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上) 第十三章 夫人要跑了
离开西太尹住的竹屋,湛天动和西太瀞同行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大当家是如何知道祸首是我姨娘的?”
他一戳她的额头。“不都因为你。”
西太瀞模着被戳的额头,默默看着湛天动,眸中难掩惊讶。她想起自己变成锦娘没多久,挡不住思念,跑回西府看弟弟的时候,曾经在西府门口碰见过他和张渤,莫非,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着手打探她的死因了?
她了解的湛天动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他有的是那种倏忽来去的手下,能替他搜集、传递他想知道的任何消息,所以从他口中讲出来的话,都有着绝对的可信度。
“你那姨娘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祸害嫡女和丈夫的事情极其隐密,除了她的姘夫和心月复管家,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西太瀞双手抓住他的胳臂。“我爹的死……真是那个毒妇下的手?”人家不都说一夜夫妻百世恩,她好狠的心,对同床共枕的人居然能下这种毒手!
“你爹在的一日,西府的万贯家产就不可能轮到她两个儿子继承,你在的一天,道理一样,而且,她控制不了你。至于太尹,她不一定要他死,一来因为太尹眼睛看不见,妨碍不了她,二来,她以为太尹身上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非拿到不可,才有可能将西府的产业生意全部扩进手里,都这些年了,还为这事乱着呢。”这天下除非是他不关心的事情,一旦他想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事关西太瀞,他说过,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挖出真相来!
“非拿到手不可的东西吗?”她心中一咯噔。是她当日回府时来不及拿出来的凭信和私章吗?爹当年要将太尹行交给她的时候,带着她一个个认识了那些供货的大货商,向来,他们只认爹和她,后来她虽然不管事了,那些大货商仍旧需要她的手令和私章才肯给货,自从她死后,私章可以假造,但是凭信却不能,姨娘拿不出凭信,这些供货来源自然就断了,姨娘难道以为凭信是放在太尹那里?
反正现在有没有凭信已经不要紧,她还是有办法对付莫氏的!她心中竟是连姨娘也不愿意再称呼了。
“想什么想得走岔路了都不知?”湛天动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回带。西太瀞脚步一滞,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知不觉走到别处了。
西太瀞转身,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看着湛天动飞扬的眉、挺直的鼻梁、略宽的嘴唇和闪烁着精光的双眸,她忽然双膝跪下。
湛天动不让她跪。“这是做什么?”
“大当家对我有大恩,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是你医治我弟弟的双目,又把他平安的带到我身边,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这份情,叫她怎么还?
他把她拉起来,搂过来,和她眼对眼、鼻对鼻,唇和唇之间也只留寸余。“如果你要以身相许,我很乐意。”虽然她平日行事像个男人,但毕竟是女子,和湛天动身子对身子这样熨贴着,又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张脸因为羞赧简直艳红如天边晚霞。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也不要你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做这些,替我将来的妻子照顾小舅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的声音像下蛊似的哄着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她沉默不语。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怎么不说话呢?她就是有办法叫他心慌,叫他看不懂!
“你若不嫁我,我终身也不娶了。”他用大掌托住她的脸,不许她逃避,想从她清澈的目光里看出一些所以然来。
“你这是何苦?”这人一旦看不懂一件事,就会说起幼稚的话。她心里的确有他,要不然岂会让他这样搂着自己?她要不对他上心,就算他对她有天大的恩情,她一根指头也不会让他碰的。
一双水眸倒映入眼中,那眼里静静的停伫着自己,湛天动声音如泉水轻淙,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原本打算带你去游河,花前月下的时候再把这些话说出来,想必你会比较感动,允婚的机会也比较大,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按捺不住。”他心高气傲,独独对她,心高不起来,气也难傲。“现在冬天哪来的花前月下?”
