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放浪 第七章
第三章
向晚时分,夕阳在大地洒落了美丽的金粉。
耀眼的落日余晖中,天际那绚烂的云彩看似静默不动,然而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它其实一直不断有所变化。
人的生活,是否也是如此呢?
尽避每一天的日子都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心境却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连自己也不易察觉的改变……
云初雪伫立在“慈云庵”庭院里的一棵梅树下,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晚霞,不自觉地出了神。
她的心绪不知不觉地飘远,就连妙慧师父一连喊了她几声,也都没有听见,直到她自个儿收回心思、转过身,才冷不防被一旁的师父吓了一跳。
“妙慧师父,您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怎没听见您出声,吓了我一跳呢!”云初雪笑道。
“阿弥陀佛,贫尼刚才已经唤了你好几次了。”
“呃?”云初雪一怔,俏脸浮现一丝尴尬,连忙道歉。“刚才望着彩霞不小心出了神,真是抱歉。”
“阿弥陀佛,这没什么好道歉的,贫尼只是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才来关心一问,今日是否出了什么事?”妙慧师父问道。
“也没什么呀!午后我去溪边洗衣,就像平日一样和几位大娘闲话家常……喔还有,我在回来的途中,发现了一头受伤的小鹿。”
“受了伤?那它现在还好吗?”妙慧师父关心地问。
“嗯。”云初雪点了点头。“师父别担心,它的伤并不严重,我已帮它止了血、包扎妥当,该是没有大碍了。”
妙慧师父闻言放下心来,说道:“阿弥陀佛,没事就好。瞧你今日回庵之后,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让师父担心了,若真要说有什么意外,就是我差一点跌跤,幸好萨公子及时出手相助,才得以免受皮肉之苦。”
“萨公子?”妙慧师父微微一怔,过去她可从不曾听过这号人物,而尼姑庵的附近也绝少有男施主走动。
云初雪点了点头。
“我今日救了那头小鹿之后,正打算要起身离开时,差一点将自己给绊倒,幸好萨公子正巧就在附近,顺手救了我一把。”她一边说着,脑中蓦地浮现一张阳刚的俊脸。
说也奇怪,明明两人今日才初次见面,相处的时间也不长,然而脑中那挺拔的身影、俊朗的面容,怎地竟如此清晰?
回想起他保护地拥着自己时,那将她包围住的灼热气息;回想起他注视着自己时,那炽热如火的目光……云初雪的思绪忽然变得有些混乱,一颗心更是热了起来,仿佛胸臆间隐隐燃起了一团火。
这种奇异的感觉,究竟所为何来?
过去她从不曾有过这种陌生的感受,胸口的怦动让她有些无措、有些困惑,她有股冲动想要问问妙慧师父,可又怕给师父增添困扰,便只好作罢。
妙慧师父望着她,将她颊上的绯红、将她眸中的烦恼、将她的欲言又止全看在眼里,那双平静而睿智的眼眸中闪动着若有所悟的光芒。
“阿弥陀佛,这一切全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啊……”妙慧师父轻声低语。
“呃?师父说什么?”云初雪的思绪还因为想起了萨君飞而纷乱,没听清楚师父的话。
“阿弥陀佛,没什么。傍晚天凉了,瞧你衣着单薄,还是快进庵里去吧,若是染上了风寒可不好。”
“嗯。”
云初雪跟在师父的后头,原本还在想着师父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思绪却一个恍神又蓦地飞远,脑子被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给占据,再也无法好好地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萨君飞!”
一声饱含怒气的叱喝,伴随着踹门而入的声响,闯进了萨家大宅的书房。
书房里,萨君飞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之后,他抬头朝来人瞥了一眼,黑眸掠过一丝嘲讽。
“怎么,夫人一向都如此横冲直撞的吗?”
“少跟我要嘴皮子!”吕丽萍怒喝道。
“好,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萨君飞冷冷地望着她。
为了早点解决“那个人”所留下的偌大家产,他今日午后勉强自己来到萨家,而稍早总管德叔已将初步整理出来的帐目交给他过目。
看着这么一大笔的数字,他正在思忖该如何妥善地分配。
尽避最省时又省事的做法,是眼也不眨地全数捐出去,然而一想到萨家为数众多的奴仆,他就不禁迟疑了起来。
即便他厌恶“那个人”的一切,但府里的奴仆是无辜的,就算要遣散所有的下人,也该给他们一些银两,至少不让他们的生活顿时陷入困顿。
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分配才恰当时,吕丽萍就闯了进来,那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吕丽萍瞪着萨君飞,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
“我听说,你打算把家产捐出去?”她恶狠狠地问。
自从那夜萨君飞突然出现,自称萨家的主子,并且扬言要来取走萨家的家产之后,她便一直处于极度的恼怒与焦躁之中。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让这个凭空冒出的家伙占任何便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她想出法子之前,为了防止萨君飞真把家产攫取一空,她特地安排了几名信得过的奴仆,只要见到萨君飞一踏进萨家大门,就暗中盯着他。
刚才一名奴仆偷偷听见了萨君飞和总管的对话,得知他竟然打算把偌大的家产全捐出去,便立刻来通报。
这个消息让她震愕万分,又惊又怒地杀过来兴师问罪。
相对于吕丽萍的激动愤怒,萨君飞的神色则显得无动于衷。
“怎么?不成吗?”他淡淡地反问。
他不在乎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总管透露的也好,是其他奴仆听见了通报也罢,反正他的心意已决,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然不成!开什么玩笑!”吕丽萍叱道。
“开玩笑?不,我再认真不过了,这么一大笔钱财,若是捐出去造桥铺路、接济穷人,不是美事一桩吗?”
