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宛后 上 第二章 两小无猜同榻眠
婆子丫头们连忙将饭菜摆上桌,王氏和苏澈坐在炕上,宛若和承安由丫头伺候着在下面的八仙桌坐下,屋里站了七、八个伺候的丫头,却不闻一丝杂声,规矩颇大。
丫头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宛若面前的小碗里,她盯着那块肥瘦平均的肉,相了老半天,最后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承安。
如果不考虑双方娘亲的敌对关系,这小正太其实挺可爱的,长得十分漂亮,且性格温和寡言,就比她小两个月,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宛若看了看承安,又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块碍眼的红烧肉,眸光一闪,便把碗里的红烧肉夹到他碗里,还用一副姊姊的语气说:“这个很好吃哦!承安多吃点。”
承安抬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乖巧的低头吃了碗里的肉,见状她松了口气,回头却看见她娘亲笑着瞥她一眼。宛若咬咬唇,朝王氏偷偷做了个鬼脸。
王氏暗暗摇头失笑。宛若这丫头自从落水后,变得特别古灵精怪。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承安身上。说实话,这孩子并不惹她讨厌,和他娘、他姊姊完全不同脾性,很安静,听话乖巧得离谱,而且和宛若意外的相处良好。
要说以前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看不出来,可这会常往来了,倒是有意无意让着宛若这个姊姊,因此,渐渐的她对这孩子也不会一味地冷淡了。
“宛若倒是真懂事了,知道照顾弟弟了。”苏澈放下筷子开口,语气意外温和。
王氏轻轻咳嗽两声点点头,“这一阵子教宛若识了些字,这丫头聪明,便懂了不少道理。”说着,她不着痕迹扫了丈夫一眼,悄悄朝站在宛若身边的女乃娘使了眼色。
这边宛若和承安也吃饱了,丫头婆子伺候着去耳房净手漱口,洗净了,便抱到窗下的炕沿上,寻了几个玩意儿来让他们玩耍。
宛若却竖着耳朵偷偷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只听王氏小心翼翼的道:“如今宛若也一天天大了,这孩子我瞧着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教的书,一遍就能记个八成,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让孩子识些字,毕竟见识不同,道理也懂得多些。”说着,接过丫头捧上来的青花盖碗亲手递给丈夫。
苏澈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接过盖碗,单手托住,手指揭开杯盖轻轻吹了吹,放在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接着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好半晌才开口,“映雪跟着我最久,又为苏家添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话没说完,王氏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眸光霎时变得清冷,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等丈夫说完了,她也不再拐弯抹角,咬咬牙道:“如果我应了此事,宛若便能请先生了是不?”
苏澈没让她选择,站起来便道:“既然你应了映雪的事,我就让人去操持办了,先生的事,我忘了和你说,承安如今也该开蒙了,我请了冀州城的方子鸿来府当西席,既然宛若想读书,索性和宛如跟着承安一起学吧!时辰不早了,你好生歇着,过几日我再来瞧你。”说完,迳自走了。
王氏死死盯着炕桌上的青花盖碗,上面的缠枝莲花,彷佛化作狰狞的藤蔓,紧紧缠住她,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拳头则握得紧紧的,指甲嵌到肉里都没觉得疼。
宛若在耳房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禁替娘亲难过。这算什么丈夫,给女儿请个先生读书,也要用收房作为条件交换,真是残酷冷漠到令人心寒。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承安正默默看着她,眸子黑亮沉寂,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呢?
