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爱人 第一章
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踏进同样的河水两次。”初次听到这句话时,她不解其意,不是同一条河吗?怎么就不能踏进两次?
“妳这样的头脑是不可能懂的。”
只要能嘲笑她,邬格非是不遗余力的,她唯一胜过他的,只有年纪,邬格非总是酸溜溜地这么说。
她却是得意万分,光是知道他小时候各种糗事,就足以赢过一切,她比他大六岁,若依算命之言,那是相冲,不吉;他们在一起时,的确常拌嘴,有时他被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在人前,他冷静自持,彬彬有礼,像个大人,到了她面前就变成了任性的小表,而后小表变成了少年,身高开始长过她,也渐渐地少回嘴了,两人吵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他总说——
“我是男人,要让妳。”
即使他的脸庞稚气未月兑,肩膀还嫌单薄,但他开始挺起胸膛自称男人,少年的感情在她不注意时,慢慢变了质。
“虽然妳比我大,但是我不嫌弃妳,我们在一起吧。”
六岁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她拒绝了,而且她只当他是弟弟。但不管她拒绝几次,他总是不屈不挠地等待,站在她的身旁,赶跑任何可能的情敌。
十八岁的他,凭借着热情与毅力终于让她点头,那年她二十四,而她的爱情也在这一年谢落——
死亡将他们分开。
时间若是一条长河,她涉足而过,踏进了两次,第一次在他之前,第二次却落在身后。
再遇上时,他二十八岁,而她依旧二十四。
三十层楼高的大楼,足以让人摔下去变成血肉模糊。
邬格非站在屋顶,低头凝视马路上的汽车与行人,他们小得像一颗颗的豆子。风吹乱他一丝不苟的黑发,云层厚重的压在头顶上,令人感到窒息。
他已经能闻到雨水的气味,指间的香烟已快烧到尽头,他心不在焉地吸了最后一口,随即将之踏熄。
铁门传来吱嘎声,一个清秀的圆脸从门后探出,很快发现站在墙边的他,她贪婪地凝视他的侧脸,心脏扑通扑通的急速跳跃,他转过头发现了她,冷漠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没有一丝停留。
陌生又熟悉的脸孔、冷淡的眼神,让她的心抽了一下。以前他看她的时候,温暖又珍惜,好像她是天底下最宝贝的东西;如今在他眼里,她就跟一扇大门没两样,是不需要特别关注的物品。
他朝她走来,她因为紧张而绷紧了脸,即使已经练习过上百次,但每次到了他面前,话就是说不出口,前两天想跟他认识,话还没说,眼泪就冒出来了,害得她只得赶紧逃离,才不致出糗。
现在看着他的脸,鼻头又酸了,不行她要振作,不能老是铩羽而归,雨丝落在他的发上,形成水珠,她清清喉咙,在他走近时,哑声道——
“下雨了……”
他却推开她,宛如她是路障,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已经走进门内,谢子彤一颗感伤又忧郁的心,瞬间被怒火取代,这个死小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礼貌了?!
“邬格非!”她冲进大楼内,他人高腿长,步伐又大,已经下了一层阶梯,她边跑边喊:“你站住,给我道歉!”
他充耳不闻,继续往下走,谢子彤两个阶梯并作一步,终于赶上他,挡到他面前。
“你这人怎么那么没礼貌!”她怒声道。“推了我还不道歉?”
邬格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信不信我会再推妳,再挡路就把妳推下去。”
谢子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前这个没礼貌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她念念不忘的别扭小表……
他从她身旁走过,烟味飘散在空气中,她转头看着他往下走,她再次追上,正想教训他,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接听,仍不放弃,亦步亦趋地跟着邬格非。
“什么事?小淳。”她贴着手机说道。
“子彤,刚刚……刚刚课长模……模我的……”
“他疯了是不是?要不要这么变态!”谢子彤停在阶梯上,扠着腰,没注意到底下的邬格非停下脚步,抬头望了她一眼。
“妳干么哭?应该甩他一巴掌,好,我等一下就帮妳讨回公道!”她收起手机,往下看时,邬格非已经站在电梯旁。
她急急往下奔,他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她大喊——
“等一下!”
