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 第十章
她正要让喜莲去问问和安,和安却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姨女乃女乃,大少女乃女乃来看你了。”
苏抹微很惊讶,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让喜莲牧好,又用手抚了抚头发,转头问喜桃:“没乱吧?”
喜桃仔细看了看,见没什么可挑剔的,于是问:“要不要再多戴件头饰?太太昨天赏赐的金头面里那件挑心怎么样?”
苏抹微摆摆手,“不用了,跟我出去迎客吧!”
戴再多首饰,她也只是个小妾,和人家嫡长媳这种正经主子是没法相提并论。
她甚至都没有资格跟着原齐之称呼云青萝“大嫂”,只能和那些奴婢一样尊称她“大少女乃女乃”。
苏抹微猜不透尊贵的大少女乃女乃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到她的小院子,却不得不笑脸柑迎,摆足诚惶诚恐的姿态。
云青萝这次来的架势不小,她在前面走,后面还有十几个丫鬟各抱着两匹布料和棒着首饰匣子。
苏抹微在小院门口相迎,她的小院子几乎装不下这么多人,不免有点疑惑:“大少女乃女乃,您这是?”
云青萝笑了笑,“咱们到屋里说话。”
苏抹微急忙道:“快请,快请。”
云青萝回头又自己的大丫鬟枝儿吩咐道:“你协助和安先把这些东西放到空的厢房里。”
枝儿与和安一起应道:“是。”
枝儿与和安指挥着那些小丫鬟去忙,云青萝则随着苏抹微一起走进堂屋正厅坐下。
喜桃上前为云青萝敬茶,手都不由得有些发抖,她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伺侯抛内宅正经的女主子。
云青萝此时生下长女不久,坐月子时被她的夫君养得太好,身子比从前略微丰腆些,她最近正愁着如何恢复以往身材。其实她身材高姚,骨架又纤细,多一点肉显得性感,充满少妇独有的妩媚风韵。
因为夏日炎热,又是在内宅走动不出二门,所以她到苏抹微这里来,也只是在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外,多罩了一件浅紫鸡心领绣梅花的霞影纱褙子,清新淡雅又高贵月兑俗。
苏抹微不得不承认云青萝身上那大家闺秀的气质,确实和她平常所见的那些平民百姓姑娘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是云青萝因为刚生了女儿不久,身上多了几分特有的母爱,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她只怕要把云青萝看做仙女了。
民间也多有漂亮女子,但气质和大家闺秀相比,就真的天差地别了。
云青萝见苏抹微非常谨慎,不肯多开口,便直爽地笑道:“刚才搬来的那些布匹、首饰和其他的一些珍贵小东西,都是二弟原本寄存在他大哥那儿的,如今他也算成了家,这些东西便要物归原主了。还有一些大的东西,稍后再送过来。”
苏抹微有些疑惑,想了想,才回道:“这些东西还是由和安保管吧?”
按理,丈夫交给内宅的内帐,理应由正妻掌管,正妻未进门之前,由管事嬷嬷或者贴身大丫鬟暂时代管,没有让一个小妾插手的道理。
云青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由谁掌管是由男主人说了算的。二弟说要交给你负责,你便多操劳一点。”
虽然说男人一般不问内宅之事,但是如果他真要过问,还真没有人能质疑他的权威,正妻一样能被丈夫架空,何况是要宠爱一个小妾。
云青萝是嫡女,她的生母被父亲的侧室排挤,最后抑郁而终,所以她对侧室、小妾、通房丫鬟统统没有好感。
但是苏抹微的身分有点特别,她本是艮家女子,并没有因为贪图荣华富贵而想来权贵人家做妾,她本来有定好姻缘的正经未婚夫,可以做体面的正妻,却因为一个冲喜,而被迫进入原府沦为小妾。真要计较起来,苏抹微是权势迫害之下的受害者。
所以,云青萝对苏抹微多少是有些同情的。
而经过这两天的冷眼旁观,她发现苏抹微谨慎守分寸,但又不全是阿谀谄媚,初入权贵之家也不显得畏畏缩缩,后来又知道她竟然读书识字,甚至还写得一手好字,竟是个难得的有见识女子,这又让云青萝高看了几分。
再加上原府大少爷原修之特意暗示过自家娘子,二弟对这个冲喜小妾很有些特别的感情,要待她好一点,私下多关照一点。
所以,云青萝今日才会亲自前来。
云青萝亲手将一本帐簿交给苏抹微,说:“这是二弟自从十四岁上战场以来积揽下的家底,你可要看好了。我听说你在娘家时也学过一些管家理帐,应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二弟院子里的人多一些而已。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过来问我,或者让喜桃、喜莲过去问枝儿也行。”
其实云青萝觉得很好笑,私底下曾打趣自家的夫君,说他们原家的少爷们怎么都会私设小金库,一旦在外面赚钱发家了,交回家中的钱物都是算得刚刚好,一分不肯多给,真正珍贵值钱的好东西却都自己偷偷留了下来。原修之这个长兄立了个坏榜样,他下面的弟弟们也都有样学样,真让人无语。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原家兄弟不和,各自为政吧?虽然实际上他们手足情深,远超过常人。
原修之听了妻子的打趣,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男人要生活也不容易啊,没有小金库,哪里能追求到真正的意中人呢?”
现在,原齐之的小金库交给了苏抹微,就像当初原修之婚前把小金库都交给云青萝做嫁妆,是一样的道理吧?
