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下) 第九章
下班之前,陆拓接到电话。
“是我,”沈竹芳问他:“你今天有空吗?”
“什么事?”陆拓的声调很平静。
“我,那个……没什么,我只是想约你一起吃晚饭。”她打电话来是为了试探他,但是感觉到他没有特别的反应,所以她就说出预先想好的借口。
他沉默半刻,然后才回答:“好。”
“那我到你公司附近好了。”她马上说,显得很高兴。
“那么,三十分钟后,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好,我换好衣服就出门。”
币电话后,沈竹芳立刻跑回房间换衣服。
她想,那是一本女性杂志,他一定不可能看过那本杂志,是她多虑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忍耐到结婚以后!
以后她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能再大意。
***
沈竹芳一到咖啡厅,就看到陆拓。
“你先到了。”她微笑著,坐在他对面。
“你想喝什么?”他问,语调还是跟以往一样很温柔。
“我喝Espresso。”
他帮她点了一杯咖啡。
“礼服我已经找时间去试穿过了,我很满意,饭店方面你已经订好了吗?”因为上次通电话不欢而散,她感到气氛有点凝重,于是故作轻松地这么问他。
“饭店,我还没有订。”他回答。
“什么?你不是说,就算三个月前预订都会来不及吗?既然要靠关系才能订到宴客厅,那么就要赶快告诉饭店──”
“我不会订饭店。”他告诉她。
沈竹芳愣住。“你不想订饭店吗?那么……你想在哪里办婚宴?爸爸有很多有头有脸的朋友,还有比饭店的场地更大、更适合的地方吗?”
他看著她,目光很坚定。“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结婚。”
“什么?”沈竹芳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刚才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认真的吗……不,你、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戒指我已经带来了。”他拿出准备好的戒盒,里面装著他的订婚戒,他将戒盒放在桌上,然后推到她面前。
瞪著那只戒盒,沈竹芳喃喃问他:“这是什么?你突然拿这个出来要做什么?”她开始用抗拒的态度质问他。
“这是订婚戒,”顿了顿,他用严肃的口气说:“我要跟你,解除婚约。”
听到他亲口说出“解除婚约”这四个字,沈竹芳的心都凉了。
“你说什么?解除婚约?”她颤抖地问他:“你刚才真的是说,‘解除婚约’,是吗?”
“对。”他直视她,坚定的态度没有改变。
沈竹芳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喘了一口气,突然对他大叫:“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突然大叫,引起咖啡厅里的客人侧目,并且窃窃私语,但是这个时候沈竹芳因为太激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没有解释,仅表情严肃地避开她的视线。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看到他不回答,沈竹芳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他大叫:“就算你不说话,这个东西我也不接受,你拿回去!你给我拿回去──”
她大吵大闹,终于逼他开口:“不要这样,你这样闹并没有帮助。”
“我不管!我没有做错事情,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大哭而且大叫,然后又突然站起来,用力拉扯陆拓的手臂:“你起来,你跟我走──你跟我去见我爸!你见到我爸后,要说什么你自己跟我爸说!”
“你不要这样!”陆拓挣月兑她的手,语调变得严厉。“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必去见你父亲。”
“为什么不要?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对我爸说──”
“杂志上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他突然说出原因。
沈竹芳愣住。
“本来我不想多说,但是现在好像不能不把话说清楚。”他的神情很凝重。
“不,不是那样的……”听到他说的话,沈竹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敢再哭再闹,也许因为太突然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全身颤抖。“那本杂志,我也不知道那本杂志为什么要那样写!他们根本就没有来采访过我,可能只是为了想要名人帮文章背书,所以把我的名字写进去的!没有经过允许,写这种东西的人真的太可耻了!”她咒骂。
他看了她片刻,然后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你不应该那样说她。”
听到他这样说,沈竹芳吓住了。“你说什么?什么……什么朋友?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是你的大学同学,你一直跟她有联络,还经常一起吃饭。”他继续往下说:“昨天下午,我已经打电话到杂志社求证过了。”
“什么?”她瞪大眼睛。“你跟谁求证?你跟谁求证的?”