“此时河面如琉璃冻得剔透,把你裹实了,坐上冰筏,一样可以游河。”难得一个不识情趣的人能想出这个法子来,到时候人都冻成冰棍子了,最好还生得出情趣来,但是,她为他这馊主意整个心都暖了起来。
问心,她明明很喜欢他,问情,她对他也动了情。在海外时,她曾对他欲罢不能的牵肠挂肚,那时的她便问过自己,不放手会痛,放手更痛,可是……爱情?
那时的她知道有些事比爱情还要重要,所以她选择了当做没这回事。
即便他对她的一片好,但凡只要是女子,有谁能不心动?“你曾说我是一座大山、一棵能遮荫的树,如今你愿意到这座山上歇息,在树下乘凉,陪这座山说说话,陪着大树看日升月落吗?”只见西太瀞目光盈盈,宛如一泓秋水,浅笑温润如月,眼里漾了泪。
“go”
“就算你说不愿我也不会放你走……你说好?”他愤愤说道,却突然一窒,他听错了吗?
她答应了,答应得这么轻描淡写,他好没真实感。
“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有。”他一颗心吊回喉咙口。
“我还有家仇未报,那些人还未受到该得的惩罚之前,我无心谈及婚嫁,大当家若不能等,我可以体谅。”
“要我说,直接宰了那些人就是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挫败。
“他们不值得弄脏你的手,而且一刀杀了他们太便宜了,那些人得用一生来还欠我西家的血债!”她捏紧了拳头,言语神情都是伤心气愤,然而她的手被湛天动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察觉她想挣月兑,他如墨玉般的眼睛明亮又灼热,神情带着一丝迫切和乞求。
“你只要把京里的事了了,就嫁我是吗?”
“是。”
他双眼放光,笑得欢畅,有些东西似是苒也难以压抑,发自内心的欢喜,一丝丝从眉目间满溢了出来,双目焖焖发亮,大手捧过她的小雎袋,没头没雎的便吻了下去。
西太激缩手敲打了他几下,他却不痛不痒,又拿鼻子沿着她的脸颊碰蚀而下,最后回到她的朱唇,先是浅当即止,复又恋恋不舍的欺上去,以舌撬开她的贝齿,深探到唇齿之间,再也不肯放开。
要他等,他就等,但是收点利息不为过吧?天气入了冬,能不出门的人家,几乎是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西太瀞却不然,她依旧卯时即起,比那些需要上朝点卯的官员们还要勤奋。
她哪都不去,梳洗过后第一件事就去竹屋陪西太尹吃早膳,姐弟俩谈天说地,分别日久,有一肚子话要说,用过饭,她便指点他经商的知识。
一开始,西太尹并不以为自己可以。
“那些商事我都不懂,而且我都二十七了,学这些会不会太迟?”
“谁说无用?尹弟,你是我西府的嫡子,府里的生意,等我们从莫氏的手中拿回来,你不打理,要由谁打理?”
“还有姐姐你啊!”
“你要看看我的脸吗?我已经不是旧时西太瀞的模样了。”她拉起西太尹的双手碰触她的脸,他只模了她脸上的眉眼和轮廓便倏然缩回双手。
那不是他姐姐的脸,根本是另外一个人。“我的脸不管用什么理由再也没办法说服人,我也厌倦了那种忙碌、尔虞我诈的商人生活,尹弟,姐相信你可以的,你身上留着爹的血液,且算学一向比我好,随便就能举一反三,脑筋又聪明,你的眼睛要是好的,咱们西府这些生意铺子你觉得还轮得到我去忙和吗?”
“我的眼睛不见得能好。”
“将来会变成怎样,我们无法预知,也看不到,可是姐姐相信燕神医的医术,何况燕神医也说你大有进步,我相信你的眼睛总有一天会见到光明。商道,姐姐可以教你,只要你愿意学,天下没有学不来的东西。”她紧紧握住西太尹双手,她相信只要姐弟团结同心,其利可以断金。
他们会把该属于他们的东西都拿回来的!
