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你的医师袍 第一章
“咚哐——”
两枚十元硬币铿锵有力地在桌上掷出清脆的声音,不一会儿停下来后,皆是拾圆面朝上。
王路遥皱起色如深夜的浓眉,秀气如钢琴师的颀长手指飞快地捡起铜板,放入掌心,又郑重其事地掷了一回。
“还是某杯?!”他重复试了五次,就是没有一正一反的结果。
彬然率有这么低吗?!
他双手合十,闭眼默哀三秒,将最上方的履历移到左手边,继续对下一份履历掷硬币。
臂察他无厘头举动已有十来分钟的医院护士张巧芬,终于抵抗不了心中疑惑,开口问:“王医师,你到底在忙什么?”
“雅惠不是要离职了?我要请新人啊。”他抬起头来,语气带着鄙视的味道。
摊在桌上的履历还是她帮忙印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跟你拿两枚铜板在那里丢丢丢,有什么关系?”张巧芬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完全不忌惮王路遥的另一个身分,就是她所服务的强森动物医院的院长。
他们两个现在值的是大夜班,动物医院里所有活的动物,就剩他们两尊醒着,没动物就诊,院里只留一盏灯,光线昏黄,四周又静得吓人,他拿两枚铜板砸得叮呤当啷的,不时喃喃自语,既恐怖又惊悚,根本就是把快乐建筑在她的恐惧之上呀!
王路遥凄切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吗?我自认薪水给得不低,逢年过节还给双倍,津贴、补助项目齐全,月休八天,还给生理假,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结婚后就不待了?我这里不好吗?环境优、社区树多又空气佳,还离夜市近。”
原本医院里有八名护士,现在只剩六名轮班了,即便他把求职条件设为性别不拘,年龄不拘,离职的速度还是快到来不及聘新人,他超困扰的好不好?
真搞不懂他开的是动物医院,还是婚姻介绍所?雅惠是第几个嫁给动物饲主的护士了?
张巧芬睨视他,没好气地道:“谁叫你没事把医院改成二十四小时营业制做什么?有夫家会让媳妇做大夜,还跟男医师单独值勤吗?而且大夜班的案件根本不多,你就住在医院楼上,机动性不差呀。”换言之,何必拖大家受累?
半年前,医院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现在则是全天候不打烊。
早班、中班是一名医师搭配两名护士,五、六、日的中班是两名医师搭配三名护士,大夜班则一律是一名医生、一名护士,这半年来,医院护士流动率超高的。
至于医院的四名医师——王、赖、陈、黄,从她上班到现在都没变动过。
“欸,话不能这么说,动物跟人一样,是不会挑时间生病的,而且我白天值班,晚上待命,早晚过劳死;再说南科不是有很多女性作业员也要轮大夜班的吗?其中也有已婚妇女吧,怎么换到动物医院就不行?简直是职业歧视嘛!”他又不能把求职要求设为未婚或限男性役毕之类的,早晚遭人投诉,业主也有业主的苦啊。
当别人在哭嚎找不到工作时,他居然在哀怨请不到人,这是什么世道?
“这跟你三更半夜拿铜板丢来丢去有什么关系?”还一直喊“某杯”……张巧芬眯起眼。“你该不会在用搏杯的方式选新人吧?”
