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深处无怨尤 第二章
“风月阁”因最近新聘了一名艺伎而声名大噪,成为建京名气最响亮的青楼妓院。
这名艺伎名唤秋海棠,美貌绝伦,艳冠群芳。
除了有副玉貌花容之外,此姝还弹得一手好琴,堪称色艺双全,因此出道未久即轰动建京,成为风月阁的红牌艺伎。
自从秋海棠献艺以来,风月阁每晚高朋满座,客人皆是慕她之名而来,乐得掌管外场事务的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秋海棠既是伯老板所引荐,且甫一出道即打响声名,风月阁老板虞梦自是对她特别关照,不仅拨出后院的“雅音清舍”小楼,让她幽静自在地独居一隅,还遣了名侍女嫣儿供她使唤。
这日,晨曦中,过惯夜生活的风月阁姑娘们方入梦乡,秋海棠却了无睡意,正倚着窗棂凝思。
从阁楼凭栏下眺,是个小型园林;园内茂林修竹,芳菲烂漫,十分赏心悦目。
可这一片景丽春浓,秋海棠却无心观赏,此刻,她的心思已被某件事情完全占满……
“海棠姑娘,关爷已经来了,正在小厅等着您。”
此时,嫣儿进入房中通报,打断了秋海棠的思潮,她优雅地旋过身来。
“嗯,我知道了。嫣儿,这里没妳的事,先退下吧。”她有意支开侍女。
“是的,海棠姑娘。”嫣儿随即揖身告退。
秋海棠这才离开窗边,莲步姗姗走往小厅。
“月哥!”进入小厅后,她甜美地招呼访客一声。
关山月年约三十,外貌粗犷英武,是个直爽汉子,一见秋海棠,便迫不及待问出心中疑惑:
“棠妹昨晚差嫣儿到客栈传话,要愚兄今早过来一会,莫非有啥急事么?”
“嗯。是为了黑秘莲之事。”秋海棠也不多赘言,直接切入正题。
“说到黑秘莲,就算棠妹没差人传话,愚兄也打算今日过来见妳一趟的。”关山月很快地接口。
“月哥是否也听到白衣公子的传闻了?”秋海棠莞尔一笑,知道自己昨日的举动,必已被渲染得满城风雨。
“没错。愚兄昨晚在客栈用膳时,听说黑秘莲在悦来茶楼现身,出手教训赤骑的事了。”关山月露出一脸纳闷的表情。“我听得都胡涂了,怎会突然冒出个白衣公子留下黑秘莲的标记呢?”
“月哥,那白衣公子是小妹乔扮的。”秋海棠掩嘴巧笑。
“什么!是妳?!”关山月讶然瞠眼。“棠妹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前些日子,伯老板差人送来了一封密函。”秋海棠脸色一整,语气转为凝重。
“是吗?伯老板的密函里说些什么?”关山月急忙追问。
“伯老板信中说,金罕国的王储哈尔赤,已经准备起程前来建京了。”
“真的?那盗书的事岂非刻不容缓了。”关山月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是呀。”秋海棠点头回道:“所以小妹才会乔装改扮,故意到悦来茶楼现身露相,希望尽快将燕子夫引到风月阁来。”
他们此次进京,主要是为了《大庆布兵图册》而来。
当初一抵京师,关山月即遵照父亲关鹏的嘱咐,和秋海棠一起秘访了建京的大商贾伯常。
伯常原是关鹏昔日袍泽,后来辞官从商,在京城政商人脉颇广,《大庆布兵图册》收藏于都翊府的消息,正是他密报给关鹏的;而伯常在确认了两人身分后,随即与他们研商盗书的细节。
当秋海棠从伯常口中得知都翊府养有一班歌舞乐伶,而自己正好精通琴艺,当下灵机一动,想出了条对策。
由于秋海棠幼年时即拜在“日月神剑”之一,外号“月剑琴心”的龚飞霞门下习艺,剑术、琴艺皆得师父真传,于是萌生了到青楼卖艺的主意。
按秋海棠的想法,是希冀在风月阁打响名声后,能吸引燕子夫前来听琴,或许就有机会被聘入都翊府为乐伶。
一旦进入都翊府,她就可以暗中搜查布兵图册了。
而巧的是,伯常和风月阁的老板虞梦交情不浅,又对她有资助之恩,便写了封书信替秋海棠引荐。
只是秋海棠下海卖艺后,未料燕子夫竟不似一般高官贵冑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他足不涉青楼,害她在风月阁空耗了不少时光。
不过,幸好秋海棠一向深思熟虑,早做了未雨绸缪的万全准备——
她明着在风月阁为伎,想引燕子夫前来青楼;暗地里又和关山月连手,诛杀翊卫营某些仗势为恶的赤骑,每回作案后即在现场留下一方绣着黑色莲花的绢帕。
两人诛杀翊卫营的败类,除了是为民除害之外,也是秋海棠另一番精心的布局——万一凭自己的美貌及琴艺无法如愿引来燕子夫,那么缉拿要犯“黑秘莲”,他总该有兴趣吧?