“我知道了,姐姐说的对,只要我肯学,我再也不要做那个懦弱无能的西太尹,我要变强,我要保护姐姐,要做一个能支撑门户的男子汉,要光耀我西府的门楣!”家变之后,他痛定思痛,深深觉得对不起爹,对不起自己嫡亲姐姐。姐姐为了那个家,牺牲了女子所有该有的待遇,又因为那可笑的身分,拖到了大龄仍旧和婚姻无缘,这一切最该怪的人就是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改写这一切!
西太瀞欣慰的看着依旧清痩,但神情越发坚毅的弟弟,覆住他的手,她要竭尽全力将自己懂的经商窍门都教给他。
“你告诉我,我们要先怎么做?”西太尹不再迟疑,他要尽快把眼睛治好,尽快学得所有商业技能,尽快回京去。
“面对敌人,不见得非得面对面的拼杀……”
姐弟俩一个将实战经验尽力传授,一个像棉花般尽力吸收,而且居然从中模索到一种自己从来没有得过的趣味。到用饭时间,春水看见过了时辰还在认真说话的两人,只能大胆的来敲门喊停,然而,这两人用膳的时候,你一来我一接的互相给对方夹菜,也能有事谈,下人收拾了碗筷,又沏上茶来,直到掌灯,两人依旧没有歇息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这几天,湛天动过得可憋屈了。
他大爷每天一早练完功,沐浴饼后,赶到缥缈楼去,总是晚了一步,西太瀞早不见人影。随后去到竹屋,见那两姐弟说说笑笑,要不就头对着头埋在公文堆里,尽避他明知道西太尹眼睛不方便,姐弟俩就算头埋着头又能怎样,可还是眼红得很。
明明答应要给他做媳妇儿的人,心里头只惦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瞧她跑竹屋跑得多勤快,一待就是一整日,她心上可有他这未来的夫君?
就算婚期未定,她也不能这么偏心,这一连三天,她应该连想也没想过他吧!他大爷打翻了醋坛子,等在西太瀞要回缥缈楼的路上,就差没将那条路踱出,条沟来,总算让他看见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过来的西太瀞。
哈,让他逮着人了吧!
“要回房了?”她怎么看起来一脸倦意,是这些天早起晚睡,精神不济吗?可一见到他以后便锭开笑容,害他刚才的怒气不知道哪去了。谁能面对着一张笑脸,尤其是她的,还能生气的?
他没办法。
“大当家这么晚怎么还在这?”见他神情有些愠怒,她这些天没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吧?
“你也知道晚了?”
“是晚了,都掌灯时分了,大当家不高兴,可是帮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烦心操劳的?”
“算你有良心,看得出来我脸色难看!”
“难道,你迟迟不肯在争储中选边站,已经开始有人打压你了?”她方才困顿的倦意都不见了。
当今皇帝的子嗣以一国之君,又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来说,数量是不算多,总共就五个。这五位龙子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翘辫子的皇宫里安然长大,其背后肯定都有一番令人难以忽视的势力和支持者。
不过,皇帝正值壮年,立储对他来说还不是太必要的事,也监于自古以来,龙子争位的事件层出不穷,认为可以多观察个几年,好品品几个儿子的个性,再来决定储君人选也不但人就是这样,既然身为皇子,怎么可以不为那张龙椅拼搏一下,暗地里各个跃跃欲试,该笼络的人心、该表现威势的,各自进行着。
可天高皇帝远,无论京里如何风云涌动,如何天翻地覆,都翻不到江南这块地头来。
有铁杆四爷党对四爷说江南湛天动不灭之,必成大患;也有人进言,九省潜帮湛天动已经拿下其四,江南可是京里的钱袋子,若能拿下此人,还怕天下不能尽入掌握?偏偏,这位爷哪一套都不吃,不入京,不站队,一心只想合并漕帮。
而直隶、河南、安徽、山东、两湖莫不提心吊胆,等着湛天动接下来要对谁出手|“打压我,我就断了粮河,京里那些个王公大爷靠什么吃?啃草去吧!”
