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纯情 楔子
远方的一片乌云还不及遮蔽太阳,雨便骤然落下,来得快又急,打乱了行人的脚步,纷纷找店家躲雨;米乐却是直闯红灯,冒雨跑向对街的音乐厅。
音乐厅正举行全国青少年小提琴大赛,一名少年演奏完毕懊恼地走下台。
司仪说:“下一位参赛者是105号,演奏曲目是克赖斯勒的〈爱之喜〉--”
米乐正跑进音乐厅,听见喊到自己的编号,立即举手大声地说:“到!”
他随意用手拨几下湿淋淋的头发,快步走上台,深吸一口气,定定神,琴弓用力朝琴弦一划,第一个音激昂地迸发出来,却不是〈爱之喜〉,而是帕格尼尼二十四首随想曲中的第十三首〈恶魔的狞笑〉。
台下评审之一的钢琴家张曼玲脸色大变,起身想要阻止米乐继续演奏,立即被担任这次比赛的主席--皇城交响乐团总指挥陈树森制止。
曼玲无力地坐下来,悲痛地望着台上的米乐;而他也正看着她,眼底充满了怨尤和轻蔑。曼玲打了一个冷颤,彻底的崩溃和绝望,忍不住掩面无声啜泣。
然而,其他评审和听众无不被米乐的琴技所震慑,那狂放中带点戏弄的帕格尼尼曲子竟是出自一个十五岁少年,让人以为是在聆听一场音乐会,而不是比赛。
舞台边,另一个参赛者齐诗音紧张地等在角落,听见米乐令人震慑的演奏,完全掌握了每个人的呼吸,此刻她的胃一阵一阵地抽痛,最后虚软地蹲了下来,头埋在膝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这……音乐怎会如此诡魅!齐诗音,妳不可能赢他,不可能的……沮丧的声音一直在诗音耳畔回响。
当众人迷醉在〈恶魔的狞笑〉乐音中时,音乐戛然停下,就在曲子结束前三秒;台下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台上发生了什么事,米乐已深深一鞠躬,抬头冷眼朝台下的张曼玲和陈树森一扫,嘴角那抹鄙夷的狞笑像一把利刃插入曼玲的心。
米乐退场,不理会台下众人的纷纷议论;当他走到舞台边时,视线和齐诗音闪着不解的目光交会。
诗音仍蜷缩着身子,仰着头,瞪着大大的眼睛,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可以完美地完成演奏,为什么要轻率地放弃?为什么?”
面对陌生女孩冷不防的质问,米乐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住脚步。他确实是故意落掉最后的音符,但现场除了张曼玲和陈树森明白他用意是要两人难堪外,其余的人只会惋惜他是紧张得忘记乐谱,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看出了他的故意。
面对女孩的质问,米乐竟觉得自己做错了。
台上主持人说话了:“接下来,最后一名参赛者,106号,演奏的曲子是弗洛托的〈啊!如此纯情〉……”
米乐见诗音左胸上别着106号的识别牌,提醒地说:“喂,叫妳了。”
诗音惊跳一下,拿着小提琴,慌张地想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瘫软跌坐在地,一点也使不上力。
“喂,妳没事吧?”米乐扶起诗音,发现她身体颤抖得厉害,脸色惊惶苍白,立即明白这少女紧张过度了。
米乐握住诗音拿琴弓的手,自嘲般扯了下嘴角,说:“我呀,刚才站在台上,紧张得想从舞台上逃跑,可是最后我还是站上了那个舞台,因为台下有我想要打败的人,这样一想,我就不再紧张,可以全神贯注在音乐上了。”
诗音注视着这个演奏帕格尼尼的少年,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106号请上台,106号……”
米乐见此时她的眼神很坚定,于是出其不意地推了她一把,像是推一个站在悬崖边缘的人。“去吧,现在的妳一定做得到的。”
“……106号缺席,那么形同放弃……”
诗音踉跄走到舞台中央,朝台下评审和观众深深一鞠躬,“对不起,我是106号,我没有放弃,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主席陈树森和几名评审交谈几句之后,微抬手示意诗音开始演奏。
诗音不禁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前一位演奏帕格尼尼少年的身影,告诉自己:我要演奏得比他好。
站在舞台边的米乐见她已准备就绪,便转身离去,根本不在乎谁是优胜者。
当音乐从身后舞台悠扬响起,米乐的脚步顿住,心似也沉淀了,不禁细细聆赏这动人的美妙音乐。
多么纯净的音色!米乐由衷赞叹。如果世上真存在着天使向上帝赞美的乐音,那么绝没有人比这少女的音乐更让人贴近天堂。
诗音演奏完毕,热烈掌声让米乐回到现实,他这才发现眼睛竟然湿了。他负气似地用力抹去泪,快步离去。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今天的作为,更不需要救赎。
比赛结束,紧接着颁奖。齐诗音得到第一名,她高兴地捧着奖杯,眼睛搜寻着那个帕格尼尼少年的身影,耳里却听到评审的交谈:
“那个演奏帕格尼尼的少年真可惜,不论演奏技巧还是情感表现都非常出色。”
“对啊,现在再回想起那段演奏,我的心还是怦怦跳着……”
诗音逃开,不愿再听下去。她自认今天的演奏是自己最好的一次,可是为什么大家只记得那个帕格尼尼少年的音乐,吝于给她一句赞美?
为什么会这样?诗音不服气;即便帕格尼尼少年的音乐让人惊艳,但终究没有完成,不算是成功的演奏。
但她必须承认,若没有那个帕格尼尼少年的鼓励,她今天就无法获胜,所以她必须找到他,跟他道声谢谢。
“齐诗音,恭喜妳获得第一名。”
身后传来一声恭贺,诗音兴奋地转过身,却不见那个帕格尼尼少年,而是一名斯文有礼、脸上挂着诚挚笑容、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少年。
“谢谢。”诗音回应,眼里充满疑惑,猜着:他是谁?
“我叫严东城。刚才妳的演奏让我很感动,因此无论如何我都想认识妳。”
这话说得如此诚恳,尤其在众人皆沉醉于帕格尼尼少年的音乐氛围时,这份肯定更显弥足珍贵。
诗音腼腆一笑,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的虚荣和满满的骄傲。她充满信心地看着手上的奖杯,虽沉甸甸的,却不会让她觉得有压力,反而更清楚自己未来要走的音乐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