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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东家(下) 第十七章 嚣张大皇子

作者:陈毓华

这天的午饭摆在庭院里,吃的是现摘的蔬果和刚打下来的野味,喝的是井里冰镇过的绿豆汤,野山菌菇馅和肉末的水饺,鲜美生香,竹笙百合煨老母鸡,女敕笋尖凉拌鱼皮,豆瓣河鱼和花椒鳝鱼汤。

老左请了附近猎户的媳妇过来给他们煮饭,那猎户媳妇有意大展身手,煮出来的饭菜就连一向胃口普通的西太瀞都多吃了两碗。

出门时,湛天动曾吩咐在外一切从简,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不论主仆都在一起吃饭,其他人也习惯了主子的因地制宜,慢慢不觉得什么,只有海靖连菜都不敢多夹。

老姜和老左看他拘谨得要命,知道他没见过仆役可以和主子一起用饭的,心里那震撼肯定不是一时半刻能释怀的,他们一刚开始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于是,为了不让他分心多想,你一筷我一筷,轮留给他夹菜,可怜的海靖只能拼了命扒饭。

位置末端还有麟囊和婳儿,她们起初也是不习惯的,但是两人的适应力很好,自始至终垂着眼,只努力耕耘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把食不言寝不语做了非常完美的示范。

西太瀞看着越来越多一起吃饭的人,脸上的笑容非常真心,可回过神来,自己的碗里不知何时也堆了一座小山丘。

她偏食得厉害,向来对蔬果的喜好多过肉类,眼见碗里面除了肉还是肉,这叫人怎么吃?

“作奸犯科”的人还能有谁?她身边那个男人对她嘿嘿一笑,“你看你身上好不容易养了一冬的肉,全赔上了。”当我是猪吗?西太瀞咬牙,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咧出珍珠般的小牙,低头发愤扑灭了小山丘。

湛天动心中那个成就感,简直无法言喻。

吃过饭,一切收拾干净,春水发给猎户的媳妇说好的两大串铜钱,除此之外,说小姐夸她菜煮得好,多给了两颗银锞子,还说因着夏天肉食容易坏,让她把厨房里多出来的鸡鸭带回家。

乡下人家中能多几文余钱就已经很了不起,一两银子有人从小活到老没见过,遑论银锞子,猎户媳妇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来,最后笑得阖不拢嘴的带着大包小包,直奔自己家门而去。

“明明是小姐见她生活不宽裕,家里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才让她把肉菜带回去的,你怎么这么说?”汤儿和西太瀞相处的时间不到半年,对主子的行径仍然不是太明白,她年纪小和春水最亲,帮衬着把食物打包后,等猎户媳妇走了,这才不解的问着春水。

“姐姐说施恩要有度,就算与人恩惠,也要照顾到旁人的自尊,如果不说那些食物怕坏掉,她一定不会拿。十几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只靠一个男人打猎过活,我们能帮一点是一”自尊吗?汤儿听完,若有所思。

至于放下碗筷没多久,因为填饱肚皮,眼皮子跟着松垮的某人,心里正打算把早上没有睡成的回笼觉补回来,却让某个独断独行,说是怕她积食的男人拉到后山散步去了,以至于衙役官差来敲门,表明因为大街嗓血一案,要捉拿一女子归案的时候,没能亲眼目睹自家房子被翻箱倒柜的样子。

没凭没据,话说得很重,强硬的态度目中无人,一听说主子不在,进来就要搜。

自古以来,百姓怕见官,据说民告官的话,须得先滚钉板、过刑堂,剥了层皮后,若还能有口气在,才能见着青天大老爷的面,至于最后能不能沉冤昭雪,还得看你的运气够不够好,所以,一般百姓对官衙,是绝对的敬而远之。

其实,有武功不凡的麟囊和婳儿坐镇,哪有那些衙役仗势欺人的分,而且老左和老姜也不是软脚虾,有个不愿意,这几个衙役根本不够他们几脚下去。他们忍只因为没有主子吩咐,只能沉着脸,护住女眷小孩,而被破坏拿取的身外之物,即便他们是奴才,必要的时候也放没在眼底。