“那就好、那就好。”谁想坐那把椅子,谁想称王称帝,都不关他们的事,如果可以,她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守着自己平安幸福的小百姓。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皇子们的事?”尽避知道她和别的女子不同,但她已经好些天不出门,他也不许管事在她面前乱嚼舌根,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入她耳里的?
“你忘记我是商人,商人消息耳目再多不过了。”她没出门,不代表就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炎成为准备下一趟出海的诸多事情,日日跟着昆叔出入各地货商牙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江苏最近的动静。湛天动不许她再穿男装,如今在府中的她只能以女装出现,这样的她,完全颠覆了大家以往对她的印象,哪能不听到一些指指点点。可是她没有,就连炎成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出现,也只瞪大两眼,然后一张脸红到耳根子,便落荒而逃,亦没有哪个丫头婆子小厮家丁对她多说一句不该说的,可她有眼睛,他们那错愕到硬生生反应过来的表情,她想也知道,肯定是湛天动封了他们的口。
湛天动治家极严,下人只要有个错处,绝对没有贰话,一切就是照着规矩走,既然他不许下人声张,就不会有人敢多嘴。
他为她做这些,她心里感激,对他,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融化的。
“你要答应我,不会掺和到那些爷的事里去。”
“你当我是傻的,我好好的人不当,干么去当人家的奴才?”他怎么不知道那些爷一个个都想算计他,但唯独只有朱璋,他还模不清。
那家伙每次来就顾着吃喝玩乐,朝中的事一个字都不谈,朱璋不谈,他也跟着虚耗着,到时候看谁先撑不住吧!至于眼前这个能搅得他心烦意乱的,他也不明白,明明她都答应与他成亲了,为什么他还是放不下,放不下到吃不下、睡不香,一天到晚想着她的那种程度。
“能让我烦心的只有你,你你你你知道你有多不负责任吗?”他利用身子先天的优势把西太瀞挤到墙边。
“我哪里不负责了?”
“你可知道做出让对方担心的事情就是不负责任,你”他低下的头几乎要抵着她的鼻子,“这些天,半点都不曾挂心我?你知道我几天没见到你了?你有没有一点身为未婚妻的自觉?”她对他,究竟有没有他爱她的十分之一?
西太瀞看着他不豫的脸色,心想,一个大男人那么爱闹别扭,是怎样?不过,千万别去惹一头快发怒的狮子,只能顺着毛模。
“你为什么生气?脸臭臭的,莫非……你这是醋意大发?”她看他的脸色。
“就是,我吃醋,看着你眼里只有弟弟,心里不舒坦!”他居然坦白承认,声音软软的,一点都不怕跌了自己的面子。
这样的嫉妒吃醋虽然很可笑,可是两次都迷上同一个女人的他,更好笑!“太尹是我弟弟,他怎么能和你比?”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他嘟喔,眼神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西太瀞被他那傻傻的样子弄得很想笑,又有点感动,靠前一小步,在他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双手圈住他的腰,人偎进他怀里,头埋着他的肩。
湛天动一愣,几乎是惊喜的把她搂进怀抱,感受到他的小媳妇娇小软绵的身子和属于她的芳香。
一颗心,就像飞到云朵上去了似的。“谢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湛天动模着她如瀑的发丝,纤细的腰肢,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欢喜。“我要你一辈子能的留在我身边。”
“你知道我是拒绝不了你的。”
“你有那么听话才怪,往后嫁了我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说的话都要听!”他眼里带着一簇光。
“好,都听你的,你要我向东我不敢向西,你要我吃鸡我不敢吃鹅,这样可以吧?”她笑得很欢。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可这样哪里还像他喜欢的西太瀞?
“这个就免了,你还是做你自己吧,你要变成那个样,我也不习惯。”他刮了下她鼻子,又点了下,表情尽是疼爱宠溺。
“谢谢大当家!”
