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 第一章
第一章
“妈,霏霏的照片就这些吗?”罗元浩将相本和存有照片的光盘收进纸箱。
“我那里还有,艳云那边应该也有。不过,你也留一些给我们,想她时,才有照片看。”
他扯唇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这里面是她的相机,电池被她爸拿起来了,都收在袋子里。”
接过准岳母递来的相机袋,他一并放入纸箱,直起身时,他看看房里所有的桌和柜,化妆台、书柜、床边桌……他目光停顿,盯着床边桌上的相框,里头是他和未婚妻的照片,还有一张未婚妻和家人的照片。
“你要拿就拿走你跟她的合照,这张全家福给我留着。”他的准岳母觑见他眼神,紧张兮兮地拿过相框。
他抿唇微笑。“妈,我不动那相框的照片,那张合照我这里也有。”
安心地放回相框,他的岳母促道:“好啦好啦,你不是要去订喜饼?东西搬上车就可以走了,多留你,你只会多模走霏霏的东西。”
“不会。已经搬得够多了,也是要留一点给你和爸。”他弯身抱起两个相叠的纸箱,步出房门,往大门走。
“知道就好。真搞不懂你,把她东西搬去你那做什么?人都不在了,也用不上,留在这不是比较好吗?她要是回来了,才会觉得她房间一如往常,才会感到熟悉啊。”
“我们就要结婚了,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东西当然要放我那里,这样她在我那边,也会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吧。”他把东西搬上车,再回到未婚妻房里,又抱起两个纸箱。
“你新房开始准备了吗?”准岳母跟在他身后问着。
“有。我前几天去看了化妆台,没中意的款,所以我订做了,过几天就会送来。”
“要我帮忙吗?”
他转首看了岳母一眼,笑道:“不用。有我妈在,布置房间不难。”
“新房是你那边,还是你爸妈那边?”
“新房是我现在睡的房间。”他与双亲住楼上楼下,新房在哪都方便,只不过在自己住的楼层比较有隐私。
“你不用装潢了,简单贴个囍字就好。”
“这样太寒酸,内部细节还是会有点更动。床单窗帘那些要换新的,床单要喜气一点,本来想要粉红色,不过窗帘我想换成深紫色,比较不透光,也不失浪漫;但这样和粉红色床单配起来比较没那么一致,所以床单可能会挑粉紫色。当然,要去现场看色后,再做最后决定。”把东西全数搬上后车厢,他侧眸对着岳母笑。“妈觉得我这样安排好吗?”
“你跟霏霏说好就好,她想要什么,你依她就是了。”
他微微笑着。“我知道。”
“对了,艳云说要挑张正面照,好看一点的,她要放大,做人偶要贴的。”
“好,我回去挑挑看。”他电脑、手机、相机里有许多未婚妻的照片,或她独照,或他与她合照,要挑好看的,不难;不说她模样好看,很上相,就算不上相,凭他玩相机多年的经验,后制也能做出好看的样子。
“你……”犹豫了会,道:“前几晚跟霏霏她爸说到你,我们的意思是,你和霏霏婚礼后,这事也算圆满了,将来你若有机会遇上不错的对象,可要好好把握啊。”
他微讶地看了岳母一眼,低眸不语。
“你只是娶个神主牌回去,也没人能帮你传个后,将来你老了时,身边不能没有伴,所以你还是要有你自己的家庭。你不要担心我和霏霏她爸会反对,我们反倒希望你赶快认识其他女孩;要是你真因为霏霏而终生不娶,我们才是对你爸妈感到不好意思。人走了就走了,活着的人,日子总要继续。”稍停顿,见他似无心这话题,叹口气,问:“都要中午了,留下来吃饭吧,我简单炒几样菜。”
“妈,不用麻烦,路上随便都有得吃。”
“你跟我客气吗?”