可湛天动是什么人?就算出门在外,吃穿用度也绝非这乡下泼皮般的官差所能想象,那些捜出的金银细软让他们眼发绿光,直喊嫌到了。

这时,灵敏的海靖扯了一下麟囊的衣摆,手指往后门比了比。

麟囊了然,掩护着海靖,趁看顾他们的衙役注意力都在箱笼上的时候,让他矮着身子,一溜烟小跑出去报信去了。

湛天动和西太瀞踏进家门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那几个趾高气扬的衙役正在清算战利品,所以就连主人家回来了还一无所觉。

“当家的,这些奴才欺人太甚!”老姜看见主子回来,气魄胆量全回来了,一状就告上湛天动伸出一掌阻止他。

几个正在分赃的喽罗总算意识到正主子出现了,其中一个吊儿郎当的回过头来,“正好连人带证物一起带走……”话还留在舌尖上,却被湛天动无懈可击的气势骇得咬到了舌尖。

年纪大些的老油条在安途县打滚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岳峙渊淳、气度沉雄的男人,他就只是冷冷的站在那里,连开口说话都没有,闲闲的背着手,却让人惊得心肝都快跳出他撒手放下手里的精致物品,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兆。

“看起来几位大人对我湛某人的家当颇为中意?”多年不曾返家,县城里的天地翻转过了?身为父母官的底下人是这副德性,这知县又能爱民如子到哪去?

“这些是物证,我们要带走!”到嘴的熟鸭子,怎么能放走?眼皮子浅的衙役还咬死不放。

“也行。”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东西。

他这般大方,令几个衙役暗自窃喜,还要无限上纲。

“我们奉了知县大人命令,为了大人公子一案而来,你家人犯了事,得跟我们回去过堂问话,谁敢拒捕,别怪我们不客气!”不去缉拿真凶,倒把他们这群外地人当软柿子拿捏了。

“你总得指出个人来,不会我们一行人都犯事了?”

“有人亲眼目睹事发当时,这位姑娘在场。”指着西太瀞的人被她的容貌给震了一下。

“去不?”湛天动不再理会那些人,忽然转向没离他太远的西太瀞,那软眉温颜和看着那些衙役走狗完全是两张脸。

“我一个女人家的,外面,不都是男人的事?”她说得俏皮,做出一副小女子无知,唯大人马首是瞻的神情。

她不喜欢以势压人,但有的人就吃这一套。

有湛天动这尊大佛,她就算不能像螃蟹一样到处横着走,但亏也轮不到她来吃对不对?

这男人叨念她没出息,那她就出息一回吧!

那声音真好听,让人舒服受用,湛天动轻笑一声,手一摊,“有人亲眼目睹,我们不如去瞧瞧他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要见知县大人,要不我赶紧回屋洗脸,重新梳妆再出发?”既然县太爷在衙门摆着谱,不如让他多等几个时辰好了。

湛天动这边本来一脸愤恨的众人,听到主子们的对话,听出了味儿,一边揩着眼,一边全转过脸去努力别让自己的神色因憋笑太过扭曲。

敢让县太爷等,主子是要给那个不长眼的官一个下马威,他们自然要配合。

老姜的定力好上许多,已娴熟的套好马车,就等主子上车了。

“姐姐,带上春水吧?”

“又不是没出过门,你带着十九和汤儿好好看家,我可不想回来还看到那一团乱。”她指着屋里。

春水随即意会,不再勉强。

西太瀞姿态娴雅的上了车。

无须吩咐,麟囊和婳儿自是无声无息的跟上了。

湛天动则是策马而行。

没道理被拘提的人犯还这么舒适嚣张吧?

一干衙役面面相觑,谁都不想放弃眼前的箱笼,忙了半天这才荒腔走板的跟上,西太激的车早不知去向了。

且不提安途知县中年丧子有多痛彻心扉、难以承受,对百姓来说,这结果不过是咎由自取。

这安途知县向来官誊不佳,教子无方是一桩,无心地方事又是一桩,这次大张旗鼓、挨家挨户盘问捜捕人犯,直撹得百姓叫苦连天,怨声载星:

小百姓自顾不暇,哪来闲情逸致到衙门前来看热闹、瞧门道?