“其实见不着你,我心里不好受。”他勒紧她,但一下子便放开,他知道自己手劲大,要是勒疼了她可不好。
“我虽然人和尹弟在一起,也是有想着你的。”
“会挂念我?算你有良心!”他的俊眸被点亮,重新将香香软软的小媳妇搂着,希望时间一直停在这里,不要过去。
西太瀞心里舒了口气,这是气消了吧夜里,春水伺候着给西太瀞更衣,眼看着她要上床就寝了,春水却没有退下去。
“有事?”
她呐呐的说道:“小姐……”
“不是说了要喊我姐姐的。”
“当初在船上,那只是权宜之计。”
西太瀞拉着春水的手坐在榻上,之前喊哥的时候不也挺顺溜的,这会儿倒不愿意喊姐姐了,心里堵着什么呢?
“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直说吧。”
“春水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们还分彼此吗?我可曾把你当外人看?”
“不曾,小姐对我好到不能再好了,就算我爹娘都在,也不可能像小姐对我这么好。”
“哦,那心里不痛快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不痛快,只是春水不明白小姐,叫竹屋那位西公子『弟弟』,可他年纪大小姐一大截,当您哥哥都绰绰有余了,我实在想不通您和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这些天,她因为看见尹弟平安无事,把这些人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道,湛天动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吗?
只要她在竹屋,太尹身边伺候的人一概被遣出去,只让春水伺候茶水饭食,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为了人少安静,想不到为的是这个。
她恢复女儿身的事、称呼的事,这些看似都是小事,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却处处替她设想,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他的贴心,一件件,一样样,叫她无法不动心,原来她真的没看错人,他是个好男人,想必婚后,也会是个好夫君。
而她现下这模样,却让一个成年男子叫她姐姐,不能怪别人会胡思乱想的。
“我不会告诉你说他是我庶兄,因为你也知道锦娘家中只有一个弟弟,这年纪怎么都究不上的,太尹,他是我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这……”春水眼光茫然,已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这故事很长,春水你一直以来也觉得我很奇怪吧?”
“我哪敢……”她扳过春水的下巴。“对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哪敢!”
“小姐!”春水急,也慌了。“好啦,春水的确是觉得小姐处处都是蹊跷,有很多事情都让我想不通。”对下人,小姐有情有义不说,识字了,能言善道了,还能和外邦的人对答如流,还会经商嫌钱,她心里隐约明白,这个每天和她住在同一个楼里的小姐,绝对不是以前的锦娘主西太瀞也不戏弄她了。“说起来呢,你不要觉得惊世骇俗,这个叫锦娘的女子并不是我,她在上吊自尽的时候便死了,我是西府的长女,西太瀞是我的本名,我死于非命,也不知道怎么着,一缕魂魄飘飘荡荡便住进了锦娘的身体,我这说法,不会吓着你吧?”春水摇头,她早心里有数,这么长一段日子,她早知道不对头,但毕竟自己胡乱猜测和亲口听小姐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好一下才缓过气来。
“所以那位西公子真的是小姐的弟弟?”
