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天子 第十二章
第十章
静夜沉沉,烛火将养心殿映照得一片明亮。
不似平时心无旁骛的将所有心思放在批阅奏折上,霁拓凌一反常态的支头出神。
今日,他的思绪悬在六弟为他查探出的事之上。
他万万没想到,事实真相彻底推翻他内心所有的以为。
原来华初晴没说谎,德妃真的是叛贼首领的女人,叛贼范恒天正是夺帝位的主谋——盛亲王暗养在民间的手下。
他在遇袭回宫后头一件事便是整肃朝中反对他的势力,却独独漏掉范恒天这漏网之鱼……
“皇上明日得早朝,若真的困了,是不是早些上榻歇息比较好?”一直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路子看见主子出神的模样,徐徐开口。
回过神来,瞥了身旁的小路子一眼,霁拓凌面色陡然严肃的开口,“小路子,你可曾背叛过朕?”
小路子一惊,急急的跪倒在地,“奴才对皇上忠心赤胆,不敢做出逆德之事。”
霁拓凌挑起眉头,峻眸微眯,“当真?”
老六暗暗替他查出的事不少,当中不乏当初华初晴说他可能在暗中被下毒之事。
他请太医把过脉,的确诊出异状,但是他体内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护住他的心脉,让毒不致完全沁侵而入。
小路子伴随君侧多年,瞧着主子的模样,只得全盘招认,“奴才的确是瞒着皇上为新妃娘娘办一件事。”
“何事?”
“新妃娘娘要奴才每日在德妃娘娘为皇上送上养生茶后,再送上一颗药果。”
“药果是新妃让你放的?”
“是。”
霁拓凌这才明白华初晴一心护他的心意,纵使被他严拒,为了护他,她竟有办法收买他身边的忠臣为她做事。
“为何信她?难道你不怕那颗药果可能置朕于死地,可能让你冠上弑君之罪?”
小路子听得头皮发麻,苦笑的坦承,“奴才怎么会不怕呢?但是新妃娘娘说,她与皇上是夫妻同林鸟,若皇上遭遇不测,她绝不会独活。她还要小路子每日用银针试过药果后再呈上,不允让皇上出一点差错。”
想起新妃娘娘哀求着他数度落泪,与对他说这一番话的真情挚意,他大为撼动,直到此刻仍深信自己并没做错。
小路子的话让霁拓凌的胸口蓦地一紧,他从不知华初晴竟是用这样的心情护着他、爱着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想与他划清界线的模样。
他抿唇不语,沉肃的脸庞看不出内心的情绪,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奴才……信错人了吗?”小路子战战棘棘的问。
霁拓凌扬起苦涩的笑容,对着小路子感叹道:“不!是朕信错人了。”
想起自己一味的偏袒,反倒让真正为他、在乎他的华初晴受了委屈,他心底充斥着满满的愧疚。
小路子吓得差点软腿,大大松了口气。
霁拓凌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即便如此,朕还是不得不罚你的感情用事,先扣你一个月俸银。”
小路子明白主子的决定,说到底,他是被新妃娘娘的动之以情给感动了,若他真错信,的的确确是感情用事。
“谢皇上!谢皇上!”
“起来吧!朕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嘱咐你去办。”霁拓凌没好气的说。
让那一班贼人自以为是的逞威许久,也该是时候再次整肃,让宫中恢复平静了。
是四更天还是五更天?华初晴望向罗帐外薄薄的天光,不确定的揣想,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一道挺拔的身影淡淡的烙在罗帐之上。
她猛然惊醒过来,“谁?谁在外面?”
“是朕。”霁拓凌掀开罗帐,走到床榻边,望着她许久,才掀了掀薄唇,低哑的开口,“朕吵醒你了吗?”