他摇首,低道:“不是。我知道爸上班时,你自己一个人很少开伙,所以不用特意再做给我吃。而且……”他模模鼻梁,扯唇笑。“我怕我又忍不住把霏霏的东西都模走,等等挨你骂。”
“我有这么凶?”他的岳母笑出声。“好,不勉强,那我先进去了,车开慢一点。”
他颔首,看着岳母进门,他压下后车厢门,绕过车尾,打算坐上车时,身侧两道身影经过,他稍停步,让对方先行。
“你一定要记得,要说自己对那个工作很有兴趣。”
“你要我骗人啊?”
“不是骗人,去应征都要这样说,人家老板才可能用你。”
“那就是骗人啊……”
“不这样谁要用你?你一定要说你非常想得到工作,你很喜欢那个工作,你会认真努力学习,希望老板给你机会。记住了?”
“可是我明明就不想做那种工作。”因为要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你如果这么老实告诉老板,人家不会聘用你,所以一定要说你非常喜欢那个工作。”
“为什么要骗人嘛……”
是两名女子,他未看清面容,但匆匆一瞥,仍能瞧得出年纪略有差距,长发的较年轻,叮咛长发女子的看上去应有五十岁,听对话的口气,大概是母女。
两道女性身影渐远,他才打开车门上车,刚发动车子,手机响了,他看了眼萤幕,是公司的品慈。他接通,听着。
“……订便当?”他思考片刻,忽想起前头不远处有家小餐馆,他和霏霏去吃过,餐点不差,也平价。“不用帮我订了,我外面吃就好。”
结束通话,他将车子稍往前开,免得堵住岳母家的出入口。
下车时,他带上笔记型电脑,信步朝餐馆走。他点了一份商业午餐,在等候上餐的时间,他打开电脑,点开资料夹,播放着所有的相片。
之前听艳云稍微提过,纸糊人偶会是真人尺寸,那么找半身照或是特写脸部的,是不是比较好?关于纸扎,他没特别深入了解;思虑几秒后,他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接通时,他犹豫了两秒,道:“姊,我是元浩。”
对方顿了下,笑出声。“你突然这样喊,我真不习惯。”
“多听几次就习惯了。”他可以想象到她那种呆愣的表情。霏霏和她是双胞胎姊妹,以往他总是艳云艳云地喊,但他已决定和霏霏结婚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称赵艳云一声“姊姊”。
“突然找我,有什么事?”赵艳云打了个呵欠,还困着呢。
“要问你,你帮霏霏做的纸糊人偶,是跟她真人的体型一样吗?”
“嗯……就是真人尺寸啊。我妈有没有告诉你,要挑一张照片?因为人偶脸上要贴她的照片,才能代表她。”
“我正在挑,不知道你想要怎么样的照片,才打电话给你。吵醒你了吗?”听她说话口气,还有浓浓的睡意。
“差不多也要起床了。照片我要五官清楚,正面照,最好像大头照那样。但大头照往往笑容僵硬又做作,如果有生活照,但脸部表情清晰度像大头照的那一种照片是最棒的。”
他听着,看着萤幕上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专注时,身后椅背像被撞了下,他回首探看,一名男子正和两名女子说话,男子面着他,其身后一扇门敞着,他想那大概是员工休息室或办公室。
撞到他的应是背对着他的长发女子。在看见她身上毛衣花样时,他微感意外——是稍早前,他在岳家门前遇上的那两名女子。
“经理,拜托一下,她真的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年纪较大的女子频朝对方弯身点头。
“实在没办法,你看她那样子,怎么做这种工作?”男人皱着眉,指着长发女子。“她从头到尾,眼睛不是看地板,就是四处飘。问她话,她也不应我一句。别说一句,一个字我都没听她说过,像个哑巴一样。”
“我不是哑巴。”长发女子忽然扬声说。
身后的对话断续传入耳中,电话彼端的声音他听不真切,罗元浩低声说了句“这边有点吵,我等等再打给你”便结束通话。
“你看,她现在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以后是不是也这样跟我说话?”男人指指长发女子,瞪视女子的母亲。“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目中无人吗?面试个工作,还要让妈妈跟着出来,妈宝是不是?抱歉,我这里不需要妈宝。”
“不是不是!经理,请你先不要急着否决。我女儿她只是反应比较慢,但是她很勤快,也很爱干净,她——”
“走走!”男人挥手。“不用说这么多,我说不用就是不用!我很忙,别在这阻碍我们工作人员出入。”说罢,越过两人。
不就是来谋求一份工作,需要这样赶人吗?
