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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龙佩 第 十 章 掌碎铜铃

作者:墨余生

麟儿听到龙女伤势,以雪山神尼那么高的功力,再加上师妹家学渊源,居然也花了四五天时间,才告痊愈,不觉皱眉一叹道:

“武林中出了这阴山异派,说来实在怕人,无论它哪一种功力,只要使人致伤,治疗起来就特别困难,总算师妹福缘深厚,能遇上这位老前辈,不但把伤治好了,还慨然收你为徒,艺成之日,武林侠义道中,又将添一绝顶高手,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龙女妙目流波,把自己这位未婚夫婿微睇了一眼,娇笑道:

“我练一辈子也远不及你,看你与人对手的那种掌法,不但功力精湛,而且招式神妙无比,这掌法,好似本门久已失传的斩龙掌,倒不知你从何处学来。虽然父亲对你至为偏爱,他知道的东西,却也不至于完全瞒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师兄,难道那失传的功夫被你寻着了不成?”

琼娘笑道:

“妹子真好眼力,贵派的绝传武功他如不获得了十之七八,以袁素涵那种功力,想要短时间内将他打败,还真不容易哩!”

龙女不觉大喜道:

“有此不传之秘,无怪阴山派袁素涵无法斗过你!但不知已获得了哪几样?”

琼娘笑道:

“论拳招,他得的就只那七十二式斩龙掌。这掌力,他与人对手时很少使用,因为他早已成了武林前辈们的香包,仗着嘴甜,谁有什么新鲜玩艺,人家百求不得,他的情形可就与人不同,他们只怕他不肯学,你看,苍鹰师伯的苍鹰掌,天山神丐前辈的龙虎掌,还有什么天音乐谱中那不知名的掌力……”

只听得麟儿笑得打跌道:

“干脆还有倩霞的玉掌,琼娘的柔荑掌,一股脑儿都搬了进去……”

“你两人斗趣,怎么把我也夹在中间呢,怪难为情的?”龙女玉手轻掠云鬓,双颊浅现朝霞,瓠犀微露,梨涡一对,起伏频仍,端的娇丽万分,把旁边的人不觉都看呆了!

玉英轻笑道:

“你是正点儿,麟师兄旦夕关怀,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总得要连想到一个师妹,好像什么人把你抢去似的,也惟恐对不起你,如今好了,合在一块儿,没有你,那岂不是舍本求末?”

这话儿,略带一点酸味,但不明其事的人,以为只是女儿家随口打趣而已。

麟儿琼娘心里有数,但又能说什么呢?只好随着笑笑而已。

惠元人颇率真,他只知道自己的命是人家冒生死的危险救来的,与麟儿一块儿的人,他认为都是自己的兄弟妹妹,有话可以无所不谈,而且用不着什么顾忌,他拉着麟儿的手笑问道:

“麟哥哥,袁素涵那东西屡次提到什么大巴山的事,而且语多诬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何时到过大巴山?小弟一直闷在心里,何不说出来大家听听?讲句老实话,小弟这条命原是你们拿性命换来的,这一生有你们也就有我,你们有患难,我决不会独善其身,置身事外!这事如属旁人,我决不敢问,但在你面前,却又另当别论了,你道是么?”

此语一出,那情形可真有点紧张,弄得麟儿讲也不是(因为袁玉英在座),不讲也不是(惟恐使人误认作贼心虚),不由得俊脸通红,势同骑虎。

司马倩霞把如意郎看了一眼,见他急得额角间业已见汗,不觉掩口葫芦,对琼娘耳际低语道:

“这算是风流罪过,行为不检,让他受受也好。”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十分心痛,随手掷过自己罗帕,淡淡一笑道:

“自家兄弟姊妹,什么事好瞒?谁还信你不过?你只管把一切经过情形简明扼要一叙好了。”

这无异于对麟儿一个暗示,能讲的就讲,不好意思讲的就把它略,谁还对你穷根究底不成?

麟儿先把袁玉英看了一眼,见她脸现羞红,但却装着若无其事,只好把漕宇庙一役,玉英如何受伤,自己如何赴大巴上找寻吸铁石,如何遇着秦莲贞慨赐磁石,以及受伤被围,剑伤师叔,横剑自绝,两老驰援等激烈惊险、哀感顽艳的事迹,舍繁就简地概述一遍。

讲到秦莲贞横剑自尽时,麟儿那泪珠不禁夺眶而出,陈惠元剑眉轩动,白衣龙女热泪盈眶,琼娘玉英因听了好几次,所以还未曾激动,但内心也默念伊人,不免暗中祈祷,让她早登仙班,魂归极乐。

白衣龙女幽幽一叹道:

“能这样明是非、辨邪正,善善恶恶,不惜大义灭亲,愤嫉偷生,不惜横剑自绝,真是有大智慧、能大觉悟的人,如认为她是因为情致死,倒未免太小看她了。这种事有什么羞愧可言?行止无亏于心,光明磊落,自能惊天地、泣鬼神,你虽然是父亲衣钵爱徒,武功剑术已有青出于蓝之势,但这种涵养功夫,你却远远不如,矫情大可不必,但过分的儿女情怀,却极容易使人失去这种涵养,远望师兄今后多在这种地方下功夫,那比你一身武功更为重要!”

此语一出,不但麟儿对这位娇憨师妹,佩服万分,就是惠元玉英等人也莫不大为惊服。

其中感动最深的要算琼娘了,往常,她与麟儿相处,多着重于柔情安意,体贴入微,而忽视了劝善规过、微言讽谰的美德,可是,龙女于短短时间,就能察人之长,指人所短,娓娓言来,头头是道,正是温柔中寓有刚正,娇憨中却表现着聪明,容颜技艺,更是无人可及,未晤之前,自己认为天生蕙质,怎么样也不应稍弱于人,今日当场一比,就晓得处处输人一着,不觉正色而言道:

“师妹的话确系金玉良言,愚姊与麟师弟同行日久,对这种地方却至感疏忽,说来实在惭愧万分,看来师妹却比我高明多了!”

惠元淡淡一笑道:

“有道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诸位兄妹,言语举动,确与众不同,不免使人有相见恨晚之感!”

麟儿又问龙女,这次下山,不知有何要事?

龙女笑答道:

“这次下山,事情虽特别急,但为的却是小妹本身!”

此话说得使人弄不清头绪,尤其麟儿为要明了究竟,表现着一脸惶急和不安。

龙女故意逗他,却与琼娘玉英喁喁细语起来。

麟儿气道:

“元弟,我也和你往外面谈去。”样子虽然装着要走,但总没有提脚的勇气。

琼娘撇嘴一笑道:

“谁又留着你呢?”

惠元帮着麟儿,插嘴道:

“我知道诸位姊姊合伙捉弄麟哥哥,我们偏偏坐在这儿,让你们也谈不成自己话!”

琼娘笑顾龙女道:

“他们倒是难兄难弟,如长在一块儿,那倒真要天翻地覆了。”

龙女微笑道:

“何止两人?本门还有一位小魔君尚未出山,如让他三人一块儿,江湖上那班邪魔外道,却真够受的。”

麟儿知她讲的是本门掌教的一位心爱弟子,年纪与自己也不相上下,正想动问,不料龙女早已看出他的心意,忙笑道:

“你们会面的时间还早呢!扯远了,一晚也讲不完,明早,我得立即回山,师父以我学的东西太多,贪多就难精纯,但是这些功夫,又是本派的精华,如果弃而不练,等于未学。

老人家苦心孤诣,想用灵药来增进我的功力,故已开炉炼丹,如今还少一样要药,一样药引就是那灵石仙乳,药物就是那踏遍名山大川、百年难遇的灵芝仙草,药引影响较小,主要药物如果缺之,那效力就要减低大半。她老人家不知如何算出,这儿有千年成形的灵芝仙马出现,叫我务必来此一转,运气好,说不定就可遇上,最坏也不过空跑一转,糟蹋了恩师一炉丹药而已。谁知来到此间,千年灵芝马确有其事,但遇上阴山派这批恶魔捣乱,谁也没有占上便宜,千年芝马却让它轻而易举地溜跑了,自叹仙缘无份,往返徒劳,确对不住恩师一番厚意,说不得今后只有加倍努力,务期艺业小成,这叫做尽人事,听天命!”

惠元似被这种言词打动,蓦地形色黯然,垂肩合目,默不作声。

麟儿惊问道:

“元弟,你是否与我师妹有同样情形呢?何不说出彼此计议一番?天大的事,说不定还是有法可想。”

惠元叹道:

“霞姊姊的事如果解决了,小弟的事,自无问题,但这两种灵药,只能算是镜花水月,可遇而不可求!”

麟儿笑道:

“只怕你吃了,还不知道呢!”

惠元惊道:

“我何曾吃过这种东西?”蓦地想到自己身受奇伤,人在昏迷不醒的当儿,麟儿舍命相救,说不定自己给吃了什么东西,如果一口否定没吃,岂不叫人寒心?忙道:

“麟哥哥,你是否在我受伤昏迷时,喂过我什么灵药?我真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好在是你,如遇别人,真要怀疑我忘恩负义了。自家兄弟,你就为我耽待一点罢!”

麟儿携着他的手,且先不答理他的话,只问他何以要急于求得仙露灵芝。

惠元将师母练功过急,走火入魔之事,仔细说了,并告知自幼即入崆峒,全凭师母待已如子,始有今日,师门恩深似海,无以为报,不惜踏遍名山找寻灵药,拟将师母救转,恢复她一身功力,以稍尽弟子之情,略为师门分忧,无奈存心虽正,素愿难酬,思之遂不禁伤神失礼。

麟儿幽幽一叹道:

“师门恩重,确是一点不假!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你和我师妹所要的东西,我身旁自有代用之物,灵石仙露比仙乳只强不差,芝兰仙实比灵芝,功效可能稍逊,但这种旷世奇药,均属千载难逢,贤弟受伤时,我已给你服用过兰实一颗,仙露一匙,好在这东西,身边尚有现成,兰实虽然不多,但你两人要的,想不至于失望。再说,此处灵芝仙马虽然飞落峰下,但还是可以设法觅取的,只等天明,我就得试他一试,果能如愿,则问题不就可迎刃而解了么!”

话声甫落,忙扑向自己房中,取出革囊带在身上,兴匆匆地回到龙女房里,要过龙女行囊,取了兰实三枚,天露一盏,放在她的药瓶内,又给了惠元一盏天露,三枚兰实,并告诉龙女,临睡之前必须服用兰实一颗,天露半匙,并以天露点目,再用昆仑乾元心法打坐调息,只等真气周行全体三十六转以后,则大功即可告成。兰实天露惠元业已服用,除以天露点目外,不必再服,只在临睡之前用崆峒派的太乙五灵功调息即可。

司马倩霞见他对待友人异常关切,知玉郎天性至重,芳心确实感动,遂微微一笑道:

“服用这种天地间的灵药后,是否可能达到恩师的预期效果呢?”

麟儿正容笑道:

“练武的人功力高下,与先天赋性、后天调养,及师门心法互有关联,假草木之灵,只能增进后天调养,是否能达到预期效果,本难确定,不过以师妹禀赋之佳,及神尼的独门心法,一年半载,武功超人,殆成定论。”说到此处,略事沉吟,又侃侃而谈道:

“这次贵州之行,不但获得了本门大部失传武功,而且悟出了一种奇异的天音功力,以致太清罡力、伏魔神功、斩龙掌以及三百六十周天神剑之术,均能速成。按理讲,这些功力可以用极短时间悉数传诸师妹,但师妹却另有师承,而且辈分极尊,如将这种功力传你,练见火候,起码也得一年,这一来,神尼的心法简直无从传受了,神尼的大般若功,与太清、乾元、太乙五灵等诸般功力相互齐名,而且对付阴山群魔,这功力奇妙之处,比乾元五灵尤有过之,故昆仑失传绝学,拟等师妹艺成出山以后,再行切磋。”

龙女娇笑道:

“你会的功夫,不也等于我会的一样吗?谁还抱怨你秘技自珍不成?等把恩师的功夫习成了,只要你爱学,不管恩师肯不肯,拼着受责罚,我也得把它偷偷地传给你,然后一同上阴山,把这班武林败类,搅他一个天翻地覆,那才惬意呢!”

惠元笑道:

“可不准麟哥哥只顾陪嫂嫂偷走,留下小弟不管,那才不够朋友呢!”

男女五人,情投意合,正高谈阔论之间,蓦闻龙女一声娇咤道:

“何方道友,何不入室一谈?藏头露尾,岂是武林中人应有行径?”

