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相许 第四章
碧波少主成亲之后,江湖传言他和新夫人如胶似漆,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北路司秦衍打理,不少人等着看碧波园的笑话,还有几个势力认为机不可失,正暗中蠢动,虎视眈眈。
要是碧波园一倒,各方势力就会重新洗牌,只是目前还没有人敢妄动,毕竟沐家侠名在外,实力也是有目共睹,虽然沐青一向给众人软弱可欺的印象,也从未显露什么高明的功夫,然而南北二路司却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看着坐在那儿冷着一张脸办公的沐青,秦衍突然觉得就算是前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头不沾枕,也比现在的坐立难安好。
秦衍恨不得能找个借口溜走,他突然羡慕起早早便因督押一趟重要的镖而出门了半个月的南路司长孙寒逍,不用待在这儿忍受森森寒气。
卑说回来,长孙寒逍也是少数几个不畏沐青生气的人。
沐青是出了名的性格爽朗,说一不二,人人都以为他脾气温和好欺负,而他也一直表现出这一面。
败少人知道沐青若是生起气,冰冷的那一面也足够冻死人。这一回,那个惹事的主儿恐怕会死得很难看,因为沐青这副样子已经好几天了。
秦衍默默想着。虽然长白山庄在北路截去了由碧波园保押、今年预备上贡的人参皮草,但这也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内,早就计划好的事,怎么沐青会这么生气?
再仔细一想,那天沐青一进议事堂脸色就不对劲,那么除了公事,还有什么能惹得沐青如此不快?
沐老爷子?老爷子惹出的事儿总是惊逃诏地,近来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那就必定是有关少夫人的事了。
这么一想,秦衍开始有些同情起长白山庄了。沐青才舍不得梦音有丝毫差池,那因她而起的怒气,不就正好发泄在对手身上?
才这么一想,沐青就冷冷开口了:“长白山庄灭了就算了,省得贪得无厌,一次比一次过分。”
丙然!秦衍垂下眼,谨慎地把想说的话在心中再顺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多费些力气,不如我亲自去办?”快把他派出去吧,他可不想跟生气的沐青待在一起,秦衍在心中哀号。
长孙寒逍肯定是算准了少主和少夫人婚后不会太顺利,才会早早溜之大吉。秦衍暗咒着,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还傻傻地留在这儿当箭靶?
沐青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去。”
那女人不把他放在心上,不把他当回事,他就把她丢下几个月好了;说不定他不在这儿,那颗石头才有想通的机会。
这么一想,沐青面色稍缓。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的秦衍这才敢再度开口:“少主……舍得夫人?”
显然他是问错话了,秦衍万分后悔地看着沐青蓦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赶紧说道:“沐,大家兄弟这么久,你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这句话完全是私交的口吻。
沐青闻言,突然盯着秦衍,好似在打量一样新奇的东西,接着哈哈大笑。
“真是!我怎么就只顾着烦恼,忘了有你呢!虽然寒逍不在……”后半句话虽未说出,秦衍却明白得很。
长孙寒逍素来足智多谋,这种事儿找他问,肯定马上会有主意,即使没有十条,少说也有八条,但这么明显的大小眼……好歹他办事从没出过差错呀!秦衍有些哀怨地想。
沐青却懒得理他那一闪而过的委屈神情,马上将他生气的原因细说了一遍。“你说,要如何让她开窍?是我做得不够吗?”
“这……”秦衍听罢,一时也无计可施。虽然梦音也是从小巴他们一起长大,却跟他们不亲近,因此他也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看着沐青越说越是咬牙切齿的样子,秦衍眼睛瞄到那份北方的急信,突然灵机一动,月兑口而出:“不如来一段庄子试妻?”