“真的”
“春水庆幸能遇到小姐这么好的人,春水可以说谢谢小姐住到锦主子的身子里吗?”西太瀞捏了一下她的颊,哭笑不得。“不谢、不谢,这会儿还跟我生分吗?”春水起来欠身,“那姐姐罕点休息。
“要来和我一块睡吗?冬天两个人一块睡比较暖和。”
“欸,好。”春水利索的月兑了外衣,穿着中衣,钻进被子里,两人笑嘻嘻的谈了小半夜的悄悄话,这才睡着。
湛天动进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两个姑娘家同榻而睡的样子,他不悦了。
“水。”
“在。”暗夜里传来声音。
“把这丫头弄走。”
“呃,是。”常人看不见水在何处,主子一个眼神,却让他从心底到骨头缝都发冷。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春水的穴道,随便抓来条被子裹着她,扛上肩头,毫无声息跳出窗外,瞬间消失不见。
障碍物消除,湛大爷很自然的月兑下外衣,只剩一件贴身杭绸中衣和白缎裤子,模上了他起先不敢动,就靠着床沿那一点边,静静的看着西太瀞那睡熟了的脸蛋,粉扑扑的招他眼馋,隔着被子抱住,然而,西太瀞感觉到颈子忽然凑过来的鼻息,叫她僵起了身子,双眼t即睁开,一只手抽起头下的枕头便往来人打去。
“别打别打,是我。”湛天动一臂仍旧抱着她,两人因为这一动,发丝相互纠在一块,竟有S分不清是谁的发了。
她使劲的打了两下也没能抽离他的怀抱。“你给我滚远一点!”湛天动本以为自己让她打个两下,她也出了气,没想到那双清亮的明眸却是怒目嗔视着他,这嗔怒挟着盈盈秋波的风情,让他一时看呆了。
“你别骂我,我这不就隔着被子,你一根指头我都没碰到。我是听那些小丫头说冬天你怕冷,总是睡不暖,才要她们多给你两个火盆,又想我一年到头身体都是暖的,想说给你暖脚,包管你可以一觉到天亮。”他的声音喜孜孜的,很舍不得的松了手,像偷吃到鱼的猫。
“傻子!”幸福无关地位和钱财,他这样一个威武的大男人,怕她骂,偷偷上她的床,只为了要帮她暖脚,即便他无财无势,她也愿意和他携手白头偕老,一生同行。
心里感激他的细心,可这些日子她也多少模清了他一点个性,这人的眼里完全是视礼法为无物的,要纵容着他,自己将来就没有名声可言了。
西太瀞半嗔半喜的红:着脸佯怒,“以后不许再来!”湛大当家的头一次夜袭,以完败告终。一年过去。
这一年里,湛天动除了已经统合的部分,又拿下直隶、安徽,一张运河图里仅剩下山东和河南,合并漕帮已是早晚的事。
漕帮本来就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他要是能统一九省的帮派,漕帮有了个主心骨,对天下民生来说是一大利事,所以,朝廷看着,百姓也瞧着,能看懂风势的天下商贾和高官贵人更是轮流宴请,无论总坛的二当家还是湛府,每天接到的名帖多如小山,天天大宴小酌,几天没回家都是常事。
他忙,西太瀞也没能闲着,该出海的时候,依旧男装一换,随着昆叔到处去,一年里她也总有七、八个月不在府里,生意足迹慢慢遍布整个西方,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替湛天动赚了多少钱,但是她的名气不比湛天动小,人人皆知湛天动养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两个月前,西太尹眼睛上的白布终于拆下来了,眼力恢复了九成,又经过燕神医精心调养,他刚恢复清明的眼睛在两个月后,几乎与常人无异了。
在海上的西太瀞接到消息,高兴得在甲板上转起圈圈来,这趟生意原来就已经做得差不多,船上的货物也几乎要满载,她知会了昆叔以后,便决定不再去别处,商船直接回航。
大家都知道她心急着想见弟弟,商船一抵达港口,她便马不停蹄的直往湛府奔,一下马车,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直直的往竹屋而去。
“夫人回来了,爷还未得到通报吧?!门房急匆匆的来回报管家。
管家一脸“不好了!的着急神色。“应该是还未曾。”
“那就是说,夫人也不知道内院里多出来的那些个人?”
“夫人刚下船,小的看夫人衣服也没换就往竹屋而去,想必是去见西公子,这些糟心事应该还没有机会传入她耳里。”夫人虽然还没和大当家的成亲,但是漕帮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坐稳了湛府正室的位置,所以个个一口一个夫人的喊着,只是随着大爷的身分日加显赫,夫人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那些京里的爷儿们一个个像比寒似的竟相往府里头放人,美艳动人的、才华洋溢的、婉约多情的……爷日夜为了帮里的事务忙得连府里都很少回来了,哪有空处理那些女人,只好一古脑全往内院扔着。
然后,谁都没料到夫人会在这节骨眼提前回府。
男人家中放个三妻四妾,事属寻常,但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大当家独独锺情夫人,在夫人之前,内院里就娉婷一个管事的女子而已。
“找一个腿快的,快把夫人回府的事情禀了大当家!”管家当机立断。
他在府里年深月久,明白大爷驭下极严,只要犯事,通常没有任何情面可以讲,但是只要有办法求到夫人面前去,这位夫人的性子是世间少有的雍容大度,她会在理法上留一丝情面,让下人有悔过自新的机会。然而若你要一而再的触犯到她的底线,抱歉,往后你在扬州恐无立足之地了。
“小的立即就去!”