话声甫落,也未见她起身作势,一阵衣裙带风的声音,紧跟着白光一闪,人已飘出室外。

他们都住在白鹤寺的后进,靠着峰顶的南端,窗外古木撑天,还夹着几件羲篁绿竹,时近午夜,月到中天,清辉四照,幽绝人寰,凉风吹来,枝叶摇曳,把景色陪衬得更雅丽。

龙女飞身窗外,轻飘飘地落在林木之中,见离自己一丈开外之处,静立着一个青衣淡装的女子。一副鹅蛋脸,两道翠柳眉,口气吹兰,腰如束帛,背负长剑,肩挂革囊,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江湖儿女,论人才,确也俏丽十分,但使人奇怪的是她云鬓不整,玉脸凝愁,自身被人发觉,却了无惧容,空着一双手,低眉垂目,楚楚堪怜,看情形,却了无半点敌意。

龙女正待喝问,麟儿已惊呼一声“仪姊姊”,扑向前竟歪着头细看人家的脸蛋,似乎充满着无限关怀。

琼娘玉英也上前拉住她的手,异常亲热,由琼娘笑向龙女道:

“霞妹,待我来给两位互相引见一下。”遂指着那青衣女子道:

“这位是青城派赤霞老前辈的高足,青城三凤中最小的一位,人称归来凤的玉仪姊姊。”

龙女含笑为礼,又道了一番仰慕。

琼娘又笑着指龙女道:

“这位天仙化人的妹子,从她这一身穿着打扮,姊姊大约也可清到她是何如人也。”

熊玉仪也是玲球剔透、玻璃心样的人儿,将龙女略一打量,遂正容答道:

“这位恐是名闻遐迩、领袖武林的紫阳真人的爱女,白衣龙女司马倩霞姊姊了,不知是也不是?”

龙女忙娇笑道:

“琼姊姊比我犹长,对你尚还以姊相称,今后就请称呼一声霞妹罢。”

熊玉仪展颜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众人忙请她入室一谈,玉仪也不推月兑,颔首示可。

因恐惊动旁人,而且彼此又是江湖儿女,干脆由麟儿惠元率先,穿窗而入,余女自是跟进。

落坐后,龙女就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含笑招呼玉仪道:

“姊姊深宵到此,而且双眉紧锁,看情形,似乎有什么事故,小妹虽是初会,但已深知姊姊为人,有事不妨大家相商,如有什么效力之处,决不置身事外。”

玉仪一见龙女那种清雅绝俗、秀丽超人的容姿,早已叹服不尽,更被她这种温柔大方、亲切诚恳的态度,大为感动。原以为龙女乃一家长门爱女,既无兄弟,又无姊妹,一定是娇生惯养,盛气凌人,对于别派人物,即使不心存轻视,至少也不会过分热心。她原抱着满怀热望而来,但一经发现这位如花似玉、身无半点烟火味的美人,早已看出她是紫阳真人的爱女,自感热望受阻,隐忧重重,遂呆立窗外,进退不得。谁料人家眼明耳锐,已知窗外有人,清院甫落,人已飞出,那身形之快,比琼娘尚不知高出多少,要抽身退回,她原料到龙女一出,麟儿自必飞身紧随,自古以来“公不离婆”,虽然是未婚夫妻,既然聚在一起,那异性吸引力,比已婚的,尚不知要强出多少。这一着,果然料得一点不差,不待龙女动手,玉郎早已扑身而至,还热情洋溢地对自己作不尽的打量。名门正派,富有正义感的人物,无一处不充满着人间温暖,与那些邪门异端、作恶害人、绝三纲废五常的武林败类,相差不知凡几?龙女这种温柔诚契,哪能不打动这位江湖少女的芳心?

她接过茶,凄然一笑道:

“说来很使人费解,见着你们,似有道不出的安慰,如不是师恩深厚,我真不愿重返青城,但江湖儿女,各有其门规所限,又哪能听从自己的心意去作?”

麟儿剑眉一扬,朗声清笑道: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原在于那些存心不正的武林败类作茧自缚,如能破除成见,捐弃那种损人利己之心,少作一些贼民害世之事,让中和立育之理昭扬于天下,则武林中即可无争扰,人世间亦可以庆太平,那一来江湖儿女,还不是彼此一家?有什么门规所限?然而,这原不过是理想罢了!到此一步,时日尚远,欲想达成这种预期目标,还在于我们彼此努力。”

美男子滔滔不绝,大发高论,琼娘微嗔了他一眼,含笑道:

“仪姊姊深夜到此,想必有要事相商,你一打岔,就说个没完,谁愿意听你这种高论呢?”又笑向玉仪道:

“姊姊如有事相商,尚请明告!”

玉仪叹了一口气,神色凄然地说道:

“言来确使人惭愧万分,不是有求于麟弟,我实在不顾骤离又转!”

麟儿惊道:

“仪姊有何要事需小弟稍微效劳?只要你讲出来,哪怕翻江倒海,我一点也不含糊!”

龙女见他那种情见于辞、迫不及待的样子,暗中抿嘴一笑,乘着玉仪未注意,用手指轻轻往脸上一刮,暗中羞他。

麟儿俊脸微红,低头含笑不语。

熊玉仪所求的事,关系着两条人命。退则不及,只好说了出来。

原来琼娘用蝻蛇内丹放在水中,化解了天蜈吐出的毒汁后,惠元体内的余毒遂如江河决堤,源源而出,按情形,这时正是吃紧关头,但罗伯韬这批邪魔恶道,恰于此时,用掌力袭击麟儿的紫龙光幕,袁素涵则从空中用蚩尤的九天神雾剑,对麟儿迳下毒手。峨嵋派的觉虚和觉净两僧,则对护卫麟儿的高手实施个别消灭,他们事先原有整体安排,按步作来,有条不紊,但是,我们这位天真浪漫的美男子,事前已把所有宝剑妥为分配,仗着神剑犀利,人手虽少,敌人也未能马上得手。

但袁素涵的九天神雾剑,来势极凶,琼娘惟恐他突破紫龙光幕,便立即升空迎敌。

觉虚觉净正在与仟峰老人和上官奇等杀得不可开交时,青城派的黑寡妇竟不听赤霞女的劝告,出手为敌,她一出场,并不立即参加厮杀,专指点这班邪魔外道攻人弱点,觉虚觉净虽然功力精纯,貌勇非常,但想一举即把对手战败却不大可能。

黑寡妇忙在一旁提醒道:

“师兄,你有防身至宝背着不用,还等什么?一俟他们人已救转,空出手来,想用也来不及了!”

这一说,自然提高了这批武林败类的警觉,于是一阵抢攻快打,兵刃暗器之类正待纷纷出手。觉虚和尚的七宝弓、漠云矢,那是峨嵋镇山之物,若一施出,麟儿这边的武林高手将很难幸免。

觉虚一边打,一面反手拔箭,上官奇一见大吃一惊,剑化八方风雨,那凌厉剑势,挟着一片风雷之声,若海浪吞舟,疾从四方八面直卷而来。

觉净和尚一怔神,不敢硬接,忙换怒龙入海,用七宝弓护住全身,人从剑幕中疾跃而退。

这一下,正合着上官奇的心意,忙将长剑绕身疾转,但觉一片冷芒,紧紧将全身罩住,忽又一声长啸,平地间忽然拥起万道寒光,带着呼呼啦啦之声,如神龙出水,怒海泛涛,挟无比声威,通对觉虚和尚再卷而至。

觉虚和尚被仟峰老人缠住,无法松开手脚拔矢张弓,正打得一腔怒火,忙用右手拿弓御敌,左手反手拔矢,漠云矢虽然取到手中。但未及张弓,上官奇又疾攻而来,正待腾挪趋避,蓦闻黑寡妇一声惨叫,那声音带着抖颤,显然含着绝大痛苦,使在场敌人不寒而栗。

觉虚大吃一惊,心神一散,左臂上已被仟峰老人一式“日落九峰”划了一道长约两寸、深逾三分的口子,鲜血直冒,一阵奇痛,功力也无形中减退了很多。

总算他武功精纯,人虽受伤,尚能勉强保持镇定,疾从斜刺里一跃,躲开了上官奇的凌厉剑势,未作人家剑底游魂。

他赶忙用眼把黑寡妇一打量,只见她两手抱着颈项,面如败土,冷汗直流,觉净和尚、赤霞女和熊玉仪,此时已赶到她的身边,由赤霞女将她一把拦腰抱住,总算人未当场卧倒。

觉虚僧虽然左臂受伤,但上官奇仍不容他有松开手脚的机会,仗剑猛攻。

这和尚到底是峨嵋有数高手,一面行功止血,一面探弓拒敌,但上官奇恨透了这班江湖恶人,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故手中长剑如狂风骤雨,闪闪寒光分从四方八面席卷而至,大和尚顾忌左臂伤势,那功力无形中减低一半,勉撑数合,就笼罩在对手森森剑气之下。

觉净惟恐师兄吃亏,干号了一声佛号,僧袍带风直扑而来,想把他师兄替下。

无奈仟峰老人此时正抱着长剑,仰望高空,意态悠闲地看着那一线红光在空中不住地飞舞,敌不动,他静以待变,敌一动,他岂能坐失机先?觉净和尚宝刀未出手,他灵虎剑业已展开凌厉攻势,依然形成了一对一的局面,不住地盘桓大战。

原来空中那红光并非别物,却是那为惠元疗伤吸毒的天蜈,这东西生来毒性既重,但是吸毒也快,惠元在臂上汇聚的奇毒,它从口中吸进,尾部排出,排出的毒,即被水桶内的蝻蛇内丹化除净尽。不多时,惠元人也醒转,立从一瓢僧身上坐起,自己应用太乙五灵功的师门心法,调息养神,这一来,剩下的那点毒伤,已无需假天蜈麟儿之助,也可自动排出。

那蜈蚣虽然体蕴奇毒,但性至灵慧,吸毒工作一经停止,即在水中不住地浮游戏水,想是体内剧毒,排泄已尽,即浮身水面,振翅长鸣,意似向麟儿报功。

麟儿笑道:

“你这次算立了大功一件,但敌势猖狂,想法退敌去吧。”他边说边运伏魔神功及太清罡力抵御敌人四周掌力。

话声甫落,但见红光一闪,那东西竟腾身直上,因为又小又快,敌人竟丝毫未觉。

黑寡妇正在指手划脚,不断地提醒自己人如何实施猛攻突袭,哪一处是敌人的弱点,只叫得娇喘微微,声嘶力竭,胸前玉峰双耸,随着她两片樱唇,不停地上下摆动。她年华四十不到,三十有余,虽然是文君早寡,但体态轻盈,柔若无骨,娇姿秀色,状至媚人,这一临场表演,愈显得更为性感可爱,敌人中有不少登徒之辈,只看得骨软身酥,恨不得当场即将她一把搂定叫“乖乖”。

那天蜈物小表大,大约也看不惯这副肉麻像,双翅一收,立从空中疾落而下,只几飞,就在那女人蝤蛴般玉颈上,用嘴上双钳夹了一把,旋即直飞而上。

这一来,黑寡妇的乐子可吃大了,蓦觉颈子一阵剧痛,那情形,直似浇上了一勺滚油,全身筋肉不住地紧张收缩。她惨叫一声之后,全身晃了几晃,双手抱着颈子,不由自主地对着地上直缩。

赤霞女虽然恨她性子太过偏激,但毕竟还顾及同门之情,忙与熊玉仪疾奔而出,当场抱住了她的身子,以免她玉体横陈,过分刺眼。

场上敌人一听到那种惊心动魄的惨叫,不由大吃一惊,只有阴山四恶已注意到空中那线红光,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东西,首先由哭道人干号了一声道:

“师弟们,我们何不帮助素涵师弟,把空中敌人擒取后,再来收拾地下这些龟孙!”

这无异于向他师弟们打招呼:

“大家空中会合一处,地下的人,撒手不管了!”立时,四条黑影由峰头之上直入高空,一霎时,即钻入袁素涵剑身上所喷出的黄雾里,不见踪迹。

一涵道人阴险处不逊那阴山四恶,也看出苗头不对,立即向魔镜叟招呼一声,两人也顾不了别人生死,脚底揩油,跳下峰头,溜之大吉。

觉虚和尚,一见场中形势,自黑寡妇一声惨叫之后,马上逆转,而且对方精神倍长,手中长剑势挟风雷,骁勇无匹,禁不住也有点心慌意乱,忙大吼一声,七宝弓一阵疾攻硬打,把上官奇的凌厉攻势封住后,人不进反退,扬眉怒目,搭箭张弓,口中还大喝一声道:

“狂徒,你这是自己找死,怨不得贫僧擅造杀孽,明年此刻,应是你的忌辰,贫僧当在峨嵋,为你好好超渡!”

