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王纳后 第一章
深秋,冀国边界,人止关外。
幽深的林子里,一道矫健身影迅速而飘忽的移动着。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强健而高大,只见前方一只沙狐没命地往林子深处狂奔。
男人脚程虽快,但狐狸生性狡猾且熟知地形,一下子便没入林中。
“好家伙。”男人唇角是一记誓在必得的霸气笑意,“让你逃了,我索天纵的名字便倒过来写。”说着,他毫不迟疑的往林子深处钻去。
这时,远处传来惊急的呼喊,“大将军!大将军!您在哪里?”
索天纵听出那是他的亲信管耀的声音。
想起那只本该是自己囊中物的沙狐,他懊恼的皱眉,只迟疑一瞬,便立在原地不动。
“这里!”他扬声,等待着管耀到来。
没多久,管耀循声而至,神情慌张。
“怎么了?”
“大将军,方才鸢京快马来信,王上患了急症,王后令大将军立刻起程返回鸢京。”管耀一口气将鸢京传来的懿旨转述给他。
索天纵浓眉一拧,二话不说急往回奔。
回到屯所,他将戍守边界之职交由四名副将,便轻装简从的踏上返京之路。
年值二十六的索天纵,是冀国武王唯一的儿子。
他出生时,便已见异相—有一对尖耳。
初时,武王还庆幸比起楚王之子臂上脸上的青鳞,尖耳还算不上是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异相,只要头发遮盖,便不明显。
孰料,索天纵慢慢长大,另两个异相便相继出现—
长出猛兽似的两颗利牙,及眼珠子的颜色越来越淡,像是眼眶里镶嵌了两颗琥珀珠子般。
自他出生之后,其母后未再受孕,而武王的其他妃子也没人生下一儿半女。
他成了冀国唯一的王子,武王唯一的儿子。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大家都在谣传着,说武王未能有其他子嗣,全因索天纵煞气太重。
尽管这些话从没人胆敢在他面前提起,他还是辗转听闻了。
尖耳、利牙、兽瞳……他明白自己跟别人有何不同。尽管遭到闽巫血咒而生得异相的不只是他,但在冀国上下,却真真切切只他一人。
稍长,他醉心武术且潜心习艺,十六岁时便领军击溃在边界骚乱的异族,此次告捷让他得到臣民的认同及赞佩,也令对自己的异相感到自卑的他赢得信心。
之后,他向武王请缨,自愿戍卫边界。
武王应允了他,并赐他抚远大将军的封号,自此,他便留驻边界长达十年。
在他镇守人止关的十年间,那些三不五时便引起小骚动以试探朝廷耐性及能耐的几个部族,未敢再轻越雷池半步。
而此次返回鸢京,距他上次回宫已逾年余—
武王骤逝,索天纵仓卒登基,继统大位。
他是武王唯一子嗣,朝中虽有少许人对异相的他有所疑虑,却也无从质疑他的正当性。
但私底下,部分保守派朝臣自武王卧床之后便开始奔走,欲拥武王胞弟索世文继承大位,虽未成功,势力还在。
这几年来,野心勃勃的索世文不断的拉拢人脉,扩充势力,觊觎王位之心,不言而喻。之前武王为安抚他,封他为安国公,地位仅在武王之下。
看似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他,其实骨子里是个城府极深、极具野心之人。
即使“异相之人必祸国殃民之说”,早已因为楚国新君司马聿即位至今境内太平而不攻自破,但顾忌此咒的人到处都有。
而索世文便利用人们对此的疑虑,暗地里进行着结党营私的勾当。
纵有野心,他却不是个冲动误事之人。
索天纵戍守边界十年期间,国境太平,万民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事所苦,因而使他深得百姓爱戴。有人民为其后盾,又有兵权在握,他稳坐大位,令有心之人如索世文之辈,不敢轻举妄动。
转眼数月过去,已是春天。殿内,此时已然春花如绣。
这日下朝后,索天纵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忽闻殿外宣着,“太后驾到。”
闻声,他立刻起身亲迎。
太后春荫进到书房,笑盈盈的看着他。
“何事教母后如此愉悦?”
春荫挥退随行的女官,女官立即退出书房,掩上房门。
春荫趋前,“纵儿,你即位之后,境内太平,边界也未有骚动,真是万民之福。”
索天纵有预感,母后来此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这个。
他一笑,试探地问:“母后是不是有话想说?”
“纵儿真是聪明。”春荫唇角一扬,“你也该成家了吧?”
