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不好嫁 第六章
一个“下一次”、两个“下一次”……六年光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
她不知道外婆会不会很自己,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像刀子,日夜凌迟她的心,虽然一直很懊悔,可她依然不知要如何面对,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又想逃避。
夏玫瑰牵起姐姐的手,她一样紧张,六年不见外婆了,六年的不闻不问,她会怪她们吗?
“不要怕,没事的。”她向玫瑰说着连自己都没把握的话。
是啊,她也恐慌,如果外婆记恨呢?如果她不肯收留她们呢?如果那些恶毒的话摧毁了她们之间所有的感情呢?
是,夏日葵知道自己自私,在忙得精彩时,她没想过外婆,甚至为了躲避自己的罪恶感,连过年都不敢回来。
现在她需要帮忙了,需要有人在自己生病之后照顾玫瑰时,她才出现。这样的孙女不是普通不孝,可她没有其他办法,除了外婆外,她没有别的亲人能依靠。就当欠债吧,下辈子再来偿还。
咽下心口的优惧,她带着妹妹走进民宿。两个女孩、四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四下张望,心底同时叹口气。
这间民宿实在太……平民,应该怎么形容?嗯,就是那种传统到不行的老房子,虽然占地很大,但一间很不怎样的小客厅,中间长长的一条走廊,两边各有几间房,不要说什么设计感了,现在已经找不到这种传统到让人想跳脚的格局布置。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阿嬷凭什么敢认为这种民宿能够一个晚上赚进四万块?
厅里没有人,她和夏玫瑰走进走廊,房间的门没锁,她推开一看,哇哩喇,里面比外面更阳春,一张床、床边一个小瘪子,柜子上面贴着境子,浴室里面的设备……民国初年的饭店都没它这么阳春。
再往前几步,她们听见楼梯间传来声响,站在楼梯中间旋转处的女人发现有客人上门,立刻大声喊,“欢迎光临。”一个妖娇的中年妇人走下接梯,夏日葵和夏玫瑰同时举目向她望去。
她烫了一头大卷发,直披在腰背间,上半身穿一件花色鲜艳、缀有“宝石”的长版雪纺纱上衣,下面搭一件镶金葱的内搭七分裤。她画着美艳眼妆,妆画得不错,皮朕还算光滑平整,身材也保持得有模有样,不认识的人会以为她只有四十,知道内情的却清楚她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而夏日葵和夏玫瑰是明白人,因为美艳妇女不是别人,她恰恰好是她们的外婆。
发现客人居然是夏日葵和夏玫瑰,阿嬷眼睛张得老大,再很努力的揉了十几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者花度数又增加。
件件件,美貌老人的心脏狂跳,她盯着两个孙女猛瞧?怎么办?怎么办?她要说什么?脑子一片混沌,姜醋葱糠酱……全部的调味料通通倒进锅子里,那个味道,连说都说不出口。
“你们来干什么?”她的问句很直接、很不友善,而且还很不客气,但口气里的颤抖,泄露出她的真实感受。
夏日葵也是个骄做、不乐意低头的,但多年的职场生涯让她学会不冲动,她定定望向外婆,眼底情绪复杂,她久久不发一语,只是叮着、看着,在往日记忆中寻找外公和外婆对自己的宠爱。
夏玫瑰首先撑不住,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她轻轻地唤一声,“阿炉……”那刻,外婆眼底泛起水雾。
这两个孙女,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学的暑假,她们经常下乡当野小孩,晒出一身黑皮,再带着满满的快乐,回到那个让人紧张的大都会市区。
当初,她还为了玫瑰去学好几期的手语,后来才晓得挂上电子耳,玫瑰还是可以听见她说话,但为这件事,小玫瑰乱感动的,直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外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没想到会发生那个车祸。
其实,不必阿葵生气,她已经怪死自己了,如果她不要三催四催,逼着女儿女婿快点回来看自己的新民宿,女婿怎么会在加班加到快天亮后还打起精神开车,如果他不要那么累,也许祸事就不会发生。
她怪了自己很多年了,只是,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猛吸畺子,仰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副自己不是孤独者人、不需要孙女陪伴的模样。
阿葵垂下眼,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低声道:“我想带玫瑰回来住。”
“是住一天还是住很久?”外婆的口气还是硬邦邦的,但表情已经松软几分。
“住一段日子吧,如果玫瑰能够习惯,也许会一直住下。”夏日葵犹豫着回答。
这件事,她还没有跟玫瑰商量过,只说外婆年纪大了,我们应该回去尽孝道。
意外的答案!外婆一不小心笑意泄露,她扬起两道画得很艺术的眉毛,紧抿双唇,怕自己笑出声,飞快转身,刻意隐藏笑脸。
但夏日葵看见、夏玫瑰也看见了,她们相视一眼,展颜而笑。
“既然如此,你们跟我来吧,先把行李放好。”外婆转身,往二梭走去。
夏日葵悄悄松口气,对妹妹点头,夏玫瑰露出淡淡的笑容,终究是亲人,什么仇恨嫌隙都可以抛在一边,她也松了一口气,握紧姐姐的手,带着微笑上二梭。
外婆转身,立刻松开牙齿和脸部肌肉,任由笑容无限制扩大。
要让阿葵和玫瑰住在哪里呢?呃,就住在棱上的总统套房好了!