他正引弓待发,空中那一条红光,快如闪电,在他有耳后颈之上一点,又立即腾空直上。

紧跟着觉虚僧也是一声惨叫,只见他立用两手抱着头,步履踉跄,摇摇欲倒,觉净大吃一惊,赶忙避开仟峰老人的剑招,扑到师兄跟前,一把将人扶住,用眼把他右颈略一打量,不由得胆颤心寒,惊恐万分。

原来觉虚右耳后颈处,异常浮肿,肌肉色作黑黄,凸处正中,却有两只比针略大的小孔,不断地渗出一种黑色液体,奇臭异常,那伤处渐向四周扩大,伤者全身抖颤,双目圆睁,血丝满布,目光散乱,分明中毒极深,痛苦已极。

觉净和尚还看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毒物,忙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嗔目对仟峰老人和上官奇一声怒叱道:

“贫僧师兄弟算是一败涂地,栽在你们这批恶徒手中。不过你们也太心辣手黑,居然不凭手上功夫,却施展这种奇毒恶物。如我师兄不治,我誓必发动本门力量,不把你们搅个天翻地覆,我也不算峨嵋弟子!版诉司马紫阳,这是他一手教出的好弟子,年纪轻轻,却在江湖上四处惹祸,居然还弄到了本门头上,他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今日仇恨已成,教他好好准备一番,届时佛爷自会找他算账!话到此处为止,恕佛爷不再奉陪!”语声一落,正欲起身作势,离开当场。蓦闻一声“站住”!发话的正是上官奇。

觉净立定身形,冷幽幽地问道:

“怎么啦?上官施主是否想将贫僧留住?”

上官奇的性格也颇目中无人,哪能让他大摇大摆,轻易撤退,遂从鼻中哼了一声,冷幽幽地说道:

“要留你,那还让你活到现在?不过,我如此时再行出手,也未免让人说我喜打落水狗,不够江湖道义,走是让你走定,不过我得把话说明,俾将是非辨别清楚!”

觉净和尚怒道:

“有话快讲,否则佛爷却懒得听!”

这一倔强,勾动了上官奇一腔怒火,剑眉一扬,铁青着脸,怒喝道:

“觉净僧,你如果真不自爱,我要让你兄弟横尸鹤峰,你别以为你们峨嵋派有什么超人之处,据我上官奇看,也不过如此而已,武林中重的是道义,讲的是规矩,崆峒弟子受阴山恶徒暗算,昆仑弟子季嘉麟不惜舍身救人,这种精神,只要是武林人物,不论敌友,都应尊重。不料你们这批人,竟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惜彼此勾结,狼狈为奸,身为武林长辈,用这种恶毒手段,去对付一个不经世事,尚未成年的孩子,而今被人反手击败,居然还振振有辞。我都替你们这批狐群狗党脸红,早点滚吧!如果不服气,用不着找司马紫阳,举凡今日为孩子们插手的人,算是彼此有份,任便找一位,都能担当下来,如果认为我们怕了你们峨嵋派,那你算是想差了。”

追魂手邓珏此时也袖手一旁,拍手大笑道:

“奇兄快人快语,确是高论,大和尚,我劝你还是走吧,阴山派的人早已夹着尾巴飞跑了,要追随骥尾,就请赶早,迟则人家以为卖命身化,不免要为你追悼一番呢!”

这番话讲得尖刻异常,只把那觉净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恨声说道:

“狂徒们,出家人不愿和你逞口舌之利,这笔账,贫僧把它记下来就是了!”一转身,跃至赤霞女的身旁,招呼了一声“走”!由赤霞女负着黑寡妇,熊玉仪仗剑断后,几个起落,对着峰下疾奔而去。

熊玉仪把说话到此处,麟儿皱眉问道:

“难道他们伤之后,还未离开鹤峰么?这毒伤,还不好治疗呢!”

玉仪愁眉苦脸把他看了一眼,轻轻埋怨道:

“要好治,我也不来找你了,这一回,你也未免太狠一点,那小东西奇毒无比,两位师伯师叔,我看不等天明就要咽气,只是死前太惨,我不忍见他们忍受那种无比的痛苦,知你为人重义气,仗着彼此相识一场,只好厚脸求见,请看愚师的薄面……”

麟儿不等她把话说完,忙迫不及待地惊问道:

“仪姊姊,小弟该死,不该误伤姊姊长辈,而今他们人在何处?就烦姊姊引路,待我和霞妹为他两人治疗便了!”

玉仪眼泪如珠,只管直落,呜咽道:

“你们这番情义,熊玉仪一辈子也图报不完,我已把你们待我的情形,细陈恩师,恩师心里也只有感激,无如师叔个性偏激,门户之见极深,认为金师叔(即冷面观音金素霞)败在你们的手里,有失青城派的体面。不把你们打败,她决不愿就此罢手,我和恩师怎么劝她不转,临场指手划脚地招呼别人,指点攻击,恩师至为恼怒,认为有失妇女的体面,几度想出手惩她。愚姊深恐此事见笑江湖,认为本门稍有事变,即从窝里反起,不得已跪求恩师,委婉劝止,恩师才尽量容忍,静以观变。后见觉虚师伯把峨嵋镇山之物七宝弓和漠云矢施出伤人,恩师脸色骤变,把贴身紧藏,向不举以视人的奇特暗器子母连珠弩也都取出,看情形,只要师伯张弓射箭,她也要震匣伤人。那一来,峨嵋青城,彼此不知要闹成多大仇恨!

恩师外表和易,刚烈处不弱须盾,连本门掌教师伯,也都让她三分。谁知师伯弓矢未施,那小东西却连番伤人,而且伤的却是那么严重。

我们将伤者负走以后,藏身峰后一石洞之内,峨嵋青城两派的灵丹妙药都用尽了,无奈伤势始终是有增无减。而今两人毒遍全身,一身黑肿,嘴里不断吐出一种白涎,又腥又臭,好在洞内清泉不少,不然我身上也会弄得不干不净。觉净师伯想立返峨嵋,不惜叩关恳求太师伯下山治疗,并将你们一举擒获问罪,恩师极不赞成,谓回山求药即可,为了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惜将长辈抬出,和后生们较量身手,这一传了出去,岂不把武林人物笑掉大牙?师伯谓恩师偏袒外人,并谓妇人女子多属吃里扒外,为了这几句,恩师也立即报以恶声。伤者不尽申吟,照顾的人又怒颜相向,留下我这作晚辈的,那内心的苦痛,也就不言可喻了,只好借故出洞,身不由主地对此跑来。因为干年灵芝仙马尚未导获,以麟弟那种性格决不会撒手就走,果然不出所料,你们都留在此处呢!”说完,似惊似喜地把麟儿等人看了一眼。

琼娘笑对麟儿道:

“伤者既在生死关头,治疗只好趁早,但不知你这位神医,到底把人怎样疗法?”

麟儿笑道:

“蝻蛇内丹可以解百毒,惠元弟那么重的毒伤,我还把他扳了转来,这小东西闯的祸,自然更加容易,真要不行,把它放出来,让它自己把毒吸尽,系铃解铃,那有什么困难之处?”

琼娘见他说得满轻松,撇嘴一笑道:

“贫嘴!元弟受伤,我看你也拿不稳主意呢,一开头,张嘴就哭,把我也弄慌了,如不是偶而记起仪姊受着毒蜂蛰伤,你拿内丹浸酒给她服食,人即霍然而愈,故想出后来用水浸丹解毒一着,将人救转,否则,元弟即使不死,那左臂也成残废了。”

惠元忙整容一礼道:

“小弟这条命,不是哥哥和两位嫂嫂及时搭救,那真不堪设想,我真不知如何感激呢!”

他干脆改姊姊为嫂嫂,弄得龙女琼娘,一脸绯红,同声把他啐了一口。

惠元又一本正经地对麟儿道:

“小弟另一个救命恩人,虽曾略瞻风采,但它飞行之速,不啻如惊鸿一瞥,难以端倪,麟哥哥何不把它放出来,令小弟仔细瞻仰一番!”

麟儿忙探手革囊,把那盛蜈蚣的瓶子取出,拔盖一看,瓶里空空,才记及忘把此物收取,忙啊了一声,怔在当场。

琼娘惊问道:

“怎么回事?难道忘记把它收取不成?如果走失了,那多可惜!最怕的是江湖恶人把它收取,利用它为非作恶,这东西毒性奇重,那一来,武林中侠义之士,不知要死伤多少了?

你怎么能这样大意?”

麟儿睁着大眼睛,想了一想,最后只好来个苦笑道:

“这东西心思灵巧,往常均能自动飞回,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说不定有什么新发现,以至流连忘返,待我明日嘬口长啸,如在附近,闻音自必飞返,真正遗失了,那也是人情之常,有什么好悔?”

龙女娇笑道:

“谁怨你来!救人要紧,即此走吧!”

诸小侠略事收拾,配带各人的宝剑革囊,由熊玉仪领路,又复穿窗而出。

忽闻“啪”的一响,大树上已折了一枝树枝,熊玉仪正待喝问,麟儿笑道:

“那是自己人,这几位前辈的功力真高,仪姊姊进入此间,他们已经觉察了,真看是敌人,说不定老早把你截回去了。”

林子里传来一声轻笑,有一苍劲口吻的人发话道:

“半夜三更,还不好好调息,救人作什么?人家早去峨嵋求救去了,治好了人,也无人对你们心存感激,还说不定受伤者几句抢白,这又何苦呢?”

另一人接口笑道:

“他们还不是顾及朋友间的情分,熊侄女师徒为人守正不阿,冲着她们两人把人救转也好,峨嵋派如真不讲理,武林中自然从此多事,我们只好放手与他们周旋一番。道兄,你道是不?”

一问一答,那语声也愈离愈远。

龙女笑道:

“这两位大约一是仟峰师伯,另一位应是奇叔,不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两位前辈的眼中,就是仪姊们的行动,这两位前辈也都了如指掌,看情形,大约觉净和尚已赴峨嵋求救去了。”

他们穿过了一片林子,已到了峰顶南边,玉仪飞身先下,峰顶离落脚之处,少说也有二十余丈高,虽说玉仪功夫不弱,但也带着轻微的响声,麟儿等人跟着飘身疾落,除玉英脚带微响外,其余诸人直如秋风飘落叶,听不到半点声息。

此处尚系峰的上方,地势极为陡峻,林木削石掩蔽了星光月色,四周只是一片漆黑,若是常人,暗中模索,走来不免寸步难移。

练武的人多能暗中见物,那情形自有异常人。熊玉仪循着羊肠小径,几弯几转,还越过几处绝岩,才把众人带到一座悬岩之下。

那悬岩从山中凸出,底下却有一个极大的裂口,里面非常宽大,自可容人。武林儿女四处飘荡,走到深山峻岭杳无人迹之处,枝头栖息,洞穴藏身,原是常事。一到洞口,玉仪停身肃客,由麟儿惠元领先,龙女琼娘以及王英玉仪紧随而入,洞里不但宽敞,而且颇为深长,但中部入口,却极为窄狭,仅可容一人出入,大约过了此处就是里层。麟儿正待缓步入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凉感叹之音,道是: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一身烦恼,起自贪婪,无端惹甚事非,害人害己!看来争强好胜,不知要毁了多少武林人物?”稍事停顿,又继续道:

“但退一步地,何处不饶人!”最后两句,语音悠长,字字入耳,明是有为而发。

麟儿平素天真稚气,这种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忙纵声一笑道:

“童子无知,冒犯尊长,特来请罪,一俟伤者痊愈后,任凭长辈责罚便了。”语音甫落,人已飘然而入,项上紫龙玉佩,光幕业已发出,碧光紫芒照得洞内如同白昼,石凳上摆着两位受伤的人,头如麦斗,颜面如墨,已难分别出五官位置,全身更肿得不成人形,除胸部略具起伏外,看不出有其他半点动静。

赤霞女坐在他们两人中间,她虽是中年妇女,但望之也不过二十余岁的人,这不是她驻颜有术,而是仗着她一身精湛内功,她性喜着红,飞行时如红霞经空,故江湖的人赐以赤霞女的雅号。平常娥眉淡扫,秀丽天成,武林中不知有多少男儿愿拜在她石榴裙下,但她认为这些须眉男子,见了女人都带着三分哈吧狗的气息,不免心存鄙视,故从不稍加词色。其中不免有人认为:

“不怕贞节女,只怕痴心汉”。只要天天缠着她,小心侍候,总有一天,能获得她的芳心,一旦身为入幕之宾,那她还不乖乖就范?不料这种心意,她比男人还懂得清楚,你缠她不睬,再缠,她严词警告,三缠她则出手惩治,割耳去鼻,断手削足,各式方法她都使用。

由于手段太辣,不但那登徒之辈不敢问津桃源,就是方正之士也吓得裹足不前,不敢作求凤之想,于是这朵有刺的玫瑰,只好蓬门深锁,曲径久荒!

