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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万人迷 第十一章

作者:蔡小雀

第六章

为免此行劳师动众,更怕两人单纯的出门,在心思不纯的外人眼中生起了什么暧昧揣度——顾无双还不知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生生毁损了他和甄夫子清白的名誉,因此隔天一早他特意唤来青山,吩咐让平常护守着自己的暗卫暂时撤离,只准备了一匹骏马和马车,少许干粮、水囊,以及要送给普照大师的礼匣。

“路途不近,咱们早去早回,”他仰头看着清晨东方乍现的曙光,沉吟道:“况且你的手伤也不宜再拖了。”

“谢谢恩公。”甄娇在爬上马车前,心里飞闪过了一抹疑惑——就算是城主大人最得力的手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命人备好马车、作足一切,他的权限未免也太大了?

怎么人家就能混出这么大的名堂,她却连个小小的教书活儿都有可能保不住呢?哎,果然人跟人是不能比的。

“别叫我恩公了。”他坐上驱马的车辕上,在门口守卫们震惊的目光中,淡淡地轻瞥着警告了他们一眼。“若甄夫子不弃,便唤我一声——嗯,大哥吧。”

“这怎么能行呢?”她的脸蛋在微暗的车厢里略红,心又跳得有些快了。“呃,倒是结识这么久,还不知恩公贵姓大名呢?”

顾无双一时被反问住了,不禁犹豫踌躇起来。

若是现下就表明身分,甄夫子又岂会安心答应同自己前往迦罗寺治手伤?以他那小心拘谨、树叶落下来都要震三震的性子,说不得在知道自己便是他口中那个城主大人后,还不立马吓得同自己划清界线?

“恩公?”

顾无双既不想骗他,却又不能坦白真相,一时陷入两难。

反倒是甄娇见他这般为难,率先心软了下来,安慰道:“我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既然恩公不方便,那——那我还是按你的意思,以后只管唤你一声大哥便是了。”

“好弟弟。”他松了一口气,歉然又欣慰地道:“多谢贤弟的体谅,愚兄现在虽有不能言说的理由,可待日后时机成熟,定会向贤弟坦白相告一切。”

她咧嘴一笑,爽快地道:“好!”

清眸掠过一丝喜悦,他心下着实欢喜这个好贤弟的单纯直爽,半点也没有旁的姑娘家那等黏黏呼呼、娇娇弱弱又要死要活的小鸡肚肠脾性。

顾无双全然没有察觉到,为何自己竟会下意识拿清秀的小夫子跟女孩儿相比?

此时此刻他只顾着兴冲冲地赶着马,想着千万不能让贤弟那作诗写字的宝贵右手毁了,压根没注意到堂堂一城之主亲自为个小夫子驱车,看在门口守卫的眼里有多惊世骇俗。

可是两名守卫才惊愕地相觑一眼,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一个冷肃的声音已在他们身后危危险险地响起——

“今日看到的一切,都把它给我烂到肚子里!”

“是,青山总管。”守卫们一抖,面青唇白地急急应道。

青山撂完狠话后,一双黑眸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的方向,眸底掠过了一丝忧色。

说也奇怪,她的右手虽然肿成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圆球,可除非是刻意去碰触,否则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它本来就应该是长那样的。

在飞驰仍显得平稳舒适的马车里,甄娇吃完了小花几上摆的四色点心,喝光了一整壶的桂花茶,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起自己的手伤来。

“扁大夫还是冤枉了,本来都结痂了,也不过是洗浴的时候沾到了一滴两滴水的,谁想过它立时发作成这样?”她自言自语。

归咎到底,还是她那无所不在的惊人霉运惹的祸吧?

唉,希望这次到迦罗寺后,真的能在普度众生的广大佛法下,消一消她这一身的业障。

“大哥,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换个手?”她终究还是在车厢里坐不住了,爬到门前掀起了棉帘子。

纵然一身简单青衫,戴着顶遮日的帷帽,手持缰绳坐于车辕上赶马,无双公子周身上下依然透着股尔雅风流的气度,竟不像是在做赶马的粗活儿,而是正持酒赏花、笑看云卷云舒……

她两眼一时看直了。

“贤弟,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日头大,极晒人的。”顾无双回头,好看的眉毛微蹙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轻斥道:“还有仔细你的手,都肿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快快坐回休息?”

她被念叨得心头一暖,小脸红红地道:“噢。”

见她乖乖坐了回去,却是把棉帘子掀得高高,睁着干净清亮的眼儿地对着自己卖乖讨好的陪笑,顾无双胸口没来由地一荡,随即慌乱地扭回头,直视前方。

“咳。”他的背脊绷得老紧,清了清喉咙才再开口,“再两里路就到迦罗寺了。”

“大哥,辛苦你了。”她真心道。

他肩头一抖,不知怎的腰背挺得更加可疑的僵直。“什么傻话?自家兄弟,为兄做这点小事值当什么?”

