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总铺师 第十六章
“我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他自顾自的说:“你嫁给我之后,不但连蜜月都没有,还得立刻适应当妈妈的生活,婆媳问题也让你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转了,生第二胎的事情再次让你烦心,偏偏我的身体又在这个时候——”
“别说了。”
话未说完,余曼青制止了他。
泪水无声落下,她抬手抹去,继续收拾,再滑落,她又抬手抹去,专注整理他的衣物。
那画面看得简维政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他宁愿她大声哭出来,也不愿看她静静淹没在悲伤的情绪里。
“上来,躺我这儿。”他温柔地发号施令。
“可是东西还没整理好……”
“那种事情待会儿我也可以帮忙一起做。”
她抿抿唇,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乖乖爬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来,整个人偎进他怀中,他自她的背后将她紧拥着。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为什么想离婚?”她问,却已经略懂一二。
闻言,简维政露出一抹苦笑,以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丝,心里的百转千回突然变得难以说出口。
他苦思了半晌,最后只是浅浅地吐出一句话,“大概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吧。”
余曼青不语,等待着下文。
“一直以来,婚姻生活就没让你过得多开心。”他像是想起了那段彼此折磨的新婚生活,“如今,我们之间平稳了、你也渐渐开朗起来,我却在这种时候出了一个这么大的乱子,简直就像是存心要整你一样……”
“你想太多了。”她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难道今天换我生病了,你会希望我以同样的说法来劝你离婚吗?”
“不可能。”斩钉截铁。
“看吧。”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签下去,我只是说我有了那样的念头而已。”他双手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余曼青说不出话来。事实上,她不禁在脑海里想象着,当她上辈子很干脆地签下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简维政的感受究竟是痛苦?还是解月兑?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改变这么多吗?”她启唇,轻缓问道。
他微怔,意外她居然会主动提起。“为什么?”
“因为——”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回拥住他的双臂,“因为我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长、很长,我梦到我离开你了,自己一个人到外头去生活,然后过了好多年,乔乔长大了、你也娶了别人,我却还是孤单一个……直到在医院里死去。”
那股被黑暗吞噬的恐惧感,至今她仍然挥之不去。
“傻瓜,那只是梦。”他笑了笑,倾前吻了她的后脑杓。
“是吗……”她轻扬唇角,垂下眼睫。
她自嘲,也许这一切看在他眼里只是朝夕之间的改变,可对她而言,她可是花了余生的时间去忏悔,转念想想,或许重生之后才是她赎罪的开端。
“维政,”她突然转过去面对着他,“答应我,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他一笑,理所当然地说:“这种事情不需要你交代吧?”
可她却笑不出来。“我是说真的,我还有很多很棒的菜要煮给你吃,我还有好多地方想跟你去,”眼泪不争气地由眼角渗出,“我们要一起看着乔乔长大……而且,我们还要一起再生个孩子。”
简维政静静地替她抹去泪水,“是,老婆大人。”他微微一笑,在她的耳边低语,“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实行再生一个孩子的必要流程吗?”
“可是你的身体……”
“嘘。”
他吻住了她的唇,几乎把她的整个小嘴含住,不让她再说话。
入睡后没多久,余曼青便被阵阵的电话铃响给吵醒。
这么晚了,谁还会打来?
她睁开惺忪双眼,翻身下床,模黑走到客厅里去接起电话。
“喂?”
另一端却是一阵静默。
“……喂?”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她皱眉,低头瞧了眼话机上的来电显示,顿时一惊,彻底清醒,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姚美玉的手机号码。
“妈?”
呼唤才刚月兑口而出,话筒彼端立刻传来女人的啜泣。
“妈?!”余曼青顿时手足无措。接着念头一闪,猜想或许对方是想找儿子,便道:“呃……要我去叫醒维政吗?”
