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到的心 第三章
他原意是想打趣,但她听了,脸色一凝。
“我不是那种会玩弄感情的人。”她嗓音细微却坚定。
“是吗?”他不置可否。
她干么要跟他讨论这样的问题呢?清荷郁闷地想,偷觑丈夫的侧面,目光在他英挺的鼻梁流连,顿时心乱如麻。
她蓦地站起来。“我去看佣人收拾得怎么样了。”
“怎么?又想逃吗?”他嘲谑。
“什么?”她愕然回眸。
他笑笑地望她。“那些事情佳姨自然会盯着,你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吧!彬者……你怕我在这里吃了你?”
她脸颊飞红。“请你说话正经一点。”
“我又触犯你的“礼仪”了吗?”他嗤笑。
她默然不语,好气他总是抓着这点作弄她。
“听佳姨说,这阵子你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那些佣人都很敬畏你。”
“不是敬畏,是尊重。”她没好气。“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泼妇。”
“我没说你是。”他彷佛很惊讶。“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发脾气。”
“我当然也有生气的时候。”她不悦地反驳,记得他曾嘲弄她脸上总戴着冷静的面具。
她并非他认为的那种无情冷感的木头女圭女圭,只是做人处事该合宜守节,难道这样也不对?
“你心里在说我坏话吧?”他似是看透了她。“干么不干脆点骂出来?”
她为何要骂出来?
她忍气,他愈是这样逼她发火,她偏不让他如意。
“我先进去了。”
“等等!”他又拦住她。“我的礼物呢?”
礼物?她疑惑地眨眼。“刚刚客人送的,我都请佳姨先收好了,你现在要拆开来看吗?”
“我管别人送我什么,我只想看你送我的礼物。”他星眸含笑,平素凛锐的眼神顿时温和许多。
但她却当他是调笑,以为他又要拿生日礼物作文章了。
“我送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给我看!”他要求。
她无奈。“好吧。”
她进屋内,在堆积如山的礼物中找到自己送的那一个,拿回泳池畔递给他。
他拆开精美的包装纸,打开坚硬的盒子,里头躺着的是近日才在美国上市的iPhone。
他取出黑色手机把玩。
“我看你书房的桌上型电脑跟笔记型电脑都是苹果的,所以我想你大概特别喜欢苹果的产品。”清荷解释。“这是最新款的iPhone,我请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
他淡淡一笑。“我的确喜欢用iPhone,不过这个我已经有了。”
“你已经有了?”她错愕。
他点头。“上礼拜我去美国出差,自己就买了。”
“喔。”她惘然地应了声,不觉懊悔。“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看她满脸失落,他温声安慰她。“我们一个礼拜见不到几次面,你当然不知道我用什么手机。”
“那我再补送其他礼物好了。”她还是感到自责,送人礼物却送到人家已经有的,实在很不贴心。
他看着她,猜测她心思,突然问道:“你会摺纸吗?”
她一愣。“摺什么?”
“纸鹤。”
“不会。”
他将包装纸整齐地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张给她。“哪,跟我一起做。”
他示范如何摺一只纸鹤,她跟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摺成一只纸鹤,与他的比翼双飞。
“干么突然教我摺纸鹤?”她奇怪地问。
他微笑,接过她手里的纸鹤。“你摺的这只,就当是送给我的礼物吧!”
“嗄?”她愕然,不明白他怎么会讨一只纸鹤当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不解释,拈着两只纸鹤,迳自站起身。“对了,有句最重要的话你还没说。”
她怔了怔,倏地领悟。“生日快乐。”她低声祝贺,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怯。
他含笑点头,像是很高兴接受她的祝福。“很晚了,去睡吧!”
