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第五章
被暗恋的，永远不会理解暗恋人的心情。
这是很自然的。在天空翱翔的飞鸟可曾留意望远镜后面那双凝视的眼睛？
他有双翅膀，他有他的自由，他有他的天空，怎么可能留心停驻地面、苦苦追寻他身影的眼睛？
不可能。因为不可能，所以烨冬煦随口说出“对了，有男友记得带给我监定”类似这种话，这也是很自然的。
听完刹那，夏宇靓微愠。步出餐馆，不久，便渐渐释怀了。
或许该说，她是习惯释怀；反正不这么做也不能改变现况，于是安于接受他的态度、他们这样的关系。
隆冬，空气中隐约飘着潮湿的气味。刺骨寒风刮在两颊上，夏宇靓身穿黑色毛呢大衣，围着黑围巾，将双手放进大衣口袋里，黯然默想间，渐渐坦然地笑了。
“笑什么？”指间菸头星火微燃，他吸了一口菸，弹掉些许灰烬，侧过脸对着寒冷的空气喷出几许白烟。
“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做的蠢事，现在想想特别好笑。”
“说呀，”怂恿着，黑眸微眯着笑，睐她一眼。“说出来也让我开心一下。”
她微摇头不肯说。怎么能说呢？刚上大学那个暑假，她成功瘦下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买比基尼去沙滩上玩，也不是买漂亮的洋装好好炫耀自己的身材，反而学他买了一件皮外套、淡色紧身牛仔裤，在穿衣镜前假扮警察耍酷。
“喂，身分证拿出来。”
“碰！碰！该死的歹徒，看我的厉害。”自己玩闹一阵，笑倒在床上。
那件皮外套她一次也没穿出去过，太酷、太痞了，和她文静的外型差太多。
他们走进灯火通明的长巷。这一区餐馆、夜店渐渐变多，两排长巷盏盏路灯分外明亮。由于圣诞节刚过，两排樟树仍旧没拆下那些装饰闪亮华丽的灯泡，浮光夜影，静静伴着他们在寒风中并肩散步的身影。
她偷偷觑他，他穿着连帽的灰色挡风外套，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特别请快递送到警署给他；他收到后，不久就打电话问她：
“为什么送我衣服？”
“刚好看到，觉得你适合就买了。不是下周生日？就当生日礼物罗。怎么，不喜欢？”
“喜欢呀，只是……多少钱？会不会很贵？”
“不会。很平价的。”她回。
“那你生日我该送你什么？”
“嗯？香奈儿包包罗。”
“你这是敲诈吧。”爽朗干净的笑声从手机中传来。“该抓起来关喔。”
他们经常存在这种日常生活的对话。不是没有感情流动，只是认识太久，彼此熟稔，这样的感情太像两条距离紧密的平行线，没有交会，擦不起火花，流窜不出更深的情感。
对烨冬煦而言，不是不想跨过，而是时机总是不对。
宁愿和她维持纯粹的感情，至少保有好友的关系；一旦越过男女暧昧的防线，破坏现状，不能担保他的希望不会落空，万一关系变尴尬，他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就是太在意，以致他总是步步小心翼翼。
对夏宇靓而言，何尝不是这样？有几次，夏宇靓不是没想过，假如，今天两人初次邂逅，而不是十五年前那个夏天，或许会是完全不同的际遇、不同的结局。
如果二十五岁第一次在工作场合偶然遇到烨冬煦，她还会这般痴心喜欢他吗？
顶多就是存着好感，不会像现在这样日积月累，对他存着如南极海底冰山般深厚的爱意。海底冰山，全是埋在海洋地平线以下的，感情太过幽暗浮荡，除了她一人，根本无人知晓。
走完长巷，越过公园前的马路，对面巷子口第一间老房舍就是她家了。
没多久，他们停在前院，烨冬煦替她拉开大门铁栏杆，在黑夜中发出喀吱生锈的声响。
“应该要上点油，明天有空过来帮你弄吧。”
她家灯不亮、马桶坏了，或是天花板破小洞需要补、窗户很难开关、磁砖小块月兑落、夏天洒石灰粉驱赶蛇虫，一些老房子会出现的问题几乎都是他帮忙整修。
“嗯。那早点休息罗。”夏宇靓唇噙浅笑，静静凝视他，心忖，是否该对两人还能存有这样长远、友好的关系，心存一丝感激呢？
如果不贪心，有时两人单纯这样，她也心满意足。
