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妃泪 第四章
万籁俱寂,众人皆入眠的时分,霁雅煜再次被恶梦惊醒。
梦里的情境,依旧是父皇被弑的情景。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醒来,一醒来便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因为过度用力咬牙而伤了舌头,流了血。
他起身,想到屋外洗把脸,顺道借由寒凛的空气驱走恶梦后的惊颤不安。
走到屋外,他看见皎洁的月光透过竹叶投射下来,洒落一地细碎光影。
由往日梦境挣月兑惊醒后,他俯身,捧掬了好几掌利用竹管接引山中泉眼至绿竹谷的流泉水,洗了把脸。
谷中夜深寒凉,流泉水寒澈冻心,安抚胸口急促跳动的心跳,将他缓缓的拉回现实,回归平静。
纵使白云苍狗,转眼过了十多个年头,父皇在他面前惨死的画面依旧清晰如昨的烙在脑海,难以忘怀,成为他夜夜无法安睡的恶梦。
再加上近年来他的日子过得比年幼时还要忙碌,肩上沉重的担子让备受拥戴的他整个人神经紧绷,无法放松。
泼洗完脸,他直接坐在流泉边的大石上,合眼仰头调息。
蓦地,一道清柔嗓音响起,“咦?煜哥,你还没睡?”
霁雅煜睁开眼,循声望去,眼底映入谷春晓纤柔的身影。
待她走近,他清楚的看见她脸上难掩关心的神情,想起这些年来她总是默默的在他身边守候。
虽然谷家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但就算父皇薨逝了,这十几年来谷家人依旧恪遵君臣之礼,让他与母后得到尊重与照顾。
谷春晓这么关切着他合情合理,但因为是她,他无法将此视为理所当然。
浮现脑海的是十岁那年他在竹堂受罚,她大半夜带着包子,偷偷的送来给他吃的情形。
她傻乎乎的用袖子包住包子,免得包子凉掉的模样,深深的烙印在他脑中,彷佛还记得那一份温暖流过心湖的感觉,心微微悸动……
见他没有了平时的沉稳睿智,浑身散发出淡淡的忧郁气息,谷春晓隐约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她掏出手绢,替他拭去脸上残留的水珠,心疼又担心的问:“煜哥,你又没睡好,作恶梦了吗?”
这些年来朝夕相处的日子让她对霁雅煜的一切了若指掌,每回他作了恶梦,便会到流泉边洗脸,再在大石上打坐调息,以求恢复平静。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觉得他很可怜。
他或许长大了,修长结实的身形因为长年习武的关系而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甚至有着可以顶起一片天的错觉。
但事实上,他心里的阴霾一直未消散,到最后只能将恶梦和进他肩上背负的沉重担子,一并撑起。
若非像他意志这般刚强的男子,怕是早已生活放荡,随波逐流,让自己过更快活的日子吧?
不过霁雅煜并没有,这便是这些年来她静静看着他,渐渐对他倾心的原因……
凝望着她,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晓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手突然被他有力的大掌握住,谷春晓惊诧得倒抽一口气,“煜哥……”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我……”被他那双深邃如黑夜苍穹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的胸口荡漾着对他的情愫,一脸惊慌,花瓣般的女敕唇开开合合,却挤不出一句话。
“晓儿,你心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我?”霁雅煜大胆的揣测。
他无法否认,介怀着她那日对他说的那句话。
她说,她心里有喜欢的人,非他不嫁!
原以为自己只是把她当妹妹,以为自己并不在乎,但是她说的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
这一整个月以来,每当静下时,她的声音便会出现在耳边,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不断猜想可能的人选,但是过滤再过滤,最终的结论,那个让谷春晓非君不嫁的男人,最有可能就是自己。
回想过往两人相处的点滴,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爱,无意中流露出的倾慕与爱恋,让他更加证实心中的答案。
“我……我……才没有。”她否认,一张粉脸却因为心虚而涨得通红。
他紧瞅着她心虚的反应,更加确定自己的揣测。“你小时候不是说最喜欢我,将来要嫁给我?”
