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炎天 第七章
第四章
高中乙组男子篮球联赛终于开打了。
初赛连续四天,冬季罕见艳阳高照,即使是星期二也不例外。
早晨,成雨宓、梁青荷和班上的同学分配到室外运动场旁扫树下的落叶。
冬季阳光璀璨如金币,一颗颗光粒晒在脸颊上,感觉特别舒服。
舒舒服服,干干净净,把外套里皮肤的毛细孔都晒得暖洋洋的。
好久没有在星期二晒太阳了。
升旗典礼开始前,天空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成雨宓陶醉在难得的晴天里,远远望见篮球队精神抖擞地跑操场热身,由粗壮的安柏汉领队,浑厚的加油打气声穿透冰冷灿烂的空气向四周扩散,况炎勋和初项志也在队伍里面。
经过拿着扫把的成雨宓身边,况炎勋蓦然转身背向前方倒退跑着,然后单手举高朝她的方向挥了挥,他唇边的微笑短暂停留在早晨的阳光里,让她莫名心花怒放。
梁青荷轻推她一下,闹她:“喔——恋爱!”
成雨宓颧骨红了,摀住她嘴,急着制止。
“嘘!小声一点。”旁边还有女子篮球队的易心岚和其他同学在扫落叶。
“快告诉我细节,告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梁青荷悄悄拿开她的手,和她咬起耳朵。
成雨宓内心羞怯,硬装严肃,偏头思考。“不要问这么多,我也不知道。”用力思考后还是难以表达。
“好奸诈。”没想到几个同学里,最不浪漫、对爱情最冷血的成雨宓,竟然最先谈恋爱。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加上最近没有什么值得暗恋的对象,浪漫的天性找不到出口,梁青荷觉得生活苦闷,手中扫把无奈在地上乱挥,扬起一堆落叶和灰尘。
这时易心岚走过来,对她们说:“等一下应该不会下雨,要升旗吧。”
“对耶,算一算,这好像是开学以来第一次在星期二升旗。”梁青荷睨着成雨宓,猛取笑:“今天,你这个雨神不灵了。”
“因为炎神发威,篮球比赛期间很少会下雨的。”易心岚很笃定。
“真的吗?”梁青荷和成雨宓异口同声。
“真的。不信你们等着看,”易心岚站在小叶榄仁树下扫褐色落叶,语气轻快:“一下雨,比赛就得延期。但非常奇怪,只要有况炎勋在场,球赛天天艳阳高照。去年他帮篮球队缔造上下学期二十场不败的佳绩,场场都是大晴天。”
“哇!”二十场不败?!梁青荷和成雨宓面面相觑,两人忍不住叹道:“太强了。”
“对呀,后来况学长就被封为炎神了。”易心岚又说。
周遭同学全听说成雨宓和况炎勋在园游会之后悄悄变成男女朋友。易心岚和梁青荷拿着竹扫把,忽然一搭一唱。
“下学期戏剧社的罗密欧和茱丽叶,我们改演《雨神,炎神》怎么样?”易心岚说。
“学长,你的太阳太刺眼,害我内心的乌云都被赶跑,我不甘心就这样落败。”梁青荷开始演起女主角。
“不,学妹,是你太容易感伤了,你看天空都因你而落泪。”易心岚附和起来。
太恶心了!她和况学长才不是这样!
无法面对这些夸张的台词,成雨宓猛蹙眉,清丽脸庞浮现恶心想吐的表情,拿着竹扫把背对她们,急忙要逃。
结果她们在后面笑嘻嘻追上她,三个女生就在青绿的小叶榄仁树下笑闹成团,直到钟声当当响起,才急急忙忙拿着扫把冲回教室,准备去升旗。
真的。正如易心岚所言,高中联赛举行期间,连续四天都艳阳高照。
虽然太阳没有夏季时那般炽热,但也驱走了冬季潮湿的寒意。
四天初赛,况炎勋在场上所向披靡,掌控所有球赛的节奏,球队在他领导下,攻势凌厉、防守严密,让敌队吃足苦头,最后以总积分最高晋级复赛。
清朗朗的黄昏,落日夕照将校园操场西边天空晕染成绚丽的晚霞。
打完最后一场球赛,球员都累翻了,躺在篮球场PU地板上坐收身操,舒缓连日过度使用的肌腱,不让疲倦僵硬留在肌肉里,造成酸痛。
做完收操,队长安柏汉下令解散。
明晚,篮球队会举行庆功宴,大家说好要和教练一起去吃麻辣火锅,好好庆祝得来不易的胜利。
正当球员解散各自收拾东西,男子篮球队的经理萧颖珊忽然从办公室匆忙跑过来,到处要找况炎勋,然而,球场上只剩下安柏汉和零星一、两名队员在整理球具。
“况学长呢?”萧颖珊神情慌乱。
“早一步走了,应该去找学妹吧。”安柏汉浑厚笑声响起。“你不知道他恋爱了吗?”
萧颖珊脸色僵硬,心情沉重。
“况伯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现在还在急诊室抢救中。”萧颖珊的爸爸是球队教练,他一接到电话,就要她赶快过来找况炎勋去医院。
“什么?!”安柏汉一急,表情一变,声音听起来非常凶狠。“你说的是真的还假的?”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刚刚教官打电话来通知,当然是真的。”萧颖珊急问:“你们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吗?可不可以去通知他赶快去医院?”