由于迟迟等不到燕子夫,再加上伯常的密函传讯,秋海棠知道该是“收网”的时候了,于是才乔装成白衣公子,故意到悦来茶楼现身亮相,意在引燕子夫上门查案。
听她道是为了引燕子夫前来,关山月偏首想了想,才推敲着问道:
“棠妹特意选在昨日午后到悦来茶楼现身,其中必有缘故吧?”
“月哥说得没错。”秋海棠微微一笑,“前天晚上有几名赤骑到妙乐轩听琴,在过场时,小妹听见他们大声谈论着燕子夫昨日午后将和友人到悦来茶楼品茗的消息,其中又有人提及准备先去驱离茶客,清空现场,所以小妹才会乔装白衣公子前去露脸,用意是想引起那些赤骑的疑心,先让他们上风月阁盘查小妹的身分——”
秋海棠说到这里,关山月听出了破绽,急性子的他,未待她说完便提出自己的质疑:“但棠妹是以男装露相,男女有别,那些赤骑怎会疑心到妳头上呢?”
“部属在茶楼拿不下黑秘莲,燕子夫在友人面前挂不住脸,必然震怒不已,那些赤骑为求将功折罪,定会卯足全力追查白衣公子行踪。因此,只要稍有蛛丝马迹岂会轻易放过。小妹虽是以男装现身,但相貌酷似却也启人疑窦,所以小妹分析他们事后一回想,应该会到风月阁盘查一番的。”秋海棠眨着慧黠的眼瞳,笑着为关山月解说。
“可棠妹方才不是说,此举是为了引燕子夫上风月阁的吗?那正主儿不来,光来些小喽啰又有何用?”关山月再提疑问。
“所以小妹才邀月哥前来呀。我已征得虞老板同意,让你在这儿暂住几日,待赤骑上门查案时由你出面击退他们,然后要他们传些难听的话给燕子夫。但愿能激怒他上风月阁来兴师问罪,届时小妹再设法弹奏一曲安抚,若能得他赏识,也才有进入都翊府司琴的机会。”秋海棠总结自己在茶楼露相的最终目的。
“棠妹此计虽妙,但燕子夫若不上钩,届时又当如何呢?”听罢妹子的全盘计划,关山月直率地反问。
“时间已然紧迫,若此计无法奏效,只好冒险夜探都翊府了。”秋海棠叹道。
这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下下策,她可不希望走到这一步,毕竟夜闯都翊府的风险委实太大了些。
*
三日后,将近掌灯时分的都翊府。
“启禀大人,查缉白衣公子的事有眉目了。”从风月阁灰头土脸败退后,薛汉堂急急来见燕子夫。
“你查到他行踪了么?”正在案前阅卷的燕子夫闻报,精目为之一亮。
“这……倒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些线索了。”薛汉堂脸上掠过一丝困窘。
“哦?”燕子夫蹙眉,有些失望地淡问:“是什么线索?”