面对他像是要将她看穿的逼视,谷春晓慌得连看都不敢看他,恨不得有平地消失的通天本领。
“我……哪有?!”她先是应得理直气壮,随即又心虚的嗫嚅,“就……就算有,也是小时候的事。”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不再想嫁给我了?”他浓眉纠结,因为这个想法,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在瞬间变得更差。
他愈问愈深入,谷春晓几乎无法招架的转移话题,“煜哥,我去为你下碗面,或热壶酒、做些小菜,让你吃完再睡。”
不待他反应,她仓皇的转身,想要逃避。
他却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不让她离开。
……
☆☆☆
自从那夜后,两人的感情愈发浓密,但是碍于大业未成,在众人的面前,他们维持惯有的平淡互动。
私底下,霁雅煜时时来找谷春晓。
每回见面,他们总是先做过情人间的亲密事,才会相依相偎,在彼此的怀里说些心里话。
她很满意现况,甚至自私的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改变,不要前进……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今日他与众臣议事,决定三日后由他亲自领兵征战西雍。
天下局势果然如他所预测,西雍在灭了北燕、南谨、东洛后,独霸天下。
但西雍王好大喜功、残暴不仁,纵容下属对平民百姓杀伤掳掠,西雍兵所经之地,百姓无安身立命之所,怨声四起,显然西雍王此举已引发天下百姓的反抗之心。
而失人心者必失天下,此时霁雅煜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帜,顺天意应民声而起,可说是一呼百诺。
只要此战顺利拿下西雍,天下版图便会重归翔阙,他就能重登帝位,完成父皇来不及完成的霸业。
可是这一战不知会费时多久,他禀报母后后,唯一挂心的就是谷春晓,匆匆来到她的院落,想事先知会她,让她有心理准备。
谷春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禁不住娇嗔,“你总是爱吓人。”
他对绿竹谷的环境了若指掌,也知道她会在何处,加上武功好,总是神来无影的出现,把近来不时陷入沉思的她吓得倒抽一口气。
他不由分说的捧住她的脸,吻住她大发娇嗔的粉女敕樱唇。
刹那间,熟悉的男性气息不断灌入,她被吻得有些晕眩,双腿发软,整个人贴着男人强健的身子。
不舍的放开她的唇,他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哑的问:“这样有没有安抚到你受惊的情绪?”
“明明是你想吻人,还硬拿人家当借口。”她没好气的小声咕哝。
这男人的坏与无赖通常只会用在她身上,在人前,他依旧是冷静沉着的太子殿下。
他低声笑了,挺鼻蹭了蹭她娇俏的鼻子,享受鼻息交融的亲密,片刻后才开口,“我有事要对你说。”
察觉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沉肃凝重,她心头一凛,难掩忐忑的由他的怀里抬起脸,“你……要说什么?”
“三日后,我会亲自统率大军征战西雍。”
浑身一颤,谷春晓一脸愕然的问:“时机成熟了?”
“嗯。”他颔首,“年前已经掌握四国状况,如今只要拿下西雍,天下版图便会重归翔阙。”
她知道他为了复国所做的牺牲,也明白多年来他肩上背负的使命有多沉重,能等到这一日,她为他感到欣慰之余,却无法不惶然忧心。
听闻西雍王骁勇善战,数十年间蚕食并吞了诸罗众国,势力迅速扩张,实力不容小觑,她几乎可以揣想两兵相接后的战况会有多激烈。
见她蹙眉不语,霁雅煜知道她的忧心是什么。
“这一战虽不知会打多久,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不用为我过分牵肠挂肚,知道吗?”
战场杀戮无情,谷春晓根本无法因为他的三言两语便能磨灭心中那一丝忧虑,轻抚他英俊的脸庞,语带哽咽的说:“我如何能不为你担心?”
一想到他可能负伤,可能兵败,可能……她震骇的敛住思绪,不敢去想那些让她感到畏惧的可能。
“傻瓜,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爹……”他试图安抚她,却因为她突然滚落的泪珠,慌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乐观的送他走,但三日……还有三日他就得离开,加上爹亲也得随行,那感觉形同她身边最重要的人全都在同一时间离开她,让她惶然不安。
“煜哥,我不要你走……”心情激荡起伏,她难得任性的紧紧圈住他的腰,说出心里的渴望。
……
片刻,霁雅煜抵着她的额头,粗声喘气,待气息稍微平复才开口,“晓儿,你要等我回来。”
再不愿意面对,难分难舍的刻骨缠绵也有结束的一刻啊!
谷春晓由被他宠爱的幸福中回过神来,表情难掩幽怨的说:“别让我等太久。”
他轻吻她甫尝过后格外娇媚动人的酡红女敕颊,颔首应允,“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待我凯旋归来后,当我的妻子、我的后。”
近距离的将他无比认真的神情纳入眼底,她不确定的问:“我……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
“但我只是……”
霁雅煜坚定不已的打断她的话,“我只要你!就算你只是个平凡小老百姓的女儿,我也不在乎。”
他坚定的承诺驱走她内心的不安,女敕女敕的粉唇微扬,露出甜美的笑容,带动嘴边跃动的小梨涡。
谷春晓羞答答的再次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声应道:“好。”
他加重拥抱她的力道,那力道重得像是要将她嵌进怀里,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这个宽大温暖的怀抱让她恋恋不舍,这辈子,她怕是再也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