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天子 第十章
第八章
夜已深,皎洁明月高挂在幽暗的夜空,洒落的银白冷光将皇殿上的琉璃屋瓦映得闪闪发亮。
放眼望着月下情景,霁拓凌轻吐一口气,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自从那一夜硬在御花圜的亭子中与华初晴有了肌肤之亲后,他一直为了不知该如何安置她而忧烦。
而那夜华初晴承受君欢之事,他虽命令敬事房的太监不许张扬,但不知何故,还是让太皇太后发现了。
今夜他便是为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命他立华初晴为妃、赐位号,而特地走了趟慈宁宫。
表面上,他欣然从命,心底却不得不佩服华初晴的心机。
他相信太皇太后会知道这件事,必定是她暗暗透露给太皇太后知晓的。她入宫后的地位与I般宫女无异,虽在慈宁宫当差,当的却不是在太皇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差,而是在离慈宁宫侧边有一小段距离的小厨房做些煎药的杂活儿。
但她用她的方式,静静的让太皇太后知道她的存在。
纵使之后她所研煮出的方子得到太医认可,并确切的控制住太皇太后的旧疾,她也未曾提过想要离开小厨房,或做出向主子暗示打赏的举动。
这是太皇太后之所以喜欢她的原因,加上她沉稳、淡定,更是让太皇太后提荐,直接将她封妃赐位号。
这样也好,至少解决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他原先以为华初晴不同于其他女子,经此一事,他知道她也像一般女子一样,无法抗拒身为帝妃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认知,满足了霁拓凌身为帝王的虚荣心。
他相信自己对华初晴不寻常的渴望,会因为她成为他的妃子后而渐渐淡去。
太皇太后此举算是为他解决了心头忧,但是这件事一旦成定局,他还是想让德妃事先知晓。
她们毕竟是师姊妹,他希望两人能同心共侍一君。
离开慈宁宫后,霁拓凌就着月色,吩咐提灯领路的太监往德妃的寝殿方向而去。
这一路他踩着一地银白冷光,一踏入殿前,一股雅香扑鼻而至,还来不及驻足品香,便见到如花般的可人儿与殿中宫人已跪立在殿前迎接圣驾。“都退下吧!”
待一行宫人纷纷退下,孙霞光主动挨向他,娇声的问:“皇上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呢?”
“有些事想和你说说。”顿了下,他嗅闻空气中的幽香,“你又焚燃沉香了吗?”
“是啊!臣妾正准备再舀一勺香粉添进炉月复内,便听闻宫人通传,只有暂时搁下,前来迎接圣驾。”
“是吗?那你去把香粉添进,这味道让朕感到舒心。”
“臣妾遵旨。”孙霞光福了福身,转身,走向搁着雕镂精巧、饰有鎏金的汉镶玉焚炉,继续未完成的动作。
不一会儿,袅袅香烟缭绕飘出了幽幽清香,焚香的美人有如置身在蒙茫云雾之中,宛如天仙。
绵绵不绝的香气令人陶陶然,霁拓凌不由得望着眼前的情景出了神。
他那美得有如天仙下凡的德妃对他有救命之恩,在与她相处之际,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在山中破屋疗伤时的舒心平和。
反而与华初晴在一起时,他总是不由自主的会忆起那段时日的感觉。为何?会不会当时照顾他的并不是德妃?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浮现,他立即用力的摇头。
欺君是何等大罪,她们师姊妹根本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互换身分欺瞒他……
“皇上?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娇柔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霁拓凌回过神来,瞥了眼如花般娇美的容颜,“坐,朕有事想说。”
孙霞光表情忐忑的望着他,“皇上想同臣妾说什么?”
为了确定她暗暗为霁拓凌施毒的进展,这些日子范恒天潜进宫中的次数愈来愈频繁。
范恒天武功不凡,纵使皇宫守卫森严、高手云集,他亦能轻松来去,她不担心他会被逮着,怕的是深宫中耳目众多,两人苟且幽会之事被揭穿。“朕想立初晴为妃。”
乍闻霁拓凌欲立师妹为妃一事,孙霞光暗暗松口气,却难掩错愕神色。
依她所知,她未见两人有所接触,而华初晴根本无心由她身上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为何霁拓凌会突然兴起这个念头?