西太瀞自然不知道这个中曲折,她来到竹屋,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屋里看书的西太尹。她看过去,只见西太尹一身玄色直裰,腰束一条钮银玉带,膊间一块白如意,看似简单的穿着,却是如月清高,淡定而温润。
听见动静,西太尹抬起头来,花叶重重里,看见一个虽是男装打扮,但眼眸灿若星辰,眉梢蕴着淡淡风情,芳菲妩媚的女子。
“姑娘是……”
“尹弟!”西太瀞几乎是扑过来的,兴奋不己的绕着他转,不敢置信的竖起三根纤白的指头,嚷嚷:“你看得见东西了?那我呢?看得清楚阿姐的模样吗?来!你瞧瞧这是几根栺头?!西太尹被她绕得有些眼花,这声音他太熟了,熟得不必着到人都能知道是谁,不过,这张脸,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姐,停一停,是三,我看得很清楚。”他摊开双臂,不让她继续绕圈圈,嘴角带笑的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真的痊愈了?我要去谢谢燕神医,谢他老人家医术不凡。”她毫无顾忌的模着西太尹的眉眼,一把想将他搂进怀里,只可惜,她的胳臂不够长,压根环不住西太尹的腰,可她不肯放,抓着他的腰,把头往他胸膛埋了进去。
西太尹张着两臂一时不知道要往哪搁,虽是姐弟,但男女终究是授受不亲,不过见她那真情流露的模样,自己亦激动难掩,最后只模了模她的头。
“噗!”西太瀞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长长的睫毛还颤巍巍的带着泪珠,“被你这一模,我好像成了你的妹子。”
“我眼睛好了,这是喜事,怎么哭呢?再说,我俩还不知道谁是哥谁是妹子,要是娘还在,就可以问个清楚了。”以前他们也常为这事拌嘴。
“你最讨厌了,一辈子都跟我计较出生的前后顺序!”她跺脚,方才的悲伤气氛总算一扫而空。
“不计较了,以后再也不会。”他给西太瀞倒了杯香茗,眼中带着隐隐的果决。
“不过我想我的眼睛已然好了,也该回京里去了。”他有这念头不奇怪,这一年里,他不只有等着把眼睛治好这一件事。
西太瀞仗着有漕帮当靠山,让炎成在杭州、扬州……江南四省设了十二处的“太记牙行”,也在这各处州县取得了丝绸、粮食、铁、药料、陶瓷……的货源,以低价入货物,走漕运,直供京城和黄淮以北,当西太瀞分不开身看那些生意帐册的时候,都是由西太尹理事的,而能替他读帐册、看供货签约内容的眼睛便是鹰。
鹰起初继续留在湛府,原本着契约一到他就要走人的打算,但是,西太尹与他日夜生活在一起,对鹰有患难与共的感情,他知道鹰在这里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他很故意的让鹰忙得脚不沾地,一年下来,对商事毫无兴趣的鹰,如今出了门仍是西太尹的护卫,入了门却是实打实文武双全,能理事的大管家了。
“我们一起回去!”他们离家太久,真的该回家了。
“好是好,不过你舍得大当家吗?”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的运河图上就差那么几笔,便能统一整个漕帮,我们的家务事,我们自己来!”她和湛天动虽然还没有实际的夫妻名分,但是他从没拘过她什么,她花钱,他说花得好;她赚了银子,他说女人怎么可以没有体己钱,让她自己留着;她要开牙行,他说他会找信得过的掌柜去帮忙;她要他等她,他虽然万分不情愿,但仍旧痴痴的候着,唯——丝不让的就是晚上一定要抱着她睡觉,要不就要她枕着自己的胳臂睡。
她还能说什么?这男人与她命运相系,反正她和他之间已经理不清、道不明,心既已给了他,就只是同榻而眠,她又何必矫情?
