饰系列,她要真厚着脸皮收下,还不被段家大公子给咒死,死了估计还要被他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
“好吧。”他不再勉强她,却无法挥去心中的失落。
“有必要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吗?”惜蝶发现自己对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好心提供给他另一个建议,“你要想补偿我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该因为那个蠢理由。”
“那可以为了什么?”
“先前楼子里的姑娘们开赌,赌你代替大公子上栖凤楼撑不过十天,碰巧我也买了你撑不住,五十两银子。”
“然后你赌输了?”这句话问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废言废语,今夜他还如常来栖凤楼报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所以我要你赔我。”他要敢说出才区区五十两银子,她马上找把削水果皮的刀来给他挖心肝。
“好,我赔你。”
正因为他回得太干脆,惜蝶忍不住愣了愣,“你也不问问我要你赔我什么,你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你要我赔你什么?”他问,口气很像一个宠溺着、安抚胡闹孩子的爹,听着这口吻,惜蝶不语,她有点气,气他太容易妥协,对着别人是怎样她不知道,可面对她,他总是好吃龄哪。
“惜儿?”
惜蝶瘪了瘪嘴,开了口,声音不情不愿,“明晚陆府老爷的夜游船宴,我要你陪我一块出席。”
“你不是不赴晚上的约?”
“是呀,那老色鬼太狡猾,嬷嬷推也推不掉,我本来打算当天装病了事,但是现在有了你。”换句话说,她摆明在拿他当盾牌,也顺便……捉弄他。
“有了我?”人有时候是盲目的,那番话听在段殷亭耳里,反倒突显了她对他的依赖,“没问题,我陪你去。”连声调也不自觉地放柔。
“只是请柬的事你要怎么办?”
段殷亭一手轻握成拳抵住下颚,想了想,“陆老爷请的是都是些什么人?”他只记得陆家是青羽城中有名的暴发户。
“他孙子满月,算命的说水能旺财消灾,他才想出游船祝宴的点子,估计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请柬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请柬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弄到手,明夜等我来了再与你一同赴宴。”
陆老爷也是城里出了名的,就是小妾也有三十六房,他会邀惜蝶去他孙子的满月祝宴只怕会是……
“这是承诺?”
“这是承诺。”
“我不相信承诺,无论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三年前那件事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监。
“不要紧,哪怕你连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也会做到自己说出口的承诺,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相信的,就从我开始,又或许到时你仍不愿相信别人,那么相信我一个也足够了。”他不要求她马上改变。
“你……”她想说很难,但如果对象是他,她愿意尝试。
“明晚记得等我来。”这不是请求询问,是慎重叮咛。
“好,我等你。”
但凡青羽城中哪家的长辈祝寿、儿子成亲、孙儿满月、飨宴庆典……等等,铁定会有请柬送到段家大公子手上。
奈何他大哥不稀罕拉关系、攀亲故的做法,每当遇上这种宴席,要不凭心情好坏出席,要不随便在府中找个比较体面的人当代理。
段殷亭亲自去跟他要陆老爷孙儿满月游船宴的请柬,他自是乐得能丢开这个烫手山芋,轻易就把请柬让了给三弟。
只是……段殷亭发现他果然不能习惯这种热闹熙攘又歌舞笑闹混杂的场合。
而且从刚才开始,惜蝶一直拿他阻挡陆老爷想以酒装疯占她便宜,他这块盾不知道已经挨了多少个白眼。
“来来来,今夜有这夜色柔美、江中映月的良辰绝景,还有美人作伴配上动听曲乐,惜蝶,来,跟老夫干一杯。”干,干醉她!