不解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战战兢兢的问:“皇上几时与晴儿……”
身为九五之尊,原本不需要向任何妃子交代,但是德妃不同于一般妃嫔,他不打算隐瞒,如实倾吐内心的想法。
孙霞光静静的听着,突然有些嫉妒,嫉妒华初晴在霁拓凌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特殊。
若非她冒用师妹的身分,仅是宫中妃嫔,霁拓凌会如此真诚的待她吗?而华初晴何其有幸,能再得霁拓凌的爱,反观自己,却要为了心爱的男人服侍另一个男人,她不禁恼怒。
见她垂眉不语,姣美的面容让人瞧不出情绪,霁拓凌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张口说道:“没人能取代你在朕心中的地位。”
强抑下内心不平之气,孙霞光若无其事的看着他,柔缓的说:“只要晴儿愿意,臣妾乐见其成。再说,自古以来姊妹共侍I夫的先例不少,我与师妹又是自小一块长大,能有幸共同服侍皇上,是臣妾们的福气。”
天知道她与师妹至今只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往日的姊妹情谊已因各自所爱,荡然无存。
她这一番话说得大器得体,更唤起当日他伤愈欲离开前,她频频催促他回宫的举动,令他对她的喜爱更添一分。
“朕知道你们姊妹情深,所以希望这个决定能促添宫中祥和之气。”
霁拓凌的话才落下,太监却急匆匆的在他耳边禀报,他沉眉思索了一会儿,借故离开。
送走霁拓凌,孙霞光敛住笑容,为华初晴莫名其妙被立妃一事兴起了不好的预感。
范恒天大业将成,届时华初晴的存在必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思及此点,她暗暗有了想法。
夜渐深,刮了一整日的寒风愈发强劲,雪跟着呼飕飕的飘落,空气里的冷意又添了一分。
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本该留在屋中,偏偏有个纤柔的身影,不管身子骨是不是会受冻,执意杵在御花园的亭子中等他。
直至脚步踏入亭中,为他撑伞的太监暗暗退下,留下两人独处。
感觉他的到来,华初晴却还未理出一个可以不用说出真相,却可以让她为他诊脉的理由。
德妃与那男子苟且幽会之事给她太大的震撼,他们欲做之事则犹如一道轰雷,轰得她五脏六腑倶震。
她不安、恐惧,怕他再遭受一次重击,更怕永远的失去他……
见她迟迟未转过身子,霁拓凌禁不住开口打破沉静,“这么急着想见朕,有何事?”
在确定立她为妃后,他也想见她一面,她却早一步命太监传话,并要求不得将和她私下面见的事张扬出去。
他不懂她的用意,却顺遂她的意思前来。
华初晴转身面向他,被冷风刮得泛红的娇颜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你没事吧?”
她深深的看着他,端详他的气色许久才开口,“皇上,可以让奴婢帮您诊脉吗?”
霁拓凌一愣,不懂她的请求所为何来。“朕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妥,为何要诊脉?”
自从发现德妃的事后,她苦无证据揭发德妃的诡计,思及霁拓凌对德妃的宠爱,她知道在没有实证下,绝不可能让他相信她所说的话。
事关重大,她一个行差踏错,关系到的不仅是霁氏皇朝的未来,还有她最心爱的男子的性命啊!
撇开是否全盘说出事情真相,她都得想办法见霁拓凌一面,为他诊脉,才能决定要如何对症施药。
怀抱着紧张他、在乎他的心情,华初晴缓猨的开口,“奴婢怀疑皇上可能中了毒。”
面色一凛,霁拓凌眼底尽是惶惑不解,“无缘无故,朕为何会中毒?”
咬着女敕唇,凝望他许久,她迟疑了。
她没办法在知道德妃的阴谋诡计后还傻傻的维护她,让蒙在鼓里的霁拓凌白白送了性命。
但是说了,没有真凭实据……他会信她吗?
