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上) 第一章
种子埋下。
等待某个时刻,点火……
“小姐,妳怀孕了。”
“不可能……”女人看起来很惊讶,她瞪大眼睛,根本不相信医生说的话。
“是真的。”医生的态度看似平澹,因为女子这样的反应他见过很多回,能够立即敏锐的察觉,“不可能”这三个字里的隐晦意含。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医生心底想,她的五官轮廓是这么的漂亮。
可惜的是,“原本”是这么漂亮的女人,未来的人生却将面临最坎坷、最严峻的挑战。
“除了这个之外,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就告诉妳,在怀孕最初这三个月内,妳并不适合动大型手术,所以原订下周举行的手术——”
“你在说什么,医生?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三个月后我真的能动刀吗?还是三个月后你会告诉我,为了孩子的安全还要再等十月生产过后才能进行手术?但要是等到那个时候,我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重新长出来的会是扭曲的红肉!那可怕的伤疤将吞噬我的肌肤、腐蚀我的容貌,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还会有机会吗?我真的还会有重新再做人的机会吗?!”女人几乎绝望地,从心肺中嘶喊出声。
这一连串问题,实在让医生无法回答,他望着女子,为她的坎坷际遇、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神伤。
无声的泪珠,滚下女子苍白的脸颊,她喃喃问医师。“医生,你老实告诉我,到那个时候……我还有机会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吗?”
“我……”医生哽咽住,一向清明的思绪竟突然短路。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个桉。
虽然他见过的漂亮女人无数,但是这么年轻又……“曾经”如此美丽的女子,他实在从来没有见过。
即使是明星,虽丽质天生,也需要浓妆做后天的粉饰。但这名女子白皙柔和的肌肤,充满女人味的五官完全不需要粉饰,这样的美丽是浑然天成的!
但现在,一场车祸摧毁了她动人的美貌!车祸后她的皮肤不再平滑、容貌不再美丽动人,柔和的曲线被丑陋的疤痕取代——
“你说话,医生,我在等你的答桉。”女子喃喃地问,黑白分明的瞳孔充斥一股木然的死寂。
“我,”医生吞了一口口水。“机会还是有的,只是——”
“很低,是吗?”她突然笑了,笑容呆板苦涩。“有多低?你老实告诉我,机会到底有多低?”她瞪着医生,固执地问。
医生哑然无语。
因为那数据……低得让他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妳,可以选择。”医生终于找到开口的理由。
“选择?”她漠然地问医生。“选择什么?”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经历过一番生死,对于攸关自身的答桉突然漠不关心。
“妳可以选择,”医生屏气,然后说:“妳可以选择立即动手术。”这不是一名医生该说的话。
立即动手术,孩子一定保不住。
但现在,两条生命都等待救赎。一个是未出生的孩子、一个是“曾经”美丽的女子。
人性只有在抉择的时候,才能被彻底理解。
自私或者大爱,无论世俗所定义的正反两面,对当事人来说都是伤害。
“妳决定怎么做?只要妳做了决定,我一定支持妳。”医生果敢地对女子说。
女子定定地看着医生。
她的眸光依旧清澈、死灰的眸光依旧枯竭澹漠……
然而那空洞的死寂,却包含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非常人能有、因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出来的,无比的勇气……
“那么,医生,”终于,女子抬起她如灰砾一样死寂的眼,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稳定地对医生说——
“请你立刻为我动手术。”
必掉电脑萤幕上的视窗,她让笔下的故事暂时进行到这里。
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张秀贤打开杯盖喝了一口浓茶,然后看一眼手表:现在是午夜十一点半。
她知道故事正进行到精彩的重点,女主角决定手术是个关键,现在绝不是停笔休息的好时机,但她已经连续写了五个小时,实在需要停下来喝一口茶。
铃——铃——
电话突然响起来,深夜时分,电话铃响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喂?”
“二姐吗?”一个秀气的声音从话筒彼端传来。
“秀书?这么晚了,妳还没睡吗?”听到小妹的声音,秀贤露出笑容。
“我睡不着,所以打电话来看姐睡了没?”
“明天妳不是要上课,现在还不睡,明天早上妳爬得起来吗?”
“没关系啦,明天早上我没课,下午才有课。而且我已经立定志向,因为高中时候的成绩很好,所以到了大学以后也要继续保持,我绝对不会跷课的。”秀书笑着说,她刚考上大学,还是第一志愿。
“妳真不简单,以后我的妹妹居然是医生,要行医救人呢!”