她又何尝不知道“一别芳时花渐老,转眼斜阳夕照边”!但大错已成,挽转无术,只有对影自怜,一心一意地课徒为乐,早先那倔强的固执性格,就这样被她磨去了不少,反而变成通情达理起来,放对玉仪这椿事,她不但没有责罚徒儿,反而同情她,即师兄师妹的受伤,她也毫无嗔怪麟儿之意,反觉得他们对这种少年灵秀儿女落井下石,大是不该。

所发出的感叹,不过指点几位少年男女,不可随意用过分的手段对付别人,因为这种奇毒恶物,用来太使人可怕了。

麟儿发话入室,她也点头为礼,含笑答道:

“贤侄言重,这大约又是玉仪多事,深更半夜把你们一起找来,你们对她这种情分,确使我感动非常。”

又把惠元龙女一齐打量,笑道:

“如我所料不差,你们两位,大约一是大悲真人的心爱弟子,一位却是紫阳掌教的掌上明珠了。”随即握着龙女的手,欢逾生平。

略事寒喧,即着手治疗,洞内原有几处清泉,麟儿即将蝻蛇内丹放入泉中,不一会那泉水色作米黄,与平常的淘米水不差什么。

他革囊里原带了一只玉盏,舀了一盏水,将伤者牙关叩开,每人口中灌了半盏后,即笑对赤霞女道:

“丹水入月复后,他们体内所中奇毒,即可逐渐解除,但不知此间是否有什么瓷质的东西没有?”

赤霞女忙道:

“瓷杯我倒有两个,不知是否合用?”忙从囊中把东西掏了出来,还是一对很精致的细瓷茶杯。

麟儿脸含微笑,摇了摇头道:

“这大约是老前辈心爱之物,麟儿如果把它打坏,未免有点对不住人!”

赤霞女正色道:

“瓷杯一对,能值几何?救人要紧!贤侄只管随意动用便了。”

麟儿忙叫龙女琼娘将黑寡妇的身体扳转,又着玉仪用革囊把她胸部垫住,这样头部刚好略向下垂,龙女琼娘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觉相视一笑。

他把瓷杯轻轻敲破,拿着一块碎瓷,在她颈上伤处轻轻一划,立刻划了一道长约一寸的伤口,黑红的血液津津直冒,遂嘱咐龙女琼娘道:

“霞妹用干元内功将伤者体内毒素逼出,凉姊姊可舀丹水将伤口流出的毒液清除,不到半个时辰,即可安然无事了。”

麟儿和陈惠元把觉虚大师也如法炮制了一番,由陈惠元用太乙五灵功将伤者体内藏毒轻轻逼出,麟儿却很安闲地站在一旁,静待变化。

琼娘见他那副轻松情景,忍不住噗哧一笑道:

“你算找到替身了,别人都忙着,你反成了没事人儿!”

麟儿俊脸一绷,低吟道:

“有事弟妹服其劳!”

此语一出,弄将旁边的人都不觉忍俊不禁。

这方法,还算让他用对了,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身上的浮肿都已消失,伤口处渗出来的毒血,颜色已作鲜红,显然不带多少余毒。

觉虚僧和黑寡妇都已同时醒转,那和尚还好,见到这种情形,知是麟儿等为他医伤,长叹一声,垂目不语,一任惠元在他身上用内力推拿,毫不撑住。

黑寡妇这女人却不知死活,醒来后,但觉全身一股热流,逼走百脉,后头处也有点隐隐作痛。

她先见到的是身旁立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白衣女子,全身素白,不带半点杂色。那张秀丽的鹅蛋脸,简直美得无法形容,她双手在自己身上不住地推拿,再奇的是她施运的正是玄门中一种最上乘的功力,其中似蕴藏着无穷变化、不尽玄机,这么年轻的女子,施展得不但得心应手,而且干净利落,功力似乎极为高深。

另一淡红装的女子,生得又俏又艳,容光夺人,与那白衣女相对而立,真是琼花王树,对映生辉,她原见过琼娘,细看是她,心中已大感不是意思。

恰巧麟儿走近她的身边,她一见到麟儿,就有一股怨气打从心坎里直冒而出。

蓦地她把身子一坐,双掌对着琼娘龙女一推,龙女正将干元内功化为一股热流,为她悉心驱毒,谁也没有料到医虎为害,反口噬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几乎被她一掌推个正着,麟儿大吃一惊,忙拦腰把师妹一带,跃退数尺,对面琼娘,也一闪躲开。

麟儿惟恐师妹埋怨自己,满怀不是意思,但这种地方,却显出这女孩子的温柔文静确实有异常人,她两手轻掠云鬓,望着麟儿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和麟儿并立着。

俏琼娘脸容一整,虽然未出口喝斥,但脸上已蕴着三分薄怒。

袁玉英凝神静立,两眼却不住地打量黑寡妇和那觉虚僧。

其中只苦了熊玉仪,大眼睛中含着一眶热泪,只有天才可料到,师叔却是这样的一位不通情理的人!

赤霞女秀眉一竖,那剪水双眸中隐蕴精光,她原坐在角落旁一石凳之上,黑寡妇出手推人之后,她快如飘风地落到师妹跟前,幽幽地问道:

“人家一番好意,出手为师妹疗伤,于今伤势好转,师妹却还怒于那动手为你治疗的人,这样作未免使人家寒心!还望看在愚姊份上,依旧躺下,使人家好为你继续治疗,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在乎个人一念之间,你我都是年近不惑的人,什么事不能看开一点?”

熊玉仪更跪在凳前,不住地泣求道:

“一切的事,都错在仪儿,师叔平日不是很疼我么?原谅侄女一点,让这几位姊姊们替你继续治疗吧!”

黑寡妇面容一整,冷笑道:

“怎么着?这批人竟成你的哥哥姊姊了么?你被人擒缚,作为人质,却不想到武林儿女可杀不可辱,青城派屹立中原,比哪一门哪一派,丝毫不差!门中教出的弟子,不论男女,都是铁一般的人物,纵使技不如人,也抱着宁为玉碎,不愿瓦全的心理,我和你师父不惜千里奔驰,就为的是报仇雪很,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软骨头,居然把人家当作你的哥哥姊姊,是否看到那些小子们生得俊迷住了你整个身心?无怪你师父将你一把夺回时,你不但毫无喜容,反有一脸哀怨之色,当时我觉得事情很奇怪,还以为你受了旁的委屈,见着师父尊长们不免伤心,却不知你别具心肠,屈膝媚仇,吃里扒外,你真是你师父的好弟子,祖师慈悲,如不嘉惠于你,青城派只好另行开山立祖了!”说罢竟然从怀中模出一支黄光闪闪、反约三寸的紫铜箭,那东西一拿出,赤霞女铁青着脸,气得全身不住的抖颤。

只听她语声带悲道:

“师妹,你对这孩子竟这样的下绝情,施毒手么?照你这种举动看来,连为姊的也有通敌之嫌了!”

黑寡妇冷笑了一声道:

“师姊,你这未免错怪小妹了,祖师遗留下来的规矩,凡是青城派的门人弟子,不管他有天大的来头,也得遵守,连掌门人也不例外!你教出来的徒弟,既有你在她身旁,按理说,我不应越俎代庖。你把她夺回之后,她一切经过的情形,以你师徒彼此的情分,她决不至于瞒着不说!就以今晚的情形来讲,她把昆仑派的门人弟子,当着你的面带到此处,你丝毫未加阻止,这就充分证明你同情你徒弟的一切作法。本门中既出了这种丑事,我如知道不管,那得担多大的关系?如被旁人告发,我和你们同样受罚。”

赤霞女怒道:

“然在我和玉仪,应该眼睁睁地看你等死!”

黑寡妇冷笑道:

“等死?老实讲,没有你们,说不定我还不至受伤呢!”

赤霞女正待驳斥,熊玉仪哭告道:

“恩师,不必多讲了,总算弟子不肖,师叔既已把祖师的紫铜令取出,哪还有望她收回之理?反正不加拘捕弟子也要回山,我一死原不足借,只辜负了恩师七年教诲之恩,也辜负了人家一番治疗之情!”

黑寡妇将铜箭一举,高声念道:

“谨以祖师紫铜令,拘捕本门弟子熊玉仪,回山以门规惩处。”铜箭立即往地下一掷,熊玉仪接着无异于认罪回山领罚,不接无异于抗令不遵,罪尤不赦。青城派这一门规,订得有点漏洞百出,只要门中长辈认为弟子中有吃里扒外的嫌疑时,那位受嫌疑的弟子就只有九死一生。

蓦地,一声长啸,蓝影一条,往熊玉仪面前一掠,顺手一抄,立将那紫铜令接住。

接箭的却是崆峒高弟陈惠元,他挡在熊玉仪的身前,用忿怒的眼光将黑寡妇看了一眼,冷幽幽地说道:

“青城派出了你这种以大欺小忘恩负义的长辈,我也为你羞惭,门弟子关心长辈的生死,请人疗伤,不管来人是仇是怨,按常情言,他就是医者的身份,只要医者能不避仇怨,能为你悉心治疗,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古往今来,我倒还没有听说过,治好了人家的病,反而遭挨打的人,更没有听到疾病已痊,反而让请医者因而获罪之理,青城派就是不近人情,也不应这样的有乖常理,我如不身经其事,确不信人间会有你这种不通人性的妇女。

实告诉你,我是崆峒山大悲真人的关门弟子,既有胆子接你紫铜令,就担得起这场是非,你门中规矩,以紫铜令处分门人时,如铜令被人收去或失落,不追回这铜令,就不能处分这犯罪的弟子。这事尽避往我身上招呼,或向师门要人,你如不服气,就此比划,我也一样奉陪。如能胜过我双掌一剑,不但紫铜令双手牵上,你要剜要杀,我决不皱眉,所言尽此,悉听遵便!”

黑寡妇哪能忍受这种侮辱,人在石凳之上,蓦地双掌往前一推,一记劈空掌,势如排山倒海,朝着那陈惠元打至。

赤霞女怒喝道:

“你疯了!”赶忙把熊玉仪一手提起,往旁边跃去。

陈惠元秀眉一扬,星眸中精光四射,掌风一至,人竟不避不闪,疾伸双掌,发出两股劲风,对着迎面而来的劈空掌风打击。

赤霞女知道这几位少年男女,年纪虽轻,但如论武功,就是他们师门长辈,也很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就以治伤来讲,应运内功之助排除体内毒素,麟儿不请自己,而借重他的师妹白衣龙女,这举动并不是瞧不起青城派,而是看出了青城派的内功秘技走的是纯阳或纯阴的单一路子,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哪能用之于治疗?在内功上,已很明显地输人一着!而今师妹竟在重伤之余,不自量力,与人硬拼掌力,对方因她不情不义,业已激动义愤,伸手接去紫铜令,并还熟悉本派门规,这就无异于明白宣示,他愿把这场事揽了下来,就是变成派系之争也在所不顾。

她知道只要双方掌风一接触,黑寡妇不死也得重伤当场,自己不出手救缓,势将受到掌门人的斥责。想至此,忙飞扑向前,正待发掌力将陈惠元的掌风震斜,蓦闻觉虚僧一声大喝道:

“师妹,不得莽撞!”一条灰影,电射而至,觉虚身形未定,即将袍袖连展,一阵风响,将两人打出的掌风,硬逼着往洞门一送。

“轰隆”一响,洞门口碎石竟被掌力震碎了不少,纷纷朝外飞去。

觉虚僧大约使用真力过度,光头上业已现汗,身形也晃了几晃,苦笑道:

“白师妹(黑寡妇原姓白)你性子也太急了,你师姊既然在此,她自然会管教她的徒弟,擅出紫铜令,将引起两派门户之争,陈小侠于我有恩,我不忍你们两方因逞一时之愤,各走极端,就烦你把紫铜令给我,玉仪的事,她为的是你我,年轻人设想不周,处分一节,看贫僧薄面,饶了她如何?”

惠元正待把紫铜令交与觉虚大师,黑寡妇铁青着脸,那情形,似乎刀也砍不出血,竟对觉虚冷笑道:

“好!师兄有命,哪敢不从?不过小妹为本门的面子着想,也是遵着掌门人的面示,人家既将本门弟子擒了作人质,我也得将那肇事的人带回本门,关他三月,如果昆仑弟子季嘉麟及庐山女弟子薛琼娘能接受这个条件,则事情一了百了。”

麟儿笑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老前辈能放出瑶姊姊,我就亲到贵派祖师面前领罚便了。”

黑寡妇怒道:

“青城派并没有擒你的什么瑶姊姊,你为何要问我要人?”

琼娘忍不住插嘴道:

“冷面观音金素霞算不算老前辈的同门呢?擒去瑶姊,她也是动手人之一。峨嵋青城两派,谁也知道彼此联盟,视同一家,而今毕师姊尚囚禁峨嵋,仪姊姊原为我失手误伤,我至为后悔,不但亲自向她谢罪,而且彼此已结为姊妹,这原没有什么不可向贵派交待的,她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贵派的事!老前辈盛怒之下,一定要我们赴贵派领罪,既经麟弟答应,晚辈也断然不遵,只要前辈秉息事宁人之旨,与峨嵋派妥为商洽,仗前辈一言九鼎之力把人放出,以免让我们谢了罪,同门却还落在你们两派之手,这一请求,望老前辈稍事考虑如何?”