顿时,华初晴茫茫不知所措,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见她面色有异,霁拓凌微眯起冷眸,催促道:“为何突然噤了声?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她怔了怔,看着他冷峻的神色,心里有了决定,知道若不说出实情,他绝不可能让她诊脉。
为了心爱的男人,即使被他误会,即使他不相信,她也要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对德妃有所防备,尽可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心意一定,她深吸一口气,“皇上,如果奴婢说德妃与反贼勾结,想谋夺皇上的性命与皇位,您……信吗?”
不敢相信她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霁拓凌由震惊回过神来,面色遽变,冷声说道:“你胡说!德妃是朕的救命恩人,岂会与外人勾结要毒杀朕?”
“皇上,请您相信奴婢,奴婢句句属实,德妃在每日的焚香中下毒,请让奴婢为您诊脉断症。”华初晴急切的扯住他的袖子,冀望他能相信她。
“华初晴,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原本朕以为你只是耍耍心机,让太皇太后要朕立你为妃,没想到你阴险到连你的师姊也要陷害。”
霁拓凌震怒,甩开她拽着他袖子的手,力气之大,把她整个人都甩跌在地上。
若她真以为能借着抹黑而巩固自己的地位,那她太不聪明了,也太小看他霁拓凌了。
他继位虽没几年,但自小在宫中长大,知晓宫闱内斗的手段不比争皇夺位来得逊色。
往往够狠、够聪明的女子才能在后宫中生存,而看似淡欲无求的她,在面对权贵荣宠时,也迷失了原有的真性情吗?还是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思及这些,他的心瞬间蒙上恶寒,原本威严的俊颜更加慑人。
华初晴的额头狠狠的撞上石椅,顾不得晕眩疼痛,不死心的再次恳求男人相信她的话,“皇上,您不信奴婢不打紧,但是奴婢希望您不要再到德妃的寝宫,也不要再食用德妃为您准备的食物茶点。”
霁拓凌剑眉紧皱,脸色铁青,咬牙说道:“朕说过,德妃是朕的救命恩人,若德妃想要朕的性命,何必等到现在?”
感觉湿热的液体从撞痛的额头缓缓滴落,华初晴知道自己受伤了,晕眩的感觉让她不顾一切把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委屈呐喊而出,“皇上,其实当初救您的人是我呀!”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的将她拉起,赫然发现她额头上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心底不由得泛过一丝柔软,想起她曾带给他的美好感觉,他的脸色虽然依旧严峻冷酷,但是语气已趋和缓,“总之,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朕传太医来帮你包扎。”
“不!皇上,请您相信奴婢,当初救您的人真的是奴婢,德妃是为了毒杀您才冒用奴婢的身分。”
“初晴,若你是救朕的人,当初你进宫为何不说?是朕不够了解你吗?你是第一个初获恩宠便急着铲除异己的女子,你是太笨,还是天真的以为与朕有过肌肤之亲,便认为朕会对你说的话言听计从?”
德妃在他心中意义非凡,他无法忍受华初晴对她的污蔑,更无法忍受华初晴竟是一个心机如此阴险的女子。
“收起你的心机吧!皇女乃女乃那边已下旨要朕封你为妃,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朕希望你跟德妃能和睦相处,朕不会亏待你的。”
霁拓凌看着她沾上血污却不减娇美的苍白面容,更显得楚楚可怜,一再激起他对她的心怜。
后宫女人们各凭本事的心机斗争,也不过是为了争他的恩宠,身为帝王,他看过太多宫闱斗争,如果妃嫔间不是闹得太过分,他通常是睁只眼、闭只眼。
现下他对华初晴还很有兴致,对她依旧渴望,只要她乖乖服从于他,他可以不计前嫌,原谅她、怜惜她。
他对她的误解让华初晴大受打击,心里被他的话震得七荤八素。
她早可以预想他的反应,但是真正感受到他对德妃的情,她的心酸涩不已,他疼宠德妃是因为德妃是他的救命恩人。
若她当初不隐忍退让,把这份荣宠拱手让人,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呀!
现在她反倒成了污蔑良人、气度狭隘的女子了。
华初晴,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呀!