在处理完正事后,他几乎抑不住内心想见她的冲动,想要祈求她的原谅,不顾时辰、宫规,便直闯她的寝宫。
见她捕捉到他的足音,撑起身子,任由一头青丝顺着她的纤肩飘垂的纤柔模样,他感觉心头颤热,却怯然的不敢靠近她。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身为帝王的天威与骄傲,满脑子想的都是在被他无情的对待过后,她还会愿意让他靠近吗?“皇上没吵醒臣妾。”
自从上回小产,她求他放她出宫,激得龙颜大怒后,他几乎未再踏进她的寝宫一步。
今日在这个时辰见到他,她不禁怀疑,眼前的他是梦吗?
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梦,她开口轻应,却在双眼适应幽幽蒙蒙的光线后看清楚他的模样,心不由得一悸。
没有平日对她的冷厉威严,他英俊的面孔被浓浓的忧郁笼罩,怔怔望着她的深邃眼眸彷佛盈满了欲言又止的话。
看着他难得示弱的郁郁神态,华初晴的心拧软得一榻胡涂,朝着他伸出手,“皇上要上榻躺一会儿吗?”
她是恨他、怨他、恼他,但真正见到他,她才明白自己还是斩不断对他的情分,无法彻底忘怀他。
心蓦地一突,霁拓凌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无意识的挪动脚步,苦苦的扯动嘴角,哑声开口,“初晴,是朕错怪你了。”
听着他语气里那一丝难掩的轻颤,华初晴望着他俊逸忧愁的面容,恍惚的问:“皇上,您……说什么?”
“朕已经派人查明真相,德妃她……的确与反贼勾结,打算毒害朕,谋夺帝位。是朕被德妃的恩情蒙蔽双眼,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霁拓凌艰涩的说出实情,想起那来不及出世便逝去的无辜孩儿,想起她所受的委屈,懊悔心痛得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他所造成的遗憾。
对帝王来说,要坦承自己的错误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华初晴几乎不敢相信她竟然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皇上……”
“初晴,在朕对你做了这么多混帐事后,你……还愿意原谅朕吗?”他不确定的问。
顿时,四周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当中,在霁拓凌几乎要放弃的瞬间,她泪眼朦胧的双眸不回不避的定定望着他。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死你,恨死你了……”
“朕知道,是朕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华初晴再也无法欺骗心里对他的感情,扑进他的怀里,委屈的眼泪成串的滚落。
伸长双臂,将她娇弱的身子紧紧揽进怀里,他心疼的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她靠着他强壮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他的温柔,那不真实的美好让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喜极而泣的泪水失控的坠落,弄湿了他的衣襟。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伴随着凛然刀光由身前疾闪而过。
心紧紧一促,她敏锐的高声疾呼,“皇上小心!”
在如此紧要关头,护他成为她心里唯一的执念。
万万没料到竟有刺客大胆到夜闯寝宫,霁拓凌锐利的冷阵透出森寒光芒,可恨手中无武器,只有就地横扫过半人高的烛台当武器。
倒地的烛台朝剌客击去,却被对方利落的躲过,发出惊人声响,火烛滚至殿中一隅,垂地的罗帐遇火燃烧,将周边可燃之物全数吞噬。
无心理会火舌以惊人的速度吞噬周遭一切,剌客不死心的步步进击,霁拓凌手中无武器,只能勉强徒手反击。“狗皇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心爱女子迟迟毒不死皇帝,野心勃勃的范恒天再也无法等待,决定放手一搏。
隐约猜出刺客的身分,霁拓凌全力反击,一心想将这个将他的生活扰得一片混乱的叛贼拿下。
华初晴在一旁看着霁拓凌步步败退,只觉寒意透骨,心惧不已,偏偏自己不会武功,没办法帮忙。
眼看打斗愈发激烈,她乘隙奔出殿外,高声惊呼,听闻动静的御林军急急赶来护驾。
原本寂静的寝宫瞬间骚动了起来,她急惶不安的心也稍稍平息。
这时,她在御林军中发现孙霞光的身影,她没了平时优雅端庄的气质,发散钗乱的朝着她的方向疾奔而来。
凝望着她疯狂的模样,华初晴懂她是为谁顾不得一切、顾不得仪态狂奔而来,霎时没来由的想起两人在药泉坳的那段无忧时光。
或许她并非完全了解她,但至少她们的生活是快乐的,不掺半点人间利害关系。
在她来到面前时,华初晴语重心长的开口,“师姊,放手吧!”