他闭嘴,不再多说。
沈竹芳不停喘气,却依旧感觉到窒息……
她好像快不能呼吸了。
“戒指我已经还给你,要怎么处理,你可以自己决定。”最后他对她这么说。
之后陆拓站起来,毅然决然地离开咖啡厅。
沈竹芳呆呆地站在咖啡桌旁,她没有追上去……
因为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对这件事情没有办法合理的解释,所以她没有办法追上去。
“我……这一辈子,已经不可能生育了。”她告诉他答案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但是他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其实是我的错,你没有错,你不要自责,”她对他说:“那个时候,要不是因为我坚持抱著那么重的玻璃画框坐在前座,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安慰他。
“不,你不要这么说,开车的人是我,这是我的错。”他喃喃说。
走进病房之前,她的父亲已经事先知会过他,她的子宫因为受创严重,在急救手术中已经摘除,至于卵巢的功能也因为严重创伤受到影响,昨日已经做过第二次手术,摘除两侧卵巢。
她没有说话,眼睛里却含著泪光,看起来非常哀伤。
“我,一定会负责到底。”他突然说。
她抬头,屏息地倾听著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等你出院后我们就订婚,”他握住她的手,以斩钉截铁的口气,严肃并且认真地对她说:“从现在开始,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
突然又接到沈竹芳的电话,秀芸有一点惊讶。
“昨天陆拓是不是打过电话给你?”沈竹芳的声音很冷漠。
“是啊,怎么样?”秀芸的态度也很冷淡。
“他问你什么?”
沈竹芳冰冷的声调,让秀芸很不舒服。“喂,你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就是要问这种事情啊?他是你的未婚夫,你不会自己去问他吗?”
“我问你,他到底问你什么,你快点回答啊!”
听到沈竹芳质问自己,秀芸的火气也上来。“喂,你态度这么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拔况,你问什么我就要回答什么吗?!”
“你快回答!”沈竹芳比她更大声。
“欸!”从来没被别人这样凶过,秀芸火气更大。“他不过就是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真的采访过你,是不是亲口从你嘴里听到我在文章里写的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啊,你那么大声鬼叫什么?!”
“所以,你也给他听过电话录音了吗?”
“是啊,因为他想听啊!”秀芸没好气地说:“他问我手机号码,说等我回家后要拨我的手机,然后请我把电话录音放给他听,我就照做啦!”
沈竹芳气得全身发抖。
她不但生气而且感觉到恐怖……
现在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你,真的很该死!”沈竹芳突然诅咒秀芸。
“什么?你说什么?”秀芸怒火中烧。“你,你这个死丫头嘴巴不干不净的,你说什么啊你!”
沈竹芳“啪”一声,挂了电话。
秀芸倒抽一口气──
“天呀,这个、这个该死的丫头,她竟然又挂我电话!啊──”秀芸尖叫:“这个死丫头真是可恶,实在太可恶了!”
***
币掉电话后,沈竹芳立刻下楼跑到车库,开车出门。
她在路上疯狂飘车,还因为逆向行驶,差一点就撞上来车。
但是,就算这样做,还是发泄不了她心中的忿怒……
因为高速驾驶,在差一点撞上安全岛的那一瞬间,她总算控制住车子,在最后关头踩住煞车。
就那一霎时,沈竹芳突然下定了决心。
接著她转动方向盘,迅速将车子开离原来的道路。
***
晚上九点钟,秀贤从亚玟的家中搭公车回家。
板件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只要亚玟编润完成,就可以交给外面的排版公司发排,然后再发校修润,最后付印。
但是,现在还不是出书的时候。
下公车后,秀贤一个人慢慢散步回家。
今夜的风微凉,她的心情却很复杂……
手机响起,秀贤在路边停下,拿出手机接听电话。“喂?”
“是我,”陆拓正在开车。“你不在家?”
“对,你怎么知道?”
“我打到你家去确认过。”
“你怎么会有我家里的电话?”她有点惊讶。
“之前调查你的事情,助理查到的。”他回答得很诚实。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
“你不生气?”
“已经是这样了,生气只会伤我的身体。”
“什么,”他笑。“你这样讲,好像我很可恶。”
“难道不是吗?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为什么要派人调查我的事情?”
“你的嘴巴那么厉害,我问你,你会直接告诉我吗?”