“怎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烨冬煦忽然问，仰望她家前院的龙眼树，浅黄灯光下，树影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细碎声响。他已在半路将菸蒂踩熄，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才十点，你有没有租什么好看的DVD？反正明天休假，可以睡晚一点。”
他很少到她家中闲坐，来总是为了帮忙什么，或是她上网团购太多食物，需要分些给他，请他过来拿。所以，他开口询问，她怔了一下，片刻，反应后才说：
“好呀。”她请他进来，拿出钥匙，开门进到玄关，开灯之后，两人月兑鞋进入客厅。
屋内铺着柚木地板，家具古朴温馨，唯一比较现代感的只有那张红色舒服的沙发，去年换的。父亲过世之后，她一直嫌这栋老房子太大，去年挑新家具时特别选了火红色的沙发椅，让客厅看起来不那么冷清，多点缤纷色彩。
他在客厅挑片子，她去厨房泡乌龙茶，还拿了芥末花生和豆干，都是他爱吃的零食，上次帮他团购时买的，后来自己也留了一些。
他挑来挑去都是些文艺片，她就是喜欢看法国文艺片，知道他不喜欢，只好去房间拿很久以前的收藏品来放，麦特戴蒙演的《神鬼认证》，是少数两人都喜欢的电影。
有三集，他们挑了第二集播放。
才十分钟，茶都还没喝呢，烨冬煦忽然睨看她，问：
“喂，你这里有酒可以喝吗？”
“你在餐厅还没喝够？”她微拧眉，疑惑瞅向他。他已月兑掉风衣外套，外表看来高大健朗，举止悠哉潇洒，靠坐在她的沙发上，模样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但她总觉得今晚的他有些怪异。
“我才喝两杯，并没多喝。”烨冬煦反驳，窗外缓缓降下隆冬细雨，霪雨霏霏，树影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他说：“冬天天气冷，喝点酒暖身。”
“那我去拿，不过我只有红酒。”偶尔，她会浅酌一小杯后才上床睡觉。
夏宇靓走进厨房，从橱柜找出红酒和开瓶器。他按下影片暂停键，出于无聊东看西看，最后去厨房找她，顺手拉开她家冰箱。
“咦！”他微感讶异，抽出冰箱门柜架上的Absolute伏特加。“你怎么会有这个？”
“喔，我都忘了，那是上次朋友带来没喝完的。”她正要开红酒，停下动作。“还是你要喝那瓶？那我红酒就不开了。”
“也可以。”烨冬煦黑眸困惑，目光在她脸庞梭巡良久，开口问：“是男性朋友留下的？”已到可以来这里喝酒留酒的地步，那不就……
夏宇靓眼眸浮现浅笑，摇头辩解：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当时有一群朋友过来吃东西聊天，没喝完的。”上回，成寒和范茵茵过来找她，三人一起庆祝范茵茵有新工作，那是成寒带来的酒，没喝完搁在冰箱里。
“真的可以喝吗？”烨冬煦眼眸浅笑，试探口吻。“喝完他下次来发现，会不会生气？”
“怎么可能喝完？这还有半瓶呢。”夏宇靓凝睇他，隐约察觉他有心事，忙着在橱柜间找小酒杯，顺口问：“最近还好吗？警队的工作没有遇上困难吧？”
“没有呀。”抬眼瞄到橱柜上方的小酒杯，他说：“在上头，我来拿好了。你呢？要不要也喝一点？”
“好呀，但我不能喝多。”伏特加是马铃薯、玉米等多种谷物蒸馏成的，其实也是有热量的，加上她酒量不算好，小喝一口就会脸红。
烨冬煦拿下小玻璃杯，洗了洗。夏宇靓收起红酒，回到客厅，刚要替他把风衣挂好，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发出低声震动。
“你手机响了。”警队随时会有状况，手机得随时开着，怕是公事。她抽出手机，很自然地递给他。
烨冬煦拿过去，低眸瞄一眼，却没接起，反而塞回西装裤口袋里。
“不是很重要的电话。”漆黑瞳孔缩了一下，其中有抹寒意瞬间闪逝，让她来不及细查。
后来，他们继续播放影片。烨冬煦斜靠在沙发上，修长的右腿翘在左腿上，姿态轻松潇洒，丢一颗花生在空中，张嘴接着，喝一口口感浓烈的伏特加，偶尔，又会孩子气地指出剧情不合理的地方。
夏宇靓屈着并拢的双腿坐在沙发上，腿上还盖着毛毯，她拿着温热的瓷茶杯，很喜欢望着身边这样的他，笑意纯粹，天生清朗。
