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 第二章
王族猎场里,一名女子形单影孤,缓缓地走至一条小溪旁,在溪边蹲了下来。
现在非雨季,所以溪水流得缓慢,女子只是将手上的水灯捧高,口中喃喃念祷之后,才将水灯放至溪水中,任水灯缓缓飘离。
她是大夏公主李绮蕾。这位于丘陵之下的猎场,是她最不愿让它存在的一个地方;可大夏人习性难改,这是有朝一日她即使为王,都无法改变的;为此,她只能每到非打猎的季节就来此放水灯,祈愿那些被猎杀的动物来世莫再沦畜牲道,可往生极乐。
正当她看着水灯飘离时,一只雪兔也来至溪边饮水,或许灵敏的动物知她无害吧!只是边饮着水边看着她。
此时风中传来箭镞声,雪兔受惊奔逃,却被疾射入地的箭支挡住去路,直至箭支圈列成围,雪兔月兑逃不得被困其中。
她急忙奔向受困的雪兔,无视身处猎场的危险,将雪兔一把抱起,正想逃离现场时,疾驰而来的白色骏马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受惊跌倒在地,雪兔则趁机逃逸无踪。
看着好不容易猎得的雪兔失了踪影,赵尔槐很是不快。这比赛的奖赏对他极为重要,却被这女人给破坏了。
“这是王室猎场,闲人不得擅进,猎场里只有猎人及猎物,想必妳是后者吧?”
李绮蕾抬起头望向马上的男人。乔服本就飘逸月兑俗,而这男人又有何郎之貌。谁说天仙只能用来形容女子美貌?若有这男子样貌,也不辱这天仙二字了。
大夏人果然如女王所言,有部分人与汉族人长相极为不同;大夏是草原上的国度,莫说男子,即使是女子都有较黝黑的肤色,但这女子天生的白皙肌肤有如乔朝女子敷上薄粉,两颊被午后的艳阳晒出了粉色,那特殊的棕发褐眸,更是完全承袭了西域人的血统。赵尔槐猜测,此女的父母至少有一方是西域人。
“妳放走了我的贺礼,该如何赔偿我?”
“雪兔怎是贺礼?”
“那雪兔兔绒是我要送给公主的贺礼。”
公主?指的是她吧!她怎不记得自己喜欢兔绒了?
“公主与一般的大夏人不同,不爱这打打杀杀的游戏,自然不爱活生生由雪兔身上剥下来的兔绒。”
“哦?妳认识公主?”
李绮蕾曾在狩猎季来猎场放水灯,险被误猎,所以她已被母亲下令不准再来;但她心里总是念着那些无辜的动物灵,才会改而在非狩猎季偷偷跑来,若被发现她在此,必会被母亲责骂。
“我……是公主的侍女。”
不管公主是不是如她所说的不喜兔绒,但他的确失去了他的猎物;他不能输了这场比赛。“或许我该让妳权充猎物,能猎到人,倒也算珍稀。”
由他的语意,她知道他是参与了一场比赛,而他的胜利毁于她之手。
她打量着他。身着乔服的男人在大夏国很是罕见,又能进这猎场,想必是母亲一时兴起,找他来比赛的吧。而能让母亲如此重视,此人只有一个可能——她的夫婿赵尔槐。
“王上虽爱打猎,但从不会以人为猎物。”
“那岂不是更稀奇?上马来,妳是我的猎物了。”
“我不要!我不能回宫!”
赵尔槐挑起眉。这女子方才说自己是公主侍女,如今却说不能回宫?莫非是逃走的侍女?以他亲王之尊,实在无需纡尊降贵去追捕一名侍女,但眼见比赛时限已至,抓了她便算交差吧。
但这女子既是惧怕回王城,他就必须采迂回之计。
“不去王城妳打算继续在猎场里闲晃吗?这猎场正在进行打猎比赛,妳在此处太危险。上马来,我带妳去安全的地方。”
他是好心要救她的吧?李绮蕾要自己相信眼前这个她未来的夫婿,但她怯懦地看着那高大的马匹,还是没有行动。
“怎么了?”