“宾果!”他弹了一响指,在她的怒瞪下收起嘻皮笑脸。“别那么严肃,你想想,我花时间过滤履历,通知面试,结果做不到三个月就走人,劳心劳力,付出不成正比,还不如把一切交给上天安排。”
他摊手,高举过肩,彷佛耶稣布道,神爱世人。
“你真的有病……”张巧芬连扯嘴角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凭良心讲,初见王路遥的人,绝对会对他的长相与气质留下深刻的记忆。
他五官秀气俊美,眉形细长且浓黑,还长了对带电的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眼下鼓起的卧蚕更将他原本该有的阴柔邪魅,化为亲切。
身高高得足以在男子篮球联赛中打滚的他,皮肤还好得让人嫉妒,脸上没有任何痘疤就算了,皮肤更是白到泡进牛女乃里还有保护色,几乎所有优点都让他占尽。
除此之外,长得可以用艳冠桃李来形容的王路遥,还留了一头及肩长发,见到他时,总是紮了束小马尾在脑后,奇异的是,他的举手投足间完全没有给人弱不禁风或娘娘腔的感觉,反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洒月兑,尤其在套上白色及膝的医师袍后,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安定力量。
她来面试时,也被他的长相跟气质刺激得七荤八素的,跟他一块儿值班时,总会不自觉地追逐他的身影,久而久之,对他感触最为深刻的,已经不是他的丹凤眼樱桃嘴瓜子下巴,也不是他潇洒自若却不失稳重的风格,而是他搞怪无厘头、不按牌理出牌的疯癫性格,还有一堆奇怪的坚持。
用有病来形容还算轻微的。
“什么有病?我只是认命而已,而且这招是阿牧跟我讲的,他家娘娘的公司就是用搏杯问妈祖来聘新人。”他还不是创始者,只是师法者而已。
阿牧是他高中死党,全名章牧恩,毕业后一直没断联络,孽缘维持已有十几年之久。会戏称他女朋友为娘娘,全因为他们养了一只猫女儿叫贵妃。
“章先生当笑话说给你听,你居然认真了?!”她都要昏了,这人的基因排列组合是出了什么错?“你慢慢玩吧,我去二楼巡动物房。”
医院是他开的,爱怎么玩是他家的事,她才不想跟他一起疯。
面对护士毫不捧场甚至狠力吐槽的反应,王路遥仅是淡然耸肩,不以为意,他早就习惯了唱独角戏的人生。
拾起硬币,双手合十夹在掌心,虔诚地往桌面一掷,俊美的五官又皱了起来。
“……某杯!”时不我与是这样写的吗?
本来想靠搏杯的方式节省时间,连续四张履历,各掷五次,次次梅花,是怎样?他拿到灌铅铜板吗?
惫是十元诚意不足?
他从皮夹里抽出百元钞,到医院柜台换了两个五十元的硬币,再走回值班医师的位置,从第一张履历开始,重新掷筊大计。
“圣杯?!”一换五十元硬币就有好兆头,他精神都来了。
硬币一正一反的情形不是次次有,八张履历掷下来,还真的让他掷到一张连续三个圣杯的,真是感动涕零。
一拿起来,仔细端详照片跟个人资料,他突然打了个冷颤。
“李砚寒,这名字也太冷了吧?”不能说他迷信,姓名对一个人的个性、想法,真有诸多影响。
像他,就非常讨厌走路。
“既然上天选你,就决定是你了。”不然他掷硬币掷到被当白痴,人选出来还不用,未免也太心酸了。
反正不合适,大不了一拍两散,他继续掷筊找下一个。
风和日丽,是个上工的好日子。
王路遥端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女乃,在早班护士黄怡君以内线告知新同事来报到后,才想起两天前录取了一个名字听起来很冷的新人,便套上雷根鞋,步下一楼。
在他来到一楼,远望李砚寒的第一眼,真觉得姓名学影响力好大,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块方正又冰寒的砚台。
“砚寒,这位就是我们的院长,王路遥医师。”黄怡君待他走近后,介绍彼此,更试图在李砚寒的双眼中看到新人初见到王路遥时,一律绽放的惊艳光芒,可惜眼睛都要望穿了,李砚寒还是八风吹不动,镇定如泰山,她有点小失望。“王医师,她就是新人李砚寒。”
“你好。”他一口气喝完牛女乃,轻抿上唇缘沾及的乳白,朝李砚寒点点头。“欢迎加入强森动物医院。”
“院长好。”她直视着他,也微微点头,语气相当平稳,客气且疏离。