“大哥真是大好人。”

他背对着她,目光直视着前方郁郁葱葱的山岭,神情一本正经地端凝着,嘴角却悄悄地上扬。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虽是满月复诗书,可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小子,心思单纯澄净至极,人家稍稍待他有一点的好,就被他当作大恩大德地给牢牢记在心中。

由此可知,他以前过的日子该是何等地艰难?

顾无双暗自一叹,不免有些细细地心疼了起来。若是个不曾吃过苦的,又怎么会将一堆地瓜珍若性命?

昨天晚上他叫来贾三管家,统统都给问清楚了——

三管家说,甄夫子最是好养,给什么吃什么,从不挑三捡四,无论一日三餐点心夜宵,必定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不落下。

府里给的雪浪纸和玉簪纸,都是用完了正面再翻过来用反面,文房四宝更是俭省着使,一管松烟墨自一个月前开封以来,方磨耗去了不到十分之一截。

林林总总数算下来,听得顾无双心都揪起来了,当下恨不能命人去开了府中大库,让她自个儿去挑个痛快,尽搬尽用去。

想他万金城主府富倾天下,又怎能让一个小小的夫子过那等连墨都舍不得用的清苦日子呢?

真个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

想他自小到大不知看过了多少名门贵胄家的公子小姐,吃的穿的用的,哪样求的不是至好至贵?

就连意华妹妹,昔年在王府中也是一掷千金的,曾命厨下宰杀百禽就是为了做一道鸡舌羹,还有数之不尽的珠环翠簪,绫罗绸缎,每一回赏花会、吟诗会,就得折丢去好几套新制罗衫。

他心底浮起一抹说不出的怪异滋味。

以前他只觉得姑娘家本就是该被娇宠着,意华妹妹喜新衣厌旧衫,年年耗费钜金之举,也属寻常之事。

可是和小贤弟勤俭谦逊惜物的性子一对照之下,他这才明白,原来娇宠并不等于浪费,有些人纵然拥尽天下之物,还是无法得到快乐。

像小贤弟这样懂得珍惜的人,才真正叫作难能可贵。

可越是这样,顾无双越是觉得对他有说不出的心疼怜惜,总觉得自己应该要对他再好、更好一些……

“大哥,应该到了吧?”

“嗯?”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马儿已经迳自停在迦罗寺的山门口,有些尴尬地讪然道:“啊,确实是到了,那么,咱们下车吧。”

“好。”甄娇不用人帮忙,就算一手几近成“残”,还是自动自发地将车上的礼匣抱在左臂弯,自高高的车上蹦跳下来。

“当心!”看得顾无双吓出了一头冷汗,忙伸手接住了她。

甄娇先被他一声低喊唬地身形一个不稳,又被急急一环,乍然撞上了他温暖的胸膛,顿时整个人呆掉了!

可比她还要惊愕呆滞的却是顾无双——在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臂怀里竟紧紧揽住了个柔软的小身子,鼻端嗅闻到一丝不属于他的幽香后,这才赫然惊觉到自己居然、居然……

他像是触着了闪电般地飞快松开手,慌乱地后退三大步,清俊如皓玉的脸庞爆起片片霞晕,连耳朵都红透了。“贤、贤弟,对、对不住,愚兄刚刚……失、失礼了。”

甄娇则是呆愣了好半天,随即大大扼腕。

可怜她才刚刚感觉到了一咪咪热血奔腾的滋味,连“害羞”二字都还来不及浮上脑海,没想到立刻就怀抱一空,徒留阵阵山风吹过,好不空虚凄凉啊!

不过,要脸红也该是她这个姑娘家才对吧?怎么他看起来比她还严重?

“咳。”她只好强按下大龄少女的羞涩,故作无事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多谢大哥扶了我一把。话说时辰不早,咱们也该上山了吧?”

“是,是不早了。”顾无双暗暗松了口气,仍有一丝戒备地和她拉开了两步的距离,僵硬尴尬红着脸道:“贤弟请。”

“大哥请。”

于是乎,他们俩就在这样既害羞又提防又小心翼翼的微妙氛围中,登上了耸立在山巅云雾间的迦罗本寺。

她险些爬断腿……

这才知道上回带学生们出门写生,原来到的只是半山腰的迦罗分寺,分寺除了香火鼎盛外,最负盛名的就是山院后方那一大片花木繁盛春光明媚,每每有无数骚人墨客前去“朝圣”。

而他这次带她爬上最高峰的迦罗本寺,前身原是皇家宗庙,听说还曾有一位太上皇在此出家修行,所以本寺一向精研佛法,寻常人不得入内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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