“我们该回去收割了!”除了壮大牙行,他也没忘记用这份力量打击太尹行的生意,如今的太尹行,仅剩下苟延残喘的一口气。
“那当然!我们就风风光光的回去,气死那个莫氏!”她以前占了弟弟嫡子的名分,让弟弟无名无分的活着,可她死了,西府的一切也全部落入莫氏手里,如今,她要让那些人知道,西府真正的嫡子不只活得好好的,而且要回去拿回所有属于他的一切。
和弟弟商量好了大致细节,决定启程日期,西太瀞这才回到自己的院落去,人刚歪在软榻上,端茶进来的春水却一脸不高兴。
“妹子不高兴我回来啊?”
“姐姐又笑话我,是外头那几个莺莺燕燕们说非要给姐姐你见礼不可,我说你人累,得歇会儿身子,她们也不肯走,真是一群厚脸皮的!”春水开口便骂。
“莺莺燕燕?”她不在家这段时间,发生了她不知情的事情了吗?
“是爷最近收进来的人,说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送的,退也退不掉就先搁着。”春水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直往西太瀞身上飘来飘去。“要是姐姐和爷早早把婚事办了,这些人哪敢那么嚣张!”
“既然那么想见我,就让她们都进来吧!”她可没那个时间一个个见。春水放下茶,去请那些表面说是要来请安,骨子里却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女人进屋。
五个女人按着她们自己从哪个府邸出来、原主子的身分地位排序,一个个袅娜多姿的走进来,的确,每个都有沉鱼落雁之貌。
西太瀞正咬着一个苹果吃,几个女子见状,各个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果然就像传言说的,这个湛天动内院独宠的“夫人”别说带有一丝高门大户的素养,要容貌没容貌,看看那是什么打扮,还穿着男装?!就一个粗鄙的女子,想把她从夫人的位置踢下去,简直易如反掌!
“你们坚持要进来,我连吃饭换衣服再见客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啃苹果充饥,别怪我没礼貌,不过,还请长话短说,我很忙。”西太瀞才不管这些女子内心在骂她不懂礼数还是什么的,她也没那时间陪她们慢慢过招,既然是非要见她不可,她也见了,满足了她们的要求,之后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我叫数儿,数儿新来乍到,往后要和姐姐一起伺候大爷,妹妹要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多指教。”
“别别别,大家都不认识,就别什么姐姐妹妹的叫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内院的事,我向来不管,也管不着,你们有事,看谁把你们收进来的就去找谁。还有,大爷那块香喷喷的肉,你们喜欢的话,自己各凭本事,谁能打动他的心,谁就拿去,我言尽于此,你们都请回吧!”她出气的把苹果咬到剩下一个核,核籽随手栽进最靠近她的泥盆里,很用力的压了下去。
谁造的孽,谁自己去收拾。
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雷焦了所有想来示威、想试探风向和展示美颜的女人们,她们有哪个不知道自己被送入湛府的目的是什么?但在目的之外,见识到湛天动的有钱有势,又有男子气魄,一颗芳心,很快沦落。
她一发话完,春水简直是用撵的把这些女人都撵出了院子,待回到屋里,只听见西太激淡淡地说道——“妹子,过两天我要回京,我原来并不打算带你回去的,不过……”瞅了眼刚刚那些女人离去的方向,她续道:“你要不要一起走?”
西太尹潜回到京城,如何要回西府的一切、如何修理那狠心的莫氏?而湛天动又要如何安抚、追回她这个逃跑的未婚妻?两人的烂桃花不断,她真能顺利嫁进湛家,稳坐湛家主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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