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妻如伴虎 第四章
锐利的美目不意瞥到立在门旁的司儒之,陆芜无端心中一跳,再低头看看跪着直磕头的那群人,她正了正脸色,冷哼一声,“哼!你们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族里损害这么多,我就要你们杀……”
“不要杀、不要杀,首领饶命啊……”勇士们哭求着,一旁的长老与乡亲们也不忍卒睹的别过脸去。
她翻了个白眼,不能说杀吗?“那我要你们砍……”
“别砍啊、别砍啊,首领饶命啊……”又是一阵磕头,这次声音大得都快将屋顶给掀了。
司儒之见状不忍,正待出言相劝,金不换也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似乎要替堂下勇士美言,甚至连部落耆老们及围观民众全开口求情。
却见陆芜美艳的五官渐渐扭曲,最后由虎皮王座上跳起,气冲冲地指着堂下的人,“吵死了,全给我闭嘴!”
一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脑袋一空,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她在台上左右走了几圈,最后才没好气地道:“我是说,我要你们下回多杀几个狼族,将我们牛羊抢回来,戴那个什么罪的……”
“戴罪立功。”司儒之语气平淡,目光却很是激赏。
他说的话,她真的听进去了。
“没错,戴罪立功,你们全部都得给我戴罪立功,下回要抢回三倍的牛羊!万一办不到的话,哼哼哼……”
她的话在此停顿,那群原本以为捡回一条小命的勇士正暗自欣喜,但听到要抢回三倍牛羊,脸又是一垮,那可是上千头啊!凭他们几个人,可能吗?
“首领饶命啊!首领饶命啊……”下回又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折磨了,一想到此,他们又呼天呛地的求饶起来。
“饶个屁命啊你们!万一办不到的话,你们就……”陆芜又看了司儒之一眼,形状优美的嘴儿一抿。“就继续戴罪立功,一直立到死算了,哼!”
身后的金不换忍不住噗嗤一声,在接到陆芜的白眼后,立刻别过头去,只不过抖动的双肩明白地泄露了他的心情。看来,这群人是不用死了,虽然她似乎挺心不甘情不愿的。
满堂的人们也欢呼起来,因为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开恩,他们全像捡到了宝一样,甚至有勇士们的家属都感激地跪了下来,口里直呼着首领英明、首领伟大之类的话。
陆芜没想到只不过饶了几个她也不是很在乎的人性命,会得到这么热烈的反应,那些家属的泪水、堂前勇士们感激的眼神,甚至是耆老乡亲们的赞美,都让她心里兴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觉。
痒痒的、暖暖的,却不令人讨厌。如果不是司儒之,她可能永远都感受不到。思绪至此,原本盛怒的陆芜也忍不住看向他,跟着众人一起笑了。
对于她的判决,司儒之虽也听得啼笑皆非,却很肯定她的努力,遥远地对她微点了点头。
陆芜见状大喜,在众人面前直爽地对他叫道:“司大人,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没杀了他们,要他们戴罪立功了。”
“首领宽容,人民自然归心。”司儒之也坦然地夸奖她。
“所以啊,大人你可以开始草……呃,草拟你那叫什么绿法的食物,我给他们每人吃一份,以后人人守规矩,我也不用常被他们惹得生气了。”她异想天开地说。
司儒之忍住大笑的冲动,正经地道:“陆首领误会了,律法不是食物,而是一部书,只是将平日易引起争端的事情做规定,使人在一定的范围内享有最大的自由而不逾矩,这样自然会形成秩序,首领也不需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常常生气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知道自己的首领出了什么糗,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忍不住笑出声,这笑意倏地感染了全场,一时间满室哄堂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再笑,我就全杀……”陆芜窘得想杀人灭口,但一看到司儒之不认同的眼神,剩下的话也只能全梗在喉头。
“好嘛,不能杀不能杀,真是麻烦死了!你们笑的人我每个都记起来了,等司大人的律法写好了,我就要你们一人吃十本!哼!”说完,她气冲冲地转身由侧门离开了大厅,后头金不换习惯了在会后平抚她的怒气,也急忙跟上。