他让惜蝶干了何止一杯,从登船开始,他的眼睛就没从惜蝶身上移开过,那双眼像极了见到生肉美食的豺狼饿虎,从头到尾都以眼神暗示着她身上的衣服很碍眼,再来他不是以月色很美、繁星璀灿、夜风沁心而不寒为由,就是让惜蝶挨过去看看他孙儿长得可不可爱,眼睛是不是骨碌碌的很灵巧,有没有长得好像他儿子或他儿媳妇,借机拼命灌她酒。
算上此刻她手上那杯,一整晚下来,她已经喝掉了整整三壶,而陆老爷很狡猾,从头到尾都在趁火打劫,很小人地小口小口轻啜浅尝而已。
“你不能再喝了。”属于男子的大手蓦地从旁探出,紧抓住手中握有白玉酒杯的那只皓腕,压制阻扰将杯送往红艳唇畔,那力道没弄疼她,却有些霸道。
“我没那么容易醉的。”出身青楼自然得有无人能及的好酒量,不然她和楼子里的姐妹们都不知被人灌醉、占便宜过多少次了。
“不行,不许再喝。”
看陆老爷一派从容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搬了不少酒上船,就算她的酒量再好,最终还是比不上老奸巨猾,再这么喝下去,她一定会醉得不省人事,然后陆老爷会让人把她带去船上客房休息,稍后再借机离开席上,模进她房里,把她剥得一干二净就压着她乐呵呵……
呵呵呵呵……
“这样很难看呀。”
桌子很大,他们跟陆老爷之间有些距离,再加上歌舞声的遮掩,这边的小声谈话没有传到任何人耳里,可僵持的动作已引来陆老爷和不少宾客的注目。
段殷亭感觉到那些视线,也明白再僵持下去只会闹得不愉快,他说过要赔她的,他会跟来也是为了让她全身而退。
段殷亭眨了眨眼,瞳眸专注地盯着那杯琥珀酒液片刻,作出了一个决定,“我喝。”不等惜蝶回话,他拉过那只玉荑,就着杯子一飮而尽。
“你……”惜蝶杏眸圆瞠,几乎成铜铃,觉得刚刚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十分不可思议。
“好、好,段三公子真是豪气干云!”陆老爷起先有些楞怔,但马上就反应过来。
拍马屁拍不死人,而且跟段家交好只会得益不会吃亏,即使场面确实因段殷亭夺酒之举变得有些尴尬、有些僵,但因陆老爷的话,宾客们也再度吵闹起来。
“三公子?”好个屁呀,他们都是眼睛被狗屎黏住了吗?不然段三公子才喝了一杯酒就红得不自然的脸色,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陆老爷过奖了。”段殷亭没看向她,但抓住她的手却没有放开。
“来,再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灌醉他,看他哪里还有本事模美人的小手占便宜!
“还喝?”这次还换上了酒壶?
惜蝶眼明,手却没段殷亭快,等她搞清楚状况时已无法阻止他拿着酒壶朝自己喉咙咕噜咕噜咕噜……
“三公子!”惜蝶用手肘去撞他的手臂,嗓音尽量压得低低的,却难掩恼怒。
“乖,别气,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把你手上那壶玩意给我放下。”
“好。”他说到做到。
但下一刻,惜蝶发觉腰上一紧,身子被向上一提,换了个位子,着落点是段三公子的大腿上。
“你!”他醉了,一定是醉了,还醉得离谱!
惜蝶尝试挣扎,可怎么也挣月兑不出来。
“惜儿,我要吃松鼠桂鱼。”他将下颚抵在她右肩,因说话而一张一合的唇,有怠无意地摩擦着白皙玉颈。
“要吃就自己挟去。”放开啦!没看到有多少双眼正瞪着他,恨不得把他丢下江里喂鱼,恨不得光用眼神就能刺他几百万个窟窿吗?
“你喂我。”这次他改在她耳边说,还趁她转头之时别人看不见,轻咬了一口圆润耳珠,“惜儿……”
他还真跟她卯足劲了是不是?
惜蝶终于发现这位段家三公子的酒量连一颗米粒都不如,喝醉了就变得像个顽劣的孩童,心爱的“玩具”拿到手就又抱又亲,更像块牛皮糖黏黏黏黏……死黏着她剥不下来,等等,心爱?好吧,她也只能这么形容了,不然他也不会甘愿忍下无数足以将他凌迟处死几百次的眼神狠瞪,仍然这么执着于她,死也不愿放手。
“好,我喂你。”吃吧,吃撑你!
接下来的整顿宴席中,他不是要求她挟来这道菜就是那道菜,还要她温柔体贴地亲手用银筷送进他公子的嘴里,在外人看来他们举止亲昵、柔情蜜意……
先不提船上有多少为了一睹惜蝶的叇美容貌,曾到栖凤楼砸下千金的宾客,光是陆老爷一个也气得七窍生烟,奈何段家得罪不得,他只能,直瞪瞪瞪瞪瞪,瞪到宴席结束,挥泪送别美人和还霸占着美人的那个可恶至极、无恶不作、罪恶滔天、最好哪天全家能死翘翘的段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