“你看我做什么?”这小子太闷又太成熟,有时候她都觉得,他比她还像穿越来的。
承安指了指炕桌,“我拼好了。”
炕桌上是个精巧的木制七巧图。古代的玩具贫瘠,尤其供小阿子在屋里玩的就更少了,无非就是七巧图和九连环等,宛若自然不觉得新鲜,可是承安却非常喜欢,每次给他一个,他就能安静的摆弄半天,不吵不闹,事实上,她也从来没见这小子吵闹过。
听他说话,宛若低头看向炕桌,七巧图被他摆成了一个宝塔的形状,那双漆黑晶亮的眸子,带着难以察觉的淡淡期望。
她看出来了,在心里叹口气,便抬手模模他的头,“承安好聪明。”想来承安在娘亲这不得宠,这年纪又是渴望亲情的时候,也难怪会这样看她。
说真的,大人的恩怨没必要迁怒小阿子。
王氏进来,正好瞧见他们姊弟俩相亲相爱的一幕,不禁目光一冷,挥挥手吩咐,“春香,带承安回房。”
边上伺候承安的大丫头和女乃娘,急忙应一声,而承安很懂事,临行前还不忘规规矩矩的对王氏行礼了才告退。
看着承安消失在门外,王氏才坐上炕沿,伸手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宛若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娘亲身上那冷冽的恨与无奈。
她没有说话,就让娘亲这么抱着,顿时觉得,也许自己是娘亲现在唯一的支撑了。
“宛若答应娘,以后要小心,不要和承安走得太近,娘亲教过你的,还记得吗?”她待承安不刻薄,是因为承安看着乖巧又待女儿好,但她仍旧不希望女儿跟承安太要好,免得以后要吃亏了。
宛若微愣一下才点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
闻言王氏缓了脸色,模模女儿的头,“嗯,时时刻刻都不许忘了这句话。你还太小,有些事不懂……幸好让你读书的事,娘亲终是让你爹应了,娘亲也不指望你能有怎样的成就,但读书识字总是好的,多懂些道理、长些见识,才能规避忧患,娘亲希望你一生都能平安和乐。”
宛若晚上作了梦,梦里全是王氏的话。王氏百般算计,说穿了都是为了自己,说到这她不免有几分惭愧,她毕竟不是她的亲女儿,如果她知道亲女儿早就死了,该多伤心难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让她欢喜,也算尽了孝道。
三天后,苏府张灯结彩,周映雪正式成了苏府三姨娘,而宛若永远都不会忘了那晚上她娘亲的神色。
她从娘亲院子里回自己房里的时候,还看到娘亲站在廊檐外定定望着西边,那边是三姨娘的院子,隐隐传来喧闹声。
其实白日里这场收房仪式是她娘亲亲自料理的,外人面前娘亲笑容满面、仪态端庄,唯有她看到了娘亲笑容下的落寞和难过。
半个月后,院子里的梨花落了,满地雪白的花瓣,猛一看上去,彷佛一层洁白的细雪,而枝桠间缀上了碧绿的叶片,显露盎然生机。
方子鸿正式成了苏府的西席,府里的学堂设在苏澈书房旁边的小院里,院子里也有一棵梨树,却比王氏院子里多了一方小鱼池,鱼池里落了些雪白梨花瓣,鱼儿在池里嬉戏玩耍、钻来钻去,异常欢快。
中间的堂屋很大,设了三张花梨木书案,承安坐在中间,右边是宛如,宛若坐在左侧的窗边,一侧首就能看见窗外长了碧叶的梨树。
虽说是姊弟三人,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尤其是宛如。宛若知道自己娘亲并非杞人忧天,不管是因为周姨娘的指使,还是发自内心的嫉妒,宛如绝对没把她当成亲妹妹看,浅淡的眸色里,敌意昭然若揭。
方子鸿随着苏澈走进来时,看到这姊弟三人的相处情况时,不禁露出一丝讶异,但瞬间隐去。苏府里的事,同在冀州的他多少听说过,他知道苏大人不喜嫡妻,连带嫡女也不受苏大人待见,不过苏夫人的家族正值鼎盛,料定苏大人也不敢做得太过。
说到底,在北辰嫡庶分得明,即便苏夫人再不得宠,所出的嫡女也是名副其实的贵女,比庶女的身分地位高出一大截。
所以他进来后,多打量了宛若一会。苏家三个孩子均生得出色,相比之下,窗边的小女孩容貌稍差一些,不及另一个女孩出众,可气质却很不寻常,以七岁大的孩子为标准,那模样太过从容。
看向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莽撞也不畏缩,这一比较的话,那边五官出众的庶女就显得有些平凡了。
说起来,他之所以答应来苏府暂充西席也是存了些心思,一则为了凑些明年去京城赶考的盘缠,二则,他也想借一借王家这东风,毕竟王家在京城是说得上话的人家,这对他往后的仕途绝对有帮助。
三姊弟一起站起来行礼,苏澈微微点头,“这是方先生,从今日起教你们读书。”说着,他模了模承安的头,“承安要好好学习,每天临摹的字,我要检查的,若是不听话可要打手板,记得了吗?”
平心而论,方子鸿上的课无趣极了,就是照本宣科,亏他还自称是什么饱学诗书之士,她觉得,就是个死读书的酸儒罢了,不过他对自己倒是颇为照顾。
下了学,宛若和娘亲说了这事,王氏笑了,模了模她的头道:“我的宛若很聪明,观人于微,就能知道人真正的心思了!这人啊,都是有所求的,他特别照顾你,也是为了他自己,你就坦然受之吧。”
绑来宛若想想就明白了几分,大约是王氏家族正值显赫,方子鸿据说明年想进京赶考,估计要走王家这条门路,才会越过承安,对她加倍的好。
不过此后,轻松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她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上课、念书、练字、学琴、绘画、女红。她不禁感叹,想当个古代闺秀真是一点也不容易。
这日午后,宛若并不困倦,便坐在屋里捻着琴弦练琴。心想这宫、商、角、徵、羽真是不容易,一首简单的“秋风辞”,被她弹得七零八落,根本不成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