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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 第十三章

作者:谢璃

第五章

苍穹才刚转入一片灰青,老屋前的庭园、廊檐,几盏暖黄的夜灯已自动点亮。

即使在夜晚,阒无人烟,这屋子仍显得宁静怡情,感受不到一丝冷僻凄清。

她尾随庄严进屋,被入门时的花香吸引住,放慢了脚步,嗅闻半天,才发现是廊前窗下种植了一排七里香。

庄严二话不说,快手俐落进了厨房煮了两杯咖啡,两人在餐桌前无言对坐;不算无声,他立即拿出随身笔电,开始上线处理即时资讯,空气中净是键盘敲打声,忙碌的氛围消除了一点胆怯,她被掠在一旁,张眼仔细打量四周;几回后,尚未发现不寻常的异状。

一个疑问攀上心头。他们总不能就这样对坐一晚吧?但除了等待,她根本想不出有效的方法,同时又感到迷惑,这个男人竟能行事如常,未陷入惊弓之鸟般的仓皇窘态,是对她的通灵能力胸有成竹的缘故吗?

她离开座椅,随意在大厅漫走,端详那道害她跌跤的楼梯,不到两分钟,他扬声唤她回来。

“别乱跑,让我看得见你。”他严肃地要求。

她只好踅回原地,坐下,托着腮坐立不安,瞄到他随意放在桌上的腕表,她执起放在手里端详。她对腕表没有研究,但白金机壳在灯光下闪着金属质地的辉芒,复杂精密又美观的表面机械设计,处处尽显某种她无法领略的工艺之美;某些东西根本不必张扬,凭直觉就能感受其不菲价值。

单纯好奇,她月兑口问:“这只表要多少钱啊?”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覆。

这神情只有三种可能的意思。第一是认定她是外行,懒怠回答;第二是认为那个价格离她的真实世界太远,多说无益;第三种可能,他作风低调不擅炫耀。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无所谓,漫漫时光总得想办法打发。

她寻思了一下,用另一种方式切问:“我很好奇,这么贵的表,是不是有许多厉害的功能?可以说来听听吗?”

他喉结动了动。他虽然从事金融业,私底下却对繁复且一丝不苟的工艺技术非常着迷,十分舍得以昂贵的价格收藏造型不凡的腕表,提到功能即忍不住回答:“它有陀飞轮结构设计、万年历、月相显示,表身超薄,机芯是用二十二K金打磨的。”

“喔。”她一脸了然状,又问:“陀飞轮是什么东西啊?”

已经起了头,只能选择继续回答,他稍微想了一下道:“以前为了怀表而设计的一种特殊装置,可以抵抗地心引力,让分秒误差降到最低。现在作用不大了,但因为设计复杂打造不易,普通的表很少有这个装置。”

“唔……那月相呢?”

“就是月球反光部份变化的现象,你看到中间那颗星球就是,在暗处会发光。”

她眯起眼,作出点头领悟状。“啊,我明白了,就是把一堆没有用但很炫的东西集中在一起,然后就名贵得不可思议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与众不同。”

“没有用?”他送出最后一笔资讯,阖上电脑。“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陀飞轮装置现在用处不大了吗?不用它时间也差不多很准确,干嘛多此一举?只有放炸弹的人才要求分秒准确,免得炸了自己。至于月相,知道月亮的变化目的是什么呢?你又不是要出海打鱼想知道何时涨潮。还有万年历,也许两百年后地球就被外星人占领了,这只表躺在地表上居然还能显示正确日期,让外星人记上一笔,那种末日景象实在太诡异了。你不觉得吗?我个人认为还不如在里头弄个小小机关,按一下可以喷出催泪剂或氢化钾来得实用多了。”她恣意评论一番后,再度挥洒澎湃的想像力,表情是惊叹又兴奋。

“氢化钾?”催泪剂用以防身他勉强可以理解,但氢化钾是毒物啊。

“是啊,万一被外星人俘虏了,在被解剖前先自我了断啊。”