“首领,律法不是用吃的啊……”被扔在大厅的众人,都还能听到金不换提醒着陆芜的那渐渐远去的声音。
司儒之看着她恼羞成怒跑远,忍不住莞尔,他发现这个外表狂野美艳、个性鲁莽的小泵娘,其实出乎意料的可爱。
狼族掳去了数百牛羊,代表他们有东西吃了,至少好一阵子不会再来侵扰,趁着这个时候,司儒之教导金虎族如何在高处设寨、哨卡,以及烽火台,并且建立巡逻的制度,让族里以后面对狼族的偷袭,能够更有余裕的反击。
以往金虎族的战斗方式,就是正面迎敌、拿刀猛砍,一点战术也没有,也幸得他们个个高头大马,连女人都孔武有力,所以每回面对其他民族的入侵,即使胜不了也不会惨败,倒是附近部落面对这种毫无章法却又不要命似的拚死乱打的战士都敬而远之,也因此金虎族才能吃立到现在。
然而看在军略武韬都有一番心得的司儒之眼中,这种紊乱的战事系统当然不可取,只是徒然损失人命而已,为了不让狼族一进攻便扰了他的清净,他针对附近的地势地貌,拟定了一个作战方式。
不过陆芜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在她的思想里,司儒之是个文人,尽避才高八斗,可没有上过战场,讲什么战术云云都是废话,直接拿起刀枪正面对决才是真正的战争。
“萱儿,是否狼族没有杀到我门前,我都能视而不见?”
这一天,司儒之又懒洋洋的坐在炕上,对着亡妻的画像自语。
只要没有人扰他,他几乎是足不出户,金虎族悠闲纯朴的生活方式很合他的意,他当然会希望维持这样的生活,所以各种会干扰他平静生活的外患,他都会优先想办法除去。
比如狼族。
突然,门又砰的一声被打了开来,司儒之无奈地望向门口——虽然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霍然闯入的陆芜见他又在跟画像说话,心中有些吃味,但一见到他微恼的表情,什么酸溜溜的感觉都抛至九霄云外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他曾千叮万嘱进屋前要先敲门的呀!还说这是什么礼貌。
她活到这么大,有谁跟她说过什么叫礼貌?听起来还没有那个叫律法的好吃呢!
“司大人,我明白了,那我重新敲门好了。”她马上抬手阻止他开口,干笑两声退出,门也砰的一声关上。
接着司儒之就听到如雷般的敲门巨响,才刚站直身要应门,那两片脆弱的门板居然就在眼前轰地一声破裂倒地,门外的陆芜甚至手还举得高高的,一副傻眼的表情。
“司、司大人,我怎么知道这门板这么不禁敲,居然就倒下了……以前没敲过嘛,嘿嘿,以后我会小力点的。”她尴尬地收回手。
司儒之摇摇头,知她天生怪力,着实也拿她没办法,“陆首领有什么事吗?”
“唉,别首领首领的叫我,我是他们的首领,可不是你的!叫陆芜便得了。”她摇了摇手,“我本来有些事想跟你说,在大堂等了你一早上,谁知道你好像挺喜欢我们的炕,成天只顾着躺在上头和画说话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忸怩地道:“司大人……和妻子感情很好?”
“平常与她谈诗论文,也算是相敬如宾。”他淡淡的解释,其实随着时光流逝,提起萱儿已经不那么痛了,留下的只是遗憾。
“谈诗论文?”陆芜心中第一次兴起比不上人的感觉,如果司大人天天和妻子角抵打架,那她肯定不会做得比他妻子差?,但谈诗论文,就是她完全无法企及的境界。
“是啊,萱儿是名才女,我精于古文及政事,她则精通诗词,出口成章。另外,她的琴棋书画也称得上一绝,我在家里躺……咳,读书时,她便在旁弹琴助兴。”他看着画,突然漾开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陆芜难以形容自己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但隐约察觉到,她很希望他那种笑容是对着她,而不是任何人。
原本只是一种对文人的憧憬,但自从他处处展现了才能,似乎没刻意做什么,族里气氛却有很大的转变,让她心悦诚服,到如今已然转变成她也没注意到的、含有他意的深刻情感。
她希望自己能和他口中的萱儿一样有才华,希望自己能和他谈诗论文,受到他的称赞,更希望自己……配得上他。
“吟诗作对、琴棋书画……那很难吗?”她美目一眯。
“只要有心学习,应该不难。”他持平而论。只不过学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个人的天资与努力了。
“那好,我明天……不,今天就开始学!”她突然正视他,“我本来是来告诉你,部落里的人识字读书,我也要一起学,只不过我是首领,不能和他们一起,想要你另外找时间指导我,但我现在想的不只是这样了。”
“我要学写诗,我要学琴棋书画,你都得教我……”眼珠子转了一转,她偏着头,“写诗不难吧?是否只要学会许多字,就能作诗了?”