虽无意偷听,但人就站在他身后,罗元浩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清,目光不禁落在朝前头外场走去的男子。要真是应征上这份工作,面对这样的主管,也不轻松吧?他有点为身后女子感到松口气。
“不是跟你交代要看着对方吗?你这样……”妇人叹口气,往门口方向走。
“妈妈,等我啊。”长发女子跟上,一面走,一面抬高两手将长发束起,发圈一套,便是干净利落的马尾了。
罗元浩阖上笔电,不经意抬眸间,觑见女子束发的举动,那微偏的脸蛋,让他留意到她近耳旁的疤痕……好像在哪见过她?
他沉吟了会,服务生送来餐点后,他忽忆起那道疤痕的主人——可不是今年五月他因肠胃炎入院治疗时,出院那日遇上的那名举止古怪得像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女子?
虽没能瞧见面前这名女子的面容神情,可她蓄长发,他看她行为并无异状,声音柔软悦耳,与医院遇上的那名有着尖锐嗓音的齐肩发型女子会是同一人?
这些与他何干?在他拼命回想医院遇上的那名女子面容之际,突发觉自己这举止太过无聊,不过擦身而过的路人,需要这样认真回忆?
他摇头笑,低首开始进餐。
罗元浩瞪着面前这张女性面容。
眼睛稍圆,瞳仁很黑,迎视他的眼神亮晶晶的,令他想起他工作时,偶会利用来寻找最佳光线的黑色玻璃弹珠;黑长发直顺自然地垂落,额前一片刘海整齐浮贴着。
整体来说,五官端正清秀,肤色白皙,模样与气质有那么点像正常日剧里常出现的高校女生。用时下年轻人爱用的说法,她很萌。
摘下那度数仅有一百五十度的眼镜,微朦胧的视线下,面前女子一样是端正清秀,一双圆眼骨碌碌瞧着他。他陷入沉思——无论是清晰下看她,或是刻意拿下眼镜看她,这女子和寻常人一样,瞧不出有何不同。
他戴回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面上,他打量起她的穿着。
三月天,是有点寒意,不过这几日气温稍高,昨日中午一度高达30度,犹如夏季;他这几日还换上了夏季的内衣,外头仅穿一件长袖衬衫,但何以她穿得像寒流过境?围巾、手套,敞开的铺棉外套下是件圆领针织毛衣,里头还有件黑色套头,或许更里面还有卫生衣也说不定。
他瞄瞄坐在身侧的李姿伶。同为女性,李姿伶也只是一件合身高领衣,底下一条灰色窄版长裤而已,室内空调维持在26度,面前这女子不至于要穿成这样吧?
穿着上是有点夸张了,除此,他瞧不出这女子有何不同。李姿伶不是说这叫施晴的女孩是傻子?傻在哪?他不是看不起傻子,就他对一些智商较低的弱势民众印象,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眼神有些呆滞,或是表情较异于一般人的女子,现在看来,这个施晴再正常不过。
罗元浩睐了李姿伶一眼,不明白她方才为何跑进他办公室,像只被偷了蛋的母鸡一般呱呱叫着施晴是傻子。
那不过是五分钟之前的事。他正在修片,李姿伶闯进他办公室,告知他今日要来面试的人已到;李姿伶虽是会计兼线上客服,但人事工作大部分时候也是她在负责;他一贯要她和对方谈就好,李姿伶却变了脸色,高声质问他在搞什么鬼。
被问得毫无头绪,李姿伶才又开口,说他要她叫来面试的对象是个傻子,问他为什么要找傻子当助理。但他何时找了傻子当助理?
他记得昨日李姿伶拿了叠履历表让他挑人来面试,下班前他将履历表遗忘在桌上,忘了给她;稍晚时,她一通电话打来又是哇哇叫,他交代她他挑的人选履历就在他办公桌上,让她拿了履历就通知来面试。
这过程中有何疑问?为何李姿伶的反应令他一再感到夸张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