王路遥又向前一步,走近后看她,才发现这个新护士长得满有特色的,五官很立体,眼睛很大,形状像核桃仁,皮肤是均匀的蜜色,一头栗色俏丽短发,贴颊齐眉,看上去好像混到了少数民族的血统,十分醒目。
她四肢纤细,个子娇小袖珍,只到他的胸口,不过比例倒是很好,三七身,不跟其他人站在一起,倒不觉得她身高连四舍五入都没一百六。
默默地将她打量了一遍,满足好奇心后,他勾起嘴角,以对待同事的态度,回应她的招呼。
“叫我王医师就好,等我五十岁你再来帮我冠院长封号。”自从某次有个女学生打电话来问狗狗的情况,劈头就说要找王院长王伯伯,他就不太喜欢别人称他院长,隔天立刻印新名片,把院长头衔拿掉。
“喔。”既然是他在意的点,就不要往人家的痛脚踩,李砚寒从善如流地换了称谓。“王医师。”
她的表情看起来静静稳稳的,不知为何,在他眼底就变了调,有点憨憨的傻味,不晓得哪根筋抽了,他突然掌心向上,朝她伸了过去。
“手。”
李砚寒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想法向来直接的她,也未曾考虑过他举动下所隐藏的涵义,便乖乖地将她比寻常人还要再小一号的手,搁进他的掌心里。
“乖。”他笑眯双眼,虚握住她的手,摇蔽了两下,松开。“换手。”
她还真乖乖地抬起另一只手——
“王、医、师!不要捉弄新人好吗?”黄怡君看不过去,半路抄劫了她傻傻就要搁上去的手。
惫以为新来的同事不好相处,原来是个耿直又天真的孩子,被当狗狗戏弄了还不自知。
“Sorry,我只是在表达我的善意。”他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直觉她像小动物般,没有拐弯抹角的心思,自然而然就把对动物那套搬出来了。
真要说,她感觉很像柴犬的脸,哈士奇的表情,再配上黄金猎犬的发型。
“哈哈哈。”他想到自己都笑了。
“……”李砚寒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又不好意思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捧月复大笑。
“王医师,拜托你收敛点好吗?”黄怡君真的有股隐忧,说不定明天又要找新人了。
“抱歉,想到有趣的事就停不下来了,下次改进。”他咳了两声,看到李砚寒的脸又差点失守喷笑。“你带李小姐熟悉一下环境跟工作内容吧,我上楼了。”
他只是下来露个脸,让新人知道如果薪资迟发要找谁丢鸡蛋,就晃着要离开。
“王医师,可以麻烦你帮个忙吗?”黄怡君颇为无奈,但又不得不为。“等下我要跟陈医师进手术房,宜嘉要顾柜台,可能要麻烦你带砚寒熟悉一下环境,讲解医院制度跟大致上的工作内容,等我出手术室再教她细节。”
虽然她们挂名护士,实际上不过是动物助理罢了,要经手不少杂事,人力吃紧得很,既然他都晃下楼了,就别浪费这趟脚程。
而且医院制度也是他创的,由他来说更具说服力。
“这样啊……好吧。”虽然他昨天刚值大夜班,不过离他睡觉时间还有四、五个钟头,这家动物医院也没有大到一个小时走不完的境地,加上人力不济他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林林总总加起来,他实在不好意思回绝黄怡君的请求。
他对李砚寒说:“走吧,我先带你熟悉工作环境。”举步正要走,黄怡君又拉着他,拖到一旁。他皱眉。“又怎么了?”
“我先警告你,别用你的烂幽默吓走新人。”王路遥很随和,但这时候她却希望他院长的派头大一点。
他眯起眼,俯视着龇牙咧嘴的她。“我是这种人吗?”
“是。”斩钉截铁。
“……你说是就是吧。”人格受到歧视的他欲哭无泪,明明是她们不懂欣赏他的幽默,说不定李砚寒很捧场。
不过看她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应该只有拿热脸去贴冷的分吧。
唉,这年头老板真难当,搞得他好像老莱子娱亲一样。
王路遥先带她上了二楼动物房,原本趴着休息,或埋头在饲料盆里大坑阡颐的狗狗们,纷纷抬头连吠,摇着尾巴,只只冲到牠们的笼子口转圈圈;统一关在大空间里的小猫,也从猫跳台或是吊床上跳下来,冲到玻璃墙边,双眼圆瞠地看着他。
“嘘!”他弹了一响指,所有吵杂的声音在五秒内归于平静,原本转圈转得正起劲的狗狗们,全都规规矩矩地坐在笼子口。
李砚寒吓傻了,眼睛瞪得比猫咪的还圆——他居然能让来自不同家庭的动物听他的指挥,真的太厉害了!