“成家?”
“是啊。”她微微颔首,“往昔你戍守边界,哀家对此事还不甚着急,但现在你已是一国之君,总不能让王后之位空悬着。”
“儿刚即位不久,此事……”
“纵儿,拖不得。”春荫打断了他的话,“你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若没有,哀家倒是已经为你物色了多位人选,就等你亲自挑选。”
春荫这么一说,索天纵的脑海里霎时浮现了一张绝美的脸庞。
那是楚国先王及明后之女—花霞。
两年前,他前往楚国亲贺楚王司马聿大婚时,在宫内婚宴上与她有一面之缘。
她不似人间之物的美丽容貌,至今仍烙印在他脑海里。
见他沉思,春荫敏锐地问:“纵儿想起了谁?”
“楚国的花霞公主。”他毫不隐瞒自己对花霞的倾慕之意。
闻言,春荫微顿,“据说花霞公主有着『一啼万古愁,一笑万古春』的绝美容貌,今年二十,犹未出阁。”
“儿臣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纵儿喜欢她?”
“若婚事由儿臣自己做主,那么她是第一人选。”
春荫一笑,“那好,我与楚国素来交好,若能联姻,定更能深厚两国情谊,哀家立刻遣人带上亲笔书信向楚王提亲。”
看母后兴致勃勃,索天纵微蹙眉。
花霞愿意嫁他吗?纵使他是一国之君,但犹如谪仙般绝美的花霞,愿意嫁给异相的他吗?
楚国天京,别宫。
“什么”听闻母亲自宫内带来的消息,花霞花容失色。
她神情激动的上前拉着母亲玉明的手,“母后,您说的是真的?”
玉明一脸无奈,“千真万确,是王上亲口跟哀家说的。”纵使司马聿登基,但仍保留他们皇族身分。
“不!我不要!”花霞愤怒拒绝,“我见过索天纵,他比王兄更像怪物。”
“花霞。”玉明目光一凝,厉声提醒,“妳不想活了吗?居然敢说这种话?”
“这儿没有别人,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花霞骄纵地回答。
“咱们虽住在别宫,但到处都是王上的耳目,妳可要警醒点。”玉明神情严肃的告诫着心直口快的女儿。
她哭丧着脸控诉,“他……他是存心的,他故意把我许配给索天纵那种非人之物。”
玉明一叹,“很抱歉,母后人微言轻,无法替妳回绝。”
“母后,”花霞泪下,“花霞宁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尖耳利牙,又有两只老虎似的眼睛的索天纵……”
“花霞。”此时,外面传来先王胞姊司马敏的声音。
母女俩转头,只见司马敏与玉明之子—司马仁礼已走了进来。
“敏姑姑……”花霞泪诉着,“那个人将我许配给冀王……”
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正是她的异母兄长,当今的楚王司马聿。
司马聿出生三日,母亲红娘便骤逝。一场高烧后,脸上及手上便冒出青鳞,引人顾忌。之后,与异母弟弟仁守在御花园中游玩时,仁守落入池中溺毙,因此被视为不祥之人。
司马敏为顾全楚国江山,说服先王司马康允她将司马聿带往北境狱门山隐居软禁。岂料司马康死前,口谕睿亲王司马骐,将王位传予司马聿。
在她与玉明的串联下,虽抢得先机让司马仁礼即位,最后却不敌司马聿、睿亲王及七大显族之首—乌拉特伦族长之子布库里的精兵联攻,将王位让出。
之后,失势的她、玉明、司马仁礼及花霞便被幽禁在别宫。
“花霞,”司马敏拉住她的手,神情凝肃,“妳现在仔细的听姑姑说。”
花霞微怔。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司马敏眼中乍现一抹锐芒,“如今在那个人跟前,咱们根本连头都抬不起来,若妳成为冀国王后,为索天纵生下子嗣,定能母凭子贵。”
“姑姑,花霞不要……”她忧愤地摇头,“我不想怀上那怪物的种。”
“孩子,为了某些目的,有些代价是不能不付的,妳知道敏姑姑的意思吗?”
花霞摇摇头,一脸迷惘,但一旁的玉明已听明白了。
她语带试探地开口,“敏姑姑,您的意思是……”
“花霞,”司马敏唇角一勾,笑得阴沉,“怀上索天纵的骨肉后,妳便毒杀他,之后新君即位,由妳与新王的亲舅父辅政,将实权拿在手中,这样……妳懂吗?”