“我不算什么,任何人想要当医生只要努力读书就可以办到了,”秀书推了推眼镜,高兴地说:“可是我的亲二姐居然是一位名作家,我觉得好光荣喔!稗不得跟我所有认识的朋友说——”
“秀书!”秀贤屏住气。“妳不会——”
“二姐,妳放心啦!”秀书笑眯眯地说:“妳交代的事情我都记得,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作家“常秀”是二姐的事情,妳不要担心了!”
秀贤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秀书,要求妳帮我隐瞒,妳一定很为难。”
“怎么会呢?二姐,妳不要跟我这么客气。”秀书的口气严肃起来。“二姐的事情我最清楚了,我一点都不难过。倒是二姐妳,妳最近还好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妳了。”
“对不起,我最近在忙着工作的事,不能经常跟妳见面。”
“工作很忙吗?妳在写新的小说吗?”秀书知道二姐一开稿,心情就放松不下来。
“对,不过写稿之外,最近还有一个新的工作正在洽谈,所以比以前还要再忙碌一点。”
“噢……对了,二姐,昨天晚上我听三姐说,本来她明天要跟竹芳姐吃饭,可是因为竹芳姐要跟她的未婚夫见面,所以——”
“明天?”秀贤打断秀书,简洁地问:“明天什么时候?”
“好像是下午一点半,可是现在竹芳姐不能去,因为她的未婚夫好像很忙,跟未婚妻吃饭还要叫秘书安排时间,竹芳姐因为要配合他的时间,所以明天不能跟三姐吃饭,可能要另外改时间。”秀书叹了口气。“我觉得有钱人真的好奇怪喔!本来我以为三姐要约竹芳姐吃饭还要排时间,已经够奇怪了!想不到竹芳姐要跟自己的未婚夫吃饭,竟然还要先问她未婚夫的秘书。“秘书小姐,您好,请问我的未婚夫明天中午有没有时间陪我吃饭啊?”“对不起喔,沉小姐,我必须先check一下我们总经理的schedule,噢,明天中午总经理刚好有会,所以您的午餐约会必须顺延一个小时,排在第一百零一号的客户之后哟!””秀书淘气地模拟情境,还故意掐着嗓子搞笑。
“秀书,妳好淘气!”秀贤忍不住笑出来。
“是真的嘛!”秀书喊道:“人家自从知道这件事以后,脑海里就一直出现这种画面,我也控制不住啊!”
“我觉得妳应该当作家,当医生太可惜了!”她笑着揶揄小妹。
“真的吗?”秀书嘻嘻笑。“可是我只会瞎掰耶!可能只能写出像综艺节目里面的爆笑短剧呀,那一类的搞笑剧本!”
“写这种剧本才难,妳以为很简单吗?要说教很容易,但是要让人真心笑出来实在很困难。”
“是真的吗?二姐?妳真的觉得我有搞笑的天分吗?”秀书兴致勃勃地问。
“这个嘛……”秀贤抿起嘴。“其实,我也只是说说场面话而已,妳千万不要当真喔!”她故意一本正经说。
秀书的声音垮下来。“二姐,妳怎么这样啦!”
“跟妳开玩笑的啦!”秀贤笑出来。“不过,写作真的没有这么简单,所以,我看妳还是乖乖当医生好了,这样比较容易一点。”
“我就知道!”秀书故意发出沮丧的声音,又把秀贤逗笑了。
“对了,妳刚才说,沉竹芳跟她的未婚夫约好,明天中午吃饭吗?”
“好像是这样,三姐说竹芳姐本来跟她约好明天中午吃饭,因为竹芳姐的未婚夫明天中午正好有空,所以她要跟三姐改时间再约吃饭。”
“秀芸有没有说,他们在哪里吃饭?”
“我是偷听三姐的电话才知道,好像是约在竹芳姐未婚夫的公司楼下,那一家咖啡厅。”
“是吗?那好像就在我们出版社大楼附近……她连约会地点都告诉秀芸吗?”秀贤的声音略沉。
“对呀,因为三姐跟竹芳姐是好朋友嘛!可是说起来也很奇怪,我看她们两个人虽然是好朋友,可是平常也很少见面,而且我听三姐说,除了三姐之外,竹芳姐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停了一下,秀书继续往下说:“我觉得呀,这可能是因为竹芳姐是千金大小姐的关系,而且竹芳姐的气质很好、穿着打扮又很时尚,虽然还很年轻,可是平常身上都佩戴珍珠、钻石啊什么的,看起来很高贵,反正就是一副有钱人的样子,所以别人都不太敢接近她!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竹芳姐才会没有什么朋友。我看啊,要不是因为三姐的脸皮还满厚的,没事就约竹芳姐出去,还常常主动打电话给她,否则她们两个才不会变成什么好朋友,可能毕业以后早就没有联络了。”
秀贤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
“对了,二姐,”秀书想到一件事,又赶紧问:“妳可不可以告诉我,妳为什么要问竹芳姐的事?以前我跟妳提起,三姐跟沉氏食品公司的千金是同学的时候,妳对竹芳姐并没有什么兴趣啊!现在为什么又要问她的事情?”