他彻底辞穷,瞪着她不语,很后悔兴起回应她;长臂一挥,取回被揶揄的昂贵手表,迳自离座上楼。

她肯定说错了什么,他的模样更不友善了。这人真容易被冒犯啊!不过是闲聊罢了,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想到要单独和他相处不短的时间,她甚觉疲劳。

“上来啊!别一个人落单了。”他回头唤她,满脸不悦。

她大步跟上,两人先后进入卧房,他指着床沿。“你坐这,不准乱走。”

她不明所以。房里还有另一张休憩用的长椅在窗沿下,她为何得坐在他指定的地方?但他眼神发出不容违逆的执拗,她不是滋味地坐在床沿,发现他接着打开衣柜,取出换洗衣物,从容地拉开一扇浴门走了进去。

不久,水花哗啦啦喷洒声清晰无比地传出,她惊异万分,僵坐不动。

不会听错,玻璃砖砌的隔间墙后方,他竟然大大方方地在进行淋浴,纵使视线无法精确穿透三寸厚玻璃砖,男性的赤果身躯在灯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不到三公尺,这可恶的家伙把她当近身保镳看待吗?

无法泰然逗留下去,她起身步出卧房,在长廊下站了一会,接着将两臂靠放在栏杆上,懒洋洋地趴在手臂上,俯看一楼大厅。

不知何处悬挂着长串风铃,风撩拨一扫,便撞击出玎玎琮琮的清脆响声。郊外夜晚风多,铃声间歇不断,撞击出深沉久远的熟悉感,她心念一动,张口想说什么,有人代替她说了,声音柔软而轻快:“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什么?”

“小时候你最爱这串铜铃啊。”

“呵,好像是。”

“去找啊。”

“在哪里?”

一幅画面蓦然浮现——一双有力但温柔的手轻易将她幼小的身躯高高举抱,触模那串高挂的风铃。她咯咯笑不停,快乐漫溢在她和身后举抱她的人之间。

她呆了好一阵,还是想不起来铜铃的位置,但——身后的人是谁?

后脑勺下方的颈项彷佛有指尖轻轻点触,一点一点,刺激她的表皮神经,四肢寒毛渐渐竖起,她伸手模向颈椎微凸处,没有异样,一离手,点触感又来,她霍然转身,和一堵坚硬的肉墙撞个正着,再将她反弹回栏杆。那人抓住了她,出声责备:“不是叫你不要乱跑?”

她看清了庄严那张脸,连问:“你听见了吗?看见了吗?”

“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他紧张问。

“听见有人和我说话,看见我这里——”她再度模了模颈椎。

“你一直都没有说话啊,至于这里——”他俯低脸审视她后颈,哂笑道:“是蚊子叮你吧,有两个红点。”

“哦?”她仍然迷惑,两眼发直,百思不解。

她说话了,和“它”说话了,用无声的心语。她并不害怕,只是不明白,为何那股熟悉感渗透力如此强烈,催逼着她回忆,但她想不起更多了。

庄严感受到她说不出口的惊奇,左右仔细巡视后,拉起她的手,低声说:“进来说吧。”

一进房,他做了关门的习惯性动作,她摇摇头。“没有用,关不了的。”

他怔了怔,理解她的意思,但仍顽固地说:“我睡觉就是要关门。”

“你要——”她看看时间,不过八点半。“你现在要睡觉?”

“我半夜得起来看美盘。”他俯在她耳边低语:“记住,不管看见什么,先别慌,弄清楚她是谁,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在这屋里晃荡。还有,为什么有时候跟着我?”

