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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姬 第八章

作者:维倪

武卫明没有没有跟周婉倩说明此次入宫的主要原由,他们的感情放入佳境,他可不愿为这等无聊的事再起波澜。周婉倩则是根本没想过要去问他,对她来说,武卫明就是一切,别的都不重要。

两日后,康王妃入宫,柳丽妃留她用饭,出宫去时,王妃面色不豫,回府便吩咐下来,驱鬼当日在郡主房中之人,所闻所见一字不准泄露出去,否则定是乱棍打死!

可惜千算万算,算不到还有一个它。

为了圆满重塑肉身返阳世的夙愿,它一路跟着武卫明和周婉倩,隐匿在侧,窥伺已久,武卫明去王府捉鬼的事它知道,康王妃下封口令的事它也知道——与武卫明有关的一切都被它严密监视着。

本来它一直想着如何把武卫明除掉,可是这件事一出,倒让它想出了另一个计划。

当天傍晚,康王府内宅的一个女官突然失踪了,同时不见得还有王妃的一包贵重首饰,王府没有报官,只是派了一堆侍卫四处寻找,然而隔日起,京城便开始传出一条流言,说是康王府闹鬼,俯身于郡主身上,武卫明侯爷自告奋勇前去追鬼,一男一女,独处香闺……侯爷出来时郡主衣衫不整云云……

康王闻之大怒,命京城巡捕司严查是谁造的谣言,熟料十日后巡捕司在护城河里老气了王府失踪的女官尸首,如此一来,竟是坐实了流言的真实性,这一下街头巷尾、朝堂殿宇,口舌流转间已演绎出不下十数个版本,从男盗女娼到才子佳人的香艳情节,包罗万象,其绘声绘影的细节就是戏台上也演不出来。

事态变化如此之快,康王府与佑武侯府同时陷入了窘境。

武侯府,书房。

金玉案,铁棋坪,只是对弈的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

“蹊跷得紧呢。”颜子卿拈着一枚棋子在指尖翻转,“那女官死的不明不白,若说是王府灭口虽说得过去,只是怎么样也不可能拿郡主的名节来逼婚,这不是舍本逐末吗?可要说有人搞鬼,又是谁有这么大的魄力同时和你们两家为难?还是你结了什么大对头,小弟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武卫明不负责任的撇清,“就算有仇,也肯定是王府那边的麻烦!”以常理论,他时常带兵在外,回京也只是负责皇城警卫,鲜少参与朝堂政争,和人结梁子的可能性的确比王府小得多——不过这一次却是武卫明想象不到的特例。

“你真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颜子卿瞟他一眼,“到了这个地步,不要说王府,就是皇上也没法子压下去,你若硬是不肯娶郡主,她恐怕就只能去跳河了!咦周姑娘,你说是不是?”

武卫明猛然全身绷紧,转过头去,半开的门外,周婉倩悄然而立,手上还端着一个八宝掐丝螺细盘。

一时之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

周婉倩脸上初时有些迷惑,明白过来后脸色发白,仿佛褪了色的花。

“小倩!”武卫明霍然起身,急切间差点掀翻了棋盘,还好颜子卿及时一手按住。

周婉倩嘴唇微动,终究没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仓皇的转身离开。

“小倩!”武卫明再叫一声,拔腿便要去追。

这时却有个侍卫出现在门前,匆忙行礼禀报,“主子,丽妃娘娘急召您入宫,陈公公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武卫明真想一把掐死这个属下,“知道了!”他咬牙切齿。

最终武卫明还是坚持先向周婉倩澄清整件事才忐忑地去了宫里,是有轻重缓急,不让她误会当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她到底怎样看待这件事,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武卫明前脚进宫,周婉倩后脚出府。

虽然名义上是丫头,武卫明倒也从未限制她的自由,当然若出游都是两人相携,她孤身一人出府还真是第一次。可她的前后左右,明里暗里至少有七、八个侍卫跟着,事关侯爷心头珍宝,没人敢小心。

与往日的甜蜜相比,此时走在路上的周婉倩,心情可以用苍凉来形容。

关于贤芳郡主的事,武卫明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以他磊落直爽的性子,不屑于虚言矫饰,所以虽然对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好气氛而感到恼怒,却并未担心周婉倩会对他有所误会。

周婉倩也的确没有误会,她绝不会误解武卫明对她的专情,然而,武卫明表明的是他此情不渝,可她所看到的,却是这段感情乃世俗难容。

不论前生他们是如何的相爱,这一世,武卫明毕竟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理应有更好的对象匹配,或许那位郡主便是个好对象,若没有她,那郡主与武卫明未尝不能结成神仙眷侣……而自己,海棠托魂、碧玉借形,并非人身又怎能谈到婚配!