沐青也看向那封信,然后扬起了笑容。
时序进入初夏,碧波园上下皆忙碌了起来,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宜商队行进,单只这个月份便有一支往北,一支往都城,一支往西的商队需要护理,是以沐青从月初起就忙得不可开交。
那日从湖上回来之后,沐青便再也没有好脸色;梦音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偶尔遇上了,总是没说半句话,两人便僵在那儿。
甚至夜里他也以事务繁忙为由,干脆就睡在书房。算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梦音看着今晚又是空荡荡的红木大床,突然微感失落。
待她睡熟,一条人影静静地走了进来,撩开床帐,看着床上轻蹙着眉头的人儿,沐青叹了口气,温柔地月兑了鞋,坐上床,伸手替她抚平,才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躺下,抱住了她。梦音转了转身子,窝进他怀中,继续沉睡。
“梦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天未亮,沐青便睁开眼睛,又悄悄离开。他起得很早,等到梦音醒来,床边的余温都已散尽,她只以为自己又作了一个好梦,一个每夜重复的好梦。
沐青对梦音的冷落看在旁人眼里,又各自有了不同解读。小竹三人既困惑又替梦音担心,咏儿絮儿却更自信满满,尤其是沐青最近不再忌讳她们送去的消夜点心,让她们逮到机会,便要对梦音嘲讽一番。
“少夫人,少主不回房,您可以带些点心去看他呀。”见梦音闷闷不乐,小梅热心地建议,她都快替这个少夫人急死了。
“是呀,您都不知道柳家姐妹多过分,天天钻了空儿便往书房跑,就是想爬上少主的床!”小松气愤地说道,没注意到梦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小竹试图以眼神制止两人的口没遮拦,奈何小梅和小松只是一个劲儿的气愤着,全然没接收到她的暗示。
无奈之下,小竹找了个借口把两人打发出去。
“你们两个,帮我去厨房那儿要些点心来,少夫人午膳吃得少,怕等会又饿了。”
一听到这话,两个丫头便急忙地去了。等到两人出去,小竹才对梦音说:“两个嘴碎的,她们不懂事,少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竹,谢谢你。”梦音对小竹微微一笑,便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三个人对待她就像对待姐姐,是真心为她好,但她依然无法随意和人商量心事,就算是对着最体贴人意的小竹,她也开不了口。
沐青那天那么生气,必定是对自己失望透了,很快就会发现别的女人有多好,她的心意毕竟没有那么珍贵,可以让他独钟,是吗?
梦音发着呆,越想越自卑。
小竹了解梦音的性子,便轻轻地退了出去,只是在关上门前,轻声说道:“梦音姐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别妄自菲薄,钻牛角尖,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卑声虽轻,梦音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心中有个地方微微松动。
妄自菲薄、钻牛角尖、要的是什么……是什么呢?
懊几天,梦音都在小舟上耗去一整日时光,小竹在她心中打开了一个小结,她便逐渐通透,越想越多。
她想到沐青救了她之后,这些年就一直在承诺她,说要保护她,说会照顾她,且单单只对她如此;这些年,除了她,沐青对别的女孩都是不假辞色。
为了拒绝夫人把咏儿絮儿安置到他房中,一向孝顺的他甚至不惜违逆母亲。现在想来,自己的箱箧中总是莫名地多出一两样小东西,还有那些适时出现的点心,她早就怀疑是他,可是小竹她们总说是她多心,是她多想了。
她每回生病受伤,他比谁都急;成亲后,他简直把她宠上了天,似乎就算她要天上的明月,他也会想尽办法弄来,从来也没见他对别的女子这般好过。
惫有成亲第二日,他对她说的话。
——我已经等了那么久……
梦音越想就越觉得羞惭。他一直在对她好,却不曾明白地告诉她;他以为她会懂,他在等她懂,所以十六岁那年,他不愿在没有名人的情况下要了她。
她却把自己圈入名为恩情的框框,所有的事都透过这个框框去看,他越好,她便越想报答,执着地用自己的方式、用认为对他最好的方式报答。
没有问他是否想要,她以为自己一直将他放在第一位,现在才发现,她根本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他,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才会说她没有心……
她要什么?她一直都只要沐青身边的一个位子,为奴为仆,为妻为妾,对她来说似乎没有差别。
现在再加上把心也交给他,很难吗?
承认吧!不管多自卑,不管多想躲藏,她早就把心交出去了,她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他,不是因为他是她丈夫,是因为他是沐青。
是那个疼宠了自己十年的沐青。他别无所求,只求她爱他,她却自以为那是同情……也自以为自己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现在想通,还来得及吗?”她喃喃自问,一丝微风吹过,梦音顿觉一片湿凉,抬手一触,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难怪今天这片湖看起来是模糊一片。
必到碧波园时已过了酉时,梦音亲自下厨弄了几亲点心,提着食盒,怯怯地走向书房,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开口,想像着沐青是否还在生气,若是听见她说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见到书房还亮着灯,她迟疑了一会儿,便毅然决然走了过去;然而当她推开门,却只看到秦衍一个人在里面。他见是梦音,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夫君不在这儿吗?”没见到他,一种恐慌袭上心头,致使梦音失去平日的冷静。她知道沐青在这个时间一定会在书房办事,现在却不在……
他去了哪儿?