因为他长得太过好看,刚刚一走下来,她还以为是医院请来拍形象广告的模特儿,没想到他竟是院长兼医师,还如此专业,一弹指就能让所有动物安静,真人不露相。
当初会投这家医院,主要是看在不限科系的分上,不然以她视觉传达系毕业的本科生,在南部很难找到对应的工作,就算有,也是月薪不足两万的小美编,除非在家接案才有办法打平开销。
她看了工作简介,需要轮大夜班,性质偏向医护助理,月休八天,需排班,算一算跟周休二日的天数差不多,就抱持着投投看的侥幸心理,居然就录取!即便到现在,她还不太相信自己就在这家医院,而且是来工作的。
“二楼主要是小狈病房、小猫民宿、猫狗美容室跟仓库。小猫病房在一楼,三楼是我私人住处,不开放。”楼上以透明压克力隔间,也有挂上木头彩绘的牌子说明该隔间的用途,每间都打扫得很乾净,东西虽然不少,却都收拾得很妥当,不见杂乱。
从楼梯口上来后,除了仓库在后头外,其他都能一览无遗,最漂亮的莫过于东北角挑高,外墙改为强化玻璃的小猫民宿。
他一一指着。二楼也算半开放式的空间,为了方便上来探望狗狗们的饲主,还放了一组淡紫色的沙发椅,甚至还有书报区跟茶水区,布置得美轮美奂,让人跟动物一样享受。
“没有小狈狗民宿吗?”随着他的指引看过一圈,她总觉得少了一项。
“没空间让狗活动,就不设了,不过我们有接熟客暂托小型犬。”他笑着看她,带着一丝鼓励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了下,视线习惯性地看向右下角,再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回答他。“没有。”
“那就继续听我说喽。”看她认真思考问题的憨直模样,虽然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的,就是有一股没办法明说的味道,很可爱,很吸引人,很想让人模模她的头。他憋笑,忍下想揉乱她头发的慾望,往下介绍着。
“一、二楼的公共空间,我有请清洁公司定期打扫,不过动物房还是由你们护士轮流,务必给动物最乾爽整洁的环境,还有喂食跟换水。”他走到沙发处坐下,拍拍他旁边的位子后,对她招手。“来。”
她乖乖地走过去坐下,毫无迟疑,眼睛瞬也不瞬的,就直直地盯着他,真诚清澈,就像一心一意相信主人的小忠犬。
“待遇我在电话里跟你说得很清楚了,X万,月休八天任排,不过要配合其他护士的排休时间,早班、中班一定要有两名护士值班,如果排休撞期了,你们自己去协商。因为你刚来,第一个月都帮你排早班,下个月开始轮值,也会排到大夜,这点可以接受吗?”大夜是这份工作的软肋,常常就是卡死在这点上。
“可以。”来之前就知道要值大夜,已经做好准备了。
“很好。”真怕她说不行,他晚上又要掷筊了。
虽然在人力银行上有注明要值大夜班,但很多人都是看到工作就投,其他什么都不看的。
他抿了下唇,继续说道:“餐费津贴、大夜津贴都是另外加上去的,不含在我跟你说的月薪里,结婚后会有物价津贴,你可以想像成育儿津贴,或是购屋买车津贴都可以,可惜从这里嫁出去的护士都在婚后就离职了,还没有人领过。”
包惨的是,每个结完婚的护士都走得跟飞的一样。
“福利这么好,为什么她们还要走?”这点怎么想都好矛盾,一点都不合理呀。
她直接无回避的问题一丢出来,王路遥完全没有被击倒,反而把这问题丢回去,跟她一起思考。
“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管我福利开得多好,就是留不住那些要结婚的员工,我又不怕她们请产假、育婴假什么的,如果是你,结婚后会离职吗?不管是不是在这里工作。”
她视线死盯着右下角,刚好就是他随意搁在腿上的手,十分修长好看,但她被问题困住了,实在无心欣赏。
饼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原先漠然的脸蛋画了几笔苦恼。“我不知道,到时再说。”
“哈哈哈!你真老实。”新人不都会为了保住堡作,骗老板说不会吗?她到底是直还是呆啊?也太有趣了。
他一手搁在唇瓣上,就怕一时克制不住发现宝的惊喜,笑得过分没节操,吓跑难得合他胃口的好新人,便清了清喉咙再续说:“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留人了,她们要走,就像天要下雨一样,我也拿她们没辙。”
“也是。”真要走,再好的条件都拴不住一个员工的心,他已经尽力了。为此,她重重地点了两下头,眼神满是肯定,鼓励着他。“辛苦你了。”
辛、辛苦你了?