这衙门口出人意外的门可罗雀。

老姜挑了帘子让西太瀞下车。

这次她很小心的戴了帷帽,看谁还来挑她错处?

唔,小小县衙,却是好大气派。“要没个一万八千两的,恐怕堆砌不出来这安途县衙门。”她喃喃自语。

“姑娘也有同感?”语调不咸不淡,声音如金玉相击,只要听过一次,就算不费心也能记住。

她很不情愿的转过头,这男人很有魅惑众生的本钱,即便面无表情,一双凤眼剔透如冰,浑身是剌也懒得掩盖,仿佛有见识过战场生死,足以震慑人灵魂的气息。他脚踩蟠龙靴,绦紫色高束腰长衫,腰系织金云血色玉佩腰带,彩绦下又是两块四爪墨龙玉佩。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很可惜你这回戴了帷帽,这玩意真是杀风景的东西。”虽然接连着见了两次面,可他们还是没有互相介绍过的陌生人,这么直接说人家戴帷帽可惜,十分唐突。

西太瀞转身的时候,那莫名所起的惊惧已经荡然无存,她脸上浮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才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

“客气了。”

上回抨击她不懂礼教,这回嫌弃她规行矩步,却对自己差点错杀她的事情只字不提,这种人只会放大别人的小错处,却放肆宽纵自己,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论他狗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多与他说上一句话,都是给自己添堵。

她冷着脸,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太过接近的距离。

朱毓看在眼里,怎么?她这没头没脑的拉开和他的距离,不会是欲擒故纵手段的一种朱毓的面貌的确是男人中少见的美男子,只是他自大的猜错了西太瀞的想法,西太瀞顶多觉得他比一般男人好看些,但不会因此意乱情迷。

“这位公子可能不知道什么叫道歉吧?你欠小女子一个道歉,若是不愿、不想、不稀罕,也可以,小女子往后为了自保,不会再与公子说上一个字。”这一步的距离,麟囊和婳儿已闪身出来,挡住朱毓放肆的目光和动作。

“哟,有护卫了?是该这样没错,这年头坏人多得很,姑娘家身边是得带个有用的人……你说什么?”朱毓瞧着身上银色绸衣短打装扮,护腕皮靴齐全的两个女护卫,原本戏诚的笑着,但听完西太瀞话里的每一个字,眼中不再有半点轻浮的颜色。

道歉?

长这么大,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他的直觉就是应该掐断她的脖子让她闭嘴,但他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很想听听,从她嘴里你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他不想高看对方,却好像也不能小看她了。

一个女人可以向他要金银珠宝,可以要宠爱疼惜,可道歉?一个女子向他要敬重?

可笑之至!

“怎么回事?”湛天动往前一站,方才西太瀞和这男人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他的出现,轻易的把朱毓的眼光由西太瀞身上挪到自己这里,两人的眼神定在彼此的黑瞳中,有一股火花碰撞了出来,那是一种掂量。

朱毓在北疆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但眼前这男人,昂藏七尺勾勒出他天地崩于前也不变色的沉稳和冷峻,简单一袭玄色刻丝箭袖纱袍,黑绢面厚履,看似平民,可那气度又带着江湖草莽和上位人才有的不凡,到底是什么来路?

“但不知临王爷是奉旨入京,还是有其他公务?”湛天动不见特别的姿态,平淡如水的说道。

“你好利的眼睛。”他还以为只有宫里的大大大小,才有这般火眼金睛。

“四爪墨龙玉佩可是只有王爷才能配戴,安途又是通往京城的必要道路,回京之人皆行此道。据闻大皇子被封临王爷,十几岁便就藩统领封地,久居北疆,肃清大草原羯奴,开垦良田,屯兵戍边,草民想不出除了临王爷,还有别人能这般大气。”顾左右而言他吗?无所谓,他对朱毓的意图也不感兴趣,但…朱毓伤了瀞儿,瀞儿性善只要一个道歉,可对他来说,这件事不能善了。

“原来是这样露了馅。”朱毓丝毫不以为意。

被识破行藏的朱毓大方承认,证实了水带回来的消息和湛天动的揣测。

这位大皇子多年来驰骋沙场,甚少回京,要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他若领着圣旨返京,皇上要立储的意思便有迹可循,若无诏私自进京,不知道会在本来水就浑的京里又掀起什么事端?