“回大人,京城长街有家风月阁妓院,里头有名艺伎秋海棠——”
“风月阁妓院?”燕子夫俊容陡然一沉,出声打断他:“薛千卫,你查案竟查到春院胡同里玩乐去了?”
“不不不!大人别误会。”薛汉堂泌汗,赶忙澄清道:“卑职会到风月阁,是因为上回到悦来茶楼清场子的一名弟兄,突然想起白衣公子的相貌和秋海棠几无二致,怀疑若不是她乔装改扮,就是她的兄弟。总之这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所以卑职才会前去查问一番。”
“是吗?”燕子夫脸色这才稍霁。“那你查出什么可疑之处了?”
“呃……”薛汉堂欲言又止,心中暗想该如何斟酌字句,才保得住自己的面子。
“做什么吞吞吐吐,还不快说!”燕子夫叱道,他可没空和他瞎耗时间。
“是、是。”薛汉堂不敢再迟疑,只好硬着头皮报告:“回大人话,那秋海棠性子极为高傲,入乐籍时曾言明卖艺不卖身,除了弹琴献艺之外,绝不接待客人,哪怕是王孙巨贾邀见,也一概不买账,但是却有一个人例外。”
“哦?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燕子夫不禁被挑起了兴趣。
在风月圈讨生活的女人,竟还高摆姿态,故作冰清玉洁之状,恐怕只是为了哄抬身价吧?
“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薛汉堂不屑地嗤鼻。
“江湖人?”这倒出乎燕子夫意外。“继续说下去。”
“是。卑职一到风月阁,即向鸨嬷嬷表明是来查案的,要她唤秋海棠到前厅回话。未料她胆子不小,非但拒不见面,还遣来一名自称关山月的汉子。他意图阻挠卑职们盘问海棠姑娘,双方一言不和,当场就动了干戈……”说到最后,薛汉堂声音气弱地转小,几至不可闻。
“结果你们『众不敌寡』,败在了人家手下?”燕子夫心中已有谱儿,冷声嘲讽地代他说完结局。
“是、是的。卑职无能,请大人宥恕。”薛汉堂面有愧色地低头请罪。
“查不出个结果,你还有脸来见本座呵!”燕子夫目露寒光,神情阴鸷地瞅着他。
都翊使大人冰冷的眼神像刀刃般锋利,像要裂人肌肤似,吓得薛汉堂赶紧再回话:“启禀大人,卑职不得不来呀!因为那关山月太过狂妄,竟要卑职带话给大人。”
“是吗?他要你带什么话?”燕子夫眉峰一紧,眸中寒光愈凛。
“他……他说大人若是有种,就亲自到风月阁查案,干啥像……缩头乌龟躲在部属背后……不、不敢露面。”薛汉堂心跳如鼓鸣,支吾着把话说完。
他真耽心都翊使听了这席话,一旦恼火起来,自己会遭到池鱼之殃。没想到主子竟不怒反笑,但那笑容却更令人感到寒栗。
“呵呵呵,他当真如此说的么?”燕子夫知道传话的人,多少喜欢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乱。
“卑职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薛汉堂立刻指天立誓。
“哼!好个无礼的草民,竟敢口出狂言羞辱朝廷命官。”见他神态不似有假,燕子夫不由得怒上眉山。
“是呀,关山月目中无人,大人若是按兵不动,岂不让他瞧轻了。再说他和秋海棠交情不浅,或许也是黑秘莲的同路人。”薛汉堂拚命煽动长官亲自出马,好替他报一箭之仇。
“那秋海棠每晚都会在风月阁弹琴卖艺么?”燕子夫乌亮的星眸倏地瞇起,像只正在搜捕猎物的苍鹰般危险。
“是的。海棠姑娘的琴艺确实不凡,卑职也曾前去聆赏过几回。”薛汉堂老实招认。
看了眼外头逐渐暗沉的天色,燕子夫冷哼道:
“好,等入夜后本座就去见识一下她的琴艺,再会会那狂妄的关山月。”
卖艺不卖身?
青楼之中当真有如此出污泥而不染的奇葩么?一向淡定的燕子夫难得地对秋海棠起了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