觉虚僧一听,略沉吟,颔首道:

“这事情待老僧回山后,向掌门师兄商洽便了。”

麟儿倒存着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心理,忙把紫铜令接了过来,恭恭敬敬地与黑寡妇道:

“请前辈将铜令收下,并代义弟谢过适才鲁莽之罪。”

黑寡妇端坐不接,冷幽幽地说道:

“你既愿随我同赴本门谢罪,可将全身什物一概取下,由我代为保管,领罪后,即便发还。”

麟儿不觉心中一怔,忙道:

“我全身所带均是恩师手赐之物,如向贵派祖师前辈领罪,规定只准一双空手前往,我将身旁什物交与我师妹保管便了,不劳前辈费神。”

黑寡妇冷笑道:

“那样不行,如果你中途逃跑了,没有你的兵器作为抵押,我问谁要人?”

麟儿正在低头沉吟之际,白衣龙女业已姗姗地走到麟儿身边,她冲着黑寡妇的面,娇笑一声道:

“老前辈,我师兄身上的东西,无一件不是本门镇山之物,没有家父的手今,除了本门的人以外,他绝不能将东西交付任何人,如果不具诚意,他尽可不随老前辈同赴青城了,你怕他中途逃跑,我们也怕本门至宝落于那些恶人之手,象阴山派袁素涵一样,仗着宝剑神奇,为非作恶!”

黑寡妇勃然大怒,双掌一扬,又是一记壁空掌,并怒喝道:

“贱婢,竟敢出言伤人,你认为我青城派就没有惩治你们的能力么?”

麟儿不等掌力接近,业已发动伏魔真气,将那劈空掌力一举化解。

他见黑寡妇两度出手,强横已极,不由得激起一片怒火,当即冷笑一声道:

“我当你为人只是心胸狭窄,门户之见极深,但仍不失为一洁身自爱的武林长辈,却不料你竟另有图谋,想利用我委曲求全的心理,乘机攫取我身上所带的仙兵神刃,这种奸谋诡计,在场的人均洞悉无余,要是我真的随你同赴青城,你也会设法计算我的生命,你认为紫铜令是至高无上之物,我把他看作一文不值,把它毁了,又待如何!”语声甫落,就着手中铜箭,双手一合,用力几搓,松开手,好好的紫铜令已变成铜屑一掏。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不但使黑寡妇大惊失色,就是连陈惠元也吃了一惊,毁去人家的信符,这无异于把青城视同无物,今后,昆仑青城两派,这仇恨可结大了。

他把铜屑一洒,拍拍双手,从泉水中抬起了蝻蛇丹,纳之革囊,对着玉仪师徒笑了一笑,让玉英等先行,自己和惠元断后,几声清啸,悬岩上冲起几条黑影,翩若惊鸿,直向白鹤寺落去。

麟儿等人回寺时,已是深夜,五人遂分别回房就寝,他突然想到,离家业已数月,父亲和文虬一定很记挂,何不修书一封,托一瓢师叔便中带往?就是恩师处,也该函候起居才对。

房中纸笔,却是现成,于是就坐灯下,写好书信,又问惠元要了一只空瓶,取出两枚兰实,倒了半瓶天露,用纸将瓶包扎好了,准备连书信一并带去。

不一会儿惠元人已酣然入梦,麟儿本拟就着床盘坐调息,但觉心神总是不平静下来,不觉暗道:

“干脆找霞妹凉姊闲聊一会儿,坐待天亮便了。”他武功原已快到身与神合、至高无上的境界,腾挪举措,起落无声,人到龙女琼娘窗前,轻轻一弹,那窗户业已无风自开,一条白影飘落地上,出来的却只有龙女,她拈巾含笑,脸似朝露,羞怯万分,低声俏语道:

“半夜已过,不在房中调息,却来此处敲窗作什么?琼姊刚睡去不久,惊醒了人,才不好意思呢!”

麟儿轻笑道:

“房中闷人,外面月色既佳,何不觅地小坐,稍舒愚兄平日对师妹记挂之情。”于是拉着龙女的手,双双朝北端峰下落去。

落脚之处,系在一嶙峋峭石之后,此处离峰顶起码有两三百丈高下,峰顶由上面直伸凸出,远处视之略似鹤头,全峰以此处为最险,不但古木撑云,而且怪石林立,月影难临,星光不入,端的幽暗非常。

麟儿和师妹飘身宝中,拣着一处极为险峻的悬岩,双双落下。

麟儿知道师妹素有洁癖,忙掏出怀中罗巾,垫在石上,然后请师妹落坐。

龙女见他掏出的罗巾竟有三四条之多,而且一律都是淡红,不象是男人配用之物,不觉抿嘴低笑道:

“这些大约都是琼姊姊随身应用之物,你把它弄脏了,如果让她知道,她饶了你才怪!”

麟儿笑道:

“东西确实是她的,她和师妹一样有洁癖,往常坐在一块儿,都用帕子充垫,如果知道是师妹坐过,她喜欢还来不及,哪有责怪愚兄的道理?”随说随用手挽着龙女,让她坐在身旁,龙女含羞带愧地只好依他。

斌州白云山如何搭救琼娘,她如何感恩许身,愿充媵侍,以及恩师如何曲予成全,收她为义女一段经过,麟儿丝毫不隐地都说了出来,并一再请求师妹原谅他这种不情的举动。

龙女蓦地娇嗔道:

“你未能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却又与人家暗订丝萝,居心已属不正,而今却还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分明有她无我,情之一字,我原淡薄得很,恩师曾一再着我去掉三千烦恼丝,勤参佛门上乘心法,这一来,既成全了人,也成全了我,在你呢,无我还有她,自会无什么不快!既然三方面都有好处,我决定即此就行,回山后,立求恩师剃度便了!”

这一说,不啻在麟儿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他立起身来,一脸惨白,那情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静立岩头,痴若木鸡,分明伤心已极。

龙女知道,这种无声之哭极耗真元,他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以假作真,哪能不急?

不觉深悔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忙在他命门上,轻轻一掌,低喝道:

“彼此间,一句玩笑,你怎的就如此认真!试问:我父身旁有几个女儿?会容许她擅作姑子?”

这句话比什么力量都大,麟儿立即回转身,目蕴泪光,紧握着龙女一双手,似有千言万语欲尽情一吐,但又不知从哪儿说起。

龙女偎依着麟儿,低声一叹道:

“男女之情,确属太微妙了。你我年事还轻,功力未成前,原不宜轻作尝试,看来父亲麓山传艺,而不把你携赴昆仑,他确实另具深心。琼姊这椿事,我毫不怪你,你原是无心救她,她却有意以身图报,就是我和她易地而处,我又何尝会有两样?虽说英皇并侍之事,不应让人作为有妻聚妻者的口实,可是真正遇到情有独钟者,象琼姊这样的人,又何尝不可让有情人共成眷属?你对我一番爱意,无限深情,我略事打量,即可察知,再不要为那些微小事,即觉得对我不住,耿耿于怀!朋友夫妇之间,贵能相知以心,声应气求,彼此体谅,纵令我和你原是初见,彼此间的缺点,无法一时察看出来,但父亲和你相处日久,师徒之情,无殊父子,你如果天性不厚,他会把紫龙玉佩轻易传授你么?恩师好几次和我谈起,道是最近武林中出了一位奇异之土,年纪不大,而功力已臻绝顶,并说我武功如此人相差太远,未免有失师门威望,我心中正觉奇怪,为何恩师一提到此人,即把我和他扯在一处?如今把事实互相一参照,我才知道所讲为何如人也!”

麟儿笑道:

“我不过是俗人一个,那当得起奇异之士这种美称,倒是师妹确是人间奇女子,能攀龙附凤,总算三生有幸了。”

这一捧,龙女也觉心里甜甜的,素手理了理丝云,口气吹兰,瓠犀微露,眸同剪水,顾盼神飞,端的娇艳欲滴。

只看得麟儿有点心动神摇,忍不住随口低吟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龙女将他轻轻一推,娇笑道:

“赶快去找云姊姊!”

麟儿不由一怔神,忙道:

“几时又钻出了一个云姊姊来?”

她娇喘微微,吃吃地忍俊不住,答道:

“薛姊姊家住巫山,她一身淡红装束,美丽得像天转朝霞,琼字改云,至为恰当,你不是要巫山之云么,除了她,还找谁呢?”

麟儿笑道:

“看不出你还会使坏,拐弯抹角地捉弄人,这可不能饶你。”于是假装要呵她胁窝,龙女最怕痒,只吓得骨软筋酥,身子倒在麟儿怀中,不住地央告道:

“麟哥哥,饶了我这遭吧!小妹少不更事,无意中得罪了什么巫山的云!”

麟儿只好停手不呵,用手整理她满头秀发,微笑道:

“看你这种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一张小嘴还真损呢?”

蓦闻龙女惊叫道:

“你看,那是什么?”

麟儿忙用眼往空中一打量,但见一线红光,在空中盘旋不定,只一见,就稳知是那天蜈。

麟儿笑道:

“这小东西真鬼,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待我招它下来一看便了。”

忙嘬口一啸,声如金玉,音震流云,空中那天蜈,果然循声而至。

它落在麟儿落坐的右端,距麟儿不过一尺远近,落后游身疾转,吱吱地叫个不住。

龙女最怕长虫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吓得用帕子蒙着脸,想看却无胆量。

天蜈的个性是恩怨至为分明,只要你平素对它略施小惠,它对你也特别忠心,这种性格,麟儿自然告诉了心上人,龙女忙探手囊中取出两颗灵丹,硬着胆子摆在那蜈蚣面前,并笑道:

“这是恩师雪山神尼亲手制炼的毒龙丹,对异类成道,确有极大帮助,我原性喜黄鹤,想捉一只,用此丹饲养,不料这东西捉获不易,而且性格灵慧,堪以饲养的少之又少,这一念头,就此搁置,毒龙丹两颗,久留无用,一并赐你好了!”

那天蜈,停身不转,却凸着身子,不住地跳跃,而且吱吱连啸,看情形似是感恩无已,弄得龙女也颇见一乐,害怕之念,遂也一扫无余。

天蜈吃过丹,麟儿拿出玉瓶,打开盖,微笑道:

“你也该进去了罢!”在平日,这东西只要拔开瓶盖,就自动出入,绝无抗拒。可是这次却不同,它不但丝毫不理,而且摇头摆尾,吱吱怪叫,抗不进瓶。

麟儿不由心中一动,暗道:

“前次蝻蛇头上,藏有内丹,这东西也如此,难道这次它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倒不妨随它同往察看一下,以明究竟便了!”忙把此心意对龙女一说,龙女自无不可。

天蜈振翅腾空,两人紧随其后,飞离坐处不过十余丈,那蜈蚣即收翅疾落。

落足处原是一块大岩头,岩石从中央裂开,那裂隙深度少说也有七八丈,而且中间凸凹不平,无法见底,岩石裂距,却小得可怜,最宽处不过一尺四五,最窄处不过七八寸,普通的人即使懂得壁虎功,也无法透过那又狭又窄之处。

偏生事有蹋跷的地方就在这裂口之内,因为天蜈不住地在裂口边游走,而且还发出吱吱怪叫。

龙女笑道:

“你喜缩骨法,这儿真正可以运上了,东方将明,我和你还得赶快回房,否则怪难为情的!”

麟儿取下背上长剑,交给龙女,立即凝神运功,将身子缩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然后飞行直下。

岩壁上长满着青苔藤葛,异常泞滑,如无御气飞行的绝顶轻功,简直无处存身落足,即使用壁虎功力,也无法支持全身,但麟儿功臻绝顶,毫不费力地飘身疾下,须臾已到了裂口底部。

里面阴暗沉沉,一股霉味扑鼻,其中虽然长了不少草木,但因为阳光不到,不但生得异常矮小,而且枝叶颜色略呈苍白,缺乏那种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气息。

天蜈随着麟儿飞落裂口之内,这时,已落在一株女贞树上,嘴内不住地发着吱吱异啸,麟儿满月复怀疑,星眸中光华如剪,将眼在树的四周仔细一打量,偶把目光触及树干旁边一物,不觉大惊。

原来傍着树干,却有一个精莹如玉、色作淡红、长约六寸、高逾三寸的小马,那东西栩栩如生,酷似一匹小的活马,但身上却长着两具肉翅,又长又宽,翅犹半伸半敛,似由空中落下不久,略显惊恐困顿之状。

这东西,不用说,正是那武林中万人注目、你争我夺的千年灵芝仙马。

麟儿立即将它拿在手中,并笑对天蜈道:

“你真聪明灵慧,这东西大约身上沾了一点牛血,再也无法飞动行走,被你发觉它投落此处,才让我获得了这天材地宝,功劳确实不小!”

缝内无可流连,麟儿即携着天蜈飞身外出。

龙女见他出来极快,不觉满脸堆欢地问道:

“底下到底有什么稀奇之物,看到没有?”

麟儿把芝马藏在背后,故意不让师妹一见就知,见她温言动问,遂笑道:

“见是见到了一点东西,师妹聪明,可能一猜就着。”

龙女娇笑道:

“你把我估价太高了,天地间万事万物,谁也想它不完,我哪能有那样的智慧,一想就着呢?”