如果没有她,武卫明应该会更幸福的生活,郡主可以长伴他左右,她的家世可以帮助他平步青云,她可以为他延续香火,可以与他携手老去。

然而,如果她周婉倩失去了武卫明——

思至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去,街道仍然喧闹,人群依然熙来攘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独如海浪般瞬间沁透了她的五脏六腑。如果没有了他,她一不要待在这空旷寂寥的世间了……

************

怡和宫偌大的厅堂里只坐着两个人——柳丽妃和武卫明。相对于往日的亲昵融洽,此刻,两人间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被冰冻一般。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没别的办法。贤芳郡主美貌贤淑,配你也不算委屈。”柳丽妃顿了顿,沉声道:“明儿,你若是怕留言毁及清誉,我自会去请求圣上亲自赐婚,这样一来,你们是名正言顺,谁也不敢再乱嚼舌根。”

“我不娶她。”武卫明也没有了同姨母打哈哈的兴致,“美不美、贤不贤,那是她家的事,我说过,我不娶她。”他语调冰冷,毫无妥协的意思。

柳丽妃不为所动,严厉地盯着外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贤芳郡主的名节,不是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明儿,贤芳已算得上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我看那孩子对你颇有心意,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品美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摇头,“姨母,郡主是好是坏,与外甥都没关系,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武卫明!”她直呼他的名字,显然已动了怒,“你如此固执,难道就是为了那个周婉倩?”

武卫明望着姨母愠怒的眸光,缓缓点头。他深知自己的回答代表了什么,但是,面对唯一的亲人,他丝毫不想骗她。

柳丽妃倒吸一口凉气,“你!”她神情紧绷,“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武卫明不语,她继续斥责,“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功业为重,你是武家一脉单传,又蒙圣上青睐,正是一展鸿图的时候,怎能因为一介女流如此轻重不分,是非难辨,将来你有何颜面去见你泉下的双亲!?”语气越见严厉。

武卫明淡淡道:“明儿虽不才,但蒙圣上眷爱,此生必当竭尽忠诚以报圣恩,只是这婚姻之事,与建功立业没什么关系吧?武家以军功近身,想来堂堂正正,明儿自问没有丢了武家的脸。”

靠裙带关系去升官,他武卫明不屑!

柳丽妃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孩子……已经在官场七、八年,位高封侯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权贵之家,谁的婚姻不是政治的一部分,哪里容得他这般任性!武家军功再卓著,若非有她在宫中帮忙,他武卫明又何来今日的无限风光?

其实,这些官场规则豪门规矩,武卫明并非不明白,对他来说,他从来不曾在婚姻、爱情上寄托不切实际的美丽梦想,原本再过个几年,说不定他也会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完整这场人生的大事。

过去,在他的前途规划里,并没有周婉倩这个变数。

可是,天不从人愿,就在他没有预料的时候,他遇见了周婉倩。

遇见,并且爱上。

对武卫明来说,他已经拥有了这个名为“爱情”的东西,那么,就断不能容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玷污它!留言不行,权势也不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武卫明竟然是一个痴情种。

柳丽妃却没有被外甥的痴情感动,在她看来,除了武卫明被周婉倩迷昏了头外,没有别的解释。按捺住怒气,她冷哼一声,“你看不上贤芳郡主也罢了,但我问你,那周婉倩是什么人?来历不明、身份低贱,你迷恋上这样的女人,难道不是玷污了武家的门楣!”

身份低贱?武卫明觉得好笑,但这是没法子向姨母解释的,难道能告诉她,周婉倩是前朝的公主,是个女鬼吗?

“没话说了?”见他不语,柳丽妃冷笑一声,“你以为编出那套边疆小吏临终托孤的鬼话能骗过谁?就算是真的,我大熙利智早已言明,立正室皆须请旨圣上礼部注册,你以为是你想娶就娶想嫁就嫁的吗?”