姚美玉却抽抽噎噎地拒绝了。“不、不用……让维政休息吧……”
余曼青听见了擤鼻涕的声音,她握着话筒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听见姚美玉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这么晚打过来只是想跟你说……”她又吸了吸鼻子,“那天,我不是真的要骂你那些话,我只是、只是很难接受自己的……自己的儿子……年纪这么轻就得了癌症……”
语毕,姚美玉再度痛哭失声。
那样的嚎啕哭泣让余曼青听了也纠结,同样身为一个母亲,她完全可以感受姚美玉的悲痛与无助。
“妈……”连她都不自觉地哽咽了,“妈,您别再哭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维政,您不要担心。”
“是癌症呐!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好怕明天手术之后他会回不来……”
“不会的,妈。”她不自觉地扬起微笑,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医生也说了,幸好发现得早,痊愈的机率很高,您别胡思乱想。”
虽然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她的心里就永远会有个隐忧悬在那儿,让她睡不安稳、食不知味,但除了强作镇定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妈,您听我说,”她竭尽所能地安慰,“现在您先回床上去好好休息,明天带着乔乔出去走走、散散心,手术只要一结束,我就马上打电话给您,好不好?”
“可是……维政都在手术房里了,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当然,我知道那很难,”余曼青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就要跟着一起大哭,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的下巴轻颤,艰难开口,“只是如果维政发现您都没有好好休息,整个晚上都在掉泪,他也没办法专心对抗他的病,不是吗?”
或许情绪被成功安抚,姚美玉久久没有说话。
“……好吧。”半晌,她的声音再次传入余曼青耳里,“那就拜托你了,曼青。”
“您快别这么说。”
“不,你不了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生了这么重的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我了解,我真的了解……”
她又何尝不是只有这么一个丈夫?
挂上电话,她杵在原地,沉淀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在转身打算回房的时候,被走廊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是简维政,他不知道站在那儿多久了。
一时之间,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默默无言。
半晌,他走了过去,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
当医生宣布手术相当成功的那一刻,余曼青松了口气,彷佛终于有人将她胸前那块巨石给移开。
然而医生却没让她高兴太久。
“不过还是不能太大意,接下来就看化疗的效果怎么样了。”医生的口吻仍然不带什么情感。
“那……请问大概要进行几次的化疗?”
即使曾经有过经验,可她当初已经是末期,医生只差没有明白说要她躺在床上等死而已,所以对于化疗的进度与疗效,她其实不甚了解。
“不一定。”医生耸耸肩,语带保留,“我现在没办法跟你保证需要几次,那必须看他在治疗的过程中顺不顺利。”
她茫茫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能再多问什么。
见她不再言语、一脸惨淡,医生拍了拍她的肩,“乐观点,事情没那么糟,我见过许多更严重的病人,他们最后也都撑过来了。”
“嗯……”她抿抿唇,扬起一抹苦笑,“谢谢你,我们会一起加油。”
“那我先去忙了,有疑问尽避来找我。”
“好,我知道,真的很谢谢你。”
语毕,两人客客气气地互相行了个礼之后,医生转身离去,余曼青则是回到了病房,守在床边。
她静静凝视着简维政的睡颜,忍不住伸手轻触他苍白的脸颊。
她突然想起刚结婚那时,为了替公司打下稳固的根基,他几乎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
除了自己本身的工作之外,他必须开会、招人、找案子,甚至有时候还得亲自维修硬设备,连下班后也没得休息,因为他必须为了业绩而不停应酬、喝酒、陪笑、陪聊天。
但她却从来没关心过他。
她不在乎他又喝进了多少酒精,不在乎他的三餐吃得好不好,不在乎他的睡眠够不够,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思及此,她鼻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
她不禁猜想,上一世她就那样将他抛下,那么他在离婚之后是否也有罹癌?发现了之后,是不是由纪恩来照顾他?
脑海里千头万绪,乱得毫无章法。
她甚至无法不去阻止自己想象是否因为她当年故意怀了孩子,才逼得维政得一肩扛下重担,导致他过度疲劳,造成今日的后果?
想到这里,眼眶不自觉的热了,她赶紧甩甩头,甩去那些悲伤消极的思绪。
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维政需要她的坚强,乔乔也需要一个能干的母亲,她断然收起泪意,振作起来,开始思考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