“我……我上不去……”
赵尔槐失笑。不是说大夏男女皆擅骑术吗?这女子竟连马都上不了?他好心地弯子,将轻盈的她捞起,轻易地让她侧坐在马鞍上。
“谢谢你。”李绮蕾对这男人的体贴露出颇有好感的笑容,没想到下一瞬,他竟从鞍袋里拿出一捆绳索,将她绑得扎实。“你不是要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吗?”
“在我大乔,私闯皇室猎场会被视为想暗杀皇室的叛逆,在大夏国想必亦是吧。”
李绮蕾点了点头,突然意会了赵尔槐的语意,她连忙否认:“我大夏没有这条律法,你不如抓紧时间再寻找下一个猎物吧!我——”
她未竟的话被赵尔槐塞入她口中的一条巾帕所阻断。从开封出发到大夏起,他一直是不耐的,现下他更没心思多听这女子的吵闹,他只是带着她,往议定的集合点去。
早在集合点等待的李顼贞,本以为赵尔槐会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雪兔回来,想不到见到的,竟会是被捆绑住的大夏国公主。
卫士们见赵尔槐的猎物是谁时几乎冲上前援救,却被李顼贞喝止,这才退回守在原地。
李顼贞只消一记眼神,就让还徒劳挣扎着的李绮蕾止了动作,怯怯地低下头不敢妄动。
对这孩子的不听话,李顼贞颇无奈。
她明明要绮蕾不能再来猎场,猎场里箭矢无眼,对她是很大的危险;而且她来便罢了,还被新任驸马给遇了上,完全犯了婚礼前日不能相见的禁忌。
“驸马,人……可不算是猎物。”
“这出逃的侍女放走了我活捉的雪兔,我只好捉她交差了。”
“你说她是出逃的侍女?”李顼贞不明白,怎么他大夏国的王储会成了侍女了?
“侍女是她自己承认的,出逃是我的猜测。”
“她的确算是出逃,因为我已明令她不许入猎场……妳说,驸马活捉的雪兔真被妳放了?”
李绮蕾无奈,而且嘴里塞着巾帕,只好老实点头,心想母亲这回不知道要怎么责骂她了。
“活捉?驸马,猎杀雪兔已是不易,活捉更难,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只是这『侍女』坏了你的比赛了。”
侍女两字让李绮蕾更心虚地低下头,她知道母亲的不悦,婚礼前日,她与驸马是不能相见的,这是习俗……
“无妨。我本来活捉雪兔就是为了将兔绒送给公主,可依她所说,公主好似不喜欢。”
“我这女儿与一般大夏人不同,她的确不爱兔绒装饰。”
“那真是可惜了。那是我欲送给公主的第一份礼物。”
这赵尔槐绝不是谄媚之人,说是礼物,怕是这比赛若输的是她,他担心让她失了面子,反悔答应他的条件,才会想出的借口吧!
“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放心,我愿赌服输。至于给公主的贺礼,抓回这个人,就是大礼了。明天你与公主的婚礼,没有她还真完成不了。”
“哦?她如此重要?”
若不是赵尔槐如今身处这处境,他或许会冷哼一声,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放她离开才是”;但他没有多言,只是为她松绑,助她下马,任她随着女王的兵卫护送离开。
“对我、对公主都极为重要。明天你就知道原因了。”
“所以,小王是赢了比赛?”
“那是自然。总不会是你胁迫了那侍女,为你做了伪证吧?”