孙霞光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看着御林军冲进冒出火光的殿宇,大受打击的喃喃,“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不敢相信谋划已久的计划会因为范恒天的冲动而功败垂成。
华初晴看着火光将她痴狂的容颜映得妖美,连那双艳美的眼眸彷佛也融进那一片舞动的炽热火光当中,心忍不住寒颤了起来。
知晓此时的她应该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华初晴叹口气,想要离开。
孙霞光一把抓住她的手,“全是你的错!”
华初晴瞠目结舌的望着她,不知道如何反应。
癫狂的拽住她的手,孙霞光大声咆哮,“全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从中搅局,我和恒哥的计划会成功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让人可恨、可憎?”
看着她疯狂的模样,一股寒意由脚底窜起,华初晴用尽全力挣月兑她的箝制,迈步跑开,可惜跑没两步,却又被她抓住。
“老天为何要对我和恒哥如此残忍……”孙霞光猛地顿住,目光直直落在她身后。
华初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浑身浴血的范恒天被御林军架住,由远处看去,根本看不出他是死是活。
“恒哥……”孙霞光悲痛得几乎站不住脚。
华初晴直觉的扶住她,却感觉某种尖锐冰冷之物抵进心口,穿心之痛让她惊骇的瞪大眼,盯着她,“师……师姊……”
“我要你用命偿还这一切!”孙霞光狠狠抽出刺进华初晴心口的利刃,血跟着喷出,落在她疯狂艳美的脸上。
在利刃拔出的那一瞬间,华初晴的气力像是跟着热血涌出而消失殆尽,四周吵嚷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耳边只剩下孙霞光疯了似的大笑声。
霁拓凌惊见这一幕,心陡然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华初晴的面前,将她揽进怀里。
他凝望着那曾经被他错爱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只要思及他和德妃曾有过的那一段过往,还有她为了心爱男子所做的牺牲,再看着无力瘫软在他怀中的华初晴,一股说不出的怒意在胸口翻腾。
他竭力抑住内心翻腾的怒意,沉声喝道:“来人啊!拿下德妃娘娘,押进天牢候审。”
华初晴靠在他的怀里,深深瞧着他,伸手触模他沾上烟灰的英俊脸庞,软软的蠕动唇瓣,“皇……皇上……”
“初晴……朕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喉头滚动,大手有力的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坚定的承诺,殊不知颤抖的声音泄漏了心底的恐惧。
感觉意识随着流出的血渐渐涣散,她的思绪愈来愈模糊。
意识到这点,华初晴惊惧的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吐出虚弱的语句,“皇上……晴儿爱你……一直……一直……爱……爱着你……”
霁拓凌的手压在她的心脉处,伤口不断冒出血的将他修长的手指染上一片红,啃噬着他的心。
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永远失去她了……
思及这一点,悲伤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滚落,在火光的映照下,帝王泪彷佛是由心头挤出的血珠,一颗颗无声的滴落在心爱女子苍白的脸上。“朕明白!朕明白!”他嗓音哽咽,迭声颤道。
她虚弱的扯了扯嘴角,安了心,任由思绪坠入无止尽的黑暗之中……
晚秋,枫红染红一片天。
萧瑟风中有着微寒秋意,由木窗窜入,抚动了悬挂在屋内的竹管垂帘,发出低沉的乐音。
霁拓凌在太监的陪同下,来到药泉坳地道的出口,遣走了太监,他由秘道步出。
走出地道,他感觉屋中凉意袭人,见屋中没人,不假思索的皱起眉头,往连接药草庐的木门走去。
一打开木门,带着药味的雾气扑鼻而来,他看见立在朴实木桌边的纤柔身影,竟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感觉心脏狂跳难抑。
在两年前经历差点失去她的恐惧后,他妥协了,圆了她的心愿。
最终的结果是他将她送出宫,回到两人重逢的地方,让她过着属于她平淡、宁静的研药生活。
为了能减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以及每回会面时动用的惊人排场,他聘请了当朝最优秀的工匠,由宫里挖了条直通药泉坳的地道。
犹如鹊桥的地道费时一年竣工,偶尔他会走过来会见他的织女,恩爱缠绵后,享用她亲手烹煮的满桌山蔬野菜;久久她才会直闯他的寝殿,给他惊喜,与他缠绵后同床共枕,直到鸡鸣天亮才独自离开。
这会儿华初晴正忙着煮药材,转头望向声音来源,见到朝思暮想的男子,女敕唇微扬,露出难掩心中欢喜的灿笑,如玉般的脸颊染上淡淡粉晕。
“皇上!”