武卫明简直要苦笑了,姨母所言固然没有错,可是周婉倩此时的状况,别说嫁娶,就连长伴左右,都是逆天而行了。

“年轻人难免气盛,明儿,你若真喜欢周姑娘,就更不该如此任性,让她背负令你罔顾礼制的恶名。”柳丽妃放柔语气,“再说贤芳郡主出身高贵,为人大方,必不会为难周姑娘,就让她们姐妹相称,娥皇女英,又有什么不好?”

以常理而论,柳丽妃此言已是少见的宽容大度了,对这个外甥,她总是偏疼的。

可惜的是,武卫明即使理智上明白,感情上,却绝对做不到。

“姨母,”他毫不回避地直视柳丽妃,目光清亮,“我只是喜欢小倩一人,这辈子我只会跟她在一起,如果不能明媒正娶,那么,此生也不会有什么佑武侯夫人。”

柳丽妃手一颤,那盏成窑五彩小茶盅“啪”的落地,摔得粉碎。

佑武侯府此时一片混乱,刚回到家就听说周婉倩出府到现在还未回来,武卫明又急又气,忍不住大发雷霆。他即便战事失利也从未如此暴烈,下人们被吓得几乎要全冲出府去寻人,同时心头闪过四个字——红颜祸水!

其实武卫明本不必这般紧张,周婉倩此时的身躯本是他用玉香圆幻化而成,只要他掐指一算,默念符咒,自然可以招她回来,然而所谓关心则乱,武卫明就是如此。

真正令他不能释怀的并非周婉倩出府未归,而是柳丽妃最后那番话——一个寻常女子,真值得你这样自毁前程?她喜欢你,无非因为你有侯爵之尊,你若为了她变成老百姓一文不名,她还会这般倾心于你吗?你这般坚持,实在愚不可及!

周婉倩的心意不会因为他是侯爵或布衣而改变,武卫明非常确定,可一深思,周婉倩倾心于他,却是因为把他当成前世情人,那个叫钟浩的男子。

未曾得到时,人们总是勇敢无畏到可以将很多东西忽略,可是一旦得到,要为这份感情付出牺牲时,对于所守护的东西就难免会要求完美甚至极为挑剔,就如武卫明。当他真正有了愿意为周婉倩舍弃一切的觉悟之时,就绝不能容忍她之时透过他看到另一个灵魂。

激怒他,令他焦躁万分的,并不是柳丽妃的警告,而是他内心深处,始终未能释然的那个死结。

“周姑娘!”

“你总算回来了!”

从距离佑武侯府十几步开始,就不断有武家的下人向她打招呼,其热烈的程度令她十分不习惯,不过周婉倩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方才茫然在街头乱走,满心想的都是,若武卫明逼不得已娶妻,她要怎么办?

离开?去哪里?回沂园势必不可能。天下之大,她一缕幽魂,竟是再没有可以安身之处……或者说,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武卫明与被人双宿双飞,她宁可魂归地府,再也不愿留存世间。

“小倩!”

早有机灵点的跑进去给武卫明报信,冲到们哭的他与她在中庭撞见,一起停住脚步,眼神交会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见她无恙归来,武卫明积压已久的急躁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你到哪里去了?”他脸色不善,几乎是恶狠狠地问。

“我……”周婉倩怔了怔,“出去走了走。”

“走到现在才回来,你不知道会让人担心吗?”向来对她温言软语的武卫明这话是用吼的。

而心情复杂混乱的周婉倩被他逼得一股无名怒火之上心头,不假思索喊回去,“我是阁下的囚犯吗。武侯爷!”四百年来温柔第一次化为刚烈,“我要去哪里,为什么一定要向你交代!”

“囚犯?你就这样看待自己的?”武卫明的脸色寒如玄冰,“那我武卫明就是牢头了?”

本来恨不得尽早见到武卫明以抚平心中不安的周婉倩,怎么也没料到迎接她的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与蛮横,这是不是……他是不是为了掩饰即将负心的事实而色厉内荏?

鼻中一酸,眼泪涌上眼眶,她扭头便要回自己房间,再说下去,她会忍不住当场哭出来。

武卫明却抓住她,她一偏头,与他炽烈的眼神对上。

“周婉倩,我是谁?”