“你疯了!”吕丽萍拍桌怒斥。“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萨君飞,别以为你真的可以任意妄为。”
“我确实可以任意妄为,而且没有必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是吗?”萨君飞冷冷地反问。
“你——”
吕丽萍气结,却又找不出话可以反驳,都怪萨忠明临终前瞒着她擅自立下了该死的遗嘱,才会害她现在束手无策。
可恶!这萨君飞实在是太嚣张了!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劣势?难不成真要她眼睁睁看着这男人占尽便宜?
不!这教她怎么甘心?
吕丽萍瞪着萨君飞,恨得牙痒痒的。
“这么一大笔钱财,你就这么慷慨大方地捐出去?萨君飞,你莫非是在报复?报复我当年容不得你娘,让你当了二十多年的孤儿,所以如今故意要将所有萨家的家产全捐出去?”
听见她提起当年的往事,萨君飞的眸光一闪。
报复?
尽避他会决定捐出所有的财富,是因为不想要拿取“那个人”的半毛钱,但不可否认的,他的心里或多或少确实带有一丝报复的心态——报复“那个人”过去二十多年来的冷心绝情、不闻不问,因此故意要花尽“那个人”的一切财富。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我绝对不——”
“与其在这里白费唇舌,”萨君飞打断她的话,说道。“不如快去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我?不过你最好快一点,否则过几日可就来不及了。”
吕丽萍愤恨地咬牙,简直快气得七窍生烟。
见她仍杵在原地,一脸不肯罢休的神情,萨君飞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他一刻也不想在萨家久留,更不想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争执上。
“倘若没别的话要说,就请出去吧!”
“我偏不走!你能怎么样?”吕丽萍昂着下巴。
既然这小子故意跟她作对,她也偏不让他好过!
只可惜,这样的举动并未将萨君飞激怒。
他冷冷地望着她,说道:“我能唤人来把你架出去,或者你想要测试一下,看此刻那些奴仆们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我这个『现任主子』的话?”
闻言,吕丽萍气白了一张脸。
尽避府里的奴仆们始终对她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但是难保他们不会为了讨好“现任主子”而成了墙头草,届时她岂不是难堪吗?
可恶!倘若杀人不用偿命,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掐死他!
“别太得意!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你休想称心如意!”咬牙撂下这几句话之后,吕丽萍便愤恨地拂袖而去。
听着书房大门被使劲甩上的声响,萨君飞只在心里轻哼了声,根本就没将她临去前的话当一回事。
那女人除了怒气冲冲地撂话之外,大抵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约莫一刻多钟后,书房外又传来脚步声。
萨君飞的浓眉一皱,本以为是吕丽萍去而复返,不甘心地又想来大吵大闹,但过了一会儿,书房门没被再度踹开,反而传来几声轻敲。
“少爷,是我。”德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见“少爷”二字,萨君飞的眉头皱得更紧,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他才不想当萨家的少爷!
“进来吧!”他开口道。
“是。”总管德叔应了声,这才推门而入。
萨君飞抬起眼,正想提醒德叔别再喊他“少爷”时,却见德叔的手中正遮遮掩掩地捧了个什么。
他疑惑地多看了眼,就见那似乎是一只木匣,而从德叔不太寻常的举动来看,必定是重要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地契?房契?还是银票?
“少爷,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向您禀告。”德叔用一种既慎重又严肃的目光望着他。
一对上那样的眼神,萨君飞不由得微微一怔。
此刻德叔的表情,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师父在对他说出身世的真相之前,也是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涌上心头,让他的俊颜一沉,心底那股抗拒也蓦地更强烈了。
他开口道:“倘若是要劝我打消捐出家产的念头,又或是要我在京城久留,那大可不必了,我的心意已决。”
“不,老仆要说的并非是那些,而是更重要的事情,少爷,可否先容老仆将门关上?”
萨君飞点了点头,同时说道:“德叔无须在我的面前自称老仆,也不用喊我『少爷』。”
“那怎么成呢?少爷就是少爷,而老仆确实只是个下人哪!”
德叔恭敬地回复后,先小心地朝书房外探头张望了下,确定外头没人才关上了门,甚至还落了闩,不仅如此,他还将原本半开的窗子给掩上了。
这一连串小心谨慎的举动,让萨君飞不禁心生疑惑。
究竟德叔要对他说什么?竟需要如此小心提防有人偷听?
“启禀少爷,”德叔压低了嗓音,说道。“老爷生前吩咐过,倘若少爷来到家中,要老仆找机会将这只木匣交给少爷,别让旁人——尤其是夫人瞧见。”
“喔?”萨君飞扬起眉梢,目光再度落在那只木匣上,问道:“那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回少爷,是一叠老爷生前陆续写下的信函。”德叔将木匣打开,里头果然躺着厚厚一叠的书信。
萨君飞瞥了眼,哼道:“既然写了这么多书信,怎么不差人送出,收在木匣里做什么?”
“因为,这些信全都是写给少爷的。”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萨君飞僵住。
那些信……全都是写给他?
他瞪着木匣中厚厚一叠的信函,胸口蓦地涨满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老仆不敢欺瞒少爷。”
萨君飞咬了咬牙,神情有些阴郁。
就算那些信真是写给他的,那又如何?
“那个人”有闲工夫坐在家中写这些信,却不愿意腾出半点时间去探视他?哼!未免太讽刺、太可笑!
德叔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老爷何尝不想去探望少爷,过去这么多年来,老爷无时不想去见见少爷,可却始终无法如愿,只能藉由纸笔,写下一封封对少爷的思念与愧疚。”
由于在萨家待了二十多年,德叔对于当年所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由于他是老爷生前最信任的总管,因此才会交代他这么一件重责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