他不动如山,看着门缓缓关上,她在最后一秒赶上,死命按着往下的按键,快阖上的门又打开来。
谢子彤气喘喘地走进电梯,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真的是……真的是……”
不见他时想得要死,见了他却差点被气死。
她幻想过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大剌剌地说出自己的身分,然后两人抱头痛哭,他搂着她撕心裂肺地喊——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不能失去妳,我的心肝宝贝!”
这时再放个凄美动人的背景音乐,衬着两人高昂的情绪、奔腾而下的泪水以及背后拍打的浪花,俨然就是赚人热泪的一幕,要多揪心就有多揪心。
偏偏她什么也不能讲,虽然没人告诉她重生的事不能泄漏出去,但只要想泄漏的念头一出现,心就莫名的慌乱恐惧,她便打消了坦承的想法,万一她才说出口,就天打雷劈,或是暴毙而亡,那多不值。
但即使不讲,也不妨碍她想揍人的冲动,她握起拳头,狠戾道:“再不道歉,我就揍你,臭小表!”
邬格非原本冷漠的脸,突然出现一丝裂缝,怪异的表情带着些许的怒气与困惑,从刚刚他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很像某个人,某个他想起来就痛得没办法呼吸的可恶女人。
要不要这么变态?臭小表!
是她常挂在嘴边损他的话,偶尔他也会听见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短时间听到两句,哀伤、愤怒、惆怅……各种他说不出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于是他怒道:“妳闭嘴。”
她简直要火山爆发了,这个没礼貌的死小表,长大后竟然这么惹人厌,正想“好好招待”他一番时,电梯停下,两边的门滑开。
谢子彤硬生生按下揍他的冲动,往旁退开一步,一男一女走了进来,女的一见到邬格非,露出笑容。
“看你一头乱发,又上屋顶去了?”
邬格非收起冷峻的表情,点了点头。
谢子彤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但耳朵张得老大,这位美女是谁?
美女微笑道:“晚上过来吃饭,煮你喜欢的红烧肉。”
谢子彤错愕地望向美女,她也知道邬格非最喜欢的菜是红烧肉?难道他们是恋人?她的心一下揪紧,这两天她也曾想过,万一邬格非已经结婚或是有女朋友了怎么办?
毕竟她已经死了十年,邬格非交了女朋友或是结婚了都很正常,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她并没要邬格非一辈子不娶,这对他太残忍了,因此她来找他的时候,也曾忐忑过,听闻他依旧单身,她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辛酸。
但现在想想,或许她太天真了,说不定他早有了情人,只是不对外公布,旁人又怎会知道……
谢子彤忍不住开始自怜,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不幸的女人,死了就死了,偏偏灵魂不知怎么又回来了,还附身在别人身上。对她而言,死亡不过是几分钟的事,但对邬格非来说却已过了十年。
想到他这十年的心情,她忍不住长叹一声,她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谢子彤陷入挣扎之际,电梯的门又开了,当谢子彤回过神时,邬格非与那名美女正走出电梯,谢子彤张嘴想喊住他,但见到美女仰头灿烂地对着邬格非笑,一剎那的迟疑,电梯门缓缓关上。
她复杂地望着邬格非的背影,最终转过头,一声长叹自口中逸出。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邬格非蹙下眉头,忽然伸手拉出颈上的项链,一个太极图案的银饰,两边鱼眼缀着翡翠与红宝石,圆的两边一深一浅,代表阴与阳。
他困惑地模了下胸口发热的位置,再模模坠饰,果然有些温热,怎么回事?