“能认出本王,本王却不知道你是何方人,久久不履中土,眼拙了。”

“不敢,草民籍籍无名,不值一提,岂敢在临王爷面前班门弄斧。”好你个籍籍无名,朱毓想说这男人一口一个“草民”,不可能是权贵宗室,但看那气度,就算知晓他的身分也不见结交之意?罢了,江湖上多的是自以为是的奇人异士,人不来就他,也不值得他折节下交。

“一事不劳二主,这安途知县之子一事,就请临王爷全权处理了,务必给草民一个交代。”人是他杀的,西太瀞脖子上的瘀痕是他掐的,祸是他惹出来的,换言之,这安途知县可是替皇帝办差的奴才,他身为大皇子,要收拾得不漂亮,别忘记,皇帝老爷下面有养着一群可以指手画脚、最爱作文章的尚书、阁老,那些舆论可以指摘他包庇纵容属下,有损皇帝威望,这事传进皇上耳里,他的储君大位恐有异变,若是惩凶除恶、打抱不平,回到朝堂,可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一般来说,身为地方父母官也算有那么点底气,除非你犯的是通敌卖国,或是意图谋反这等诛九族的砍头大罪,稍微抢民女,手上沾了几条人命,甚至贪污腐败几下,也不是不能草草带过。

这事,是临王爷开的头,他要轻轻放过,还是大肆操办,就看安途知县的运气如何了。

“向本王要交代?本王若安心做个甩手掌柜呢?”这家伙想吃定他?朱毓轻轻瞥了湛天动一眼。

然而湛天动眉毛都没抖一下。“临王爷不会的,您正是需要名声的时候。”几位皇子分散各地,势力却在京城经营不少年,明里暗里关系盘根错节,传言临王爷当年带兵就藩,手中控着一支极为剽焊的兵马,平了羯奴以后,兵符也未被收回,时至今日,手中仍握有兵权。可即便如此,北疆那不毛之地,纵使握有军权却缺乏财力做后盾,他若想在现今的京城和几位早他一,步回去的皇子互相叫板,只有军权是决计不够的。

他需要别的筹码,最起码舆论不能站在别人那一边。

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宫中争斗从来都是刀不血刃的,而且没有一个皇子是省油的灯,只是看戏的话,还可以当成谈资,普通人还是不要参与其中。

湛天动不参与皇子立储还是争大位那些糟心事,但这些皇子们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整条漕河的未来,他也不能不留心。

“本王若看不上那虚名又如何?”

“临王爷哪只手碰了她的脖子,我就要那只手。”湛天动淡淡的说。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神色微变。

“她是你的谁?”

“草民未过门的妻子。”

“你知道威胁皇室会有什么下场?”

“那又怎样?临王爷理亏在先,难道为着你舒服了,我就要不舒服吗?我没错,也不必非要低声下气不可。”

“给本王报上你的名来!”这人竟敢口出狂言?看来绝非池中物。

“湛天动。”

“本王记下了!”

“瀞了王爷惦记。”湛天动不惊不惧,腰也不曾多弯一分。

“来人,拿我的印信把安途知县唤出来!”朱毓阴阴一笑。

他的手下人接过印信,立即领命而去。

不到片刻,只见安途知县和师爷主簿一干人等慌慌张张的撩着袍服,扯着歪了的官帽急奔而来。

“下官不知道临王爷驾到,有失……远迎……”黄景廷这一县之官可从来没想过这鸟不生蛋的安途县会有皇子驾临,这是多大的荣幸,就连儿子的惨死都先被他放到一边去了。

朱毓居高临下,看见跪在地上的黄景廷。“听说黄知县正在大堂审案?”

“犬子在县境内被恶徒所杀,死状凄惨,下官管辖境内出现这等恶徒,怎可不将其人绳之于法,给地方百姓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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