“大家分头去找,他应该和成雨宓在一起。问一问成学妹班上同学,务必要赶快通知他去医院。”安柏汉吩咐他们。
球队解散之后,况炎勋就到戏剧社社团教室找成雨宓,两人走到校园最安静的角落,在一栋仿巴洛克时期的红楼建筑下,他们坐在长廊的平台上,正在聊天。
黄昏天空渐渐暗淡,几只河堤附近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大叶榄仁树叶随着冬季微风徐缓摇曳,层次分明的翦影落在古典的红色围墙上。
比赛的疲倦和胜利的满足同时满溢况炎勋的胸口。即使比赛已结束,他仍旧处在奇妙的兴奋中。成雨宓是第一次观看激烈的球赛,没想到球赛这么刺激,尤其两队比数很接近的那场球赛,她喊加油喊到喉咙痛,当况炎勋逆转比数的那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出来,手指还猛掐大腿不放。
背倚靠着漆成红墙的长廊,她笑着侧脸望向他,他顺势握住她的手,亲密地碰触她的额头,然后低头靠在她纤细的肩上,静默无言中,忽听见叫喊。
“况炎勋!”
一声声紧急的呼喊立刻惊醒况炎勋和成雨宓,他们急忙跳下平台,只见安柏汉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向这栋古典红楼,阒静长廊上脚步声回音不断,气喘吁吁伫立在他们面前。
“怎么了?”况炎勋面容变得凝重,他从没见过安柏汉如此严肃。
“你爸刚被送到急诊室,现在在医院。”安柏汉好不容易停止喘息,他神情紧绷。“教官到处在找你,要载你去医院看你爸爸。”
况炎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内心忽然强烈恐惧,二话不说就往教官办公室跑去;安柏汉和成雨宓跟在他身后,由于他速度非常快,他们几乎跟不上,只见他转眼就跑到学校另一栋大楼。
教官站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等况炎勋,看见他匆忙跑来,随即带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安柏汉和成雨宓刚要追上他们,教官回头说:
“安柏汉,你跟大家说可以回家了,这么晚了,不要一直留在学校。”
安柏汉应了一声,和成雨宓站住不动,教官则带况炎勋坐上车,在他们眼前飞驰而去。
成雨宓的爸爸从夜间部课堂结束,回到家已是夜晚十点。
早先,成雨宓在客厅已等得心焦难耐,看见爸爸回来,立刻询问,才从他口中得知况炎勋的父亲在送到急诊室前就去世了。
每天,成雨宓爸爸课后回到家,妈妈就会帮他热些小菜,他们在餐厅里边吃消夜边聊天,成雨宓刻意晃过去听。
“喝醉了,顾客叫他没反应,后来邻居也过来叫他,以为他趴在收银台睡觉,没想到他是被嘴里的呕吐物梗住喉咙,是窒息死的,送到医院已经没救了。”
听见父亲这样说,她的心一阵低沉,像噗通跌进水底去,再爬不起来。
“小宓,你怎么还不睡觉?”成爸爸问。
她假借开冰箱找喝的,呆杵餐厅,结果冰箱开了老半天,什么东西也没拿。
“是高三的学生,小宓不认识吧?”成妈妈问。
“怎么会不认识。最近我还叫小宓去况炎勋的班上教他英文。记得,明天到学校,不要到处乱讲话,况同学已经很难过了。”成爸爸转身看她一眼,特别提醒她。
“喔。”成雨宓匆匆应了一声,拿出一瓶冰绿茶,倒了一杯放进厨房的微波炉稍微加热。
后来,断断续续听见爸爸和妈妈在讨论况炎勋父亲后事处理的问题,这才知道他在台湾没什么亲人了,老师们会帮忙协助处理;听着听着,成雨宓觉得学长一定很难过,彷佛感同身受,忽一阵难忍的鼻酸。
当晚,睡得恍恍惚惚,半夜醒过来,却是怎样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半起身,背靠在枕头上,就着一盏小台灯,成雨宓把日记本拿出来胡乱写了又写,最后,决定誊进信纸里。
原本打算把信拿给况炎勋,然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遇见学长。辗转得知他为了处理丧礼事宜,已经向学校请假了。
后来,成雨宓和况炎勋再次相遇,是因为韩言凯学长通知她要去丧礼致意,她和梁青荷才一起去况家杂货店,为况炎勋的父亲上香。
况炎勋头颅低垂,面容沉默肃穆地站在一旁,英俊的少年,脸庞却十分阴郁,他们短暂的会面里,他的视线始终都低低的。
成雨宓和梁青荷从况家出来。突如其来的噩耗,加上浓重潮湿的冬天,把她们的心情压得全喘不过气来。
蹒跚的步伐,无精打采地走回学校,才刚进到校门口,成雨宓就先泪流不止,梁青荷抱着她安慰,最后也忍不住哭了。
两个女生站在寒风萧瑟的椰林小径上相拥哭泣,眼泪多到难以收拾,听见下课钟响了,怕被同学看到,只好拿出手帕赶紧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