这句话一出,他像瞬间被炸弹轰到,重度耳鸣,脑筋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意识过来刚才有人说他辛苦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节一句“妈妈我爱你,你辛苦了”,会让一整年做牛做马的母亲高兴到觉得她们的付出有价值了。”每次看到这种狗血桥段他都忍不住吐槽,一句话换一辈子任劳任怨,有没有这么瞎?可当他听到有人说他辛苦了,却突然有种辛劳被看见、被表扬的幸福感。
他觉得一切都值了,整个人像是被净化了一样,电力饱满。他目光熠熠看着她,如火如炬,烧的全是她的模样。
“没想到你真的是我的知心人!”他铿锵有力地说道,只差没握着她的肩,激动摇蔽着。上天安排果真不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双掌合十,朝天拜了拜。“老天爷,感谢祢。”
“……”她看不懂王路遥的路数,只好沈默。
“我还没讲完。”厉害的是,他可以无视场面乾冷,又自己接了回来。“满一年后有特休,天数就跟劳基法规定的一样,没请完会按比例折现给你,因为我们医院全年无休,所以你可以不用指望员工旅游,不过我们有旅游津贴,一年可以请一次,国内五千,国外一万,拿饭店收据来请就可以了。以上,有任何问题吗?”还没等她开口,他又补了句。“啊,对了,我们还有三节跟年终一个月。”
她听到最后,脑袋已经跟不上他说话的速度了,现在还在嗡嗡嗡的。
“有问题吗?”他倾身,再问一次。
她睁大着眼看他。“来不及想。”
“噗,来不及想——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这回声音大到连狗都跟着吠了。“哈——”他笑到揩眼泪,老天爷怎么送了个活宝来给他?“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
她敛下视线,像面对大考般严肃地思考这问题,后来还是没有结论。“福利太好了,我想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哈哈哈,你也太有趣了吧,哈——咳咳!”他笑到岔气,而且肚子好酸,就怕再笑下去,月复肌六块要变八块了。深呼吸好几下才舒缓过来,眼角都湿了。“那待遇这块就成交啦,接下来的事,你就要认真考虑清楚了。”
他的表情在大笑之后,突然变得再正经不过,但李砚寒依旧沈着以对,应该说她从头到尾都很谨慎地面对所有事情,包括放声大笑但又不知道在笑什么的王路遥。
“我敢给,就表示你们的工作会有相对性的付出。”虽然医院缺人手,他也不想抱持着先把人骗进来再说的想法,因为后续更麻烦,而他讨厌麻烦。“所有侵入性的治疗,像开刀、打针、缝合等等,都是由医师执行,包括开药,但是你们要负责盘点药物,库存不足就要马上通知医师,请医师跟药厂联络,除了药剂以外的东西,就全数交给你们采购。”
“嗯。”所以要兼做采购,她应该学得来。李砚寒默默记下。
“你们最常处理的部分就是接受挂号,建档资料,调病历,办理动物登记,还要帮猫狗洗澡,修剪指甲,清耳朵,挤肛门腺,这部分会再训练你,不用担心,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会辅助你拿宠物美容师的执照。”虽然应徵时不限科系,他当然还是会把兵练好再派上战场杀敌。
“嗯。”有训练她就不害怕了,这部分应该也学得来。
不过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让她望而却步的事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核心所在吧。
她屏息以待,却见他咂了下嘴巴,还打了声响指。
“工作内容差不多就这样子吧。”
“啊?”是她中间漏掉一段吗?她仔细回想,发现他说的工作内容,真的很平常呀。她很慎重地问:“你……有没有什么忘记讲的?”