近来听闻外族新王病殁,霁拓凌为了新王人选忙得焦头烂额,加上繁忙政务,两人已许久没见面。
当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时,他微微一笑,张臂将那日夜悬念的身影揽进怀里,让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盈满鼻腔。
“怎么朕见着你,永远是在忙这些呢?”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他贪婪的汲取她身上令他着迷、眷恋的味道,无奈的叹道。
“总是要让皇上再多带些药回去。”
回到药泉坳这些日子以来,她偶尔会想起追随心爱男子而自刎身亡的师姊,想两人曾有的无忧时光,起那段与师姊同在宫中的时光,心中总是惆怅又感伤。
庆幸她还有研医、采药的活儿可转移心思,渐渐的,她极少回想过去,心无旁骛,沉溺在她的世界里。
而她在药草庐中研制出的药物多半是送进宫中,除了给心爱的男子强身健体以外,也针对太皇太后的凤体研制出了几味药,不知不觉中,她的山中药草庐成了宫中太医院的分院。
“你为朕研制的药够多了。”
“臣妾没在皇上身边总是不放心,多研制些不伤身的好药让皇上服用,臣妾才会放心。”
心因为她的话胀满暖甜的喜悦,他抱着她,在她耳畔轻语,“既然不放心朕,就和朕回宫,永远留在朕的身边,看着朕、管着朕。”
“臣妾在这里,一样可以看着皇上、管着皇上。”她含笑的柔声开口,依旧坚持她的想法。
早知道自己拗不过她的执意,他轻叹,大手开始不安分的游移。
“那再为朕生个孩子吧!”
自从上回小产后,她虽调养好身子,却又平白受了德妃一刀,那一刀极为靠近她的心脉,若非德妃已癫狂,偏了准头,那一刀可能要了她的命。
为了那一刀,她又休养了大半年,他不敢太快让她怀上孩子,免得她元气大伤,身体更加虚弱。
“嗯……”华初晴没拒绝,微启的小嘴因为他不安分的手而情不自禁的逸出申吟。
对感情好到蜜里调油的两人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她不自觉的期待他的宠爱。
“那你想要小皇子或小鲍主?”
他湿热的吻激动得像是要把她整个吞下,每吻一下,就激起她心头一阵涟漪,让她毫无招架之力的臣服在他的热情之下。
“嗯,不管小皇子或小鲍主……臣妾都喜欢……”
“朕也是,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朕都喜欢。”
……
华初晴心知肚明,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为她抛开天下和三千佳丽,永远独属于她,但是至少他愿意用她的方式来爱她,光是他愿意纡尊降贵来就她这一点,便足以让她露出幸福无比的甜笑。
这一生,她愿意守在山中药草庐,等待他的到来,回报他的爱,人生至此,她已别无所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