“少主出远门了。北方出了些事儿,少主没通知少夫人一声吗?”秦衍正打算明日去找梦音,没想到她就自己过来了。
其实沐青在昨天深夜便悄悄动身了,整个碧波园除了秦衍,还没有人知道他已经不在园中,他们打算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长白山庄这回太过分,少主决定亲自到北方去处理这件事儿,要永绝后患。”其实这件事原也无需沐青亲自出马,只是……秦衍偷偷看了一眼梦音,只见她愣在那里,继而露出苦笑,问道:“长白山庄?”
秦衍见她脸色不对,赶紧解释。他的任务就是让梦音知道这个差事有多危险、多困难、多可能有性命之忧。
本来碧波园和长白山庄一南一北,两边从前互不侵犯,近来长白山庄却动作频频,想是听见碧波园积弱的传闻,便起了试探之意,不想还真的得手了几回。
于是现任的长白庄主楚天豪便不把沐青放在眼里了,三番两次挑衅,暗中派人劫镖,再假意找回,以显长白山庄之能。
沐青本着再观察一阵的态度,加上被劫的货都是碧波园另外安排以扰人耳目的,也就一直不当一回事,没想到这回对方竟连要上贡宫中的货品都敢觊觎,加上其它种种原因,沐青便懒得再和对方耗下去,决定亲自去灭了长白山庄的气焰。
那种种原因当然是……秦衍停了下来,再看一眼梦音,见她已恢复了沉静,正专心思索着什么。
“总之,少主就是劝不听,坚持把这么危险的事揽在身上,真不知是为了什么——”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我知道了。”梦音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向秦衍道了谢,转身回房。
她知道沐青为什么非得去这一趟不可。是为了气她,她知道。这是否说明他对她还没有完全心灰意冷?
那么等他回来,她就马上告诉他,她想通了。梦音暗暗决定,心中又燃起一丝企盼。他都等了她那么久,她当然也能等,他不过就是去了趟北方,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一切又会跟以前一样好,甚至还要更好。
一个月后。
明月在湖上映出一道细白的倒影,远处湖上好几艘画舫正在行乐,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生辰,热闹得很难让人忽视。
梦音倚着窗,远远地看着。那一片水域已不在碧波园的范围内,常有船只经过,过去沐青常和她看着那些船,猜测着那船是谁家的,那船要去哪里,如今看着湖面上的热闹景象,梦音忽然思念起了沐青。
一个月了,算算脚程,他应是几天前就该到了,若是他不能在入秋前赶回,那北地的寒冷他可受得了?
梦音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想着就是因为夜深了,即便现时是盛夏天气,又在南方,但在这水依然是凉意侵人,尤其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衫,根本抵挡不了夜深露寒。
她轻轻把窗户合上,连带阻绝了隐约的笑闹声,一回身,不小心碰落窗边的一只花瓶,瓶子掉下去跌了个粉碎,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大声,惊得她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微微喘着气。
看着那粉碎的花瓶,梦音心中浮现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做事一向小心,从没打破摔坏过什么东西,今天怎么……她伸手想收拾,不留神又给割了一小道口子。
小梅小松早已闻声进来,惊呼着赶紧收拾,拿来药箱替梦音包扎。
“少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瓶子摔了,喊我们来收拾也就是了……”小松一边仔细清理着伤口,生怕有什么碎沫沾在上头,一边叨念着。
“我只是想你们应该歇了,反正自己收拾也没什么要紧。”梦音微笑着安抚比她还大惊小敝的两人,毫不在意伤处的疼痛,一边偏头思考。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心惊的感觉?近日很太平,园里的事有秦衍处理,一切都很正常;而柳家姐妹在沐青走后,便由老爷子作主,寻了两户殷实人家给嫁了过去。
一封封北方传来的回报也显示那边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不利于长白山庄的证据收集得十分齐全,但是……
想着,梦音蹙起眉,看了看手指,无法忽略心中那奇怪的预感。
“夫君,你会平安回来吧……”她在心中暗暗安抚着自己。
至于长白山庄……梦音摇摇头,神情复杂,不愿再去多想。
长白山庄,曾与南方碧波园齐名,前庄主楚天兴一手建立起长白山庄,其豪迈爽直接侠义作风素为江湖中人所称道,以“长白英华”盛赞之。
可惜楚天兴英年早逝,山庄由他弟弟楚天豪继承后,几年下来山庄倒也兴盛,尤其楚天豪一直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在北方颇得人望。
此刻长白山庄里,几个人正聚在密厅中,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楚欢,你这招数激将用得好哇,这下子沐青那小子肯定要中计了。”
为首的中年汉子想着将要到手的财富和势力,越想越是得意。
抢夺贡品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没有证据说是长白山庄夺了发地批货,这下子碧波园脸上挂不住,肯定会有所动作。
“想那碧波园得意了这么久,也该换别人得些好处了。”一名面容猥琐的男子也有些抑制不住兴奋,脸上尽是贪婪表情,是七毒手张献。
“事成之后,楚庄主答应给我们掌门的,可是一样也不能少,明白吗?”一名蒙面女子没多作回应,只公事公办地提醒着,显得十分疏离。