他无助地坐在阳台上,旁边有一部婴儿推车,推车里的小女孩已经一岁多,她睡得很香,嘴边还淌着口水。
把视线从女儿身上转开,望向远远的大海,他告诉自己,除了若若,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朋友,事实上,他连银行存款簿都没有,他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有一个皮夹,里面有身分证、健保卡、驾照,可是半张纸钞都没有。
在遇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LILY姐之前,他已经两餐没吃东西。LILY姐见他睡在公园的椅子上,若若躺在他怀里、饿到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同情心发作,让他跟着回民宿,供他吃、供他住,只让他做一些简单的打扫工作。
被同情的感觉很槽糕,但他别无选择。命是救回来了,但他忘不了那种饥饿的感觉。
那天,他在饮水机里喝了很多水,他抱着女儿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不知道隔天的新闻会不会报导他的凄凉死状,不知道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有一点抱歉或罪恶感?
应该……不会吧,她者是把同样的话挂在嘴边,她说:“你这种男人就算死掉也没关系。”她说他是缺乏价值的男人?
价值?他摊开自己的掌心。
曾经他骄傲的认定,自己的脑袋以及一双手就是无限价值,曾经他认定自己会让全世界的人为他疯狂,也曾经相信他将会衣锦还乡,让看衰他的家人知道,自己有能力、有能耐。
可是,那个“曾经”离他越来越遥远。
夏日葵走往阳台,远眺海岸线,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咸热热的气味。
很久以前,她想象过自己的退休生活,想象她坐在外嬖家的屋檐下,闻着臭臭的咸鱼味,想拄着拐杖,在海滩上留下一对半足印,也许身边会有个者男人,听她叨叨紫紫说着重复言语,但现在……眉心微蹙,她不是现在才学会计划永远在状况外。
偏过头,她望见邻房的住客。
生锈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脚边有个漂亮的小孩,白白的、女敕女敕的,红得让人想亲的小嘴唇正微微幌着,而那个男人,他的头发很长、很黑、很亮,大概没有被太多的化学染剂或烫发液污染过吧。他的衣服虽干净却有点破旧,和小孩身上穿的差不多,经济状况大概不好吧,也是,不然怎么会选择阿嬷的鬼屋民宿。
他有张稚气的脸庞,抿唇的时候可以看见嘴边有两个深深的小梨涡,他的头发几乎盖住半张脸,但他上一次抬头时,随手将浏海往旁边一拨,她看见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珠是深褐色的,双眼皮,眉毛很浓,是个落魄却相当好看的男人。
他对着大海老半天才低下头,拿起身边一本厚厚的本子,从口袋里掏出笔,在本子上头涂涂写写。
民宿的阳台是互通的,她阳台上的椅子生锈又缺腿,真坐下去的话绝对会四脚朝天,于是她先回房间拿来纸袋,再走到大男生身边,笑回:“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没抬头,继续做着手边的事。
她耸耸肩,就当他默许,在他身边坐下,从纸袋里拿出食物。
是在前面不远的超商买的,为了贪便宜,饭团面包配上饮料,只卖三十九块或四十九块,她买了两份,一份给玫瑰、一份给自己,但玫瑰累惨了,头一沾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以前在吃的方面她很小气,因她相信聚沙成塔,相信小金钱会累积成大财富,所以她相当克扣粮食,还鼓吹自己和玫瑰:清淡饮食、有益健康。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好笑,省了那些,不但没替自己省出健康,连该有的享受都没尝到就要变成笨蛋了,真不晓得自己的扣扣省省有什么意义?
打开饭团,咬一口,是明太子龙虾口味,微甜、有点香,配上小号酸女乃,虽然谈不上人间美味,却可以应付饥饿的肠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