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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万人迷 第一章

作者:蔡小雀

第一章

大凤王朝

万金城内某大街某小巷某胡同的某民宅内,一名个儿小身形丰、偏又面黄肌瘦的年轻女子一手摩挲着下巴,双眼盯着挂在墙上绉巴巴的黄历本久久。

大凤乙卯年季春八日,宜嫁娶出行,不宜祭祀……

“唉……”她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转身面向正中央的案桌上的神主牌,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爹爹呀,没法子了,是黄历上说今日不宜祭祀的,非是女儿不孝,成心打混过去。您也知道咱家里穷得只剩下书,您老以往也常说『万金在侧,不如一书在手』,女儿想啊,不如今年您的忌日之礼,女儿便给您供上几本书,这可比那些个油腻腻的鸡鸭鱼肉来得风雅多了,是吧?”

神主牌无语。

片刻后,但见干净的陈旧案桌上,一炷清香袅袅上升,左右各自放了一盘“公羊传”、“谷梁传”供奉着,有羊有谷,也算是有肉有饭了,想必爹爹也能明白她一片苦心的,阿弥陀佛!

终于解决完了心头大事,甄娇松了口气的笑容刚刚浮现,肚皮蓦地咕噜叫了起来,小脸瞬间一苦。

“欸,知道了知道了。”她揉着干瘪到抗议连连的肚子,哄慰道:“乖啦乖啦,听说今晚刘员外家娶媳妇儿,流水席吃到饱,再忍忍,捱到晚上就行了。”

为了今晚的流水席,她可是大清早就拟定了全盘作战计划,连打包剩菜回家的荷叶都摘了七八张,再搭配上她精心缝制的居家旅行万用百宝麻布背袋,保证收获满满满。

可恼肚皮仍然不给面子,发出的鸣叫声一回比一回响,还直溢酸水翻滚,害她只得把裤带勒得再紧一点,抖着饿到乏力的手脚蹭到院子的水缸旁,整整喝了两大瓢的凉水垫垫肚子。

“都穷到要砸锅卖铁了还不行吗?”甄娇一时悲从中来,仰天哀号。“老天爷,祢别再玩我了行不行啊?我还想留着口气儿嫁人哪!呜呜呜……”

这穷到快被鬼抓走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啊啊?!

就在出了这间昔年清贫好文风的甄秀才家,再往左转三条街──很长很长的三条街──再直直走,便可以看见占地辽阔的万金城主府大门。

进了朱红大门再穿过重重回廊、庭台楼阁、小桥流水,来到植有绿竹幽幽的主院内,有个俊秀如玉的高身兆男子坐在价值千金的香木书案后,修眉入鬓似画,唇畔浅笑清光潋滟,手执狼毫在账本上批示着,丝毫不见半点铜臭味,反而有着说不出、诉不尽的别致尔雅。

人说“千年难得佳公子,万金不换顾无双”,说的便是这位年方二十三,却已是惊才绝艳、富倾天下的万金城城主。

但见顾城主无双公子轻轻搁下笔,将最后一卷账册掩上,微笑唤道:“青山。”

“属下在。”一名精明利落的男子恭谨应道。

“今年船队收益极好,茶丝酒各铺亦颇争气,也是时候与民同利了。”他温言道,“着令春水拨下五万两白银到城郊惜老院和怜幼堂,另支三万两交由叶知府忝作春日采桑节之用。”

“是。”

“去吧。”

“属下遵命。”

待青山退下后,顾无双缓然起身,负手伫立窗前,望着窗外绿竹悠然、晴空朗朗。

明明城主府中花常好月常圆,黄金白银堆积如山,处处顺风顺水,可他为何老觉得府中像是少了样什么似的?

究竟少了什么呢?

顾无双清朗俊秀的玉容透着一丝茫然,陷入沉思。

☆☆☆☆☆☆☆☆☆

一场流水席,真真是汤鲜味美料大块!

直至刘员外家的儿媳妇都三朝回门去了,甄娇至今犹仍念念不忘那一夜的繁华豪奢,以及自己的满载而归。

哎,若不是春天到了,气温回暖了,食物不耐久放,她肯定还能扛更多剩菜回家的。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面前的一小块东坡肉,昨天晚上用它拿来熬汤,下了面条,连面带汤喝完那香喷喷的肉味儿后,最终还是舍不得吃掉,摆到今天早上再丢进锅里熬粥……可是一锅稀到不行的薄粥都喝完了,对着都熬成了烂糊糊的小肉块,她还是不忍下箸。

也许晚上还能拿它再来炖点别的什么?

正在犹豫不决间,忽听隔壁李妈的大嗓门隔墙嚷嚷:“甄小娘子,今儿要不要跟俺们去采桑节呀?听说还有比赛,头名的有十两银子的奖金拿呢!”