麟儿把芝马对龙女一扬,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是什么?”

千年芝马!龙女自然一见就识,无意中获此奇遇,焉得不喜?麟儿收了天蜈,又折下了芝马肉翅一具,纳入龙女囊中,并告心上人,除留下小部分遍飨此间长老同门,也让惠元带点回山为他师母疗伤外,其余则交上官师叔带回昆仑,由掌门人亲自处理。

龙女知他对恩师至为感激,也深庆自己父亲得徒,立即与玉郎腾身空中,一同返回。

稍事调息,天已大明,梳洗进餐之后,各武林长辈,都准备立即返山。

龙女娇笑道:

“就烦义父奇叔,带领诸位长辈们赴侄女房中小坐,俾使亲临教诲,聊慰孺慕如何?”

此语一出,麟儿惠元又推波助澜,仟峰老人至为喜爱这几位灵秀男女,不禁拈须微笑道:

“你们又淘什么气?是不是卖弄聪明,想捉弄我们这几根老骨头?不管好歹,我们就来好了。”

麟儿等人立即返房,齐会玉英房中,由龙女将获得芝马之事告知众人,自都喜之不尽,旋拿出芝马,略事鉴赏后,即由麟儿打了一具马翅给惠元,以便他回山为师母疗伤,余者分作三份,一份带缴昆仑掌教,由龙女用玉瓶盛装,并浸以天露,一份则用玉盘捣碎,和以天露,准备每人取食半盏,余者则由麟儿储之天露中,以作行侠济世之用。

安排既毕,仟峰老人和穿云剑客等均大笑而至,忙由麟儿龙女接至龙女房中坐定,龙女笑道:

“晚辈们把诸位前辈邀来,不过深感长辈爱护之意,无以为敬,特献清泉半盏,食用后,须稍事调息,两房床铺,任由前辈选用,余下一间,则由我们使用便了!”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什么清泉,有如此重要?饮用之后,竟须用坐功调息?

琼娘端着一只磁盘,里面摆着六只玉盏,各放着半盏白色乳状物,一阵清香,随风飘溢,使人头脑为之一清。

仟峰老人等一脸惊奇之色,但都沉着气,倒看这几个娃儿在老辈前面捣点什么鬼?琼娘端着盘子,俏生生地和龙女并立一处,龙女笑道:

“用这泉水点目,据说可使目力透露穿云,侄女擅自作主,拿点泉水为前辈们点点眼吧!”于是每人眼中,点了一滴。

这妮子手脚极快,一经点毕,由琼娘端着盘,每位长辈面前,递过一盏,龙女端了最后一盏,递与麟儿道:

“你速和前辈们一同饮用,稍事调息后,我们得分别回山了!”麟儿接过玉盏,立将昨晚获取芝马经过一说,并言明盏中水液并非清泉,而系灵石天露,这两种东西,一点一滴,武林中莫不视为珍宝,能同时饮用,自是不世仙缘,可把这几位武林长辈乐坏了。

仟峰老人哈哈大笑道:

“成形肉艺,已是千古难遇,更与灵石天露同服,无疑相得益彰,这种不世奇逢,我们真沾光不少呢!”语调甫落,遂将盏中所有,一口吞服,立和师弟追魂手同赴麟儿室中运功养神去了。

上官奇、穿云剑客和一瓢僧,也赶紧把灵药饮用,立即回房中调息。

安排了诸位长辈后,麟儿等人赶忙退出房中,龙女见他盏中的东西仍然未动,不觉埋怨道:

“你何不一口喝了,赶紧调息呢?”

麟儿笑道:

“一块儿喝多好!”

龙女拗他不过,赶忙把余下的芝露,每人半盏饮用完毕,即就房中运起功来。

这地方,就可分出内功高下,麟儿稍事调息,即能应用本身真火发动月复中灵药,再使丹田真气遍游十二重楼,畅将龙虎玄关,而后引水济火,导气归无,充分利用灵药效力,收洗髓伐毛之效,不到片刻,即觉一身轻灵,内家真力,又复增进不少。

行功既毕,他第一个关心的人,自然是自己的师妹了,她正运用乾元内罡行功导气,但以功力不纯,真气运行大缓,忙运掌抵着她的掌心,又复悉心指正,龙女领悟力极强,即知即改,同时感到有两股热力,由麟儿掌心透过自己双掌,直输体内,蓦觉真气大盛,十二重楼立即畅行无阻,麟儿将全部真诀细心传授后,才停止功力,含笑地离开了她。

惠元功力虽然不及麟儿清纯,但他一心一意地运用太乙五灵功,真气也能生生不息,遍达十二重楼,论功力,似比白衣龙女尤较精纯,因为他施展的是另一路子,而且是武林中一种最上乘的心法,麟儿看了一看后,立即点点头走开。

琼娘运用的也是不折不扣的乾元心法,不过有很多地方均经过麟儿修改,她仅有五成左右的功力,很难做到气通十二重楼,麟儿因她生性婉娈,原是爱惜十分,遂掌按丹田,用本身内功弥补她的不足,等到琼娘行动完毕,惠元龙女业已竣事很久。

惠元闭坐着,龙女却用乾元内力帮助袁玉英导气行功,袁玉英虽然习有内功基础,但还谈不到气游十二重楼,只能使她熟习内功要诀,运用内家热力,使药力先充分发挥而已。

整整一上午,都耗在行动导气之上。这之后,每人容光焕发,均觉获灵药之助不少,欣慰异常。午餐既毕,五位武林长者相继别去。麟儿谢过了寺中主持,又拿出五十两纹银,作为寺中香资,始收拾行囊,同下鹤峰。

龙女神色黯然,对麟儿琼娘道:

“此次小妹下山,恩师原限有时日,今日戌亥之交,如不能返山,势将受严重处分,恩师言出必践,对门徒管教极严,只好就此拜别,并宽恕小妹之不情。”说完,离情万种地看了麟儿一眼,强作展颜地笑了一笑,那种笑实在比哭更难受。

麟儿心中难过已极,但怕更惹动她的愁怀,只好苦笑道:

“师妹,峨嵋之行一了,我即将飞赴五指山专程奉访,计重晤之期,最多也不过两月左右,我们不必难受好了。”话虽如此,但一双星眸中却满是泪光,“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确实男女离别的写照!

这几位少年男女,不尽缠绵,依依惜别,龙女知道再事延宏,势将无法按时返山,只好挥手互道“珍重”,但见她罗衣飘拂,素袖迎风,有如奔月嫦娥,临风仙子,人已飘扬直上,几番回首反顾,剪水双眸中隐蕴珠光,旋没入林中,疾驰而去。

麟儿痴然木立,已不知此身何在存,惠元在他背后轻轻一掌,低唤道:

“霞姊姊人已去远,如果想她时,凭你这种身手,跑到南海看她,那还不是易事一件?

这样的想念作什么?小弟已蒙惠赐灵药,师母的病虽然痛苦,但无危险,拟俟你峨嵋事了之后,再行回山便了,我们即此走吧!”

琼娘笑道:

“他那灵魂儿早随着小妹子奔赴五指山了,让他一个人就此木立罢!”

麟儿俊脸微红,只好强打精神,奔赴巫山。

第二天下午,即到了巫山县的对岸,过河后,已是日落黄昏,只好进入县城先找栖身之处,再行计议探山之事,并打听那三位长者的下落。

城里客店颇多,店中伙计纷纷招徕顾客,惠元甚是天真和易,不知他从哪儿学会了几句四川土话,居然和那些店伙大肆闲聊,麟儿哼了一声,他才选了一家巴东客店,大家随着店伙入店落宿。

还未进店,却从左边横街处,出来了两位身着蓝衫的人,四只贼眼不住地对琼娘玉英身上打量,这两个东西,胆子真大,走路的时候,竟故意挨着琼娘玉英,前面一个竟伸手向琼娘臀部就模。

本来这两人一出现,麟儿等就发觉这东西决不会是好人,因为一个面有刀痕,浓眉环眼,匪气十足,另一个獐头鼠目,缩肩驼背,猥琐不堪,撞到这种人,谁都会提高警觉。

大街之上,随便对妇女实施轻薄,这种人不加惩治,会让登徒无赖色胆包天,琼娘不避不闪,疾抬素手,织指轻挥,指风如剪,直朝对方手上打击。

这东西,正是那面有疤痕的人,他一双贼眼,却至为识货,知道这种弹指功夫,决非自己所能抵御,忙往旁边一跃,正待赶紧走避,不料身形未落,右脸上却挨了一记又清又脆的耳光,只打得耳中雷鸣,一脸胀痛,口里牙龈冒血,半身麻木不仁,回首反顾,哪有什么人影,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位蓝衣少年,带着满脸鄙视的情形,自言自语道:

“好个不知轻重的臭贼,念头居然动到我嫂子的头上,如果不让他吃点苦头,那真会变成恶人的世界了!”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这才知道这几朵娇花却长满了毒刺,吓得忙拔腿就跑,不想刚提脚,足下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拌,立时一式黄狗吃屎,匐然落地,撞着街面却是麻石路,手臂膝盖,皮破血流,弄得异常狼狈。

街上的人一见这种滑稽情形,自然觉得十分好笑,但他们对着这两个东西畏之如蛇蝎,想笑又不敢,只好故意把头朝着他处,假装未见。

那面有疤痕的歹徒,一见麟儿等人业已去远,立时凶威顿发,只听他骂道:

“去你妈的,老子不把你剥皮抽筋,也不算神女峰义勇寨的头目!”又对着他的同伴怒喝道:

“邬老二,还不设法通知峰上,道是此间来了免崽骚狐,却怔在这儿干啥子?”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还真有三分伯他,只好缩头媚笑,轻轻地走到那疤脸身旁,对他耳语一阵,疤脸点点头,即朝左面长街疾奔而去。

麟儿等人入店后,店伙知道这四位少年男女,实非常人,不敢怠慢,忙拣了两间上房,把人领入房中,打过洗脸用水后,即动问麟儿所需菜肴并立即着手准备去了。

晚餐即摆在麟儿房中,川中烹调,别饶风味,辣子花椒各式辛辣之物,无不一应俱全。

麟儿久处湘垣,已变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辣椒公子,各式辣肴,食之津津有味。琼娘玉英却也喜食辛辣之物,酒席筵上,却苦了俏哪吒陈惠元,他原没有吃惯川湘食品,只辣得汗流浃背,喉舌之间又麻又痛,本想停箸不吃,又忍不住那股馋涎,不觉苦笑道:

“麟哥哥,你真会使坏,这种吃法,比和袁素涵大战三百合还难!榜老子,你们怎么却像没事人呢?”

麟儿不由噗嗤一笑道:

“我点的是道道地地的川莱,不想你这小四川佬原是赝品,一点辣椒也不吃,怪谁嘛?”说完却拣着辣味少的几道菜肴摆在他前面,惠元这才微笑不语。

酒饭既毕,麟儿提议,午夜探山,惠元只喜得拍手大乐。

蓦地窗门无风自开,一条灰影电射而入,惠元扑向前就是一式“黑虎掏心”,对着来人胸缺打去。

麟儿大吃一惊,扑向前,将惠元拦腰一带,惠元忙缩手收招,但拳风劲疾,仍直扑来人胸前,势未稍减,来人忙将那肥大袍袖一卷,虽然收去拳风,但身子也被震动得摇了两摇,才将身形稳定。

琼娘玉英,早已扑向前招呼了一声师叔,那人轻笑道:

“这位崆峒高弟好俊的拳功,贫尼几乎抵挡不住呢。”

惠元见来人是一位慈眉善目、年约七旬的师太,因琼娘玉英同呼师叔,而态度又显得那么亲热,知道一定是庐山派的长辈到了,也忙喊了一声师伯,并红着脸,谢过刚才的鲁莽行为,随伴立在麟儿跟前,玉面争辉,交相掩映,师太不由浅笑道:

“两位贤契,真是瑜亮并生,功臻绝顶,的确是武林美质。”

两人惶然逊谢。

青莲师太落坐后,麟儿略一注视,见她双眉紧锁,一脸倦容,似失去了往常那种安静态度,不觉心神一怔,几番想出口探问,但在长辈面前,似又碍难出口。

师太慧眼如电,一见即知麟儿心意,不等他设词询问,即叹息道:

“琼儿这场事,不想过于扎手,天山苍鹰二友,于探山时竟被人擒去,贫尼虽然逃月兑,看情形,似是敌人有意把我放走,让我邀集武林同道,齐集此间,好让他一网打尽。巫山到底出了什么奇人?我已穷数夜之功,上山打听,虽竭尽所能,但总无法擅越雷池一步,而且连敌人面貌也未看清,加以近来禅心不静,警兆连连,卜卦多次,均未测出丝毫底蕴。今晚,见山头派伏此间细作,发出银花火箭报警,猜想你们已来此处,果然一找便着,日来迟退未至,大约与鹤峰千年芝马之事有关,不知所忖如何?”