“什么?”她惊骇。
“别紧张,我没说跟你一起睡。”他看出她的不安,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更羞了,颊畔不争气地发热。
“你先回房吧,我还想游一下泳。”
“喔。”
她不敢看他在月色下分外明亮的眼眸,匆匆转身离去。
她回到房间,在浴白放了热水,滴入精油,安静地沐浴,但不知为何,平常这样的仪式会令她身心舒缓、性灵平和,今夜她的心却怎么都定不下来,浮躁不安。
她想,是因为那个现在正在游泳的男人。
几分钟后,她再也耐不住心头的烦躁,起身从杂志架上取下一本过期周刊,撕下一页,回忆他方才教导的步骤,慢慢摺出一只纸鹤。
接着,她又撕下一页,又摺了一只,然后将两只纸鹤都放进浴白里,看它们在水上缓缓漂移,犹如一双恩爱鸳鸯。
这个满月的夜晚,她彻夜未眠——
自从生日宴过后,夫妻俩关系大有进展。
说是进展,倒也不是两人从此就你侬我侬、和乐融融了,而是彼此之间相处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紧绷尴尬,变得轻松一些、自在一些,像是朋友。
沈意飞不再像之前那样,三天两头不回家,比较常在家里吃晚饭,在餐桌上也与她闲聊,虽然仍不跟她同房,但他会趁夜深人静时才去另一个房间睡,也叮咛她记得把床上两个枕头都睡凹,在下人面前制造一点夫妻同床的假象。
丈夫对她如此体贴,清荷是感谢的,她知道,如果他坚持要求她克尽夫妻床笫义务,她是无法拒绝的,但他没有,所以她感激。
可他为何不要求呢?
照婆婆平常有意无意的暗示,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求”,为什么不向她这个妻子索求呢?难道……他在外头真的有个情妇?
一念及此,清荷蓦地感到心情郁郁。
她不知自己为何情绪低落,之前她还庆幸他可以去找别的女人,不是吗?现在她是怎么了?干么不开心?
这天傍晚,她接到丈夫的电话。
“我今天晚上要加班,会晚点回家,或许就不回去了。”
她握着话筒,手有点僵。“是真的要加班吗?”
“什么意思?”他反问。
她深吸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他意味深长地沉默片刻,而她觉得这短短数秒漫长得可怕。
“你不是说我们应该遵守夫妻之间相处的礼仪?我是不是真的要加班,又怎样呢?这是个“合宜”的藉口,不是吗?”
是那样没错。清荷难堪地闭了闭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抱歉,是我问太多了。”很多事情戳破真相只是让彼此尴尬,这也是她自己说的。“你就……安心“工作”吧,别太累了。”
币断电话后,她窘得想尖叫,但从小接受的淑女教养还是让她维持若无其事的表情,唤来刘管家,淡淡地吩咐今晚不用准备晚餐。
“意飞跟妈都不回来用餐,晚上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少夫人你呢?”
“我不饿。给我一杯牛女乃就好了。”
她吃不下,第一次觉得丈夫不在家的夜晚,好漫长。
她走进二楼的客厅,沈意飞知道她爱弹钢琴,特地买了一架送给她,她坐下来弹琴,落日余晖从窗外洒进来,映得她的侧影格外雅致。
她弹了将近一个小时,心却一直定不下来,琴音逐渐流露出焦躁之意。
弹得真糟!
她忽地对自己不满,重重地落下双手,最后一个音符在室内回荡不绝。
掌声倏地响起。
她吓一跳,讶然回头,这才发现丈夫不知何时回到家了,倚在墙边听她弹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加班吗?”
“本来要开会的,我把会延到明天了。”他随口解释,也不知是真是假。“刚才那首曲子是什么?挺好听的。”
“是舒伯特的钢琴曲,我弹坏了。”她懊恼。
“为什么?”他走向她。“心情不好吗?”
她心一跳,扬眸看着他闪闪发亮的星眸,莫名地觉得窘,手心偷偷冒汗。
“没有,我没有心情不好。”她说着违心之论。
“佳姨说你没吃晚餐,身体不舒服吗?”
“没不舒服,我很好。”
他凝望她,彷佛在斟酌她回话的真实性。
她看见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像是某种喜悦,脸颊不禁发热。
“因为我说不回家,所以你不高兴吗?”他突兀地问。
她惊愕,急忙狼狈地否认。“我没有,才不是那样。”
他也不知信或不信,只是静静看着她,忽然微笑了,牵起她的手。“走吧!”
“去哪里?”
“约会。”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问她。
她摇头。
“我们结婚三个月纪念日。”
他说,所以他们夫妇应该来个庆祝约会。
他要她换上轻便的裤装,从车库里骑出一台闪亮又拉风的黑色重型机车,丢给她一顶附防风眼镜的粉红色安全帽,自己则戴一顶亮蓝色的。
他穿着简单的运动T,外罩防风夹克,一条打银钉的牛仔裤,戴上安全帽,跨骑在机车上,姿态显得潇洒又帅气。
清荷却无法如他一般洒月兑。“真的要坐这个出门吗?”