“女王说笑了。”这大夏女王开明至此,怕是别有所图吧?只是他赵尔槐虽是乔朝亲王,但终究未掌实权,到底别人能在他身上“图”到何物?赵尔槐不禁陷入深思。
***
阎族原也是北方汉族的分支,只是与西域往来得早,数百年下来文化民情与中原汉族已有很大的不同,但本质上仍相去无多,至少这婚礼形式差异不大,依然热闹非凡。
阎族婚礼与汉族相同,只是没有拜堂的仪式;婚宴在王城里举办,公主则已被送出慕凌王城,并在驸马府的新房中等待。热闹的喜宴结束后,赵尔槐多希望自己只是一名宾客,而不是婚礼的主角。
夜里,回到驸马府的赵尔槐停在新房前的廊道,却不愿再前行一步;他只是望着门,没有移动脚步,直至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侧过脸,看见的是宋惜秋,她笑着的一张脸却无笑意,只有凄然。
“妳别来……”
“惜秋受得住。我知道王爷比我还不想看见这新房,我是来劝王爷,别在新婚夜冷落了公主。”
“我知道。但我想着我若进去了,妳有多伤心。”
“王爷,这新房……终究得进的。”
“我不想妳亲眼看我进房。”
宋惜秋知道这是赵尔槐对她的体贴,她也只能接受,于是她转身离开。
一直跟在赵尔槐身后的驸马府管事,因为王夫的交代,所以他也只能无视这新任驸马另有爱人一事,他只是上前提醒:“郡王,阎族婚礼与汉族不大相同,您若再不进新房,只怕公主会着凉。”
这管事名叫高平。驸马府里的侍卫、奴仆大多是赵尔槐由大乔带来的,但他总是新来乍到,所以大夏王宫里也送了不少奴仆过来;这管事便是大夏人,由他总管府中的大小事;为了两方文化的差异,他暂且让原有的奴仆服侍赵尔槐,而宫里送来的则服侍李绮蕾。
虽然高平将整个驸马府打理得妥当,但赵尔槐知道,此人心中的主是公主,不是他。“为何会着凉?”
“阎族原是游牧民族,在草原上,一个家族的壮大看的不只是能力,还有人口,所以阎族的新婚之夜定要完成一场尽情的房事,象征能绵延子嗣;而女子,会在床上果身以待。”
所以他除了屈辱地成了和亲的王爷,还成了打种的种马吗?赵尔槐实在难以容忍,这进新房的脚步,就显得更沉重了。
“你退吧。”
“郡王……时候不早了。”
“我知道,你退吧。”
赵尔槐再次命令,高平也只好听命离开。
新房中的李绮蕾将一切听得仔细。原来她的夫婿另有心属之人吗?那今夜他推开这扇门,看见她,会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她无法想象,也无法得知,因为终究她还是听见了赵尔槐离去的脚步声;他不想面对这个婚姻,甚至,他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李绮蕾捧起整齐迭在床边的衣物,颤抖着穿上;这颤抖不只是因为寒意,也因为夫婿的无情。
她是王室的公主,身为国王的母亲虽严格,但父亲却视她如珍宝。他说她不像阎族女子,所以摒弃阎族女子名亲自为她取名,般般件件都说明了他对她的重视;所以被如珍宝一般养大的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从没有人如此无视她,而这甚至是她的新婚夜。
李绮蕾终于委屈地落泪了,她从不想要这样的婚姻,虽然母亲想要的是为大夏国增一名强将,但她愿意应允婚约,却是为了两国的和平。
只是她从不知道,这个婚姻会这么苦。
已离去的赵尔槐当然不会听见新房中的哭泣声,但另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他却听见了……
他回到自己原先的房,不解哭泣声的由来,推开门就见宋惜秋坐在他的床沿,抱着他的衣裳哭泣着。
她的泪,令他揪心。
“惜秋……”
看见赵尔槐回来、听见他唤她,宋惜秋终于抑忍不住飞奔上前,投入了赵尔槐的怀中。“王爷!王爷!我不想的!我不想您与公主洞房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
宋惜秋急急地想送上自己,赵尔槐却推开了她。“别这样。”
“从前王爷说未给惜秋名分之前不会抱我,但我已跟随王爷来到大夏,就是王爷的人了,这新婚夜,我不想王爷给其他的女人。”
赵尔槐当然也希望这是他与宋惜秋的新婚夜,可他今生还有可能给她名分吗?他轻抚着她的发丝,满是不舍。“我只是不想委屈妳。”
“只要能成为王爷的女人,惜秋什么都不在乎。”
眼前的是自己心念之人,赵尔槐怎舍得推开,他低下头与她缠吻,并横抱起她往床上去。他今生,就只要宋惜秋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