“那是一定的。等这事过后,南方自然轻易可归蛇君操纵到时咱们南北联合,虽不做皇帝,也自有一番富贵荣华,哈哈哈!”中年汉子便是庄主楚天豪。
丝毫不受众人欢乐的气氛影响,楚欢始终没什么表情,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冷眼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烈。
蚌然有个人快步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脸色一变,一挥手,那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楚欢抬眸,见到的便是楚天豪探究的目光。
“沐青亲自来了。”一顿,又吐出一句话:“据说他日前娶的夫人很有可能便是失踪许久的大小姐。”
此语一出,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当真是那个杂种?”楚天豪的不快全写在脸上。这几年始终找不到那女娃,原来躲在碧波园?
“是的。就怕她坏了庄主的大事,此女一日不除,庄主就一日不算名正。”隐忍住心中不快,楚欢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低头恭敬地回答,眸中有丝冷厉的光闪过。
楚天豪只是冷哼一声,似乎极度不愿在场几人知道这件事。
“楚总管放心,等这事一过,再派个杀手去作了她不就行了?到时碧波园肯定是无心关注此事。”张献连忙出声,试图缓和气氛,同时想引起蒙面女子的注意。
蒙面女子却只是垂着眼,似乎在得到了楚天豪的保证后,这厅中所有事务便与她无关。
“既然来了,就把他请进来吧。”楚天豪亦是没有半分要理睬张献的意思,转送迳自吩咐,楚欢便出去了。
见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张献微微恼怒,也就不再说话,心中暗忖,要不是为了钱,老子会在这受气吗!斑!
厅中几人,眼前看似合作愉快,实则心思各异。
沐青进了长白山庄,便一直在暗暗观察戒备;虽然当时和秦衍说得轻松,他却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成功,要让长白山庄承认劫走了贡品,还要让他们答应从此和碧波园互不侵犯,依对方贪心的程度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虽然谈合作不是不行,也是最互利的方式,便这几天收到的情报,让沐青对长白山庄和楚天豪的行事多了一丝鄙夷,种种迹象显示楚天豪原来只是一名伪君子,他的种种侠义行为背后却是一副肮脏心思,全然用来欺瞒世人。
沐青注意到每次劫镖的人手都和南方的玉蛇门、毒王谷月兑不了干系,若不是北方有人接应,断不可能做得如此干净俐落;然而对方行事利索,以致碧波园一时竟查不出那幕后黑手,要不是小坝村分堂的人偶然撞见了双方正在接头,他们也万万想不到这背后竟是长白山庄在操纵。
玉蛇门、毒王谷在南方素来就与碧波园不对盘,如今又和长白山庄勾结……这样的结果,让沐青心中警钟大响。谁能料想昔日曾负有堂堂“长白英华”声名的长白山庄,今日却成了不择手段的贪婪之流。
丙然是安逸太久,都快忘了在这可观的风光背后,是一片肮脏血腥……一边想着,沐青跟着带路的人踏进了大厅,见厅里一个中年汉子居中而坐,衣衫华贵,还蓄了一把胡子,自然带着一股威严,背后站着一名青年,气质清冷,眉目之间风流俊逸尽显。沐青看着,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人。
沐青不动声色地打量,知道中年男子就是那楚天豪,却不晓得他背后的青年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眼熟。
“久闻沐少主青年才俊,卓绝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阁下远道而来,诸多辛苦,快快请坐。”楚天豪迎向他,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道。
“楚庄主多礼了。不知这位兄台是?”沐青生疏而有礼地回应,脸上笑容爽朗十分,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疏离和试探。
“哦,这是楚总管,楚欢。是老夫的一个远房侄儿,老夫想你们年轻人可以多亲近亲近。正值用膳,沐少主一道用吧,有什么事儿,等吃过饭再说。”楚天豪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觉得沐青看来也不过如此,竟敢独自上门,可见是个莽撞之人,虽然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却不足为惧。
“庄主客气了。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沐青又客套了一番,才坐了下来,嘴里虚应着楚天豪,却一直默默观察着楚欢。
这男子虽不发一语,却令人难以忽观。沐青有种直觉,若是楚欢为楚天豪的左右手,那么长白山庄恐怕会比想像中更难对付。
这一餐饭,看来是对方早就准备好了,就算有什么古怪,也是非吃不可。沐青一面飞快地转着心思,一面应付着楚天豪,而楚欢始终只是在一旁陪着,并不多说话;沐青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沐青。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酒菜,三人谈谈吃吃,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江湖轶事,吃几口菜,喝几口酒,适时的笑容,双方都扮演着称职的主人和客人。
见吃得差不多了,楚天豪挥挥手,让人把杯盘一一撤下,奉上清茶,才开口切入正题:“不知沐少主特地来访所为何事呢?”