“现在没有,但我保证绝对有我没说到的地方。”他语气一转。“我们医院案件很多,忙起来很可怕,甚至会有很多突发状况,吃饭时间可能会不正常,连水都没时间喝,而且很容易受伤。”他撩起袖子,现出手臂上的不少抓痕,淡然地说:“有的已经留疤了。”
伤痕分布得很密,有长有短,有旧有新,他没有将袖子放下,反而将另一手的也卷起,让她看个仔细。
她没有说话,却想像着他的伤痕,移到她的手臂上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乡下长大的她,小时候贪玩,也积了不少陈年旧疤,只要不大,没伤到脸,她就不是很在意,怕是怕她明知道可能会受伤的情形下,还会不会勇往直前,尽心尽力。
“还有最难克服的一点——”他停顿很久,直直地看着她,直到她眼神里隐约多了疑惑与好奇后,才公布解答。“是死亡。”
“有生命危险?”她错愕,直线地回着。
“是动物死亡,不是我们死亡。”他失笑,好不容易铺陈起来的气氛,都被这句话破坏光了。
“……喔。”原来是她误会了。
“自然病死、老死,那无可厚非;最难过的,是你必须亲眼看着动物被安乐死。”即便到现在,他已经经手了非常多的案件,当他将药剂注入动物体内时,还是天人交战的折磨。“很抱歉这时候才跟你说这些,你可以考虑清楚再接下这份工作。”
他带着歉意直视着她,彷佛这是一关相当难跨过的关卡,事实上,那真的很难跨过。
“我有问题了。”她像学生一样,举起手问他。
“喔,想到了吗?”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她能待下来,难得有这么可爱的天然萌物在面前出没,不过他再怎么渴望,也要尊重一下对方的选择权。
“你是对所有新进员工都会这么说,还是单单只对我?”
“喔?”他挑眉,这问题挺有趣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看我矮,觉得我长得凶,不好相处,才故意让我在一开始的时候,知难而退。”如果是这样,她就不用纠结了,本身交际能力就已经很差的她,还到一个一开始就给她负分的地方,太找罪受了。
“你会因为外在条件,而找工作碰壁?”不会吧?她除了矮一点,腰是腰,脸是脸的,站在角落也可以当木雕赏心悦目一下,这世界是怎么了?
“嗯,曾有人觉得我谎报年龄,也有人觉得我长得太凶,不适合做服务业,或太矮没有存在感之类的。”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平平淡淡的。
但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啊!他真为她抱不平,明明就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来我们医院吧!”他赤诚相邀,眼睛像燃起两簇火。“这次录取你比较赶,没有安排面试,不然通常都会在面试的时候,把优缺点都讲清楚,与其让你进来医院发现包装跟内容物不符,不如一开始就让你有心理准备。大家当同事,下班隔不到几小时又要再见一次,当然要以诚相待。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来我们医院服务。”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热切,一甩方才大笑的洒月兑样,认真到可以用身家性命来发誓的程度。
她看着他的神情,第一次有雇主这么需要她,强烈地希望她能留下来,这是一份相当有力的支持,而她要的也不过是这一点点的认同,非常非常简单。
“好。”她完全不犹豫了。
“很好,以后请多多指教。”他礼貌性地伸出手,这次不是捉弄,而是友好的表现。
“请多多指教。”她回握,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就像他给人的热情一般。
他笑得很开怀,桃花、樱花齐开。“我们医院还缺人手,如果你有朋友或亲戚想找工作的,也可以介绍过来。”
“……”所以她是无鱼虾也好的那尾虾?
算了,在这里她至少是尾虾,小虾米也能对抗大鲸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