麟儿略将鹤峰之事简陈师太,并急问天山神丐及苍鹰老人,如何探山被擒。

师太道:

“我们三人,于当日赶赴此间后,即决定夜间探山,但一进入巫山县境,即发觉寨上有细作埋伏各处,看情形,只要有武林人物路经此处,他们都得把你的来历弄清,天山道友想出手惩治,是贫尼将他一手阻止。当晚两更过后即迳奔巫山,进入山林不久,我们即从枝头之上直向神女峰进发,距离峰脚尚有里余,立即有人中途拦截。起初,来人出声喝阻,道是神女峰未经许可,决不容人察看,发话的人竟用武林中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力向我们示威,我们哪能吃他这套,中途退返?天山道友和苍鹰道友遂随肩并进,意图硬闯,不出十丈远近,忽闻暴喝一声“打!”刹那间,暗器横飞,响声大作,我们靠着内家罡力,将飞来暗器全部震落,拾起一看,不由使我们惊得目定口呆。原来打来的东西却是一把树枝,这种摘叶飞花的功力,我不能说武林侠义道中就无人具备,但是就我所知,会这种功力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苍鹰天山二友,用苍鹰盘空踏雪无痕的上乘提纵术往前硬闯,我在他两人身后,暗中打量敌人形势,略有迟延,再行进入时,不料残枝败叶纷从两旁打出,虽然均被我用拂尘震落,末伤身体,但衣袖却穿破了两处,这还不算厉害,惊人的异事却随之发生。神女峰离我扑斗之处,总在十里以上,蓦地有人从峰上发出一种低沉的冷笑,随即慢吞吞地说道:“将那几个武林小辈一并擒来,由我亲自发落,如果他想惜命逃走,就任他暂时离去,以免有人说我们赶尽杀绝。”那声音分外清晰,一字一句,低沉有力,另说是声从离处可以及远,但来人语音不高,十里遥程,言来却有如面对一室,内家功力,如没有出神入化,曷克臻此?

旋闻扑击喝咤之声立止。论武功,天山苍鹰二友已是江湖上乘好手,似不应数合即败,看情形,大约中了敌人的什么歹毒暗器,遭人擒缚,当时我不顾一切,向前直扑,但断枝残叶取用不尽,宛如箭林密而,纷从四面八方袭来,我不得已,只好引身暂退。连续几晚,均经改道奔探,但敌人却洞若观火,每次均被人中途截退,今晨,并在我落脚店中,给条示警,着我立即退出巫山县境,否则本晚将立以毒辣手段对付。这样的强敌,可以说生平尚属首次遭遇,正待奔赴鹤峰,与麟贤侄妥商应付之策,不料你们却适时赶来,贫尼无能,言来惭愧不已。”

讲完这段经过,青莲师太不尽唏嘘,一改往日那种沉静常态。

惠元星眸中精光四射,但随即将秀眉一皱道:

“传音入密,摘叶飞花,本门中的几位长辈都善精此道,即弟子亦曾习此种功力,不过要仗以阻止像师伯这样身手的人,却极不容易。巫山何时隐藏这种武林高手,武林中迄未闻之。看来江湖上杀机潜伏,群魔业渐次蠢动,这种人物,不属阴山,就属四川境内这几大名山异派。”

蓦地白光一闪,一把七寸长短的匕首从窗中电射而入,惠元一声冷笑,随手一抄,立将匕首接住,也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来人喝道:

“巫山匪徒,我劝你稍敛狂态,假如再不知趣,我要立即将你擒缚!”

他人在发话,麟儿忙从他手中取饼匕首上所附纸条,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巫山周围一百里,决不容许旁门别派滞留窥测,念尔等年幼无知,不加惩处,着即离境,否则即予扣留,并向尔师门问罪。”

来人轻骂一句:

“好个狂妄无知的蠢物!”

麟儿嘴唇微动,那声音细得几乎使人听不清楚,琼娘知他正以紫阳真人上乘传音之技,警告来人,但闻他斥叱道:

“狂徒,归告你家寨主,道是十四年前,薛家一门血案,现由庐山青莲师太亲率死者之女及其未婚夫婿等人,来此拜山,为免你措手不及,约定三日时限,静候等覆,如过时不令回信,我们即发动攻山,本意将你揭缚示惩,以消除你那桀傲不驯的匪气,但那样作,显得我们不教而杀,未免不近人情,从速归告你家寨主罢!”

想是来人识货,果然一声不响地走开。

琼姐见他彰明昭著地道是自己未婚夫婿,不由羞得粉验通红,但心中却感到无限甜蜜,不由深情款款地望了他一眼,麟儿也报之一笑。

第二天上午,竟来了一个三十余岁的蓝衣匪徒,一脸剽悍之气现于眉宇,一入店,就告诉店家,要面晤青莲师太,以便交付书信。

店家如奉纶音,立即带赴师太房前,开门的正是袁玉英,当即由店家面告其事。

袁玉英将匪徒略一打量,冷幽幽地说道:

“师叔正在入定调息,有信要交,有话要说,不妨由我直转便了!”

来人冷笑道:

“交你原不打紧,只怕你拿不稳、接不住,道我存心使坏,那才冤枉!”

玉英娇喝道:

“狂徒,你如再事卖狂,我叫你立刻讨不了好,书信交不交在你,我无时间和你争口舌之利。”

那人遂不再言语,从怀中掏出书信,递与袁玉英道:

“你既然愿转,就此拿去罢!”

袁玉英伸手一接,忽然大叫一声,如触蛇蝎,左手捧着右手,紧咬银牙,疼得花容惨白,似乎苦痛万分,那书信落在地下。

店家皱眉瞪眼,莫名究竟,正待弯腰拾起地下书信,蓦地青光蓝光一闪,麟儿惠元均从房中电射而出,一见情形不对,赶忙喝止店家,同时见袁玉英一只右手,业已又黑又肿,不用说,一定又中了什么稀奇物,忙取出蝻蛇丹,着她握在手上,蛇丹能化解百毒,疼痛立止。

麟儿问过师姊情形,玉英告诉他,这封书上蕴有奇毒,她一接着书信,右手五指立即奇痛如绞,麟儿一声不哼,重用真气将全身毛孔闭住,若无其事地把信拾起,拆读后,大意谓:巫山寨上的人物,并无人认得什么姓薛的人,但开山立寨的人,多少总有几个仇家。如果彼此有仇,而又仗着一身本事,尽避跑上神女峰来,随到随接,不必限什时日。信封上,颇有奇毒,初接不免吃惊,但用“金银花”煎水洗涤,不到两个时辰,其毒即解云云。语气至为狂妄无礼,只看得麟儿惠元十分恼怒。

当即由麟儿对来人发话道:

“我们也不愿和你一般见识,上覆你家寨主,我们要立即上山,不管他承不承认与薛姓的人有无关系,武成林这个人,我们是势在必得!”语声一落,即返身入房,就着原信上,写了几个大字:

“即日攻山,准备从速!”

出房后,将信交给来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即携着惠元的手走入师太室内。

琼娘和她师叔都在闭目调元,不到片刻,都先后停止,由麟儿将接书批书经过陈明师太后,彼此都同意立赴神女峰。

麟儿惠元领先,琼娘玉英当中,青莲师太断后,直奔神女峰。这五人,除玉英功力稍弱外,其他四人,无一不是功臻绝顶,因为是大白天,自然不便在树梢头上实施飞行术,以免惊世骇俗。但从山麓直达神女峰,不知要经过多少重峦叠峰,远望江流如带,峰峦起伏,真是虎踞龙随,螺堆豹隐,形势端的险恶。

天真淘气处,惠元比麟儿还强,他知今天有一场狠斗,又可与麟哥哥大展身手,不觉豪兴大发,仰天一啸,声彻流云,同时千谷争鸣,万山响应,此起彼落,有如惊涛千里,万马突围,使人心神为之一壮。

蓦闻有人怒道:

“巫山神女峰为千古圣地,哪来不知死活的小狈,却在此处鬼叫作什么?”

惠元大怒,星眸四顾,陡见古木撑云,悬岩绝壁所在皆有,却无半点人影,知道如发话之人有心潜伏,即使目光再好,也无从发现,遂对麟儿道:

“麟哥哥,这些巫山狗贼,真是乌龟变的,平素尽避吹大气真正找到了他们头上,他们却把头缩到龟壳里,我们何不点一把火,来个放火烧山,先把他们龟窝清除再说……”

忽闻有人冷笑道:

“小狈找死。”

话声甫落,万丝碧绿光华从左右林中,激射而至,带着咝咝风响,没头没脑地向麟儿惠元等人身上直攒。

这两位小煞星,功臻化境,只要招惹一人,就叫人禁受不住,而今两人合在一起,那真是如虎添翼,潜蛟入海,但闻惠元哈哈大笑道:

“拿松针作暗器,倒也新鲜别致,待我也来陪你耍子。”他人不往前冲,却向后跃,身子腾空约有三丈高下,左右手连番招展,但见落叶飘扬,萧萧作响,宛如漫天飞蝗,遮天蔽日,敌人的松针,不但被那些落叶悉数卷回,反而助长了那落叶声势,纷纷地分向左右林木中,激射而出。

左右林木内,先后有人“噫”了两声,随由右面潜身者发话道:

““旋风卷落叶”是崆峒派的独门心法,崆峒大师与阴山派颇有渊源,来人如是崆峒门弟,何以介入这场是非?如系误会,望徒速出,以留彼此相见之缘。否则,将迳函大师,何以阴山缔交,畅言守望相助,却派出绝顶高手,来此滋事,话已表明,敬希从速答复,以免彼此误会才好!”

这番话,惠元心里早已有数,他所以毫不考虑,冷笑一声道:

“谁和你这班鸡鸣狗盗之辈有什么牵连?我只知抑恶扬善扶弱助强,俾正义得以伸张,武林败类从此绝缘,无味之言,多讲何用!”

左林中有人哼了一声道:

“无知小狈,巫山原是卧虎藏龙、隐豹潜蛟之所,你却来此处胡吹大气,岂非找死?请尝我们这种煞风旋砂阵的厉害。”

只闻有人同时大喝一声“起”,两旁林木之中,忽地卷起旋风数处,风中却饱含砂砾,那旋风疾转之力,奇劲无伦,风转砂磨,不但激起一种异啸,而且发出一股奇热,只要将人罩着,纵不被热力活活烤死,也被那砂子磨得稀烂,这种奇特功力确实独创一格。

麟儿拍手大笑道:

“元弟弟,你未曾有媳,却养了不少孙子,否则,你的旋风掌怎会被人学去呢?我和你两个,何不进去凉快一番?”

这两个孩子的确天真得可以,那身法更是快得使人难以置信,一耸之下,人已腾空,每人还随手折了两条树枝,一左一右地分奔那旋风之内。两人手持枝条,在旋砂内一降飞舞,枝条中却蕴着内家其力,不但那砂子被震得纷纷自落,而且旋转风力也被他们那逆转身法搅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风停砂落,两人依旧衣裳楚楚,连头发都没有被旋砂打落一根,彼此又复若无其事地把敌人尽情嘲弄一番。

陈惠元睁着一双星目,笑对麟儿道:

“麟哥哥,这大约就是什么旋砂阵了,实际上,武林旋风掌,只要能发内家掌风的人,再练就一种特殊的正反掌法,就可打出旋风,这种功力实不如一般掌风劲疾有数,偏生还有那些自作聪明的人藉着这种掌力,加上预先布置的几处砂堆逞强,旋风见物就卷,自然弄得飞砂走石,稍明内功掌力的人,就该知道这功夫无什么玄奥。偏生这两个毛贼,头脑简单,但又给他们练成了一种不三不四的内家掌力,大约经人指点,才并不容易知道这一简单办法,却美其名叫作什么旋风砂阵,更因一般传言,九天煞风厉害无比,于是又冠之了煞风两字,名字既然不伦不类,功夫更平凡得无以复加,确实使人觉得他们可怜又复可笑,无怪乎他们龟缩不出。”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森森笑声,那声音使人听得打从脚底直冒凉意,但闻,他慢吞吞地喝道:

“来人如擅越雷池一步,天山巴山那两个老怪,我们立刻把他们一刀两断,此事,司马紫阳不来,我们暂时拒绝一切会商。”

麟儿不由心中一怔,知道这批匪徒业已中途变计,他们指明必须师父亲自出马,这自然含了很大的阴谋,只要真人一出,必然利用在手人质,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处处限制真人的行动,而后暗中竭全力以对付真人,只要真人除去,武林侠义道中就会弄得群龙无首,而后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目前这件事,只好暂时忍耐,先行设法把人救出,而后再与他们清算总账便了,想到此处,遂冷幽幽地答道:

“既要本门掌教来此商谈,自可由本人飞书驰请,不过,你如果伤我师伯一毛一发,我自有本事教你们神女峰寸草不留!”说完,也不待来人答复,立即返身就走。

回到店中,五人略一计议,遂决定师太等三人留店歇歇息,由麟儿惠元晚上飞赴神女峰探山救人。

两人略事调息,三更不到,即施展那踏雪无痕的本领从客店出发,惠元在最近时日里,从麟儿处学会了那缩骨移形之术,两人尽量把身形缩小,变得象两个七八岁的小孩,风驰电闪般地向林中进发。

一进林,即有人喝道:

“何人入林?从速站住!”麟儿立将身子往枝头上一贴,惠元,却用蹈空术往斜刺里直飞,无意中惊起一只夜鹰,一掠而过,赶忙落在一株古松之上,借着松针护体,身形又小,起落也无半点声息,料想人家哪能一眼就看得出来?