“怎么了?”漂亮女人问道,视线定在项链上。
邬格非察觉她的目光,并未解释,重新将项链放回衣内,说道:“走吧。”
谢子彤踏出电梯时心思还绕着方才的美女打转,兀自纠结两人的关系,根本没注意一个男人大跨步走来,手上还拿着咖啡,对方走得急而她心不在焉也没看路,两人就这么撞上。
“噢——”谢子彤肩膀被狠撞了一下,失去平衡,退后了一步。
男人也小退一步,带着歉意道:“抱歉。”
“不会。”不怪他,她自己也没看路,只是当她抬头与对方打上照面时,两人皆是一愣。
这人是原主谢子彤暗恋的对象,营销部课长何瑞成,今年三十岁,文质彬彬,待人和气,正因为他的和善与好脾气,才会让孤僻的原主心动,而一旦喜欢一个人,言语举止间便会流露出来,不久便有好事者在公司传说她暗恋何瑞成。
没多久又传出何瑞成早有女友,谢子彤不过是单恋,接着流言又变,她已经变成第三者、狐狸精。
原主与同事的关系都很疏离,自然也没人替她说话,在越演越烈的流言与何瑞成竟然有女友的双重打击下,谢子彤大病一场,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谢子彤。
说来也很玄,她上辈子叫谢梓彤,死而复生后变成谢子彤,更奇妙的是她们两人的生日也一样,只是相差十岁。
何瑞成在瞧见是她时,表情十分尴尬,谢子彤虽然能感受原主留下的哀伤与暗恋的情绪,但她本身对何瑞成没感觉,所以也没太纠结心中那股郁结之气,而是瞄了他手上的咖啡,说道——
“溅出来了,我赔你一杯吧。”
“不用了。”何瑞成立刻道。“我半路打开来喝,杯子没盖紧,所以才会漏出来。”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谢子彤也没多纠缠,转头就要走人。
“妳……”
谢子彤望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妳前阵子生病?”何瑞成关心地说道。
“已经好了。”她简短道。
何瑞成希望她能放宽心,不用在意那些流言,但又不知该怎么说,怕伤了她的心,也怕她想太多,最后化为一句——
“多注意身体。”
谢子彤点点头,走进办公室,转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何瑞成反而忧心地蹙起眉头,听说她前几天来上班时,表现得很开朗,跟以前的孤僻、沉默、多刺大不相同。
反常的举止又引发另一波流言,说她故意装开朗,定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痛苦,有些人性格倔强、不服输,即使内心再苦,也要装若无其事,笑脸迎人。
在何瑞成眼中,谢子彤如今正是陷入了此种情境,他为她担忧,却不知该怎么帮忙,更担心越帮越忙,所以流言四起时,他也不敢帮她说话,怕越描越黑,让人更加认定他们有私情。
谢子彤根本不晓得何瑞成已经把她想得凄风苦雨,她一进办公室,正在影印的卢可淳立刻露出笑脸。
谢子彤上前拍拍她的手,问道:“课长呢?”
卢可淳是上个礼拜进公司的助理,虽然只比谢子彤小一岁,长相、个性都很高中女生,清秀可爱,带点天真,深受男同事跟长官的喜爱。
前几天谢子彤回来上班时,两人在茶水间聊过几句,后来因为一些错误,卢可淳被上头骂了几句,躲在厕所哭,她恰好进去,见她双眼红肿,安慰了几句,小淳就把她当成了姊妹淘。
其实她也想过要不要去找以前的朋友,但很快打消念头。谢梓彤已经死了,她不该刻意打扰他们的生活,光是要不要介入母亲及邬格非的生活都不知天人交战了几次,还是别自找麻烦、节外生枝的好。
“刚刚出去了。”卢可淳小声道。
“好,那就等他回来……”
“还是先不说好了。”卢可淳急道。“我刚刚打给妳,是太急太气,后来我想过了,课长绝不会承认的,万一把事情闹大……太丢脸了,我不想让人家知道。”
“丢脸的是他不是妳。”谢子彤立刻道。“我不赞成妳忍气吞声,性骚扰这种事一定要明确表达态度,不过我可以理解妳的顾忌。”
刚听到时,她也是火冒三丈,但冷静下来也得承认,到底有没有性骚扰,只有在场的两个人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证据,她就跑去跟课长理论,很容易沦为各说各话。
“下次他再乱来,记得态度要明确、要质问,甚至斥责他,当然我私底下还是会去警告他,让他知道有人会为妳出头,可以的话最好随身携带录音笔,然后也有申诉管道……”
卢可淳认真地听着,一脸崇拜,周遭的人都说谢子彤不好相处,让她少接近,但就她亲身经验来说,恰恰相反,谢子彤人好又聪明,还有正义感,她才不会听信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