他的表情很认真,很严肃,虽然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却一点不像发疯。他的手握得很用力,用力到她的臂膀都隐隐作痛。是错觉吧?她根本不可能感觉到疼痛,这具身躯并不是真实啊,那么看到他炽烈的眼神而莫名感到的鼻酸与心痛也是错觉吧?

“你……你是武卫明啊。”她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

“你看到的,究竟是武卫明,还是——”他咬牙切齿,声音也有一点点抖,“钟、浩?”

微微蹙眉,她今日方才彻底明了,面前这与她同笑同悲的男子,是这一世的武卫明,而非上一世的钟浩,然而,终究还是免不了片刻的迟疑。

这一迟疑,当即被武卫明视为默认。一瞬间,他一阵心痛,刀刃加身之痛也不过如此。他很想狂吼出声,也很想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看清楚,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松开了抓住她手臂的右手,冷冷道:“我明白了。”

武卫明是一个有强烈自尊的男人,明知道她心上所系非己,却仍然不能对她忘情——这样的自己,他很难坦然视之,再不离她远点,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做出求她回心转意之类让自己更加丢脸的举动。

他明白了什么?

周婉倩一思忖立刻明白他误会了,他瞬间冰冷如铁石的表情让她一惊,所以在他松手转身准备走开的时候,她抓住他一只衣袖,急急说:“武卫明,你是武卫明啊!”

可惜此时他已经不能相信了。

他没有回头,冷冷说:“不用安慰我,小倩,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不是安慰……”她放开他,绕到正面,仰首望着他,“武卫明,你真的……不是钟浩。”那个让她在荒芜中等待四百年的钟浩,真的已经消失了,眼前这个俯视自己的高大男子,黑色的瞳孔中有怀疑、有爱意、有傲气、有忧伤,却再也不是上一世记忆中的那个人。

林间的初见,雨夜的相守,恩泽寺的死门与以命相护,终身有托的羞涩与甜蜜,落在那波涛翻滚的冥河。那些曾经的笑与泪,相思与缠绵,挣扎与追寻,她与那个人的一切已一起消失在那阴森的水波下。

钟浩与周婉倩的爱情,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无论她多么不舍,多么留恋,她也不能回到从前。

她不禁泪如雨下,不可遏制。

武卫明慌了,周婉倩虽然性情柔顺,却并非好哭之人,此刻她痛哭失声,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终于明白自己不是钟浩所以失望?

心中有如被针刺,但是周婉倩哭成这样,他仍然难以无视,不由得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长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自己终究也未能免俗。

周婉倩靠在他怀里,尽情地流淌眼泪。泪水是一种觉悟,对她而言,这一刻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真正将钟浩封印在记忆里,而把武卫明放在心中。曾经以为,钟浩与她是永恒的爱恋,然而现在她才明白,永恒的爱情,不是他们。

呜咽渐止,她深深呼吸着武卫明的气息,这个强而有力的怀抱、这个温暖的身躯,慢慢填满心底深处因四百年孤独而被掏空的黑洞。

“……不要离开我、。”她拥紧他,如抓浮木,“明。”

她的声音极细极轻,那一个“明”字却极清晰坚定,如同惊雷一般,一下子敲进武卫明耳中。这一刹那,他突然相信了她,相信她眼中看到的,是单纯的武卫明,而非某个影子的替代品。

激动万分的他,垂首吻在她额上,字字掷地有声——“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世事从来不能两全,有人笑,自然有人哭。周婉倩与武卫明两情互许的这一日,也就是贤芳郡主希望破灭的日子。丽妃娘娘召娘入宫,带回的,却是武卫明的彻底回绝。

平心而论,武卫明于她仅是救命之恩,名节受损一事也实在怪不得他,他从未对她有什么表示,负心一说也落不到他身上,然而,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她的清白毁于武卫明,她已再没有退路,若武卫明坚持不肯娶她,那么,天下不会有哪个身份相当的男人肯来向她提亲,对她来说,武卫明的决绝,是她的催命符。

她不甘心!