这会儿,花霞明白了。“可是若我生下一个小怪物呢?”
“那简单。”司马敏阴狠地吐出,“待实权在握,杀了他!”
花霞虽也骄纵残暴成性,但听到司马敏这么说时,心头还是颤了一下。
她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可她明白,除非她死,否则这婚是结定了。
只不过,她有个母后、兄长及敏姑姑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她早心有所属,且已不是处子之身。
虽养在深宫内苑,但她却与随侍在侧的护卫—张啸天暗通款曲多年,早在三年前,她便已偷偷委身于他。
一旦与索天纵圆房,她已非处子之身的事便会被他发现,届时恐怕……
眼尾余光一瞥,看见的是自幼随侍在身旁的侍女—绿影。她心生一计,自顾自的笑了。
深夜时分,绿影蜷缩着身躯,顶着十月的冷风,警觉的守在花霞房门外。
原因无他,只因此时花霞正与张啸天在屋内缠绵。
绿影与花霞年纪相当,六、七岁便入宫伴侍花霞。她出身官家,父亲是地方小吏,但为了仕途顺遂,便狠心将她送进宫中。
原以为随侍在娇贵的公主身边,父亲便能一路飞黄腾达,未料她既不得公主欢心,还成了花霞兄妹俩的出气包,时不时的便捱骂捱打。
日子久了,父亲不再打听她在宫内的消息,而她也跟家里断了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房里又亮了起来,门开了,一身黑衣的张啸天悄声自房里走了出来。
绿影立刻低头,不敢多瞧他一眼。在花霞身边,她早练就了一身不听、不看、不说的自保功夫。
张啸天也没看她,径自快步离开。
“绿影……”这时,房里传来主子的声音。
闻声,她马上进到寝室里。
云雨过后,花霞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衣衫不整,鬓发纷乱,但脸上泛着红霞,有着男欢女爱之后的余韵。
“我要入浴,先去帮我准备。”
“是。”绿影不敢迟疑,转身便走了出去。
没多久,她回到寝室服侍主子穿衣着履,然后前往花霞专用的浴间。
她帮花霞卸下衣裙,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进浴池里,然后为她擦背洗脚。
十多年来,她都是这么战战兢兢的服侍着花霞,只因担心若不顺主子的意,会拖累家人受罚。
幸好花霞虽对她十分严厉,又时常责罚她,却还不曾罪及她的家人。
光就这一点,她其实就心存感激。
此时,花霞若有所思的端详着她,“绿影,妳自幼入宫伴侍本宫,本宫也待妳不薄吧?”
闻言,绿影微怔。
还记得几年前在宫内的新年宴上,她一不小心打翻了茶,不只当场遭到掌嘴的责罚,之后还被狠狠的抽了几鞭,打得她皮开肉绽,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她能活到现在,真要说起来,也算是花霞慈悲了。
“本宫有难,妳会挺身替本宫挡灾吧?”她意有所指的问。
绿影心头微震,狐疑的看着她。
“绿影,妳还是处子之身,对吧?”
主子这么问,她更迷糊了。
“绿影,妳知道我这身子有多娇贵,”花霞笑睇着她,“索天纵那只怪物妄想得到我的人,根本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妳说是吧?”
“……”这话,绿影不敢回应,只有听的分。
两年前,楚王司马聿的大婚典礼上,她曾见过当时还是冀国王子的索天纵。
他跟司马聿一样,都因为闽巫萨弥的血咒而生成异相。
他有一对尖耳,开口说话时可清楚看见两颗锐牙。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像是两颗罕见的宝石般。
话不多的他,大多时候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因为是习武之人,身形伟岸,体格强健,不看那对尖耳及利牙的话,他是名美男子。
宴会上多数人因为他的容貌而不敢也不愿接近他,而她……一开始也是。
可就在她为他奉茶,而他笑视着她并向她道了声谢谢后,她对他改观了。
他一点都不可怕,虽然有许多关于他的传闻有点惊悚,例如:他克死了所有的兄弟,让他们连来到人世吸得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还说,他嗜杀成性,戍守边界十年间,屠杀千人,连婴孩都不放过。
当那些可怕的传闻跟他的容貌连结起来时,确实很骇人。
但那么可怕的人,竟对她这个斟茶送水的丫鬟微笑道谢!