“因为现在,我正在搜集企业家陆拓的资料。”秀贤直接回答秀书。
“陆拓?竹芳姐的未婚夫?”秀书提高声音,显得很好奇。“二姐,妳为什么要搜集他的资料?”
“我想采访他。”
“妳又不是记者,为什么要采访他?”
“因为这个故事,我是以他做为主角来撰写。”
秀书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秀贤的意思。“二姐,妳开始写传记小说了吗?”
秀贤笑了笑。“不是。”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虽然明天早上妳不必上课,可是还是要早一点睡觉,小阿子不要常常熬夜对身体比较好。”
秀书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真的很晚了。“噢,好啦,我知道了。”
“那改天再聊好了。”
“嗯……”
“秀书!”秀书正要挂电话,秀贤又出声叫住她。
“什么事?”秀书赶紧把话筒贴近耳朵。
“关于沉竹芳,如果秀芸跟她约好吃饭时间,妳打电话告诉我时间,而且拜托秀芸让妳一起去。”
秀书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好,我知道了。”
秀书没有问为什么,秀贤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澹澹地说:“不好意思,要妳帮忙。”
“没关系,虽然我不知道二姐妳在做什么,可是我很高兴能帮二姐的忙,因为小时候都是二姐照顾我,二姐就像妈妈一样,如果没有二姐照顾我,我就不知道怎么长大了。”
秀贤笑了笑。“好,那么我们保持联络。”
“好。”秀书挂断电话。
秀贤握着话筒,发了一会儿呆。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只要她开口,秀书从来不问为什么就点头帮她……
母亲去世以后,在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秀书了。
在她对人性几近绝望的时候,唯有秀书,无条件的给她温暖与支持,令她感受到,这世上还有亲情的存在。
必过神,秀贤把话筒挂上,这时候电话又突然响起来——
“秀贤吗?”话筒另一端是一名女性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很干练,声调接近中性。
“我是,”秀贤立刻认出这是谁的声音。“是亚玟吗?”
“对,”方亚玟立刻切入重点。“妳交代我的事情都办妥了。我已经为妳跟主编争取饼,不过有没有采访机会,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有结果。”
“需要我直接跟主编沟通吗?”
“不用,我们这个部门的主编会支持妳,我相信她一定会同意的,但是杂志部那边比较难说话。”
秀贤沉吟了一会儿。“我需要采访的理由,妳跟主编解释过了吗?”
“解释过了,所以她愿意协助妳,必要时候,她会亲自带妳去会见杂志部总编辑。”
“好,我明白了,谢谢妳,亚玟。”
“不必跟我客气了,只希望能帮到妳的忙。”亚玟口气有点犹豫。“不过杂志部向来不太好说话,妳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如果遇到刁难,用什么方式解决。”
“那就好。”亚玟吁了一口气。“如果能采访到这个人,妳的下一本书就有最好的题材了。”
“我没告诉过妳吗,亚玟?”秀贤突然说。
“什么?”