丙然,从地下的茅草丛中,钻出了两个匪目,头上身上插满了茅草,用以掩护身形,只要往草里一坐,就是大白天也很难看出草中有人,两人对空望了一望,见夜鹰飞掠,以为看花了眼,遂坐下对谈。

惠元不由心里暗骂道:

“这些匪徒果然狡诈万分,原来他们把猎人这套伪装掩护的方法都学会了,无怪乎看不出他们藏身之处。”遂停身不动,暗中细听他们闲聊。

只闻有一匪徒轻轻地叹口气道:

“邱老三,寨中自从捕缚了那两个老怪物以来,大寨主立即严令全体人员不分昼夜地加强守护,究其实,我认为这是小题大做,像三位寨主的功力,在江湖上已很难找到对手,最近来的老者,据云是寨主的恩师,武功业已出神入化,洞庭帮主及其内外堂的总监又全来到此处,即使有人要报仇,我们何不大大方方地让人家入寨,凭武功将人擒缚!”

那邱姓匪徒冷笑道:

“王老大,你也过分相信自己人的武功了,今天那两个孩子,据说都是初出道的雏儿,可是凭二寨主与三寨主的功力,不但无法胜过这两个小孩,而且还几乎受伤,使大寨主震撼不已,遂中途变计,叫那昆仑派的小孩找他师父出头,只要把他师父擒缚,就可将武林左右,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怎能松弛戒备呢?”

那王姓匪徒仍然不服道:

“就是昆仑派的掌门来了,他又能怎么样?昨晚来人的功力,不是不高,但遇着了洞庭帮的内外总监,不过略将蛇杖一摇,两线红光一闪,敌人即匐然倒地,而今把他丢在后山洞内,虽然留得了两条命,但据杖主人讲,他那药物,最多能保持一月,既无法不让毒伤扩展,昆仑派的人即使将人救转,也无异于搬回两副尸骸,这一来,我们何必惧人上山搭救伤者呢?如果说是山头另有秘密,怕人上山发觉,真正人家打来了,总不能说一辈子不亮相?”

邱老二摇摇头叹口气道:

“什么事,你都只看到一面,而不能仔仔细细体察,擒人作质,哪能使人知道他已受奇伤,奄奄一息?又哪能使人上山将人救去?此其一。阴山五老毒龙叟,艺压武林,人皆畏服,如让人上山探去,昆仑掌门人可以藉故不来,如不来,岂不使这计划落空?此其二。巫山四处设防,虽不啻铜墙铁壁,但也有若干脆弱之点,如任人得去虚实,岂不失知己知彼之利?此其三。但这些,都不过是云云大端而已,还有许多较小之点,一时也说不完,你该明白了罢!”

王老大把大拇指一竖,朗笑道:

“格老子,还看不出你懂得真多,讲来头头是道,高明高明!佩服不尽!”

麟儿因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已听够,遂趁着两人凝神倾谈之际,一式“天马行空”,人从黑暗之中往前冲去,他怕惠元胆大闯祸,擅运御气飞行术直赴神女峰,那一来,人在空中,至易为人发觉,遂先行往前领路,力将真气提上,即觉一身轻灵,足不沾尘,衣不带风,悬崖峭壁,稍纵即过。匪徒中虽有好几道卡子,也似乎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一掠而过,但巫山多的是夜鹰猿猴之属,黑夜飞跃而过,所见太多,遂也不觉为奇。

惠元与麟儿相距,少说也有五六丈远,论迅速轻灵,哥哥远胜弟弟,要保持两人距离不变,惠元还得用力十分,不由他不佩服这位麟哥哥功力纯。

两人穿山越岭,捷似风驰,须臾已到神女峰下,峰逾数千仞,飘缈云间,云雨巫山,本是人间韵事,眼前却将变作腥风血雨,人事沧桑,殊难逆料。

麟儿正筹思如何上峰探寨,疗毒救人,惠元立即扑向跟前,耳语道:

“峰间多云,用缩骨法及蹈空蹑虚之术,不虞敌人发觉,愿否一试?”

麟儿点头应允。

两人一耸身形,离地而起,但见两条黑影翩翩于麟峋怪石、虬枝怒干之上,一跃就是四五丈,不到半个时辰,落地处距离峰顶,已不过是一两百丈高下。

在平时,麟儿也听琼娘讲过,白云庄距离峰顶尚有一段小小距离,故落脚处原是一座峭岩,怪石峰峰,极利潜伏,崖左山隅之内,似有灯光隐隐,两人目力,因点过灵石天露,可透视云漠。仔细一瞧,深觉隅内虽有林木遮掩,但灯光星辰,显示其中房屋极多,不明说,此处就是白云庄,断无疑问。

麟儿志在救人,拟先将人救出后再谈其他,但惠元稚气十足,偏暗中缠着麟儿一探白云庄,看看那阴山五魔是什么样子,如喜吹大气,倒先斗他一斗,揍他几掌,杀杀他的威风再说。

麟儿拗他不过,只好依他,仍是哥哥前驱,弟弟跟进,两小心思极诡,知道如由前面直扑,那无异于自甘暴露身形,后面陡削险峻,不用蹈虚之术,根本就无法停留,敌人以为有险可恃,说不定防范颇松,这一料想,果有见地。

危楼一所,依岩而设,飞檐画栋,势同殿宇,四周挂着八盏琉璃宫灯,均未点用,惟窗中透出一点灯光,也不知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物,除阴山五老外,别人倒不在二人心目之中。

因为庄中隐藏着绝世高手,武林人物谈及阴山五老,莫不惊然而惧,麟儿惠元在这种地方丝毫不敢大意,遂用蹈空术,轻轻地落在一株古柏之上,沿着四周柏树,几个起落,已到了楼的前端。

蓦觉丝丝寒风从室中透出,触及人体,顿觉一股奇寒之气直透心脾,五官四肢麻木不仁,连呼吸也顿觉迫促。

麟儿惠元不由大吃一惊,本可用防身之物护体,但至宝都有强烈光华,只要发动,马上就可使人觉出,只好用师门内功心法,调元护体,以抵御那种奇寒之气,室门半开半掩,室内情景,了然在目,两人略一打量,但觉一丝凉意,打从脚底直冒顶门。

室内有樟木云床一张,上面跌坐着一位奇异老者,满头白发,散如飞蓬,前覆眼鼻,后垂肩背,颓下白髯偏生,长逾胸月复,配合着他头上乱发,只觉他是一个白毛怪物而已,蓬松乱发里还突出一只肉角,愈显得这种人,介于人兽之间。

他身披一袭白衣,虽薄如蝉纱,但将全身笼罩,看不出他一身肥瘦。

周身白气弥漫,冷得那室内灯光,其昏如晦,室内的寒气,原来就是这白色气体作怪而已。

云床之下,还肃立着一位白衣童子,也生得玉面朱唇,偏长着一头白发,童子白发,使人看了非常碍眼,他两手捧着一只白玉香炉,炉中白烟袅袅,弥漫一室。

那白毛老怪突将怪头稍摆,头发一分,口鼻微露,一吸气,那玉炉里的白烟宛如两根白带,迳入鼻中,也不知他的肺腑有多大,这样有吸无吐,却来个无尽无休。

只看得麟儿惠元心头纳闷,暗想: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阴山派的每门功力,无不有逾江湖常规,令人莫测深高!”

危楼下,突传来一阵琵琶之声,音才入耳,即觉其婉转悠扬,神为之夺,须臾,五音杂陈,七情并具,似伤似怨,欲喜还愁,整个心情,随着琵琶的抑扬顿挫,而为之升沉起伏。

麟儿自幼即随着父亲,习诗书,明礼乐,更得紫阳真人三年传授,文学武术,素养至高,白云山菩萨岩深宵一宿,领悟天音,不但把它制成乐谱,而且独创一种拳招剑术及内家罡力,所以一闻到这种琵琶异调,即知它隐含着一种歹毒奇功,信手挥来,摄神丧志,这鬼武林异技,若非自己,别人还真无法抵挡。

惠元静坐枝头,低眉合目,正运道家太乙五灵功抵御这种神奇音乐,但鬓角间冷汗婬婬,显然已吃力十分,麟儿大吃一惊,正想拼觉暴露身形,发动防身至宝护住惠元,自己则单打独斗,和这老怪硬拼一阵,忽然那琵琶之声划然而止,门声响处,紧跟着白光一闪,还夹着佩玉锵鸣,一白衣女,怀抱琵琶,早已飞落楼上。但见她肤光胜雪,宫鬓堆鸦,玉面花容,风情万种,不由麟儿暗中喝采道:

“这女子真美,不但可比琼娘姊姊,而且,两人身材脸蛋,至为相似,盗窟中却有这种美人,未免奇事!”

那琵琶女从楼下疾往上跃,身子本向里面,一登楼台,蓦地回身一转,剪水双眸中精光四射,对着麟儿存身古柏之上,扫了一扫,嘴角间微噙一丝冷笑,旋即莲步轻摇地进入室里,闻她语音,却在嘱咐那捧炉童子,务必小心侍候爷爷,语毕即出,翩若惊鸿,在佩玉锵鸣之下,人已疾落,只闻她自言自语道:

“此处高手如云,无殊龙潭虎穴,来此探听,只有送死,我如不念你们年幼无知,出手擒拿,那还不是反掌折枝之易?”

麟儿惠元哪能忍受这种轻视,正待想法出手和她比较一番,还是麟儿较为稳重,自以尚有两位武林长辈已在生死边缘,如以一念之愤,和人动手,身在强敌围攻之下,胜负之数,实难预知?这一来,岂不愤事?遂强忍着一腔愤怒,手拉惠元,竟用蹈空蹑虚之术,飞身而出,那白衣琵琶女,一见两人身怀这等功力,芳心里也不由佩服万分,暗度:

“不知谁家小儿郎,竟有这种身手?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小弟弟,那多好玩!”

这一次,麟儿惠元却飞向右侧(面对危楼的右边),右侧地势略为平坦,古木千年,顺着山峰形势,直引而上,论坡度,仍然大得非常,不过略懂武功的人,即可爬升直上。

浓荫密叶之下,最有利于夜行深山的人,两人纵身疾飞,想找出那囚禁天山神丐和苍鹰老人之处,只要将人救出,一切就可放胆去作了。

忽闻林中远处,似传来一阵喝咤之音,细听之下,却是一带川音的男子,正在那儿不住地斥喝道:

“格老子,你这老叫化,作了本寨死囚,却还在这儿逞凶,时而要酒,时而要肉,稍不如意,即开口骂人,看老子用皮鞭收拾你!”紧跟着“啪啪”两声,如中败革。

旋有人怒喝道:

“匪徒,尔敢逞凶,纵使老化子无法收拾你,自会有人要你好受,你等着瞧好了!”

麟儿一听,这正是天山神丐的口音,不由心中一喜,立即与惠元循音辨向,折向左转,顺着一条小道,穿林而过,林木尽处却是一处绝壁飞岩。壁上石径,全由人工开凿,径的尽头,原是一座天然石洞,怪石嵯峨林立,恰好将洞掩住,正面现之,使人很难察出此处藏有洞府。

两人同向洞口一落,藉着怪石藏身,略向洞中一打量,不由怒火大发。

原来这两位武林长辈,正合着一句俗话:

“虎落平阳被犬欺!”全被匪徒折磨得不成人样,两人手脚不但被人用蛟筋反绑,而且将身子悬挂洞中,这种酷刑,用以对付武林侠义之士,哪得不使人愤怒?

两人头脸又黑又肿,神丐全身更被人打得皮破血流,他本鹤衣百结,那衣服经人用皮鞭一抽打,自更破碎不堪,上身几乎全果,就是裤子也破了好几处。

这情形,两人哪还忍再看,麟儿正待发动,惠元已一步抢先,俊身一跃,人已扑入洞中,那拿皮鞭的匪徒大约武功也似不弱,一见有人飞身入洞,立挥皮鞭对惠元没头没脑地打来。

陈惠元俊眉一扬,伸手立将皮鞭抄住,一式“单掌推山”千钧掌力全打在那匪徒的胸口上,人震得往壁上一撞,惨号声里,脑袋开花,立时气绝身亡!

麟儿正待出手为二人疗伤,忽闻有人低喝道:

“好大的胆子,居然还在此救人伤人,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了!”声音清细娇甜,分明是女子所发——

天涯浪子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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