贤芳郡主握紧双手,武卫明就是为了哪个叫什么周婉倩的卑贱女子而置她与如此不堪的境地吗?那女人算什么?!她比自己美吗?比自己家世好吗?大概就是比自己狐媚吧!败在这种女人手里,自己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度自己命运的不甘心,最终化为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深切恨意。

六月十九乃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京城各大庙宇无不香客如云,大作法事。武卫明和周婉倩因为康王府的是闷在家里半个多月,闭门谢客,万事不理,这一天也忍不住去凑个热闹。

两人的容貌身份都惹人注目,大相国寺这种地方自然要回避,一路来到城北的慈净寺,这里僧众不多,庙宇不大,平常也是清修为主,很少参和凡尘俗事,礼佛倒是最好不过了。

拜过三进佛堂,大雄宝殿,后面便是一个小小的观音堂,门前花木扶疏,因是佛殿,供着鲜花素果,香烟袅袅,正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和尚执帚洒扫。见有人来,微转身,合十一礼,“两位施主请。”

武卫明不以为意,而周婉倩咋听见那个声音,心中却是一动,定晴望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和尚、这和尚她居然见过!

“大师……大师。”她结结巴巴的说,“是……是您吗?”

他不是三百年前,冥河之畔,曾经授予她修行法门的那位高僧德缘吗!

年轻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得见故人,不胜欣喜。”

武卫明警觉起来,这和尚有是什么人物?居然会与小倩是故人!?仔细打量,对方年纪虽不大,却有一种圆融通透的气息,分明是有道高僧才会出现的佛气。

周婉倩可不管这些,能见到故人,亲切之情大起,忍不住问道:“大师,您后来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吗?”

和尚颌首,目光转到周婉倩身旁的武卫明身上,“女施主也终于得偿所愿了吗?”

周婉倩刚要答是,却微微迟疑,武卫明与钟浩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武卫明听见这话却皱起眉来,虽然不清楚这和尚是谁,但这问题怎么听也都跟钟浩有关吧,平添几分恼怒的他冷声问:“请问大师如何称呼,不知何时认识我家小倩的?”

德缘瞧他一眼,微微一笑,“施主刚毅坚韧,不愧执剑而卫。然而若论觉悟正道,却也未见得有如日月光明通透之时。”

心中一凛,武卫明真正觉得这和尚不简单。周婉倩见他面色不善,正担心德缘恼怒,却见德缘转身自供桌上取下一瓶花,抽出一支,递与武卫明。

“施主可知这是什么花?”

那花有茎无叶,红艳似火,花瓣向外卷曲,长长的花蕊则微微向内收拢,仿佛许愿的合掌,花香似有如无,却极优雅。

武卫明伸手接下,却未细看,只盯着德缘,口中冷冷道:“不知道。”

德缘悠悠道:“法华经有云:“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是开于天界的红花。”他轻轻念来,有若吟唱,“又名死者之花,相传世人阳寿尽之时,它便是引领魂魄进入极乐世界的接引之花,施主难道不曾见过吗?”

武卫明对这和尚神神秘秘的说话方式大感不耐烦,将花递还,索性直接问:“大师究竟有何指教?若没有,我们便要告辞了。”不知怎的,他一见这和尚,心中便生焦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一般,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德缘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不再多言,将花重新摆回香案,转身再看周婉倩,其盈盈孤立如当年相遇时,只是面上的欢喜却不是当日凄苦可比,心下一叹,天道轮回,果然不假。

他褪下腕上一串佛珠,交给周婉倩,合十一辑,“女施主前番指路之恩,贫僧无以为报,这一串金刚菩提佛珠,便送与女施主,但愿女施主能消灾解厄,终成正果。”

周婉倩双手恭敬接过,一旁的武卫明却一脸阴沉,若非那串佛珠实在不起眼,他早一把拦下!就算是和尚,他也不高兴小倩收下别的男人的东西!

德缘又向武卫明一揖,“施主只能乃天之所赐,然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强求逆命,终非天道。贫僧言尽于此,施主好自为之。”说罢,转身执帚,继续在内院洒扫。

武卫明和周婉倩对望一眼,虽然对德缘的话有些疑惑,但也看出他不愿再与他们交谈,便顺从地退了出去。

那一朵曼珠沙华,在香案上盛放,而武卫明不知道的是——

曼珠沙华,亦为彼岸花,其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慈净寺外。

“那和尚叫德缘?”

“是啊。”

“你说三百年前在冥河边上见过他?!”

“对啊。”

武卫明无语,见鬼见多了,撞佛还是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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