“嘴巴厉害?”她吸一口气。“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笑。“是说你很会讲话的意思。”
“这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话。”
“我才不相信!”她笑。
他微笑,然后告诉她:“我现在在车上,等一下我会去找你。”
她看了一眼手表。“可是,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他强调。“很重要的事。”
靶觉到他的态度有点严肃,她问:“是什么事?”
“见面再告诉你。”
她点头。“好吧。”
“我等一下就到。”
“嗯。”她按掉手机。
他也挂掉车上电话,但是电话才刚挂却又立刻响起来。
“陆拓?”金震东的声调很严肃。“你在哪里?”
“车上,我正在开车──”
“你立刻过来,今天我接到通知明天就会行动,检调单位会开始介入调查。”金震东告诉他。
陆拓沉默片刻。“我马上过去。”话说完,他调转车头。
他了解事情的重要性,现在必须以公事为重。
***
一辆白色跑车转进巷口。
车子与路上一名行人错身而过,从车子的后照镜里,驾驶可以清楚看到刚才在路上与车子错身而过的行人。
车子一直往前开,然后驾驶突然踩住煞车,接著调转车头──
车灯刺痛了秀贤的眼睛,她站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她本来想避开,但是车子的速度很快,等到她准备移动脚步的时候,车子已经朝她直接开过来──
车子在即将撞到秀贤那一刻,发出尖锐的煞车声,惊动了附近的行人和住抱。
秀贤被撞倒那一瞬间,手上的提袋飞到十公尺远,脚上的鞋子也月兑落在路旁。
撞到她的车子根本没有停下来,开车撞人之后还加速逃逸。
失去意识之前,秀贤看到肇事车辆的车牌号码……
“天呀,发生车祸了!”附近的行人纷纷跑过来观看。
“小姐,你还好吗?”路人跑来,扶住倒在地上的秀贤。
“天呀,流了好多血!”有妇人尖叫。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时,有人大喊:“快点,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好、好!”终于有人开始打电话。
在此时,秀贤也失去了知觉。
***
陆拓在途中拨了一通电话给秀贤,但是手机一直打不通,好像已经关机。
他连续拨了三遍,然后再打秀贤家里的电话。
电话也没有人接通,他让电话响了五分钟才挂掉。
虽然感到奇怪,但是他必须立刻去见金震东。现在只能等事情办好,再回头找秀贤。
他踩下油门,加速开往金震东的住处。
***
亚玟接到电话,立刻赶到医院。
“秀贤!”亚玟赶到病房的时候,秀贤正在休息。
“喔,你来了。”秀贤挣扎著要坐起来。
“你不要起来,快躺下来!”亚玟坐在她床边。“护士打电话给我,说你车祸送到医院刚刚才醒过来。听到电话我吓了一跳,立刻就赶来了。”
“我没事了。”握住亚玟的手,秀贤反过来安慰她。
“医生怎么说?”亚玟急著问。
“小腿骨折,要在医院住一个礼拜。因为我的小腿以前受过伤,所以才会这么脆弱。”
“怎么会是脆弱,这是车祸啊!”
“对方,”顿了顿,秀贤告诉她:“在撞到我之前,踩了煞车。因为这样,所以情况没有想像中严重。”
亚玟觉得不对:“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肇事的驾驶把你送到医院的吗?人呢?”
秀贤摇头。“车祸发生后,车子并没有停下来。”
“什么?”亚玟惊讶地叹气。“太离谱了,有人抄下车牌了吗?”
秀贤没有说话。
“这种人真的很可怕!撞到人应该停下来察看伤者才对,怎么可以开著车就跑了?车祸中有很多案例,就是因为肇事驾驶开车逃逸,伤者失血过多才会死亡的。”
“警方已经在调查了。”
“找到人,你打算追究吗?”
“到时候再说。”秀贤只是淡淡地这么回答。
“打电话告诉你妹妹了吗?”亚玟问,她知道秀贤有妹妹。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秀书她们。”
“你怕她们担心?”
秀贤点头。
“这样也好。”亚玟叹口气。
“亚玟,你帮我一个忙好吗?”秀贤忽然问她。
亚玟点头先答应。“好,你尽避说。”
秀贤看著她,说出请求。
***
亚玟拿著钥匙到秀贤家中,帮秀贤带换洗衣裤到医院,正在房间找衣裤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按门铃的声音。
亚玟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才走到客厅。
当她看到对讲机萤幕上的人后,又吓一跳,急忙按下对讲机:“您好!”