她想,那些传言应该都是谬传吧?老实说,她觉得花霞比他可怕多了。
当然,这些话她只能放在心里。
“想到本宫如此尊贵的身子得让那非人之物玩弄,本宫还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公主,请别这么说。”
“绿影,”花霞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她,“该是妳报恩的时候了。”
绿影微怔,不解地等待主子的命令。
“绿影,不管本宫要妳做什么,妳都不会拒绝吧?”
不是不会拒绝,而是不敢拒绝,身为卑微的侍女,她岂有说不的资格?
只是,主子要她做什么来报恩呢?
“公主要绿影做什么?”她怯怯的问。
花霞唇角一扬,冷然笑说:“妳会知道的。”
婚礼筹备了整整两个月后,花霞风风光光的嫁往冀国—带着贴身侍女绿影及护卫张啸天。
楚国王室内规,嫁出去的公主仍然保有公主的头衔,并在他国宫中拥有自己的居所。索天纵予以尊重,早为花霞及她带来的仆役护卫在宫中准备了另一处居所安顿。
冀楚两国联姻是中土大事,各国及部分关外部族皆遣使前来道贺并呈上厚礼。
楚王司马聿因王后有孕在身,不克前来,由睿亲王司马骐及花霞公主的兄长司马仁礼代表前来祝贺。
按冀国宫内规矩,婚宴连开三日后,进行祭祀大典,由冀王索天纵引领新后亲秉历代先祖两人的婚讯,婚礼才算完成。
婚宴上,所有人都对花霞的美貌为之惊艳,索天纵的视线更是几乎离不开她。
一直以来,他只知盘马弯弓,从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这么多年来,不曾有任何女人入过他的眼,除了花霞。
她美艳绝伦却冷若冰霜,不管是两年前在她兄长司马聿的婚宴上,还是此时在自己的婚宴上。
她不笑,还微带轻愁,他想,也许她并非心甘情愿嫁给他。
司马聿与他的关系虽不到“称兄道弟”,却也是惺惺相惜,因为两人都是受到萨弥咒诅之后生下的王子,有着相同的处境,因此,虽没见过几次面,仍有书信往来。
司马聿知道他对花霞情有独钟,绝不会拒绝他母后的提亲,某种程度上,是他占了花霞便宜。
不过,来日方长,他一定会尽己所能的爱她、疼她、宠她、护她,好教她了解他是真心真意的。
人非草木,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全心全意的接受他。
三日宴之后,接着完成了祭天及祭祖的仪式,花霞成了冀国的王后、他的妻子。
新婚之夜,花霞返回独立的居所,接着,就派了贴身丫鬟前来传话—
他正看着最后的几份奏折,预计稍候便前往花霞的居所—霞苑,与她共度春宵良夜。
这时,她的侍女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绿影是花霞的贴身侍女,据说自幼便入宫服侍花霞。他在司马聿的婚宴上见过她一面,她与花霞年纪相当,长得清丽端秀。他记得她有一双水盈盈的黑眸,怯怜怜地,是个十分胆小内向的女子。
若花霞是艳冠群芳,令人无法逼视的牡丹,那么她应是开在墙角,让人不禁生怜的雏菊。
不一会儿,穿着一袭朴素青衣的绿影走进殿内。
“王上,”绿影跪下,“奴婢绿影参见……”
“起来说话吧。”未等她说完,索天纵已打断她,并要她起身说话。
她疑怯不安的看着他,“是。”
她站了起来,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
“公主要妳来的?”因尊重楚国规矩,他同其他侍女都称花霞公主。
“是。”她怯怯地点头,“公主遣奴婢来,是想向王上赔声不是……”
闻言,他微怔。“赔不是?”
“公主她……她今晚不与王上共处……”她涨红着脸,吞吞吐吐。
他微微皱起浓眉,“此话怎讲?”
今夜是他与花霞的洞房花烛夜,她却在他即将前往霞苑前遣人来传话,难道她都已经嫁给他,却不愿与他……
“请王上息怒。”感觉他的声音里有些许不悦,绿复印件能的跪下。
见她一副惶恐害怕的模样,索天纵蹙眉一叹,“起来,本王没生气。”
他是真的没生气,只是有点……失望及沮丧。
绿影怯懦的抬起眼睑,像见他脸上确实没有愠色,这才放心的站了起来。
“公主不能与王上共处,是因为公主的身子不方便,所以……”
这回,索天纵明白她的意思了。
原来是月事来了,所以无法与他共度良宵。
“知道了。妳回去转告公主,今夜本王不到霞苑去了,请她好好歇着吧。”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