“我现在正在写的这本书,就是拿陆拓当做主角,来发展剧情的。”
“现在这本书?!”亚玟惊呼一声。“可是妳都还没开始访问他——”
“他是名人,坊间有很多关于他的报导,我手边已经搜集了不少。”顿了顿,秀贤笑着接下说:“不过参考资料还是比不上亲自接触过本人来得贴切,所以我必须拥有近距离接近他的机会,这样对于这个人,我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亚玟眨眨眼。“噢,原来是这样,现在我了解了。”顿了一下,她问:“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妳会选择陆拓做为这本书的主角?现在妳到底在进行什么样的故事?我真的很好奇。”
事实上,亚玟好奇的不止这个。
虽然与作家“常秀”合作多年,在编辑工作上,两个人已经有了良好的合作默契,但是对于常秀这位作者,亚玟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多年来她们都是靠邮寄信件和E-mail联络,直到今年年初,亚玟才接到常秀打给她的第一通电话。
“他是一个谜样的男人,难道妳能否认吗?”秀贤反问亚玟。“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价值数十亿的身家,他到底是如何在短短数年时间内,赚到这么庞大的财富?其他包括他的身世、感情世界、还有他错纵复杂的社交关系——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谜团了!像这样的人,是写实小说最好的人物题材。”
“秀贤,”亚玟突然叫她的名字。“每次听妳提到妳的工作,我都觉得妳好像变了一个人。我不相信别的作者,每进行一个故事,都像妳一样这么投入。”
“如果不投入工作,我的读者马上就会发现,然后立刻离我而去。”秀贤笑着回答。
亚玟叹口气。“我知道了!我也会很投入的。这几天我一定会努力在主编面前帮妳说话,让主编完全站在妳这边,跟杂志部沟通的时候,也能为妳说话。”她当然听得懂秀贤的暗示。
她们向来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档。
秀贤微笑。“那么先谢谢妳了。”
“不要跟我见外了!”亚玟笑着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秀贤站在电话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回书桌前。
罢才她的故事正进行到女主角的抉择……
“不行,这里应该修改。”她瞪着书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喃喃自语。
沉吟了一会儿,秀贤重新打开电脑,准备修改刚才完成的段落。
下午一点钟,沉竹芳已经坐在大楼一楼的咖啡厅里,等待她的未婚夫陆拓。
一点二十分,陆拓踏进这间咖啡厅。
“我不是约一点半吗?妳这么早就到了?”他问沉竹芳。
“中午我跟爸一起吃过饭就没什么事了,所以一点钟我就到咖啡厅坐在这里等你。你吃过中饭了吗?”她问,美丽的脸庞还有像孩子一样俏皮的表情。
陆拓沉眼望着自己的未婚妻,低笑着点头。“刚吃过。”他答。
竹芳是个真正的富家大小姐,无论是真诚或者伪装,她的脸上总是保持着柔和的表情,仪态大方自然、懂得社交、识得大体。
“那么你想吃一块饭后甜点吗?”她笑着问。
“妳想吃蛋糕?”
“是我问你,你想不想吃?”她嘟起嘴,故意撒娇。
陆拓咧开嘴。“想。”顺着她的话。
沉竹芳笑开脸,立刻挥手招来一旁的服务生。“我要点两块蛋糕!”
“是。”服务生去过就来,托来一盘精致糕点,任君拣择。
沉竹芳精挑细选,十分钟后才选了两款糕点,并且叫了两壶香茶。
罢挑好甜点,她抬起头,看到陆拓正在看表。
“怎么了?下午你还有事吗?”她问。
“跟李忠民先生有约。”他答,口气沉着,态度从容不迫。
“李忠民?那是谁?”沉竹芳随口问。
他抿嘴笑。“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竹芳眯起眼。“你不打算告诉我?”
“妳不可能不认识他,只要仔细想想妳就会记起这个名字。”他说。
沉竹芳瞪大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头。“难道——你说的是那个人吗?是我知道的那个李忠民吗?”
陆拓点头。“下午三点钟的约会,我不能迟到。”
“那个人是政客,你是商人,像他那种人应该是由我父亲跟他见面才对,你为什么要跟他见面?”她问。
陆拓低笑。“妳说错了,令尊不会亲自去见他,该见李忠民“那种人”的人是我。”
“什么?你以前就见过他吗?”竹芳眯起眼。“难道你跟这个人也有来往?是我父亲介绍你们认识的?我父亲介绍你认识这个人做什么?”她的问题不断。
沉竹芳其实是个机智的女人。
沉竹芳是家中唯一独生女,她的父亲沉广源,从女儿小时候就把她带在身边,加上大学四年寒暑假一律在公司打工,担任董事长的特别助理,目的就是让女儿了解身为老板的父亲,日常工作的情形。虽然过去她一直在学校就学,还没有机会在父亲的土地开发公司工作,但是她多少了解父亲从事的行业,以及父亲复杂的社交关系,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目前她因为才刚从学校毕业,所以先休息一段时间,未正式进入父亲的公司工作,但她已打算再过不久就会进入公司,开始学习并且深入了解家族的事业。
“令尊只是帮忙。”陆拓却只是轻描澹写地这么说,然后又低头看了眼手表。