“也可以这么说,若是不在乎境界也不在乎平仄对仗,作诗确实不难。”
“琴嘛……应该跟我们部落里的雅托克差不多,看别人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努力回想着。
司儒之知道雅托克类似中原的筝,便点点头,“只需粗通音律,弹个几曲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那什么棋书画嘛,棋跟抢夺粮食,把它当成打仗,想办法吃了对方就得了,至于书,识字就行了吧?画呢,嘿,谁不会画?”她可是对自己的天赋极有信心。
为了不打击她的自信心,对于她的想像,司儒之也不愿直接揭破,何况她说的也不算太过分。“你说的原则上都没错……”
“那就好!”她笑弯了眼,不着痕迹、得意地瞥了眼萱儿的画像。“一个月够不够学会?”
“一个月?”他笑着摇摇头,“再怎么样,一个月都不可能学会,能识几个字就很不错了。何况,这一阵子凉州卫指挥使欧阳佥大人会奉皇命到这里,检视族里学习的成果,我得想一些让族人能快些学会的东西。”
“凉州卫欧阳佥大人?”陆芜眉一皱,“那谁啊?”
“你不知道他?凉州卫就位在金虎族的北方,不是应该与你们互通声息,共同抵御狼族吗?”他有些吃惊。
“哪有这回事?”她想也不想地否认,“抵抗狼族,一向都是我们族里自己来的。”
想想欧阳佥的为人,司儒之突然领悟过来为什么凉州卫会视金虎族于无物,忍不住叹气道:“百姓赋税,光养些酒囊饭袋!”
接着,他突然抬起头看着陆芜,一个计划在心中慢慢成形,“陆芜,既然你想学,我就教你。不过在欧阳佥来之前,我只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她双手握拳,彷佛下定了决心。
“对对子。”只要她能把他教的东西三四成习得,他有把握凉州卫绝不敢再小看金虎族。“对对子只要会说话、脑筋灵活即可,不需要熟识许多文字,最适合你学。”
“对对子?”她摇头晃脑地想了一想,“不!除了什么对子,至少也教我弹弹琴吧!这样我才能很快的学会琴棋书画,和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啊!”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准备准备。”话说完,她便急匆匆的离开,个性急躁的她向来急惊风,一刻都等不得,让司儒之想拦她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跑得不见踪影。
“你……陆、陆芜……”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这耐性要能在一个月学起琴棋书画,也算得上是奇葩了。”
只不过,她急着想要和他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陆芜要他教,那司儒之就教了!
除了每天教她做对子的方式与技巧,再来就是简单的琴技。除此之外,司儒之还不忘导正陆芜的行为,让她的嗜杀不至于导致金虎族的覆灭。
她是一个首领,却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首领?他懂得如何当一个好首领,却不想当首领,如此看起来两个人可说是一拍即合,他教她如何赢得族人的敬重,陆芜也很用心的学习。
只不过狗改不了吃屎……呃,应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叫一头威风的老虎一下子变成吃草的小兔子,怎么做就怎么别扭。加上陆芜急着想将他教的东西一古脑儿学好,性子更加急躁,每回遇到不长眼的族民惹了她,都令她心头火起想砍人。
可只消他瞥一眼,她便由猛虎成了小猫。
不能砍,不能砍,她每回告诫自己时,脸上的笑容都僵到有些狰狞了。
不过日日教她的最大好处,就是他懒散的生活得以光明正大的继续,试问他只要弹个小段子,她就要练到天荒地老,他只要出个上对,她就要对到海枯石烂,剩下的时间他要怎么偷懒,谁管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