“知道了。”她一阵懊恼,不明了为什么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烦意乱,但实际上那不过是混合了沐浴精和他肌肤的独有气味,清洌怡人,并不刺鼻啊。

“你刚才听见了什么?”他问。

她有些迟疑。“风铃声。”

“家里没有风铃。”

“……”她张嘴欲辩,又打消念头。“好吧,是我幻听。”

他最听不得“幻听”一词,正色对她道:“你要我相信你,自己就得先相信自己。”

她点点头。“你先睡吧,我坐那里。”这是他们的协议,她得守着他睡去。

她按捺住和男人共处一室的尴尬,在长椅上坐下,看着他松懈地躺上大床,熄了床头灯,只在墙角留了盏小夜灯照明;昏暗中,她从随身小行李袋内掏出记事本,打开迷你手电筒,抱住两膝,照射内页的手抄单字,勉力背诵了几个字,思路慢慢岔开,开始胡思乱想。

这世上有些事真禁不住推敲,一推敲就缺乏必然性。比方说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身处此地?因为她答应他解决他的困扰;那为什么她得答应他?因为他霸道又富心机;为什么他待人缺乏宽厚,她最后还是买帐?因为他真的需要帮助,而且她女乃女乃钦点了这项任务;但讨厌鬼不是该受点折腾才公平吗?啊,说到底,就是她倒楣。这差事就算他不千叮万嘱她守口如瓶,也很难透露给外人得知,她竟和一个关系都无法清楚界定的男人共处一室,恐怕连田仲薇也无法相信她吧?

重点是,费了这么大劲去厘清事实真相,如果始作俑者是庄严自己呢?

盘桓在心头的疑窦终于掩藏不住,她出声问:“喂,问一个问题。”

“嗯。”声音已有倦意。

“在这之前,你没有辜负过谁吧?”

“何谓辜负?”

“就是……类似始乱终弃的意思,让别人伤心……”

“没有。”他斩钉截铁。

“没有?”

他叹口气。“就是没有。别瞎猜了,『它』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你指的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意思的话。”

“那真奇怪了。你知道吗?世人不明白,无缘无故『它们』是不会出现的。因为有强烈想诉说的感情或怨恨,所以始终无法离开;又因为频率的问题,难以让对象了解自己的心意,只好干扰对方或不相干的人,让世人想办法和『它们』产生连结,了断一切心结;能量强时就让你感知到,能量弱时,连一张纸也无法翻动,只能看着你。那个女人看着你的样子,让人心碎,所以如果不是你,那又为什么呢?你可别瞒我喔。”

灯啪一声亮了,他推开棉被,一跃而起,走到她面前,双眸炯利,俯逼她道:“郑重声明,不是我。我不是玩咖,对游戏人间没兴趣也没时间,那个女人找错人了,听清楚了没?如果你富有求证精神,我不反对介绍我所有的前女友让你过目一下,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了。”

“不……不用了。”她背抵墙,屈膝挡在两人间。“你火气这么大,『它』敢来找你真是精神可嘉。”

他没好气地挺直躯干,返回床上,熄灯。

她肯定搞错了,依他这种欠缺温柔的刻薄性情,不会有女人对他情根深种、情致生死相随的。那么有可能是错认人了?她糊涂了,大着胆子问:“喂,你还有从小让别人收养的孪生兄弟吗?”

“巫绮年……”

☆☆☆

是他太沉浸在工作中与世月兑节了吗?不知道现在的女生审量男人都这样不含蓄,一迳直视不放?他把工作重点扼要说完,将一叠档案推向前,田仲薇一把兜拢在怀里,闪着盈盈大眼站在办公桌前不动。他终于按捺不住,高高抬起下巴,正面迎视。“还有什么事?”

她巧笑倩兮,像发现新大陆般眼晴发亮。“经理这两天有喜事吗?脸色看起来特别好看。”

这可不是谬赞。庄严眼睑下长期的青影消失了,紧绷滑顺的面庞泛着肤光,面腮青髭刮得洁亮,一双浓眉显得更为立体有型。多半人逢喜事会形于色,她的猜测是有根据的。

“没什么。这几天失眠情形改善了,精神自然好了。”他随意解释两句。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经理有好消息。”

“好消息?”

“是啊,经理总会有好消息的。”她说得俏皮又模糊。

“谢谢你的祝福。对了,替我找个有口碑的素食餐厅,安静些的,就订明天吧,明天时间比较充足,两个位子。”

“两个?”她忍不住问:“经理有吃素的客户?”

他笑。“巫绮年能吃荤吗?我还真希望她能吃荤。”

田仲薇惊愕不已,退出时还忘了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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