“现在离三点钟还很久,你不必一直看表。”对于他的不专心,她虽然有点不太高兴,但口气仍然温和。
然而,她的不高兴并非因为陆拓的缘故,而是因为得知陆拓也认识李忠民的关系。虽然父亲非常欣赏陆拓,两人有事业上的往来,导致彼此纵横交错的复杂人脉关系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过去陆拓一直没有跟自己提起认识李忠民的事,让她觉得不是滋味。
毕竟,李忠民是个特别的人物,只要认识这号人物,陆拓这个商人,就不会只是一般商人。至少,她的父亲当年有机会涉入政界,除了经商外开始经营政治人脉关系,就是从李忠民这个人开始的。
陆拓从来不提起李忠民,表示他并未对自己推心置月复。
沉竹芳不希望陆拓把她当做一般女人!因为她明白,一般女人根本抓不住陆拓这种男人的心。
“刚才我在外面跟客户吃饭,因为跟妳约好了,所以特地赶回来,其实刚才的饭局还没结束。”他告诉她。
“那你为什么回来?打一通电话给我取消约会不就好了吗?以前你不是都这样做的吗?”她故意这么说。
陆拓敛下眼,抿嘴低笑。“我以为特地赶回来,妳会高兴。”低头看了眼表,他沉声说:“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沉竹芳暗暗吸一口气,想藉此镇定自己的情绪。“你是说你现在要走了吗?我们见面还不到二十分钟,我才刚帮你点好蛋糕,服务生都还来不及把蛋糕送过来,难道你连看一眼蛋糕的时间都没有吗?”她问。
“下一次吧!星期六晚上我请妳吃饭,然后买一个大蛋糕送妳。”话未说完,他已经伸手,暗示旁边的服务生收走他的信用卡结帐。
沉竹芳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内心气闷。
服务生很快地送回信用卡和签单,陆拓在帐单上签名后就站起来。
“星期六我不见得有心情,现在才有心情吃蛋糕。”看到他站起来,竹芳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看了她一会儿,抿嘴一笑,沉声说:“竹芳,妳不像这么小气的女人。”
沉竹芳咬住下唇。“就连约会我都配合你的时间,还特地选择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因为这样对你比较方便。我这样委曲求全的配合你,难道你不能了解我的苦心吗?你才刚到不久,现在真的就一定要走吗?”虽然她努力压着性子,但声调还是难免提高了一点。
虽然明知道陆拓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女人,但每每为了顾及他的事业,她就必须委曲求全,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数不清的次数之后,这样的“求全”就让人再也难以忍受。
“Amber一个人应付不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他这么回答她。
“Amber是你的助理,如果连这种小事都不能处理就应该革职!如果每件事都要你亲自处理,那么要助理有什么用呢?”
她激动地说。
“这不是小事,见李忠民,是大事。”她越激动,他的语气就越柔和。
“可是你前天答应过我,今天会空出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我,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她提高声调,已引来咖啡厅一些人的侧目。
“刚才我已经说过,周六晚上会请妳吃饭。”他抬眼看着她,定定地对她说:“我只能做到这样,算是补偿妳。”他了解沉竹芳,知道自己的离席,绝不会造成她生气的理由,因为她是他所认识,最识大体的女人。
然而竹芳的胸口憋着气,一脸不高兴。
她知道,通常陆拓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不必再跟他争辩了!然而,她真的非常生气!
败多次她都冲口而出想问陆拓,在他心中究竟是工作、还是她比较重要?
但她害怕,害怕他会说出她根本不想听的答桉!
她知道他说得出口,甚至,他会要求她一定要谅解。
沉竹芳想起父亲时常告诫她,陆拓跟一般男人不一样,如果想成为他的妻子就要体谅他的工作。
对,她是想要做个识大体的女人——她也一直都是如此!但很多时候,她却又觉得力不从心。
“星期六晚上我到妳家里接妳。”他对她说。
“可是——”
沉竹芳的话还没说完,陆拓已经转身走出咖啡厅。
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竹芳瞪着陆拓的背影,服务生正好在这时候送来两份蛋糕和茶点。
“小姐,这是您的餐点。”服务生周到地帮两只空杯子注入热腾腾的茶水,然后才离开。
“早知道就不要点这些东西了!”竹芳气得把面前的茶杯推开,不管还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水会泼溅出来。
洁白的桌巾,迅速沾染了一大块难看的茶渍,服务生惊讶的眼神,让沉竹芳顿时感到既难堪又委屈!
如果不是为了陆拓,她怎么会变得如此粗鲁无礼?
她给他自己的全部,然而他回报她的,却不能让她感到满足……
“陆拓……你真的太过分了!”绞拧着餐巾,沉竹芳阴郁地喃喃低语。
她内心感受到的不是忿怒,而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