她在心里痛骂着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她的退与善,被有心人利用成伤害霁拓凌和自己的最佳利器。
可惜再多的懊悔与无奈都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她低哑的涩涩开口,“奴婢可以不要皇上的恩宠和封号,也不管皇上相不相信奴婢的话,当务之急,只求皇上让奴婢为您诊脉断症……”
双目迸射出冷光,霁拓凌真的被她的不识抬举与胆大妄为惹怒了。
她非但执意要将这么大的罪扣在德妃头上,甚至在在言明她不屑当他的妃子?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他的垂爱?更何况是赐位号如此光彩体面的大事?
他既恼怒又寒心,不敢置信自己竟会对这样一个女子动情。
“朕对你太失望了!不要以为朕喜欢你,便可纵容你胡言乱语。”
华初晴听着他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指责,强迫自己把心封闭起来,不让他的言语刺伤她。
他只是被假象蒙蔽了,此时他对她的冷淡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事实的真相。他若知晓一切,一定不会如此待她!
她如此坚信着,执拗得放不开对他的关切,不死心的再开口,“皇上可以私下探查,查奴婢说的话是否属实。现下奴婢只求皇上让奴婢替皇上诊脉……”
因为她的行为质疑着他深爱的女子,霁拓凌根本没发现她的忧心忡忡与关切,脑中不断的将她说的话抹去。
他根本无法想象,德妃会做出勾结反贼谋害他的事!
出自内心完全的偏袒,他清明的神智被蒙蔽,眼眸变得凌厉,为心爱的女子做出反驳。
“你听不懂朕的话吗?朕不相信德妃会做出对朕不利的事,就算朕真的身体违和,也有宫中太医为朕治病,你毋需想借由为朕诊脉去证明什么!”
他严苛的话重重的剌进心头,让华初晴难过得说不出话,额头的伤更是让她晕颤,快要站不住。
此时,亭外传来小路子尖细的声嗓,“皇上,魏太医来了。”
“进来吧!”霁拓凌冷声应道。
“参见皇上。”魏太医感受到亭子内紧绷的气氛,战战兢兢的躬身行礼。
“华姑娘撞伤了额头,你帮她看看。”霁拓凌嗓音冷冽,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们,但背影散发出的凛然气势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魏太医垂首应声,迅速帮华初晴包扎、诊脉。
“啊!这……”突然,他发出惊疑之声,迅速望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不敢直视她。
魏太医的反应太过奇怪,华初晴不解的望着他,正要开口询问,便看见他起身,躬立在霁拓凌身侧。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准。”
“微臣在华姑娘身上诊到喜脉。”魏太医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怕说出口的话会惹怒圣颜。
霁拓凌峻目微眯,转向魏太医,语气冷厉的开口,“再说一次!”
魏太医吓得跪在地上,“微臣在华姑娘身上诊到喜脉,华姑娘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两个月
那就是在赏夜月的那个夜怀上的,但他明明下旨要人送汤药去给她,难道她根本没有喝下汤药,想借由怀有龙种而一步登天?
“你退下。”他挥手,斥退魏太医。“是,微臣告退。”魏太医恭敬的躬身退下。
乍然听闻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华初晴脸色苍白的呆愣住,最近她被德妃打算毒杀霁拓凌一事扰得心思紊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子的异样。
没想到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霁拓凌伸出手,紧紧扣住她的下巴,语气狠厉无情,“好个华初晴,心机竟然重到如斯地步?你以为所有的人都会被你玩弄在股掌里吗?”
他的力道弄痛了她,但是怎样也比不上他言语上的凌迟……她的五脏六腑纠结,心痛如绞。
发现她的眼底氤氲一层泪雾,眼角闪着泪光,一副彷佛随时会哭出来的怜人模样,他脸色阴霾,心头大乱。
他向来不爱女人用眼泪企图平抚他的怒气,博取他的原谅,此时更不允许她以此扰乱他。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想要的,朕不会少给你。来人,送华初晴到钟粹宫,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她离开钟粹宫一步!”
紧抿薄唇,霁拓凌深深的瞅着她,然后愤然拂袖离去。
华初晴怔怔立在亭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亭中曾有的浓情蜜意,眼泪忽地涌出,两行清泪缓缓的顺着双颊滚落。
当热泪遇上冷凛空气时,形成沁心冰屑,贴在颊上,却如火烙刺痛她的心。