十两银!

甄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脑子飞快换算起来:十两银可买百斤大米、十头猪、五十只鸡,然后鸡生蛋、蛋生鸡、再生蛋、再生鸡……

“我要去我要去!”她热血沸腾的冲到门口,只差没兴奋过头,一家伙蹦过墙去抱住李妈猛摇晃。

“是绣荷包大赛哟!”

“……”她登时被浇了一头冰水,小脸垮了下来。

李妈是坏人,呜。

“呵呵呵呵……”隔墙的李妈嘎嘎笑得一阵花枝乱绽,恶趣味流露无遗。“谁教妳当年笑我家大妞儿目不识丁,现在知道不会女红有多惨了吧,是吧是吧?”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甄娇闻言,一脸愤慨却是内心泪流满面,却也只能在李妈的狂笑声中,含悲饮恨地逃回屋内,将那块东坡肉塞进嘴里,一咽而下。

环顾家徒四壁只剩万卷书,回想她一十七年来只懂读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女红学一半,家事少锻炼的人生,不由一阵心酸。

曾经,她也试过开个豆腐摊子挣钱,可是担子刚挑出胡同便摔个四仰八叉,豆腐全摔成了豆花,第二天再出门,再摔,第三天又出门,还摔……后来她确定自己此生应是八字与豆字无缘,只得忍痛绝了这条以豆腐发家的路子。

曾经,她也认真八百地写了春联要出去卖,但是活像见鬼了似的,只要一摆摊就下大雨,春联上的墨字全糊成了一团乱,“春”变成了“爹”、“福”变成了“逼”、“吉”变成了“苦”……这、这不是成心害她被乡亲群殴吗?

她也曾去染布庄应征当染绢娘,可是人家顾的那缸染什么出什么色,她顾的那缸红的染成黑的,绿的染成青的,染布庄管事以为她是对手派来捣乱的,压根不听她苦苦解释,硬是把她撵了出去。

拥有这种养鸡鸡死、喂鸭鸭亡的可怕悲摧霉运,她还敢出去找活儿干吗?不给人家一棍子打出来就阿弥陀佛了。

就这样几年折腾下来,老爹过世前教私塾攒下来的薄薄老本儿,便被她这个不肖女给一点一点地坐吃山空了。

“唉……”她两眼无神地望着满室藏书发呆,心下茫茫。“难不成天下太平,繁华富庶的年代,我甄娇真还会活生生饿死不成吗?”

不行!

她倏地站了起来,两手紧握成拳,对空忿忿挥舞。“我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饿,什么都能认,就是不能认命!”

采桑节,我来啦!

☆☆☆☆☆☆☆☆☆

万金城的采桑节不若北方京城是在年后的仲春,而是选在风和日暖的季春,桑树女敕叶轻绽之时。

满山遍野的游人和城民乡亲个个脸上笑容灿烂,兴奋地期待着这一年一度的春季庆典。

虽是官方知府主事,却是全程由万金城主赞助的采桑节,扎红缠锦的戏台上锣鼓喧天、丝竹齐响,正上演着采桑娘娘传奇,戏台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摊子,有卖糖葫芦的、卖山果野菜的、卖腌鸡腊肉的,甚至还有耍杂耍的,喉吞剑、铁沙掌……热闹得不得了。

另外一个台子上是年度织布大赛和绣荷包大赛,织娘绣娘们竞争激烈,台下乡亲摇旗吶喊助阵,压根儿无人注意到一个缩肩驼背鬼鬼祟祟的瘦小身影,扛着个处处补丁的包袱出现在摊子的尾端。

“吁!”甄娇用袖子抹了抹汗,松了口气。“总算挤进来了,幸好还有个小位子。”

虽然离主要热闹地段有点远,但好歹也勉强可以搭上一点点采桑节的关系。她忍不住偷偷把官方摆的那张桌子搬挪靠近两步,却招来隔壁卖络子如意结的大婶一记狠狠白眼。

她吞了口口水,只得默默再往外退移了一步的距离。

哎,什么年头啊,懂得断文识字的竟然都不值钱了。

但凡她要是个男儿身,说不定她就可以去应征万金城主家的教习夫子了,再不济也能开堂收几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束修只用米粮菜蔬来抵也行,又怎会落难到现如今家中米瓮空空的凄惨境地呢?

可惜她是个姑娘家……

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甄娇终于鼓起勇气打开包袱,将那一幅幅写得风骨豁达中又带一抹圆润福气的墨字摆出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怎么觉得隐隐听见远处有雷声低鸣,不由得心慌,万一要是因为她这颗老鼠屎坏了整个采桑节,全城百姓乡亲肯定会连手把她海扁成一坨人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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