听到陌生的声音,陆拓愣了一下。“请问,这里是张秀贤小姐的公寓吗?”
“噢,是,您是陆先生吗?”
陆拓有点惊讶。“请问你是──”
“我姓方,方亚玟,我是秀贤的责任编辑。呃,我看我下去跟您说好了。”
状况不明,因此陆拓先回答:“好。”
等亚玟下来以后,陆拓才知道秀贤车祸住院。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陆拓问她。
两人站在公寓门口,直接谈话。
“昨天晚上,我也是今天早上接到医院护士的电话,才知道的。”亚玟回答。
“难怪我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按门铃,都没有回应。”
“您昨天晚上来过吗?”
“对。”
亚玟觉得有点奇怪,她知道陆拓有未婚妻,但是也没有多说,只问他:“您要到医院看她吗?”
“她会在医院住多久?情况怎么样?”
“大约一个星期左右,情况还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有小腿骨折。”
陆拓沉思片刻。
“您什么时候去看她?”亚玟问。
“下午,”思索过后,他告诉亚玟:“下午我就会过去。”
***
调查局北机组人员上门的时候,沈竹芳刚从外面回家,看到家中挤了一大堆穿中山装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他们是谁?来做什么的?”她神色不安地问家里的佣人。
“他们──”
佣人还来不及说明,北机组人员就先表明身分。
知道对方是调查局的干员,沈竹芳惊吓过度,连讲话都结巴:“她、她……她死了吗?”她脸色惨白,全身发抖。
组长问:“死了?谁死了?”
“你们这些人想做什么?!”沈广源从楼梯走下来。
“老板,”佣人连忙上前说:“他们说要找您!”
沈竹芳心里很害怕,又感到莫名其妙,本来她以为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沈广源看到这些人就不由分说的喝斥:“找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让这些人进来?!”他指责佣人,一反老奸巨猾的常态、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好像已经有预感。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刚得到消息,警方带著检察官的搜索票,已经前往银行盘查搜证。
“沈先生,有任何话,请您跟我们回调查局再说。”组长先开口,并且出示证件。
沈广源脸色微变。“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到调查局──”
“请你跟我们走,有话回调查局再说。”组长再说一遍。
同时四、五名干员上前,状似搀扶,其实已经架住他,不由分说,簇拥著他往门口定出去。
同时,沈家大门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一堆媒体记者包围在门口……
看到这个阵仗,沈竹芳早就已经吓呆了。
***
亚玟把衣服送到秀贤的病房。“好一点了吗?”她坐在床沿。
“还好,只是有点累,可能是麻醉药的副作用。”她的声音有点疲倦。
“嗯。”亚玟点点头。
“对了,”亚玟告诉她:“好奇怪,我帮你准备衣服的时候,陆先生竟然到你家里找你。”
秀贤看著她。
“昨天晚上你跟他约好了吗?他说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你,还到你家按门铃,都找不到你。”亚玟告诉她。
“嗯,”秀贤缓缓点头。“昨天他本来要来找我。”
亚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说:“他看起来对你很关心,还说今天下午要来看你。”
“你告诉他,我在医院吗?”她问,声音很弱。
“对,不能告诉他吗?”
“没关系。”秀贤微笑。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身体真的没有问题了吗?”她伸手试探秀贤额头的温度。
“我没事。”
亚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她:“你跟那个陆先生,你们──”她欲言又止。
秀贤抬头看她一眼。“你想问什么?”她的语调很平静。
“算了,”亚玟笑了笑。“我看,我还是不要问好了。”
秀贤凝望她。
“你不要这样看我,这样我会控制不住懊奇心!”亚玟笑出来。
秀贤也微笑。
“其实我不是不想问,是因为你这个人,”亚玟说:“你这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我相信你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去做,绝对不会因为冲动去做事。”
“你相信我吗?”秀贤问她。
“当然。”
秀贤笑了笑,别开眼。
亚玟看著秀贤。
她虽然相信秀贤,但也看得出来秀贤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