“怎么?你没坐过?”
“嗯。”她出门一向是轿车接送,父亲说过,这种人包肉的机车太危险。
“怕吗?”
是有点怕。她捧着安全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过来。”他微笑招手,命她来到自己身前,替她戴上安全帽,系好扣带。“坐上来。”
“可是……”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怎地,听他这么一句话,她所有的迟疑霎时消弭,乖乖地坐上后座,坐姿笔直,一双小手安安分分地搁在腿上。
“你这样会跌倒。”他嗤笑,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要抱紧我。”
“什么?”她吓一跳。
“只是要你抱我的腰,不会吃了你的。”他揶揄。
“我不是……那意思。”她困窘得脸发热,怯怯地环住他的腰,却不敢抱太紧,只是用手指抓着他衣角。
他微笑,催动油门,一开始速度还算平稳,接着渐渐加速,风驰电掣。
靶觉到强风刮在脸上,清荷惊得搂紧丈夫的腰,很怕自己不小心跌落。
“太、太快了。”她在他耳畔低语。
“你说什么?”他大声喊。
“我说太快了。”她稍稍拉高音量。
“嗄?”他还是没听清,继续催油门。
“太快了啦!”她终于顾不得教养,惊声尖叫,怕得将脸蛋埋进他后背。
他笑了,笑得好爽朗好得意,稍稍放缓了速度。“你抱紧一点就没事了。”
能不抱紧吗?她哀怨,一时气不过,报复似地暗暗捏了他腰肉一下。
他感觉到了,笑得更开心。
到底在兴奋什么啊?她不解,却不知不觉感染了他的喜悦,樱唇浅浅地扬起。
重机一路奔驰,来到热闹的市区,在一家小吃店门口停下。
清荷犹豫地打量狭小又老旧的店面。
“别看这里不怎么起眼,老板煮的肉骨茶可是一绝。”沈意飞强力推荐。
是吗?她不怎么相信。
两人坐进店里,沈意飞也不看菜单,迳自点了辣炒螃蟹、海南鸡饭、肉骨茶等等,满满一桌菜。
融合了中华跟马来特色的新加坡料理,极为重视香料的使用,菜送上来时,辣香扑鼻,引人食指大动。
“先尝尝这个。”他用筷子从蟹壳里挑出饱满的蟹肉,放进她碗里。
她挟起一口,斯文地品尝。
“好吃吗?”
“嗯,很入味。”
“尝尝看肉骨茶。”他建议。
她依言拿汤匙舀了一口喝,细细分辨那微妙的滋味。“很好喝耶!”没想到这样的小店也能煮出味道如此丰富的好汤。
“我就说吧!”他似乎很高兴得到她的认可,自己也开始埋头狂吃。
他吃相实在说不上优雅,甚至可说是粗鲁,不过奇怪的,她好像不怎么排斥,反倒觉得看他吃得这么津津有味的,很有趣。
她是怎么了?清荷模不清自己的心思,为什么最近她对这男人,愈来愈不感到讨厌了?她怔怔地望着他,就连他脸上的刀疤好似也变得不丑了,反而有股说不出的独特魅力。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目光所在。
“没有,没什么。”她急忙收回视线。
他皱眉,神色忽地微微一黯,放下筷子,抚模自己脸上刀疤。“是怕这个吗?”
她闻言,心神一凛。“不是,不是那样……”
“我不是说过吗?有话直说就好。”他语气带刺。
她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问:“为什么那时候要跟人打架呢?”
“人总是有愤怒的时候。”当时的他,挣扎在对父亲的敬爱与憎恨之间,加上同学三不五时的羞辱,难免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怒气。“因为气别人,更气自己,所以忍不住动手。”他停顿,自嘲地撇唇。“不过你一定从来不曾这样吧?”
她不喜欢他如此指出两人的差异,微嘟着嘴强调。“我也会……生气的。”
“但你一定会尽量忍耐,对吗?我敢打赌你从小到大,八成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这是讽刺吗?她瞪他。“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他淡笑。“你能坚持当个淑女,这样很好。”
才怪!他说话的口气明明就是觉得这样很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