沐青双眼一眯,开门见山道:“那批贡品还请庄主交还,碧波园可以既往不咎。”说这话时,沐青面上笑容丝毫未减,神态轻松随意,好像谈的不过是借了邻居一样东西那么简单的事。
显然没料到沐青会这么直接,楚天豪一愣,随即很快地反应过来,皱着眉模着胡须沉吟半晌,才装模作样地说:“沐少主说的话,老夫怎么一个字也不懂呢?什么贡品——”话未说完,便被客气地打断。
“楚庄主,再装就不像了。给你三日,若是到时没看到东西,休怪碧波园翻脸,区区长白山庄,我沐青还不放在眼里。”
说罢,沐青便站了起来,脸上依然是爽朗的笑容。“今天打扰太久,在下该告辞了。对了,府上厨子的手艺不错。”
楚天豪看着沐青扬长而去,显然没想到原安排好的戏,主角却一点也不配合,说走便走,当下气得不轻。
楚欢却突然跟着站了起来,开口道:“庄主,小的送沐少主出去。”
同时对楚天豪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勉强敛起怒意,站起来送两人出厅。
等到人都离开了,厅中的墙面突然翻转,张献和蒙面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们……事儿可有办好?”楚天豪见到两人,劈头便问。方才他完全看不出沐青有哪里不对劲,是以十分着急。
“沐青现在还不会有事,那东西只要行动才会发作,他总是逃不了的。”张献连忙解释,边说边看了蒙面女子一眼,似是在邀功。
蒙面女子点头,只是说了一句:“人在这儿出事,长白山庄难月兑干系,以后办事也不方便。”话说完便离开,她不喜欢张献看她的目光。
楚欢带着沐青拐了几个弯后,沐青停下脚步。
“楚总管,容我冒昧,这好像不是出庄的路。”
“沐少主果然精明,才走过一次的路,便记得清清楚楚。”楚欢转身,眼里带着欣赏,只是面容依旧清冷。
沐青只是笑了一笑,听出了楚欢在暗讽他早已把长白山庄内路径都查过了,如今将他带到这处无人行走的偏院,想必是有事,但他并不开口相问,看似毫不在意地欣赏着风景,实则观察着四面八方。
出于直觉,当他单独面对楚欢时,要比方才在厅中多了些戒备;这男子比楚天豪深沉多了,也危险多了。
“听说沐少主才刚成亲,还与少夫人感情甚笃?”楚欢开口,然而问的问题却让沐青愣了一下,旋即变了脸色。
“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不惜任何代价,要整个长白山庄陪葬。”误以为楚欢是要拿梦音的安危威胁他,沐青脸色阴沉,连客气的笑容都不再维持。
显然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楚欢怔住,却立即反应过来,脸上反而有了笑意,也不接话,只是又自顾自地往前走,这回是朝向大门而去。
沐青见对方不理会自己,寒着一张脸地跟上,又走了一段路,才看到楚欢停下来,用手一指。“从那儿过去便是大门,请恕在下就送到这儿。”
他正要顺着楚欢指的方向离开,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沐少主果如传闻中那般和少夫人鹣鲽情深呢,要禁得住考验才行……”
什么意思?沐青转头,却只看到楚欢悠然而去的背影,他瞪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个楚欢处处透着一分古怪,却又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好半晌,才皱着眉迈开脚步离去。他今日过来,只是采采虚空,不愿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