因此,云青萝也更加意识到了苏抹微在二弟的心中分量有多重。
云青萝走后,苏抹微到西厢房查看那些被送来的东西。
镑种颜色和花样的布料,都是她家就算逢年过节都不舍得买上几尺的种类,奢华无比的蟒缎、妆缎、云缎、素缎、金花锻、宫绸、潞绸、湖绸、蝉翼纱、霞影纱、软烟罗等等,甚至还有两匹民间难得一见、专供御用的云锦,把苏抹微看得眼花撩乱。
而首饰匣子一打开,更是让苏抹微深深见识到了什么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那么多的金银珠宝放在匣子里,真的会发出一种光泽,几乎要闪花了她的眼。
苏抹微并没有慢慢欣赏,只是吩咐了喜桃把这些东西和帐簿对一对,并另外吩咐喜莲到前书房去请原齐之。
原齐之到了她的小院子之后,苏抹微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二少爷,妾身感谢您的厚爱和信任,但是管家理帐的事,我是不能接下的。”
原齐之慢悠悠地品茶,问:“为什么?又是因为规矩?”
“其一,冲喜之说,虚无缥缈,二少爷能醒来是您本身福大命大,妾身并不敢居功,也因此不敢妄行。其二,妾身出身平民小抱,见识短浅,于豪门大宅内的人情往来一窍不通,让我管家怕是要因小家子气而闹笑话,笑话还好说,万一出了丑、耽误了事,那就是给二少爷丢脸添麻烦了。其三,确实是不合规矩,妾身不想日后落人把柄。”
原齐之若有所思,道:“归根究柢,你是担心正妻入门以后的日子难过吧?”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谈论到“正妻”这个敏感的话题。苏抹微低头不语。
原齐之走到她身前,模模她的头,“你想日后过得舒畅顺心、幸福快乐吗?”
苏抹微有点不高兴他像抚模小宠物一样抚模自己,拍开他的手,嘟了嘟嘴,说:“谁不想呢?”
“那为夫就教你一句话。”
苏抹微耐心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原齐之说什么,不禁催促道:“什么话?说呀!”
原齐之摇头叹气,“为夫原本就告诉过你,出、嫁、从、夫。可你看看你,做到了吗?为夫吩咐的事都不肯做,还谈什么规矩?还想什么舒畅顺心、幸福快乐?嗯?”
原齐之在说“出嫁从夫”这句话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苏抹微明白他说得有理,可又觉得自己委屈,不禁嘟起了嘴。
明明是这位二少爷行事不合礼数,难道她也跟着照做?少爷可以做事没规矩,有人包容;她一个出身平凡的小妾没有后台没有背景,一旦出了错可没人给她撑腰。
原齐之双手按着她的双肩,弯下腰,直视着苏抹微的双眼,道:“为了你日后的舒畅顺心、幸福快乐,这句话,这次你可千万要记牢了,为夫不会再说第三遍。”
俗话说“事不过三”,如果他一再地暗示提点,这个小女人还是如此冥顽不灵,抱着她自以为是的规矩装模作样,那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连自己最基本的位置都摆不清、放不正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过不好。
女人,嫁了人,最基本的规矩不就是“出嫁从夫”?
苏抹微眨眨眼。
原齐之对她同样眨眨眼。
苏抹微默默无语。
这才进门多久啊?原二少爷已经两次对她强调要“出嫁从夫”了!
她总算明白了,她的夫君大人大概是在前线打仗发号司令习惯了,就算在家里也习惯了直接下达命令,做他的女人,不需要拥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和意志,只要听命行事就好。
军人的使命只有一条,那就是:绝对服从命令。
显然,原少将军把自家女人也当成自己的小兵教了。
少将军的态度严肃,意志坚定,一旦他下了命令,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小兵也要勇往直前。
所以,尽避百般不情愿,平民出身、没什么战斗力的苏抹微,终究没能拗过在家事上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原二少爷,勉强应下了暂时为他管家理帐的任务。
尽避这事对于她来说的确是越权了,日后被人追究的话,绝对没有好处。
但是,她要“出嫁从夫”呀!
真正接下了管家之责后,苏抹微发现难度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大。
因为原齐之的父母都还健在,所以原齐之的兄弟们就算是娶妻生子了,也不能分家,各个兄弟院子里的“衣、食、住、行”这种日常生活所需的供给,都由原府提供。
比如小厨房所需要的食材,就是提前上报给大厨房,然后由大厨房统一采购。
原府还按照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为各个主子做衣裳,太夫人、老爷和太太是一季八套,少爷、少女乃女乃、小姐们则是一季六套,姨娘、姨女乃女乃们则是一季四套。如果觉得衣裳不够穿,或者还想要更好的,那就需要自己花钱了。
其他如人情往来所需的礼品也从原府里拿。自然,收到的别人的礼品,多数也要归属给原府。
原齐之院子里的佣人们,也归属于原府所管,他们的月例银子也是从原府领取。
所以说,原齐之的小金库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小金库,完全属于他自己,谁也不用供养,连他自己都还由原府养着呢!
苏抹微继喜桃之后,又亲自默默地把小金库的帐簿和实物对了一遍,才在原齐之的主院找了个合适的厢房,把东西都从她这里搬了过去,安置好,锁好房门,又把钥匙自己贴身收藏,才稍微安了点心。
虽然她答应了原齐之代为管家,东西却也不能放在她自己的小院子里,不然就有私吞之嫌了,日后想洗月兑也难。
当然,贵重的金银珠宝另外放到了原齐之的卧室里。原齐之的主卧有个暗门,连通着一个小房间,那本是打算做碧纱厨的地方,原齐之不喜欢自己的卧室四处纱幔重重,所以就把碧纱厨封闭了,那儿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正好安置贵重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