“喝呀，你怎么一口都没喝？”怂恿说着，两人视线相交，他漆黑眼眸流动的暖意渐渐潜入她心中。
她不喜欢伏特加浓烈刺辣的味道，宁愿慢慢喝乌龙茶。嘴角噙笑，摇头。
“这一点都不好喝呀。”
“喝一点嘛，一个人喝酒很无聊的。”他慵懒地伸着腰。
夏宇靓拗不过他，勉强啜了半口，果然刺刺麻辣的感觉袭上舌尖，她狠狠皱起小脸，别过头去，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
他眸光带着顽劣的趣味，斜觑她一眼，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语气警告说：
“你在外面要是有男人猛劝你喝酒，千万不可以答应，知道吗？”
“可是，是你叫我喝的耶。”她挥开他的手，正经抗议，无辜地说：“为什么别的男人劝酒，我不行喝，你偏还劝我喝？”很坏喔。
烨冬煦嘿嘿笑出声，温暖手掌碰触她柔美肩膀，眸光深沉，浮荡嘲弄的微笑。
“因为我不会欺负你，别人一定会，你看起来太容易被骗了。”简直像一只小白兔。
夏宇靓不喜欢他戏谑的口吻，语气又是那副哥哥保护妹妹的姿态，还有他的眼神彷佛在说她这女人很呆。
正要反驳，他手机又响了，从西装裤口袋拿出来，看了看，还是没接听。
那一晚，他手机响了四次还是五次，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最后一次，那时墙上的钟刚过十二点半，她终于忍不住询问：
“怎么不接？这样对方反而会担心一直打来吧？”
“不是很重要的电话。”他耸耸肩，把手机搁在透明玻璃的茶几上，丢了好几颗芥末花生进嘴里嚼着。
瞄了一眼光滑发亮的手机萤幕，来电显示是柯晓蓁的名字和照片。震动几声后，萤幕暗了下来，她凝睇他严峻的侧脸，问：
“是不是闹得很僵？你们真的分手了？”连电话也不肯接。
烨冬煦忽然转过脸，目光深沉地梭巡着她细致的脸庞，唇角忽漾开神秘微笑。
“这么想知道呀？”故意逗她。
夏宇靓愣了一下，回避目光，幽幽地说：
“你不想说就算了。”也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即使那人是她，试探他的私人感情。
“就分手了嘛。难道你恋爱没分手过？”他无所谓、轻松地反问。
“分手了，就不接对方的电话吗？”她是没谈过恋爱，但就算没经验，也知道女生一个晚上频频打这么多通电话给他，不是有要事，要不就是心存留恋，仍对感情不舍吧。
烨冬煦啧了一声，嘴角轻蔑扯笑。
“接了又能怎样？”这一两年，他和柯晓蓁曾藕断丝连过，但歹戏拖棚的结果，只会增添双方的痛苦。“走不下去了，接起来也没用。你呢？分手了还接前男友的电话？”
忽然又把问题丢给她，而她怕被他发现自己没恋爱经验，更怕他追问为什么，这样她该怎么回答？不安地觑他一眼，沉默没开口。
刚好麦特戴蒙又被追杀，剧情高潮迭起，她赶紧将目光和话题都转回电影上，私人感情还是不要再问下去比较好。
安静了好一阵子，直到电影结束，两人都没再触及有关情感的敏感话题。当萤幕缓缓出现一连串工作人员的字幕，夏宇靓关掉DVD，走到电视柜前取出光碟片，放好光碟，盖上盒盖，回头正要对他说该回去休息之类的话，哪知道他忽然伸出双臂从身后圈住她，双臂渐渐收紧，亲密搂住她。
夏宇靓蓦地愣住，整个人明显僵掉了，只感觉他胸膛很宽厚，怀抱很温暖，薄唇亲密熨贴在她耳际下雪白的肌肤，惹她轻颤，心微微发疼。
她微侧过脸，手掌搭在他手臂上，不明白他的举动，不安地扬眼凝视他。
烨冬煦黑眸清澈，烁动着难掩的热望，眼底盛满温柔地回望她，手指悄悄拨开她垂至颊侧的细发，彷佛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双颊羞涩，微微泛红，眸光璀璨，充满期待却又怕受伤害地凝视他。
时机点对了吗？其实，烨冬煦也没把握，但他不想迟疑下去，宁愿冒险。毕竟他不主动，夏宇靓更不可能主动靠近他。
烨冬煦没说话，也没放开她，手臂反而圈得更紧。然后，他跨过两人多年建立的安稳防线。
……
狂野浓烈的吻再度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